神说,我就站在你面前,但你看不见我。
我说,等紫鸢花开的时候,我就能看到你了。
──作者题记
1.空影
把风储存在记忆里,然后
等时间打开风
也许,一百年后
地上的影子
还在那里,但它的肉躯
已被岁月风干
孤独中,影子
想成为春天
渴望在沙漠复活与繁衍
望着远去的光影,我试图
让自己走进自己的影子中
与自己重叠,但我发现
时间早已定格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我走不出
自己的影子。我只能
在影子上画一扇窗户
让风穿过里面的村庄,与我耳语
我必须赶在天黑前,让灵魂
越过最后的墙:因为
在没有风的记忆里
灵魂无法与影子重叠
2.长江正源:沱沱河
中午。我在唐古拉山
读高原的阳光。
阳光如万缕金线从高空垂下。
光像诱饵,耐心地垂钓我上钩。
我顺着细若游丝的透明光线
爬上半空
听风翻动一页页荒原情书的响声。
掀开云层一角
天空背面深蓝如海
偶尔俯瞰城廓:
我发现自己的身影渺小如一粒蚂蚁
立在一块假山顶端
朝上仰看着我。
他在喊叫我的名字。但我
就是听不见他的声音。
风,在耳旁哗哗地响。
我松开了双手。
谁知,我刚一闭眼
就听到一声沉重的坠地声
将我的梦境砸碎了。
光,撒落一地。
我望了望空荡荡的四野。高原的时钟
恰好凝固在了沱沱河的夕阳里。
我告诉我自己:
下一回,我也许会像一尾裸鱼
潜入江河之源,梦回大海。
3.风:在远方
我独坐于风中
风都来了
风,从可可西里而来。风
从大荒而来。
风从唐古拉山之巅而来。
风来了;风都无言。
一只小鸟,
啄开一扇寂静的青海的山门。
我看见风披头散发。
我看见春天的双眸里开满燃烧的大花。
我看见远处的大湖之水亮如美娘的冰肌玉肤。
这时:
我听到肉体深处一群苏醒的巨石在吼叫。
吼声如雷霆,恰似万马撞击山体。
而我在这一刻,低声对我的灵魂说:安静下来,我想听听老人和孩子的诵经声。突然,四周一片阒寂……寂静中:五万只藏羚羊在可可西里分娩。三千匹老狼在荒原上望月石化。一群母豹跃过山巅遁入空门。一个古老男人的叹息坠入高海拔下的深渊。
傍晚,
风再次围拢过来时,
我闻到了十万个婴孩的芬芳,在神的方向。
今夜:星空全是天使的眼睛。
4.高大陆影像:生命的另一种形体
太阳在巨石上剧烈臌胀。然后
开始分娩云上的传说。
那一瞬间:我看见神的高原,大雪
犹如白色预言在高空舞蹈。
是的:我听到了白昼诞生时的巨大痛喊。
我听到了万吨雪水冲撞河床的轰鸣声。
那一刻:
我突然感觉到了人类的情欲在我的腹中一泻千里。
很多年后:在激情隆升的高地,我第一次看见黑夜与白昼相拥而眠,憨态如婴。不远处,一具坚硬如冰的巨型骨骼,一直在支撑着一颗高贵的雪豹的头颅。鹰,在高空盘升,守卫。
这就是云之上的传奇?
这就是像雪一样洁白的白色预言?
是的:
如果你在岩画中见过玛雅人仰望天穹时的神情
你就能想像得出天神的眼睛,曾俯看过你心灵的大地。
5.格拉丹冬的雪
云在大河之上狂舞。
巨石在洪水之下翻滚。
时间孕育时间。时间
让高山峡壑成为躺倒的河床。
时间,让亘古流向未来。
在冰之侧,在水之岸,在断裂的古岁月遗址上
我想知道:
还有多少颗渴望救赎的灵魂,在向上仰望?
其实,我想说的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在5000多米的高度,雪,让我很容易想起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和雪中的那只死去的豹子。因为这个男人说过:“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十年前,当我卧睡在海拔6622米的格拉丹冬雪山旁边的时候,我也曾好奇地问过我自己跑到这么远这么高的地方来干什么?就在那天,我虽然没有在长江源头的格拉丹冬大雪山看到过青藏雪豹的身影,但我却看到了三十一朵圣洁的雪莲。在这么高寒的地方,雪莲为何还要开放?谁又在这么遥远的地方岁岁年年欣赏着雪莲花开的容姿?难道是风在聆听花开的声音吗?
那一刻:云开了。天穹湛蓝如海。
美啊,一刻即千古。
我突然看到几只大鹰盘旋在白雪皑皑的主峰周围,然后,越飞越高,最后竟然消失在深邃而又神秘的蓝天里了。鹰要到那么高的深空去看什么呢?
雪之上,是云;云之上,是天空。
天空之上,莫非是上帝的圣殿?
大河奔流,滔滔向东。我的心再向上。
云下:
我沿雪豹走过的古道,追寻隐匿于河床中的古树的梦想。
是的:高大陆的种子,还在虔诚地等待圣境出现。
终有一天,朝圣路上,时光会让冰冷的化石之树复活。
【作者简介】董明,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青藏高原柴达木盆地。祖籍山东文登。迄今已出版诗集《云上的天空》、散文随笔集《心界》和长篇纪实文学《来自地球之巅的生态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