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在“文化大革命”中(二)

2014-09-03 06:01孙兴盛
百年潮 2014年4期
关键词:王震红星毛主席

孙兴盛

天安门主席授命

1969年党的九大上,王震继续当选为中央委员。不久,便随农垦部到了江西永修“五七”干校。正当盛夏,王震接到周总理电话。原来是,中侨委“五七”干校驻在血吸虫病比较猖獗的地方,总理知道后很不安,专门打电话叮嘱王震:“胡子,这件事派你去解决,想办法换个安全地方。”

王震立即赶往进贤县,和县委有关负责人一起赶到中侨委干校,立即向干校军代表和有关领导传达总理指示,研究搬迁事宜。没想到军代表不同意:“下放锻炼嘛,就应该在这个艰苦的地方锻炼。”王震一听就火了:“侨委的同志都是党的宝贵财富,许多同志还是归国华侨,在国外有亲友,有影响。换个地方照样锻炼嘛,为什么事非要找这个鬼地方?成心害人呐?搬迁是总理的指示,必须坚决执行!”军代表这才答应搬迁。

王震忙了一天,晚上住在半岛上的三里公社,与当地干部和劳模聊到大半夜。第二天上午,县里同志看见王震很疲劳,便动员他去邻近的东乡县红星垦殖场看看,散散心。王震很高兴:“好啊,这个农场我以前去过,有点规模。”

没想到,眼前的红星垦殖场竟是一片破败景象。原来是江西省革委会一伙“造反派”,诬蔑垦殖场是“啃吃场”,是“牛鬼蛇神的防空洞”“修正主义、资本主义的黑窝子”,要统统“砸烂”,分给当地县社,周围不明真相的社队和群众要求“兑现”,纷纷到农场要分土地、抢农具、拉耕牛、拆机器、扒房子……大家眼看多年心血被毁却不知怎么办,如今突然见到老部长来了,都忍不住诉说、痛哭。

王震自然非常痛心和气愤,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茶杯朝窗外猛地砸去,许久不说话,大口大口抽烟,心里稍为平静一点儿才说:“垦殖场办得不好,亏了本,这不应该。责任不在垦殖场本身,也不在职工头上,关键在领导,我这个部长应该首先负责,找我算账就是嘛,为什么拿农场出气?国家农业企业和党的其他事业一样,都是社会主义企业。对它的缺点、错误和不完善的地方,既不能放任不管,也不能惊慌失措;既不能看得通体光明,也不能说得漆黑一团嘛。对存在的问题,要实事求是地加以解决,不能百般责怪,任意否定和抹杀一切。”他激动地挥着拳头,“谁要那样做,谁就难逃历史的惩罚!”在屋里踱了几步,突然对农场负责人说:“走,跟我一起到县里去解决!”

烈日当空,热浪袭人,王震顾不上休息和吃饭,驱车赶到东乡县革委会,军代表看他不过是个“下放干部”,爱理不理,只管往上推。无奈,王震他们连夜又赶往抚州地委。地委领导客气地推说这是省“红色政权”的决定,得找省革委程主任……王震实在忍不住发火了:“我不管是谁的决定,你给我出面制止这个错误行为!把我的意见告诉省委,不准砍掉垦殖场!就说是我王震说的,有什么事直接找我!”最后还特意加重语气说:“告诉他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有最高指示,我王胡子是打不倒的!”

1969年国庆20周年盛大游行,在天安门城楼观礼台上,王震远远看着毛主席,总想上前去说几句心里话,可是一看到林彪站在身边,便不愿挤上去。毛主席过来看望大家,见到王震高兴地打招呼:“王胡子,好久不见了,你到哪里去了?”将军以素有的军人姿态敬礼:“报告主席,我到江西干校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去了。”

毛主席一笑:“你下去走一走,看一看,搞点调查研究、科学试验也好嘛。”

周总理在一旁体贴地说:“胡子,你要注意身体,量力而行,作点调查,听候调遣。”

王震激动地紧握主席和总理的手,特别是听见总理加重语气说“听候调遣”四个字,心领神会,便连连点头称是。

当时因战备紧张,中央把一大批老干部疏散下放外地,王震也在其中。10月17日听完传达,王震马上向周总理提出两个请求:第一,下去走走,想去江西红星垦殖场蹲点;第二,想带王若飞烈士的遗孤王兴一起去。当时,王兴母亲李培芝正遭迫害已无自由,把王兴交给王震带在身边最为安全。总理当即同意,而且赋予他下放期间可以在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四省考察农业的权力。这在全国成千上万的所有下放干部中,是最为特殊的。他是下放,又是蹲点,还可以四省走走;无职无权却有话语权,本来就敢想敢说的他充分发挥这一优势,在红星垦殖场的三年做了许多令人惊叹和感动的事情。

我奉最高指示来

1969年10月金秋,一辆华沙牌小轿车卷着红色尘土,停在红星垦殖场场部。

王震头剃得亮亮的,胡子刮得光光的,身穿发了白的灰色卡其中山装,脚履半旧布鞋,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迎候的职工们一下子簇拥上来,激动地问候:“王部长,辛苦了!”“首长,您好!”

王震亲切地和大家握手,挥手致意:“同志们好!我不是部长了,更不是什么中央首长。我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你们这里来蹲点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王震举手行礼,“从今往后,我们在一起生活劳动,不要叫我部长,就叫我老王,叫我王胡子好了。”说着,摸摸光光的下巴,几句话说得大家都乐了。

王震和农场领导干部们亲切见面,开宗明义地讲:“我这次是奉最高指示来的,毛主席要我到下面来走一走,看一看,搞点调查研究,搞点科学试验。总理亲自批准我来红星蹲点。我别的权没有,发言权还是有的!”

农场领导们高兴地说:“我们都听您的!大家早就盼您来。您上次来了一下,他们就不敢‘砍农场了。现在有您在这里蹲点,我们更有主心骨了,更有希望了。”

“工作还是靠大家做。”王震巡视满屋的人,突然问:“你们的老场长、老红军唐继章怎么没来?上哪里去了?”

大伙都感到非常吃惊,这么多年了,老部长还记得一个小场长,便说:“他是走资派,还没有解放。”

王震紧锁双眉,愤愤不平地说:“他是什么走资派?13岁就参加了红军,红星垦殖场最早的创办人之一,1958年他和三个老红军联名向全国农垦战线的老红军提出(《保持革命晚节、为社会主义建设多作贡献倡议书》,还是我亲自修改,登在《农垦通讯》上的。我了解他,是个好同志,把他解放了。去,把他叫来。还有哪些没有解放?我这个部长都不是走资派,你们一个农场基层干部走什么资本主义道路?要抓紧做工作,都解放了!”

在王震的建议和督促下,农场很快解放了唐继章、徐文甫等干部。

王震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到各个农业连队(分场)了解情况,接着又到各个畜牧连队(分场)了解情况,然后亲自主持召开全场科技人员座谈会。大家来时兴致勃勃,一进会议室就低头沉默。王震正纳闷,才发现自己头上面还挂着“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的大横幅,四周墙上还贴着“‘打倒×××、‘砸烂×××”“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等标语。王震心头的火腾地蹿了上来,命令道:“给我取下来!把墙上的标语统统撕掉!”大家愣住了,心被震动了……

王震对大家讲:“这么大个农场,就这么点儿技术人员,缺的就是文化、知识和技术;中国这么落后,知识分子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权威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哪里来的‘反动权威呀!”王震愤愤不平地大声说,“不知是哪一个,说知识越多越反动。我说,这是屁话!”他把烟蒂一摁,“没有知识,没有科学技术,建设什么社会主义?”大家凝神恭听,王震滔滔不绝,“我们共产党人以实现共产主义为理想,消灭三大差别为目标,工农商学兵,所有的人都要知识化,不是要向愚昧无知倒退,而是要进化为知识分子。这是文明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整个人类的光明归宿。一个不懂得尊重自己知识分子的民族是愚昧的,一个愚昧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

王震句句铿锵有力的话语振聋发聩,激发起大家的历史使命感和民族责任感,提出了许多很好的意见和建议。那些被隔离、审查和监督劳动的知识分子很快得到解放,总场农科所也得以恢复重建,大家决心用自己的知识来重振红星垦殖场。

在三连猪场,王震看见一个又瘦又高、两腮胡子的老头在打扫猪圈、挑猪尿粪,随意问:“母猪一天得吃多少饲料?一头母猪一年生多少窝?一头小猪能多重?”那老头一边埋头干活一边回答:“每天青料十来斤,精料两三斤。一头母猪搞得最好是生1.6到1.8窝,断奶体重最好的20斤,现在达不到。”

王震一听“断奶体重”这个专业术语,说话还带小数点,不由得打量起这个老头,又问了一些饲料营养问题。王震内行,满意地笑了。那老头不知笑是何意,看了连长一眼,赶忙挑起猪粪走了。

王震问连长:“这个老头是什么人?说得很专业嘛。”

连长笑道:“他不老,才40岁,叫李汝庆,江西农学院毕业的畜牧技术员。”

王震一愣,问:“上次开会,我怎么没见过他?”

连长说:“他是反革命分子,又是反动学术权威,不准他养猪,在这里打杂、挑粪。”

王震眉头紧锁,满不高兴地说:

“什么反动学术权威?有点才,可以用他的技术嘛。”

回到场部,王震找来有关负责人,详细了解李汝庆的问题。李汝庆原籍广东,生长在武汉,1946年考入著名的教会学校武昌文华中学读高中;1949年初随家人到香港,8月又独自跑到上海参加革命,在华东军政大学毕业,分配在部队文工团、俱乐部工作。因为有次唱《东方红》跑了调,被遣散回武汉;1956年考入江西农学院畜牧兽医系,毕业后分配来农场当畜牧兽医,刻苦钻研,有点名气,只是“海外关系”太复杂,运动一来就被打倒……

王震气愤地说:“能回来,就是爱国嘛!唱错一句歌,算什么反革命?还有谁没有解放?”

负责人说:“还有一个1964年毕业的小吴,爱人在武汉华中农学院工作。她在寺前分场当兽医,技术不错。因为捕风捉影的一点儿事,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怀着孕还被毒打……”

王震再也按捺不住,霍地站起来骂:“法西斯!惨无人道!我们对国民党战犯也没有这样嘛,为什么有点真才实学、能干的人,都被打成‘反革命、‘反动学术权威,连养猪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我们国家的知识分子本来就不多,党和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很不容易,人才难得,怎么能任意摧残呢?你们要抓紧研究,尽快地解放他们,发挥他们的一技之长。”王震语重心长地说,“对知识分子要信任。要用人,首先要尊重人,要以理服人,不要以权压人。不靠真理,只靠给人念‘紧箍咒,是不可能服人的,我们的事业是搞不好的。”

当天晚上,连部通知李汝庆:“王部长叫你马上去一趟。”“哪个王部长?”

“就是鼎鼎大名的老部长王震将军!”

李汝庆和爱人玉珍吓得心怦怦直跳,双腿发软,住在这早被废弃的又潮又漏的兔子房里,与世隔绝了。部长点名叫自己,少不了挨斗,心里有准备,听天由命吧!走进办公楼房间,看见四壁墙上挂着各种图表,就像军队作战指挥室;门窗和房梁上挂着一串串各种优良品种,又似农业展览馆;桌上、床上堆满了书,又像是个图书资料室。他以为走错了,正要退出来,突然看见坐在椅子上看书的老人扭头冲他笑,招呼他进来。他怯生生走近一看,原来是白天在猪场看见的老头,便惊呆了……

王震笑道:“我们上午见过面,是老朋友了,请坐!”可李汝庆始终笔直地低头站着不动,问他家庭、爱人、孩子等情况,也是机械地答一两旬。王震主动拉住他的手说:“李汝庆同志,受苦了。农场准备解放你。”王震的话像一股巨大暖流,冲开了他麻木僵死的心,张着嘴说不出话,热泪流淌。王震送他到大门口,亲切地嘱咐道:“你解放了,总场会正式通知你的,回去好好工作。”

李汝庆毕恭毕敬地向王震深深鞠躬,跑出场部,蹲在路边,突然号啕大哭起来,过了一阵又突然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喊:

“玉珍,王部长解放我了!王部长解放我了!……”

李汝庆被解放了,小吴被解放了。王震还亲自写信联系,把小吴调到她爱人身边,一家人团圆。

针锋相对开新局

当时的红星垦殖场和全国各地一样混乱,必须先好好整顿。根据王震建议,总场通知召开生产汇报大会,研究抓革命促生产问题。造反派们放出风说:“王震一来只抓生产,不抓革命,有路线问题。”县革委领导电话指示,要会议多听取造反派意见,着重研究“阶级斗争新动向”。场领导请示老部长怎么办?王震平静地说:“会议还是汇报和研究生产问题。造反派们不是有意见吗,那就把各造反派头头们全都叫来参加。”

这次会是王震来红星以后到会人数最多的一次,先是各连队(分场)汇报生产工作情况,有人就起哄:“不能光讲生产,拿生产压革命!现在走资派、反革命都解放了,没有革命可抓了,还怎么促生产?”会场一阵哗然又很快静下来,都看着老部长。

王震不动声色地说:“有人说我只抓生产,不抓革命,我就让场领导把各派组织头头都请来,有意见当面提。头一回见面,请站起来自报家门,我好认识认识。”

王震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视全场,令造反派头头们不寒而栗,哪还站得起来。有的刚想站起来,腿一软又坐下了。

大家屏息凝神地看着老部长,王震开始讲:“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我来了以后,到各处转了转,看到一些事情很难受呀!好好一个农场,现在闹成什么样子,成天批这个斗那个,打派仗,就是不好好生产、不好好做工,生产下降这么厉害,难道革命是你们这样抓的吗?简直是胡闹嘛!这是害人害己害国家!农场是国家的农业企业,也是你们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把农场搞毁了,把生产搞垮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不干活生产不出粮食吃什么?吃红土?一家老小靠什么养活?年年缺衣少穿,月月不够吃、天天饿肚子,这是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吗?这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吗?现在有些人打着毛主席的革命旗号到处胡作非为,专门整人,挑动派性,制造混乱,闹得到处停工停产停课,连跟着毛主席革命一辈子的老帅、老将军、老干部都要统统打倒,存心要搞乱国家搞垮党。县里领导要我们研究阶级斗争新动向,我看这就是新动向!很严重呀同志们!我劝你们大家要好好读毛主席的书,好好学习党的历史,明辨是非,千万不要上当受骗,跟着别人瞎胡闹!”

大家如梦初醒,聆听老部长继续讲:“过去农场没办好,工作没做好,领导有责任,我这个部长没当好,要负首要责任。但不能说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嘛!干部有缺点错误,可以揭发、批评,但不能诬赖好人、乱批乱斗乱打一气嘛。如果你们自己、你们的亲人被冤枉,被批斗;好不容易读点书,也被打成‘反动权威‘反革命,你们难道不心痛,也跟着往死里整吗?大家要设身处地好好想想嘛!”王震讲得很动情,大家很感动,有的低头愧疚,有的眼泪汪汪。

王震严肃地讲,“我是奉毛主席最高指示来红星蹲点,搞调查研究的。从今以后不准再乱!大家都要安下心来干好本职工作,农民种地,工人做工,教师教书,学生上课,一律不准胡来。不管什么派不派,我们这里只有抓革命促生产派!过去的派性、旧账统统一笔勾销,大家团结一心把生产搞上去,这才是真正的革命派!从今天开始要规定严格的纪律,所有党团员干部、各派头头都必须带头干活。既然要当头头,就必须带头干,比别人干得多干得好才行嘛,谁敢胡来,哪个游手好闲,我就对他不客气!”全场热烈鼓掌,经久不息。

王震的讲话立竿见影,造反派从此销声匿迹,红星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局面,但来自上面的斗争和压力仍然很大。1970年春,江西省革委会搞了个“万安垦殖工作会议”,以“假全民,真复辟;假垦殖,真破坏;假前进,真倒退”的罪名,要把江西所有国营农场“五马分尸”,改为农村社队。他们请王震同志去参加,王震严词拒绝:“你们这样做是错误的。我不同意。不去!”

为了堵死这股砍杀歪风,挽救和稳住大批农垦场,保护广大职工生存的切身利益,王震选择农场较多、办得较好的上饶地区,开了一个“农垦工作座谈会”。王震亲自主持,针锋相对地批驳“三假三真”,充分肯定17年来军垦和农垦战线的成绩。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国家的农垦军垦国营农场,是在毛主席和周总理的亲切关怀下,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创办起来的,方针路线是正确的,成绩也是主要的。在国家困难时期,在国家经济建设中,是作出了很大贡献的。你们江西的农垦场,是1957年5万多下放干部响应中央号召办起来的。总理曾称赞说,这是创造性地贯彻了中央政策。这有什么错?凭什么要砍?”王震引用了党中央、毛主席系列指示,列举了大量事实,说,“国营农场是农业的重工业,是国家商品粮和农副产品的重要生产基地,社会主义现代大农业始终是我国农业经济发展的大方向。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一些缺点,这是前进中的问题,是可以克服和改进的。应该允许在前进中探索,热情地支持它、扶植它、办好它。任何时候,否定一切、打倒一切都是错误的,不符合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

王震的话像一团火,使大家心明眼亮、腰硬胆壮了,踊跃批判“三假三真”和大砍农场的错误,实事求是地总结了过去的经验和教训,充分讨论了如何办好农业企业发展生产,写出了会议纪要,以上饶地委名义下发执行。这无疑是给极左错误路线倒行逆施的有力回击,极大地鼓舞了农垦战线广大职工,大家都非常敬佩王震无私无畏的英雄气概。

为此,江西省革委会的头头们极为恼火,非常不满。他们知道王胡子不好惹,就百般刁难,该参加的会议不通知,该发的文件不给看,急需的科研经费不给批,甚至连王震出外乘坐的小汽车也收走了。他们还到处放风说,“王胡子无职无权,不要听他的。”

王震很生气,对大家说:“没什么了不起!他们是做给我看的,不要理他们那一套。”

周总理知道这些情况后,亲自批准把王震在北京用的小汽车运到红星;中科院郭沫若院长送来了一大批科研仪器和设备;老朋友、著名数学家华罗庚教授也托人买来急需仪器,还派他的学生来农场推广“优选法”。这些对王震和农场都是极大的支持和鼓舞。

省里搞“拖拉机大会战”,县“红色政权”给红星农机修理厂下达年产500台拖拉机的硬任务,并派工作组督促生产。厂里只好到外地购买零部件,又拆旧机器,强拼硬凑,好不容易才装配一台,想开到场部请老部长剪彩,然后开到县里去“报喜”。不料,刚开到场部就熄火趴下了。王震这才知道,一看就火了:“这是什么拖拉机?是‘鬼拉机、‘三漏机(漏气、漏油、漏水)!这是谁叫搞的?你们要能造拖拉机,国家还建拖拉机厂干什么?这分明是劳民伤财的瞎指挥,欺骗国家,浪费国家财产!”

他当即下令停止生产,指出,“你们应该量力而行,因地制宜,解决生产急需的实际问题。现在我们改造红壤地,要大力发展畜牧养殖业,发展养猪,搞糖化饲料,都缺少饲料切割机和粉碎机,为什么不试制生产呢?”

厂长和职工们都非常赞同,表示不搞这“鬼拉机”了。工作组长急了,训斥厂长:“你们胆敢违抗省革委程主任的命令!你们这里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土围子,我要向程主任告你们!”

王震用拐棍扒扒那人,严肃地说,“你冲着我来,这是我的命令,与他们无关。上面追究责任的话,我替他们挨整!你回去告诉你们程主任,就说是我王胡子说的,我们这个‘土围子不具备生产拖拉机的条件,不搞这种‘鬼拉机!叫他不要瞎指挥!”吓得工作组第二天就灰溜溜撤走了。

1970年4月下旬,低温多雨,不能插秧,省革委却强令全省必须在“五一”节以前全部插完水稻好“报喜庆功”。王震说:“这是害人!违背自然规律,不管他那一套。”省里头头听说红星垦殖场没有动,打电话给县革委会说:“搞科学种田,也不能拖政治后腿嘛!”要县里从各公社抽调上千社员,强行“帮助”农场插秧。

当时,王震正在冰冷的水田里整田,突然看见密密麻麻的社员一下子涌进秧田水田,奇怪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农场领导赶来报告,王震剑眉倒竖,大发雷霆:“拖政治后腿?放他妈的屁!这明明是破坏生产!我反对他们那套做法,想整我!”他要场领导马上告诉县里,立即撤走社员,又让大家快去劝社员都回去,特别嘱咐说,“对社员群众态度要好,先请他们上来休息,杀两头猪,打点豆腐,请他们吃了饭再走。”

王震赤脚到社员中请他们上来休息,社员们还当是“外乡老表”来帮忙的,一听农场职工说这是赫赫有名的王震部长,又惊又喜,都围上来拉个手问个好。

王震询问他们社队情况,都说,“现在气温太低,插不得秧,这是骗人啊,坑害我们老百姓。可是,上面下了死命令,没法子。”

王震气愤地说:“瞎指挥!既害国家又害集体,也害了你们大家。骗人害人的事不能听,要坚决顶住!”几句话说到大伙心坎上,都围着王震一起亲切交谈,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

科技创新再追梦

早在1957年秋,毛主席要派王震率中国农业代表团访问日本。当时中日没建交,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很猖獗,他是抗日名将,有同志关切地问:“第一次去日本怕不怕?”毛主席当场替他回答:“他这个人没有怕的东西。”果然,王震“有惊无险”访问成功,而且独具慧眼,买回手扶拖拉机、塑料雨衣、塑料薄膜、耐寒香糯的优质大米品种等,首次在中国推广。最早在南泥湾,他曾首次打破黄土高原无水稻的历史,创造了陕北稻花香的奇迹;在新疆屯垦,他又打破北纬42度以北植棉禁区,从苏联引进优质棉种、联合收割机、采棉机械化技术,改良沙漠土壤,打造中国最大的优质棉“白银王国”。他不是科学家胜似科学家,为中国农业科技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如今,他遵照毛主席“搞点科学试验”指示,立志改造当地的红壤土地。

东乡县历史上就是一个贫瘠之地,江西素有“临川的才子,金溪的书;宜黄的夏布,乐安的猪;东乡样样无,只有芋头薯”之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里一无青山,二无绿水,全是红壤丘陵地,“晴天一块铜,下雨一包脓”。不仅东乡如此,在江西,在江南,乃至在世界陆地上,红壤都占有相当大的面积,如能改造成功,将具有世界意义。于是,王震给农场制定的科研规划是:“改造江南红黄壤丘陵地带,垦殖农林牧副渔综合开发利用,向广度和深度进军”,即以改造红壤地为中心,以创造高产为目标,通过良种引进与培育、作物优选与栽培、轮作与套种、精耕与细作、绿肥与厩肥并重,同时大力发展猪、牛饲养业,大力发展食品和饲料加工工业,建立农牧工副综合发展的生态农业体系,用科学技术带动工农业生产发展。这就是王震“老骥夙愿”、年过六旬的新农业梦。

王震犁田、插秧、耪地、喂猪、养鸡、采茶,样样在行,下齐腰深水塘干活不在乎。他成立了一个“科学种田实验小组”,带着司机、炊事员都参加,亲自制订和修改《科学育秧技术要点》,亲自试种改良水稻、小麦、油菜和各种饲料间作、套种,经常下地劳动和示范。头一年,试验田水稻亩产就由原来的200公斤跃升到813公斤。他还不辞辛劳地走遍抚州地区每个市县,帮助“科学种田”,抚州市蔬菜和肉食品市场供应、南丰蜜橘栽培技术的提高、南城洪门水库资源的利用、进贤田间轮作和套种经验的推广、金溪水稻品种的更新等许多成果,都凝结着王震的大量心血。他离开江西之后直到晚年,仍然继续关心和支持改造红壤,红壤改造取得重大进展,得到联合国的重视。

王震常常以自己“一个‘业也没有‘毕过”深感遗憾,利用在红星蹲点、“卸甲赋闲”的机会,每天读书到深夜,不仅阅读近期的《世界科技情报资料》,还系统地研读了许多农牧业专业书籍,如土壤学、栽培学、细胞学、遗传学等。一本日本佐佐木林治郎主编的《饲料生产手册》,还是1961年5月在上海养病时买的,一直带在身边。好几百页的书,圈圈杠杠和批语密密麻麻,他在第488页上批道:“几年来,我总想实现水稻田改善耕土层和利用休闲季节种饲料、食料及经济作物换茬,既轮作增加耕土肥,又有廉价饲料。”

他很想有中国自己的农牧业“手册”,于是从中国科学院、中国农科院、湖南和江西的农学院,请来了好多位农业和畜牧业专家教授,又从上海、山东、湖北等地请来50多位农业劳动模范和生产能手,既保护他们免遭原单位造反派批斗,又“传经送宝”,指导和培训技术人员,编写适合中国南方的农牧养殖技术“手册”。有一次在抚州招待所开会,王震亲自主持,因劳累过度突然昏倒,大家吓得不得了,一边搀扶一边叫请医生。王震摇摇手,艰难地说:“不用请医生来,让老李给我看看就行了。”

李汝庆慌了,颤抖地说:“王部长,这可不行!你信任我,我很感激,可我是兽医……”

王震信任地说:“没关系。兽医、人医道理一样,你能看得好。”李汝庆流着泪,第一次在王震身上做起人医来。休息了一会儿,将军觉得好多了,笑道:“我说你行吧!”

大家劝将军好好休息,会以后再开。王震让大家坐好,坚持说:“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大家的时间。这跟过去打仗一样,负点儿伤不能影响战斗。继续开会!”

专家教授们都深深感动了,一位身经百战、年老多病的将军,身处逆境还如此献身祖国科学事业,不正是自己人生的楷模吗……

爱憎分明赤子心

一进红星垦殖场场部,丁字路口就竖立着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巨大画像,王震每走过这里,总要对场领导说:“现在到处都竖主席像,站岗放哨,日晒雨淋,这是忠?这是爱吗?这样很不尊重、很不严肃,有损主席的形象嘛!还不赶快拆了。”这可是“现行反革命”啊,谁敢去拆呢。但王震讲得多了,大家胆子也壮了,才把这画像拆了。

那时,到处都兴“红海洋”。大小路旁,田间地头,隔不了多远就竖着一块水泥板做的语录牌和口号牌,将军多次对场领导讲,“不要搞形式主义的东西!用这么多钢筋水泥做这么多牌子,有什么实用价值?浪费!你们拆了,正好用来铺井台、修涵洞、盖房子。”

王震在红星三年,从来不参加什么“大批判”之类的会。他私下常给一些领导干部、老同志打招呼:“他们(指少奇和小平同志)有什么错?你们不要跟着瞎起哄。”有些庆祝大会、动员大会不得不坐在主席台上,照例要高呼两个“敬祝”。王震从来只呼“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一句,每当要呼“林副统帅”那一句时,他要么装着咳嗽,要么用脚碰倒身边手杖再弯腰去拾,打个岔就过了,大家其实心知肚明。有次,农场准备组织专家、师傅去井冈山参观学习,请王震一起去,王震气鼓鼓地说,“有什么好看的?连总司令的扁担都改成了‘林彪的扁担,尽搞些假东西骗人,看了没什么好处。”

新疆建设兵团专案人员来调查一些老同志的问题,王震严肃地说:“我王震的部下要是有问题,我早就枪毙了,轮不到你们翻老账。他们都是清白之人,有功之臣,毛主席还表扬过他们。”他多次收到一些不认识人的来信,自称是他的老兵,求写证明材料。他觉得,这种时候还敢认他找他,一定是挨整严重,只要说的时间和事情大致相符,他都一一亲笔回信证明。

在农场,王震经常念叨毛主席、周总理和朱德总司令他们。有一次,中央警卫局来人说,北京的猪肉有一种红斑点,搞不清什么原因,总理叫我们到这里来找将军搞点儿好肉。王震一听就很着急,马上叫人杀猪检查,挑最好的带回北京,并叮嘱说,“你们回去,请总理放心,主席、总理和总司令要吃肉,我胡子亲自搞,保证绝对安全。”将军自己设计盖了一个新式猪圈,亲自挑选良种猪,自己配饲料,科学饲养,不让别人随便插手。这一片诚心和汗水,倾注了将军无限的爱。

王震把好些受迫害的老朋友孩子保护在农场,慈父般地关心他们的生活、学习和工作,常嘱咐:“你们都很年轻,要坚强起来,勇敢地生活下去,好好工作总有出路!学业不要荒废了,要抓紧时间多学,将来国家会有大用的。你们要为老一辈争口气!”

可是,王震独自一个人住在红星垦殖场,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都不在身边。大儿子王兵原是海军某舰艇艇长,因不满林彪一伙被打成反革命审查,后遣送回家,想留在父母妻儿身边,可王震却让他到湖南君山农场劳动,意在让他多喝些家乡洞庭水,多报答家乡父老。农场领导劝他把孩子弄到红星垦殖场来,反正都是农场劳动,在身边也有个照应。王震摆摆手说:“不!孩子们大了,应该锻炼他们独立生活的能力,不能老在父母的羽翼下,养成优越感。要把中国建设好,需要勤劳勇敢的一代,既知道柴米油盐来之不易,又能挺住各种困难艰险,具有艰苦奋斗的坚强意志。中国不需要那种游手好闲、只会评头论足、不干实事的人,只晓得跟着别人冲呀杀呀,屁事不懂、啥事不会的人!”

忧国忧民鱼水情

自从来到红星垦殖场,来到人民中间,王震就如鱼得水。六旬老人了,除了过年过节或到地委开会,才抽空回抚州看看86岁老母、体弱多病的老伴和小孙子、孙女们,平常总在农场忙着。他喜欢到处跑,腿上旧伤痛起来用手按揉一下,拄着拐杖走得还很快;肠胃疼痛难忍,吞下几粒药片,用手捂着顶着,照样在外面跑。不管走到哪里,认识他的叫他“老部长”、“将军”,不认识的叫他“老表”,也有叫“老头”,他都高兴;不管认识不认识,先咧嘴一笑,接着就聊起来。他最喜欢上职工家串门,聊到兴头上鞋一脱,蹬在板凳上继续聊。

那天,来到寺前老陈家,老陈家正在吃南瓜,他也不客气,“老陈,给我来一碗,省得回去吃。”老陈不好意思:“您老肠胃不好,哪能吃这个。”王震说,“大家吃得我也吃得。从井冈山一直吃到南泥湾,现在都解放20多年了,大家还得吃南瓜,我心里有愧呀!”

他拉连长老卢坐下,“党委好好研究一下,怎样改善职工生活。农场坡地荒地不少,给大家多分一些自留地,多养点儿猪,喂些鸡鸭;也可以集体挖塘养鱼,收归食堂,再由食堂分给职工。老卢呀,你的胃病也很严重,需要加强营养,多养几只鸡,多吃点儿鸡蛋,身体就会好些。”

老卢心里涌起感激的热流,又不得不说:“老部长,这可不行呀,上面说这是搞资本主义,要割尾巴、挨批挨斗的。”

王震愤愤地骂:“屁话!什么割尾巴?人总要吃饭要生活,这是人的物质需要嘛。公家没有,私人不准,还不把人逼死呀!当年在延安,生活很困难,毛主席就号召大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开展大生产运动。我们不仅开荒种地,还搞各种副业,办工厂、跑运输、做生意,多种经营,搞得好的还有分红和奖励哩。主席夸奖我们兵强马壮好打仗,能说这是搞资本主义吗?我们现在也要开展大生产运动,建设社会主义‘南泥湾。谁敢反对,我们就说他才是反对毛主席,反对延安精神和党的优良传统,怕什么?”

农场党委带领全场职工很快行动起来,王震自己在屋前也种了一个菜园子,把菜送给食堂大家吃,还经常帮厨做菜,手艺蛮不错。

1970年春,王震带着老卢去资溪县买钾肥。这里是大山区,路经一个林场,许多树木和竹子倒地腐烂,他非常心痛地说:“国家木材那么缺,这里却是这个样子,简直是犯罪呀!找个地方停一停,我要搞点儿调查研究,好向主席和总理汇报。”

高铺公社是个深山小镇,从来没有见过坐小汽车的大人物,王震车子一停,就围上好多大人小孩,窃窃私语:“这哪是什么大人物嘛,明明是我们乡下老表嘛。”

王震叫书记他们都坐下,要问话。书记突然紧张起来,照老经验,从正面汇报成绩,专挑好的说。王震见大家穿得破烂,面黄肌瘦,便说:“不要尽讲形势大好,都在你们脸上和身上摆着哩,有什么问题和意见、困难和要求,尽管说。不要有顾虑,我跟你们一样,但讲无妨。”他一笑,书记就胆子大了些:

“王首长,我们山区百姓实诚,别的也没有什么,就是木材价格太低了点儿,上面下达的砍伐任务很重,上山伐木劳动量很大,大家吃不饱,又见不到一点点儿肉星星,哪有力气干活嘛,群众有些意见。”

王震给大家抽烟,详细了解了有关情况,说道:

“山区砍伐是很辛苦的,需要吃饱,需要吃肉。靠国家供应,运输也困难。你们自力更生嘛,自己种些自留地,养些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大家都忍不住诉苦,说上面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自留地、饲料地全都没收了,猪也杀光了,什么都不准搞,简直没法活了……王震越听越生气,问书记是不是这个样子,书记连连点头。王震桌子一拍,站起来说:“这不是要逼死人吗?你是书记,让大家搞嘛。”书记哭丧着脸说:“王首长,不是我们不让搞,是上面不让搞。县委书记昨天还开会传达说,是中央和省里有规定,要彻底割掉资本主义尾巴。”

王震气呼呼地说:“毛主席从来没讲过要割什么‘资本主义尾巴,而且反对‘割尾巴。群众这么苦,山里这么穷,还有什么尾巴割?‘穷是社会主义呀?全都是屁话!你是书记,这里的权在你的手里。你这个山沟沟,中央谁个来检查嘛,有什么可怕的?”书记直摇头,“上面要是知道了,‘三反分子的帽子可戴定了。”

王震对大家讲:“毛主席是非常关心群众生活的,教导我们要一手抓生产,一手抓生活,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有些人不听毛主席的话,不执行毛主席指示,还编造歪曲毛主席的话,就是不让老百姓吃饱穿暖过好日子,他们才是真正的反党、反人民、反毛主席!书记同志,你不管他是县委也好、省委也好,谁压你你也不要管,你搞你的,大家只干不说,谁知道呀?”

大家激动得流泪、鼓掌叫好,可书记又害怕了:“王首长啊,我们的腰杆顶不住哇,上面万一追查下来,大家都吃不消。不敢哩!”王震完全理解,给他壮胆子:“不要怕,上面追查下来,你们就说是我王震叫你们搞的。我当你们的后台,要找就来找我。”书记一听,更加感动,流着泪说:“不,您是好人!我们不能连累您老人家呀!”王震大声说:“我不怕。毛主席早就说过,我王胡子是打不倒的!我这次来,就是奉了毛主席和周总理的指示来搞调查研究的,你们不要怕,放心大胆地干,我都担着。”

书记和大家都感到腰杆硬了,激动之中又突然犯愁地说:“王首长,我们的种子都吃光了,猪都杀光了,又没得钱,到哪里去弄嘛?”

王震笑道:“这好办,你们跟老卢他们搞个亲戚,山里山外结个亲家。红星垦殖场有种子、种猪,算是对山区人民的支援;你们呢,山上每年都要砍些树杈子、竹梢子,就给老卢他们搭猪棚,发展养猪。好不好?”

“好!太好了!”书记和社员们热泪滚滚,紧紧握着王震的手,簇拥着王震上车。车子已走远,可群山隔不断将军和老百姓的心……

资溪县委按照王震的话,抵制住“割尾巴”歪风;高铺公社和红星垦殖场至今(1983年作者采访时)保持着“亲家”关系;中央根据王震的报告适当调高了木材价格。资溪人民永远忘不了在最艰难的时候,王震的资溪之行。

心急火燎离红星

1971年8月一天,老卢陪着王震去寺前分场,汽车路过浙赣铁路时,看见铁道两旁用土和草皮堆成一个个土堆,插着粗楠竹像炮筒。王震狐疑地问:“这是干什么的?”老卢如实汇报:“这是上面搞民兵训练做的土坦克和大炮,说是训练基干民兵袭击打火车。”

王震忙叫停车,走上铁路一看,沿路基两旁隔不了几步就是一个,“炮口”全都对着中间行驶的火车。王震心里倏地腾起一种不祥的预兆,脸唰地变得铁青,脖上的青筋紧绷,突然冲上一个土坦克,用脚猛踢,抱着竹炮筒猛摇,对着天指着地破口大骂:“妈的,田里那么多草不去耘,地里那么多草不去除,在这里搞这个鬼名堂!”

老卢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王震这么愤怒过,生怕他从土堆上摔下来,忙上去拉劝。王震推开他们,怒道:“你们知道这是搞的什么鬼名堂,这炮口是对着谁的吗?这是对着人民的火车!他们在搞鬼!”老卢他们硬拽,王震挣扎着不肯走,声嘶力竭地不断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

老卢他们全吓懵了,不知道王震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又不敢多问,好不容易把王震扶进车里。王震瘫软地喘息着,嘟囔着骂个不停,瞪着一双大眼喷射着愤怒的火焰,一再追问:“红星参加了没有?寺前分场搞了没有?”老卢一再保证:“全场都没有参加,知道您不会同意,也就没跟您说。”

王震一字一句地叮嘱说:“红星是我蹲的点,谁也不准参加!他们就是拿枪逼着你们,也不准搞!我们的民兵训练,一定要跟生产劳动结合起来,要教育我们的民兵誓死保卫毛主席、保卫人民,要对人民的敌人狠!”这个“狠”字是咬牙切齿迸发出来的。

一连两天,王震吃不香、睡不着,一个劲儿地抽烟,不时到处转转,察看有何动静,凭着一个老军人的敏感直觉,总感到在这个时候,全省搞这种打火车的演习训练,不是一般民兵训练,不是好兆头,很自然联想到林彪、陈伯达一伙在去年庐山会议上受到毛主席严厉批评,和当前正在开展的“批陈整风运动”,筹备中的四届人大……王震怀疑林彪他们会铤而走险,整个心突然猛地揪起来,特别担心主席和总理的安危,担心党和国家的安危。他想起主席和总理要他下来走走看看、搞点儿调查研究,现在看来更有深意。江西这个重大动向,自己必须亲自出去看看,搞点儿调查研究,掌握更多的情况,及时向主席和总理报告。一个老共产党人的使命感、责任感油然而生……

晚上,王震把几个主要领导叫到自己房间,对大家说:“我想明天出去一趟,到处走走看看,会会老朋友,然后回北京参加国庆观礼。”大家从王震充满血丝的双眼,猜想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不敢多说多问。老场长问要不要派人陪送,王震说:“不要!谁也不要送,你们好好看守农场这个家就行了,我过了国庆还要回来的嘛。”王震请大家抽烟,说:“我这次出门时间长些,农场就全靠你们自己了。我只强调一点,红星是我蹲的点,不能出任何事情。‘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都要听毛主席指挥,决不能听别人瞎指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找你们算账!”

王震匆匆离开红星垦殖场,在南昌、井冈山、长沙、武汉和郑州沿途走走,看望老战友、老部下,谈谈话、打打招呼,了解到林彪在各地一些死党的频繁活动,敏锐地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在郑州,一个老部下带着一本画报送给将军看,画报封面是江青拍的林彪读毛选的照片。将军推说:

“我不懂照相。我不看。”其实他心里觉得江青给林彪照相而且登作封面,必有蹊跷,应该立即赶回北京。

正在这时,从北京赶回武汉的武汉军区政委、湖北省委书记张体学听说王震在郑州,匆匆赶到王震下榻的住所,进门就欣喜若狂地喊道:“报告司令好消息,林秃子摔死了!”

“啊——”王震咚地站起来,惊喜道:“好哇,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张体学简要讲了林彪劫机叛逃,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的情况,王震桌子一拍,切齿大骂:

“他妈的,卖国贼!死有余辜!这是历史的惩罚!”

张体学原是李先念五师十四旅旅长,1945年曾为王震南下支队当开路先锋,转战鄂南,英勇善战。他的夫人林少南曾在1946年被国民党逮捕,是被一个国民党将军接出监狱回到解放区的,她因不知道那位将军是谁,交代不清,“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打成“叛徒”“特务”,一直被关押批斗。有次,湖北来人看望王震说起此事,王震大笑:“那是我嘛!1946年北返中原,我在武汉军调小组当谈判代表,当时武汉地下党告诉我小林被捕的事,我就穿着国民党发给我的一套将军服,大摇大摆地把她从监狱里接出来了。”一句话,解决了多年悬案。

两位老战友多年不见,今日重逢却来不及畅谈,张体学紧紧握着老首长的手,激动地说:“司令员,总理命令我马上赶回武汉坐镇,不能陪您老人家了。”将军急切有力地说,“好,你赶快回去坐镇指挥,我也要马上赶回北京,‘听候调遣。现在正需要我们全力以赴地追歼,全部、干净、彻底地收拾这帮坏蛋!”

王震将军就这样离开了蹲点的红星垦殖场。我在红星采访时,还登上残存“土坦克”看了看,回京向王老求证:“您当时已经预感到林彪他们策划‘571工程,要攻打毛主席专列吗?”

王老讲:“没有!当时不知道,也不知道主席在南方巡视。我只是对农忙时突然在铁路线上搞坦克大炮打火车的训练,感到特别奇怪,很自然地就想林彪他们又在搞什么鬼。1959年庐山会议上,他趁机狠整彭老总,我就觉得这个人居心不良;‘文化大革命中又整了那么多人,要不是他们搞鬼,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1970年庐山会议上,林彪、陈伯达又搞那一套,受到毛主席的严厉批评,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看到搞这种民兵训练,立马感到他们是在搞与这种军事行动有关的阴谋,所以特别担心主席和总理的安危,多年来对林彪、江青一伙不满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了。还是毛主席非常英明伟大,早就明察秋毫、料事如神,粉碎了林彪他们的阴谋。”

(编辑 姚建萍)

(作者是国务院华侨办公室宣传文教司原副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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