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肥了人寂寞

新井一二三

日本人说舌头肥了，并不是有了什么要给中医看的症状，倒是口味高了的意思。年纪大了，见多了世面，尝过各地美食，结果舌头越来越肥。本以为是件好事，最近却開始觉得寂寞。

前几天，儿子从学校回来，特兴奋地报告说：“今天第一次买Le entrem ets的面包吃了，非常好吃！”

我知道那是家著名的西点店，姓魵泽的老板二十多岁就去法国学烹调，回国后以甜点为专业，开张至今二十年，名气很大，经常有媒体介绍。不仅如此，早些时候，畅销小说《推理要在晚餐后》拍成连续剧，也在该店拍了一些镜头。离我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我都顺便买过几次蛋糕，但是价钱不俗，当礼物送给了别人。儿子出生到现在快十六年，经常走过那家店，还认识老板女儿。可是，直到上了高中，获得了点行动自由，才在下课回家的路上，跟同学一起，鼓起勇气走进这家名店，买了一个奶酪面包吃。

儿子说：“那个面包240块日元（合人民币14块半），比便利店的贵两倍，但只要我忍耐两次不吃便利店面包，就可以再一次吃那个，绝对值得了。”

说着他眼睛发亮，脸色发红，好比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秘密似的。于是我和老公相视而说：年轻真好啊！世界上很多东西，他们即将第一次尝味而衷心感动。反过来看我们，曾经为之感动的种种美味，如今成了家常便饭。法国奶酪、意大利香肠、西班牙烤羊肉配薄荷酱、日本白海苔卷等，虽然都照旧好吃，就是失去了第一次尝到时候那种相见恨晚、心里既疼又痒的感觉。

都说任何情人都总有一天感到倦怠，那么味觉好像也有倦怠期这回事。比方说，使儿子那么感动的面包，我们买来吃，大概也会觉得好吃，但感动的可能性不高，因为我们吃过太多种好吃的面包。见过大世面，舌头肥了，却找不到激情。哪里的老人都会车轱辘话道：以前的世界多么多么好。其实曾好的不是世界，而是年轻的自己。人生经验丰富了，美丽的记忆也多了，但不可能找回闪亮的过去，因为即使能回到同一个地方也无法回到同一个时间。记得苏芮曾在《是否》一首歌中唱：情到深处人孤独。我今天倒觉得：舌头肥了人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