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听荷吧,选一个月夜。月亮还不那么丰满,它还处在它的童年,像一瓣细小的白菊,飘在天上,朦胧着,这个时候,最好。
荷开得刚刚好。是满塘开着的。月色清浅,满塘的荷,是墨色染成的一朵朵,与田田的叶,融为一体,与青碧的水,融为一体,与整个整个的夜色,融为一体。天空与大地,从没这么亲密过吧,你是我,我也是你。
塘——城里少见了。这口塘因小城大面积搞绿化,策划者中不知是谁拥有一颗诗意的心,在绿化带中,给挖出来的。周围遍植垂柳,塘里养荷。离塘不远的是桃园。再过去一些,是梨园。接着是桂花园、蜡梅园。这里便成了小城绝美的去处,春有桃花梨花,夏有荷花,秋有桂花,冬有蜡梅,季季有花,日日有好。
盛夏里,塘里的荷自然唱了主角,在层层涌现叠起的绿中间,荷一朵一朵,悄然盛开,如一阕阕小令。哪里能瞒得住风的耳朵?十里八里之外,风都能听到荷轻轻绽放的声音。风跑过来,拂过一朵一朵的花,把荷的清香,洒得四下飞溅。人闻到,一个愣神,啊,荷花开了。平淡的日子里,陡添一重欢喜,看荷去吧。
其实,人不用闻香也知悉荷的讯息。花是从来不爽约的,什么季节该什么花出场,都是铁板钉钉的事。一入夏,人根本无须用眼睛看,无须用鼻子闻,就算准了塘里的荷开了。于是一拨一拨,奔着荷来。荷没有让人失望,满塘满塘地开着。人家院子里有缸,缸里种荷。那荷也是顶守时的,六月的风一吹,它就开始踮起脚尖,一点一点,从浓密的叶间,探出一张张粉脸,顾盼生姿。荷的主人与人闲话,总似不经意添上一句,我家的荷开了。也引了三朋四友,以赏荷的名义,来家里小酌几杯。俗世的庸常里,就有了几分小雅。
——这样的看荷,自是热闹的。而月夜听荷,则是另一番情趣。在塘边,随便挑一块草地,坐下。周遭静,纯粹的静。各种声息,浮游上来,像小花猫的脚尖,于午夜时分,轻轻踩过屋上的瓦片。那是露珠滑落的声音,草叶舒展的声音,风在轻喃的声音,虫在欢唱的声音,荷在绽放的声音。满塘墨色的荷的影,你映着我的,我映着你的。你想起古人写它,“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又或是,“满塘素红碧,风起玉珠落”,哪里又能描尽它的丰姿?你想用千万个好来夸它,一时又无从说起。
荷在轻轻吐香,你甚至听到它们的心跳。开尽的正在话别,下一场花开再相见。含苞的“啪”一声怒放,花蕊间,盛满想念。待到白天,晴空暖日,人看到一塘的荷,仿佛从未曾少过哪一朵,谁知它们,早已在暗夜里完成了交接。
心中突然涌起感动,满满的。掉头看身边那个人,夜色里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他的呼吸就在耳边。岁月里还要什么山盟与海誓?能陪你来听这场荷,已经足够了。你伸手握他的手,什么话也不用说。懂的,都懂的。
远远的灯光,辉煌得像满天星斗,那里,有家。这里,荷与月色尽享安宁,仿佛尘世尽头。而我们,终归要回到那热闹中去,内心却泊着一汪恬淡的水,有墨色的荷,在暗暗喷着香。以后的日子,即便走过了千万重山水,也一定记得这样一个月夜,我们一起来听荷。
(摘自《北京日报》2013年9月5日)
品读
欢喜,活泼,温暖,轻快,是丁立梅散文的关键词。每次读丁立梅的文章,无论你心情如何地压抑,你都会从她的文字中感受到阳光,然后欢欢喜喜地抬起头来。于是,你那凡俗的世界里也到处有了风景,有了暖意,有了花开的声音。
她善于使用多种修辞,喜欢将生活中的一景一物与清雅脱俗的意象发生关联,所以,她的那些优美的散文,仿佛都笼着淡淡的芳香,沁人心脾。另外,善用短句,节奏欢快,读来仿佛也能洗去内心的污浊,卸下生活的沉重,从而步履轻盈。这是她的文字所散发的独特魅力。
读一读丁立梅笔下的清丽之景,让内心泊一汪恬淡与清澈,然后回到热闹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