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 平
我在山村里长大,总有一些怪异的事情让我心生恐惧。比如,在寂静的旷野或山林间行走,特别是夜行时,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如影随行,回头一望却不见人影。比如说,猛然听到有人在喊,那么真切,当回答了一声“哎”后,茫然四顾,也不见喊者,而喊的声音又似乎不存在。村里的老人告诉我,这是阴魂野鬼在作怪。阴魂野鬼是没有家的鬼,抛尸荒野,没有家人把他们的魂魄喊回家。孤独、无奈、郁闷、怨愤,他们化成的厉鬼,尾随一些神光脆弱的人,或者从后面猛扑上,或一声喊,把人的魂魄收走。这个解释让我毛骨悚然,时常处在恐惧之中。
当我思考有关灵魂的事时,总觉得它是宿命的隐喻。
工业化的进程和城市快速扩张,世代在乡村躬耕的农民,未及洗干净脚上的泥腥味,前赴后继涌进城里。他们有个名字叫农民工,他们进城的行为叫打工。他们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挣扎、拼博,他们的想法非常简单,赚钱,过上富足安康的生活。若干年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是群身份尴尬的人。他们流汗流泪流血的城市用冰冷的面孔将他们拒之门外,城市的高楼大厦,不是他们的家。而乡村,日见荒芜,有一种回不去的伤感。乡村的那个家,只是几间简陋的土坯房而已。作为打工群体中个体的我,彻骨地感受着那种悬浮漂泊无着落的疼痛。极目所至,所有的人群,还未从大多数的无知和少数的无耻的朦懵中觉醒过来,金钱发散魔幻的诱惑,他们一个个猛然扑上去,跟城市一路狂奔,一路被吞并与抛弃,身心离散,精神动荡。他们没有了灵魂,也找不到灵魂,也就是说,灵魂已无所归依。
人是要有灵魂的,所谓精气神也。失魂散魄无所归依是人类自身致命的伤害。我试图喊回自己的灵魂,即使生命消失,灵魄也需归依。然我又恐惧于自己的喊声,戕害那些灵魂游离于体外的人。他们已经非常脆弱,时刻恐惧着孤魂野鬼从后面猛扑上来,神经脆弱不堪致命一击。事实上我们已经在无意识地相互戕害,用冷漠和歇斯底里。魂不附体成了这个时代的宿命,在空旷的野地里孤独哭泣或张扬叫嚣。这已成了无法解脱的宿命,就像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里。
“命里注你三升糠,不怕你半夜叫天亮”,这是在我老家宁都县流传甚广的一句谶语,相当宿命,相当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