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杨
今年7月,85岁高龄的文坛巨匠米兰·昆德拉的最新小说《庆祝无意义》在中国出版。这位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之一的捷克人,多年来在中国拥有着广泛的影响力。他似乎总是站在我们面前,指点着我们的生活与历史。从未有一个东欧人,能像昆德拉这样,长期伴随了一个东方国度文化阶层的反思与重构。
重走布拉格:
一座城市的精神高地
昆德拉,这个来自东欧小国捷克的作家,在中国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中国人来到捷克,徜徉于布拉格大道上,看着街道两边开着的窗户,很多人会生发出一个共同的想法:哪一扇会是托马斯的窗?
托马斯,即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主人公。
布拉格未必那么在乎昆德拉。这个城市出现过那么多杰出的作家,有现代主义大师卡夫卡,塑造了好兵帅克的哈谢克,传奇的捷克前总统哈维尔。在布拉格,你甚至很难找到你预想中一定会有的“昆德拉故居”。
昆德拉也未必那么在乎布拉格。尽管他在那里上的大学,尽管他青中年时期一直在那里创作,尽管他的许多著名小说都是以布拉格为背景,但是他小说中所写的布拉格并不是个可爱的地方。男人在这里冷漠地与情人幽会,女人在这里绝望地与岁月挣扎,青春和歌舞那么容易就被坦克摧毁。
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曾经共同的意识形态使我们萌生了去阅读东欧的冲动,而昆德拉,正是东欧最伟大的作家。
1947年,18岁的昆德拉成了捷克共产党的一员。他最早沉迷于造型艺术,一心想当雕塑家和画家。他一度成为家乡小有名气的画家,曾为剧院和出版社画过不少插图。之后,又狂热地爱上了音乐。在迷恋音乐的同时,昆德拉还投入到了写诗的热情之中。
30岁之前,昆德拉在音乐、绘画、电影、诗歌、理论、戏剧等艺术领域中逐一摸索了一遍。但所有的早期作品他都不满意。他依然把所有这些当做一种摸索,一种练习,一种准备。漫长的摸索和准备,为了心中一个朦胧的方向。
几十年后,昆德拉正式宣布他所有这些早期的文学作品为“不成熟之作”,不准任何出版社再次出版,将它们永远打入了冷宫。今天,即便是研究者也很难看到它们了。
对于昆德拉来说,1958年是个具有实质意义的年头。在写剧本的间隙,他决定写个短篇小说玩玩。花了一两天时间,他写出了《我,悲哀的上帝》。这是他生平写出的第一篇小说。
于是,他写出了短篇小说集《可笑的爱》。小说集发行量达到了15万册,这在一个欧洲小国绝对意味着巨大的成功。这是一个令昆德拉永生难忘的巧合:在他写完《可笑的爱》的最后一篇的三天之后,俄国坦克开进了捷克斯洛伐克。
《玩笑》是昆德拉的第一部小说,1967年未经删改在捷克斯洛伐克出版,连续再版三次,均被抢购一空,成为当时重大的文化事件。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后,昆德拉的作品被列为禁书。1975年,昆德拉移居法国,一直到现在。
多年来,政治一直是贴在昆德拉身上的意识形态标签。但他自己却认为,这是理解他的小说“最陈腐的方式”,自己的作品对人性的探索远在政治之上。在1980年的一次研讨会上,有人称《玩笑》是对斯大林的有力控诉,昆德拉当即声明:“别拿斯大林为难我了,《玩笑》是一本爱情小说。”
一个叛逃者的中国之恋
曾经,昆德拉作为一个有争议的捷克流亡作家,在中国只被极少数文学圈内人知晓。
昆德拉被正式介绍进中国,是在1985年。文学评论家李欧梵在《外国文学研究》上发表了《世界文学的两个见证:南美和东欧文学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启发》,介绍了南美作家马尔克斯和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以及他们各自的代表作。
“昆德拉写的是小人物,但运用的却是大手笔,不愧为世界文学的一位大家,足可与马尔克斯(1982年凭借《百年孤独》获诺贝尔文学奖)媲美。”李欧梵写道。他认为,昆德拉没能获奖的原因之一,是“政治煽动性大,也较年轻”。
1986年,在武汉大学英文系进修了一年之后,韩少功以湖南作协专业作家的身份赴美公干,偶然从一位美国作家那里得到一本英文版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他一看之后,立刻产生了介绍给中国读者的冲动。“不仅在于它表现的历史和思想对中国人有一定的启发性,而且作者那种轻巧的‘片断体,夹叙夹议的手法,拓展了文学技巧的空间。”
当时,昆德拉身为捷克的异见者,引进他的作品,毕竟具有一定的政治风险。最后,新闻出版署批准,此书以内部发行的方式面世。凭司局级以上的证件,可以在新华书店的内部书柜台买到。
1987年9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首印24000册。1989年,此书获准公开发行,第一年发行了70万册。
就在韩少功翻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时,刚刚从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毕业、留校任教的景凯旋偶然看到了昆德拉的另一部作品。
由于比较关注当代文学,景凯旋较早知道了西方现代派的代表人物卡夫卡、萨特等。刚好有位认识的美国学者来南大访问,随身带了一本《为了告别的聚会》,就将书送给了景凯旋。他着手开始翻译。大概四个月之后,小说一稿完成。
1988年11月,中国社科院和北京外国语学院联合召开了东欧当代文学讨论会。其间,米兰·昆德拉作为东欧代表作家,首次在国内的学术会议上被提及。
一种意见认为,昆德拉的作品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译介时应持谨慎态度;另一种意见则认为,昆德拉的作品从哲学的高度思索和揭示复杂的人生,具有相当的艺术深度。
伴随着翻译的热潮,也出现了研究昆德拉的热潮,昆德拉也不断地成为各个研究项目,博士硕士研究生的一些研究课题,以及大众的全面推崇。
而今,昆德拉的作品被大量介绍到中国,他甚至开玩笑地说:“假如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让我感兴趣的地方,那就是中国。”
学者宋炳辉指出,昆德拉走进中国,至今已有四分之一世纪了,因为种种姻缘,他与中国的关系是持久的、多层面的、立体的。它反映在普通读者的长期不断的阅读和关注的热情,也表现为学术界不断跟踪的介绍和阐释,更进一步体现为创作与批评的模仿、接受和呼应。他还在一定程度上渗透到中国思想领域,在当代中国知识分子身份和责任的思考中,也有昆德拉创作及其思想的参与。
晚年昆德拉:没有一句正经话,也没有一个正经人
今年7月,85岁的昆德拉推出小说新作《庆祝无意义》,中文版刚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昆德拉上一部小说《无知》出版于2003年,之后的10年里,他写了3部随笔和文论集,没再写小说。
在《庆祝无意义》里,昆德拉用喜剧的手法讽刺现实与历史,围绕着巴黎卢森堡公园这个舞台,阿兰、拉蒙、夏加尔、凯列班4个好朋友轮番登场,顺着他们的脚步,他们的生活故事,他们三三两两的谈话,引出了巴黎街头的花季少女、市民热捧的夏加尔画展、自杀未遂却杀人的母亲以及天堂里纷纷堕落的天使等故事。
这些喜剧幕后隐藏着昆德拉的思考:生与死、严肃与荒诞、历史与忘却、现实与梦境,以及文明的衰落。最后,昆德拉却出人意料地以“无意义”作为小说结尾。
中文版译者也是一位80岁的老人,曾经获得傅雷翻译奖的著名法语翻译家马振骋先生。作为这本书的“第一读者”,马振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幽默地点评《庆祝无意义》:没有一句正经话,也没有一个正经人。
过去几十年诺贝尔文学奖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作家的跨文化的身份和他们作品当中的跨文化意识在增强,不是局限于一个地方,一个区域性的写作。第二,作家的政治,一如既往地禀承了诺贝尔文学奖的特色。第三,作家们在他们的作品当中表现了充分的理想主义,而这正是诺贝尔文学奖共同的特征。
这三点应该说昆德拉都具备,但是他得不了这个奖。捷克斯诺伐克共和国现在分裂为两个共和国,昆德拉过去所批判的极权制度已经不存在了。第二,有学者认为,昆德拉是一个政治性太强的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关注政治,但是政治性太强则会保留一定的态度。第三,诺贝尔文学奖其实有一点喜欢跟公众捉迷藏,当公众觉得一个人物大热的时候它往往不会把这个奖授予给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