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迅《呐喊》中的创作看中国小说叙事时间的转变

2014-08-15 00:43魏思佳
吉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呐喊连贯鲁迅

魏思佳

(东北师范大学,吉林 长春 130024)

沈雁冰在《读〈呐喊〉》说:“在中国新文坛上,鲁迅君常常是创造‘新形式’的先锋,《呐喊》里的十多篇小说几乎一篇有一篇新形式,而这些新形式又莫不给青年作者以极大的影响,必然有多数人跟上去试验。”鲁迅作为“五四”作家的先锋人物,从小说的形式入手为中国现代小说开启了先河,“中国现代小说从他开始垦荒,又在他的手中成熟”。小说集《呐喊》收录了其在一九一八至一九二二年间创作的十四篇短篇小说。可以说《呐喊》集就是鲁迅的“垦荒”之作。作为现代小说初期的典型代表,它有力印证了现代小说对传统叙事时间做出了怎样开天辟地的突破。

一、叙事时间的界定和内涵

热奈特在其叙事学著作《叙事话语》中曾引用克里斯蒂安·麦茨的话:“叙事是一个……两重时间序列……包括讲述事件的时间和叙事的时间(能指的时间和所指的时间)。这种双重性不仅使叙事中常见的时间有可能发生变形……叙事的功能之一就是根据一种时间组合而发明另一种时间组合。”可见,时间这一因素对叙事文起着怎样的关键作用,可以说小说就是一门时间的艺术。“小说家对叙事的文本机制的把握,首先表现在对时间的有效利用上”。也正因为如此,在整个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叙事时间的转变是最先开始的。参照德国学者对“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的区分以及陈平原的“演述时间”和“情节时间”,可小说的叙事时间分为“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所谓故事时间,指的是事件本身发展的自然时序。叙述时间则是指作家在小说中对故事时间的具体安排。“叙事的时间是一种线性时间,而故事发生的时间则是立体的”,因此,作家在对故事时间进行艺术处理并最终形成自己平面线性的叙述时间的过程中就必然面对孰先孰后的问题。而在这里就有必要将叙述时间进一步划分为“演述时间”和“情节时间”。因为作家在对故事时间进行艺术加工之前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就是故事中有几个事件需要剪辑、排序。把不同事件的几条情节线打破,将事件切割为几个部分,再将这些零散的部分相互交叉地组合起来,这属于演述时间的范畴。而把一条情节线打碎,将一个事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重新加以排列则属于情节时间的范畴。

二、中国古代小说:连贯叙述的叙事方式

中国小说传统叙事时间基本采用的是顺叙式的连贯叙述方式。这源自于中国人几千年来在脑海中所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时间整体性观念和时标顺序结构”的文化理念。此外,对中国小说影响极为深刻的“史传”传统也决定了中国古代小说以连贯叙述为主的叙事方式。《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三部小说集总称“三言”被视为宋元明三代最重要的白话短篇小说总集,共收录120篇短篇小说。每一篇小说在时间上遵循的都是从头至尾的连贯叙述。不仅短篇小说如此,中国古代长篇小说也几乎没有领略到通过对时间的扭曲可以使小说获得怎样的独特魅力。甚至如《红楼梦》这样艺术造诣极高的传统小说也没有涉及到清人王源所说的“中者前之,后者前之,前者中之后之”的“凌空跳脱法”。

三、《呐喊》:对传统叙事时间的颠覆

1、鲁迅极负盛名的《狂人日记》与其“破毁铁屋子”的反封建意识一同震撼人心的是其对叙事时间前所未有的艺术处理。小说有双重叙述者,小序中的“余”和日记中的狂人——“我”,与此相对应的有两套时间系统。一是“余”作序的“现在”;一是“我”记日记的“现在”。纵观全文,鲁迅总的采用了倒装叙述。第二套时间系统比较复杂:记日记原本是对一天之内所发生过的事件的记录,而在这套“现在——过去”的倒叙时间体系里,又因为狂人与常人相悖的天马行空甚至不着边际的想象和联想使得“过去的过去”的事件不断插入到对“过去”的记述中来。因此,《狂人日记》的叙事时间可以概括为:总的倒装叙述中包含着十三个独立的倒装叙述,在某些小节里倒装叙述中又包含了交错叙述。小说中一正常、一错乱的两套完全相悖的时间系统平行呈现于文本之中,无疑给小说的讽刺效果增色不少。鲁迅在《狂人日记》中运用的这种独特的叙事时间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将中国几千年来“吃人”的历史浓缩于“狂人”紊乱的思维当中。

2、《呐喊》集中的十四篇短篇小说对连贯叙述、倒装叙述和交错叙述三种叙事时间均有涉及。采用传统的连贯叙述的作品有《药》、《鸭的喜剧》,在此不再赘述。根据倒装叙述的内容在故事中所占的比重,可将倒装叙述分为整体倒叙和部分倒叙两大类。所谓整体倒叙是指倒叙的内容是整个小说的主干部分,开头和结尾只起框架的作用。部分倒叙是指为交代小说中人物的背景或人物因眼前的景象回忆过去、追叙过往从而使过去的某些片段插入现在的叙述中。《一件小事》就是采用整体倒叙最典型的例子。《呐喊》中采用部分倒叙的有《明天》、《风波》、《端午节》、《白光》等作品。《明天》中单四嫂子办完儿子宝儿的丧事躺在家中一边哭一边回想宝儿活着时的场景。鲁迅将这一段回忆插入一直连续的行文中不但忠实于人物的情绪,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也更为深切地表现出单四嫂子此时的孤独悲伤。

3、运用交错叙述的还有《故乡》。小说情节可分为五部分:一、“我”回到阔别二十年的故乡处理搬家事宜,与母亲交谈时提到闰土;二、少年时代的闰土以及我们儿时的交往;三、“我”与母亲继续交谈,在此过程中杨二嫂前来拜访;四、“我”对杨二嫂的回忆;五,与杨二嫂交谈、再见闰土以及最后“我”离开故乡。很显然,小说呈现出的是一条“现在—过去—现在—过去—现在”的时间脉络。不仅如此,如果对每一部分进行更为细致的划分会发现每部分的叙事时间也并不单一。如第五部分我和母亲在船上提起闰土;通过母亲之口讲述了前天杨二嫂发现灰堆里的十多个碗碟并拿走了“狗气杀”;随着船只行驶,老屋和故乡离“我”越来越远,听着船底的潺潺水声,“我”不禁对这次归乡之旅发出无限感慨。“我”回想起“我”对闰土要香炉烛台行为的暗笑;在朦胧中,眼前又展开那幅神异的图画。这一部分的时间线索也呈现出“现在—过去—现在—过去—现在”的模式。眼前的故乡萧条闭塞、原本可爱的乡人也变得愚昧麻木。“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映着“海边碧绿的沙地”是回忆中的故乡,可那美好只能通过回忆才能重现。于是在现时叙述中,“我”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过往,回忆中的美好与现在的衰败不断交错从而形成鲜明的对比。鲁迅将故乡农民命运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一历史性的进程在读者面前铺展开来从而引发人们深刻的思考和探索的欲望。《故乡》的交错叙述“不但在故事的外在形式上达到了‘始于蓬船,终于篷船’的圆圈,而且在人物内在的心灵漂泊方面也达到了一条‘离去—归来—离去’的人生循环的曲线。”

通过以上对《呐喊》集中作品叙事时间的分析,可见鲁迅已能熟练掌握、运用各种叙事时间。通过陈平原著作《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的调查分析我们可知新小说时期未曾出现采用交错叙述的小说创作,即使采用倒装叙述也只是将其简化为“开局突兀”,对新小说而言,传统的连贯叙述仍占主导地位。只有到了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作家这里才在“新小说”家初步探索和尝试的基础之上基本完成了中国小说叙事时间的现代转型。

[1]茅盾.读《呐喊》.茅盾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9.

[2]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3]徐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275.

[4][法]兹韦坦·托多罗夫著.朱毅译.叙事作为话语.张寅德编.叙述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94.

[5]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31.

[6]转引自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35.

[7]彭在钦,代淑君.鲁迅小说《故乡》的叙事时间新探[J].当代教育论坛,2007-1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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