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人视野中的明代苏北运河风情——以崔溥《漂海录》为视角

2014-08-15 00:48胡梦飞
关键词:邳州吕梁淮安

胡梦飞

南京大学,江苏 南京210093

京杭大运河全长1700多公里,明清时期作为沟通南北经济和交通的大动脉,不仅促进了沿线城镇经济的发展和南北经济文化的交流,也成为当时连接中国和世界的桥梁和纽带。明清时期,大批外国使者、传教士、旅行家等由此经过,运河沿线的交通和水利设施、城镇乡村以及风土民情,给这些运河上的外国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京杭大运河也因此成为外国人观察当时中国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重要窗口。

一、朝鲜人崔溥及其《漂海录》

朝鲜成宗十九年、明朝弘治元年(1488年)正月三十,朝鲜济州等三邑推刷敬事官崔溥闻父丧,闰正月初三,率从者42人登船奔丧,不幸遭遇风浪,漂流海上14天,历经艰险,同月十七日在中国宁波府属地获救登岸。在中国官员的押送下,从宁波沿着日本贡使的路线北上。二月初六抵杭州,十三日又从杭州启程北上。一路上船行运河,过驿过闸,二十一日到镇江,次日渡江到扬州,二十七日抵淮安,三月二十七日到通州张家湾,贯通运河,全程历时44天,崔溥也成为明代行经运河全程的第一个朝鲜人。

崔溥在北京觐见明朝皇帝后,于四月二十四日从北京会同馆启程由陆路回朝鲜。回国后,他立即奉李朝国王之命撰写经历日记,七天后向成宗进呈,此日记即是《漂海录》。此书尽管出自朝鲜人之口,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时明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交通和生活习俗等各方面的状况,尤其是关于明代运河交通和水利设施以及运河沿岸城镇的记载,堪称极为难得,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史料价值。

二、《漂海录》中的明代苏北运河风情

明清时期的苏北地区位于长江以北,东临黄海,处黄河、淮河下游,大运河纵贯南北,里下河贯穿其腹地,是南北漕运的必经之地,也是淮盐运销的重要区域。淤由于黄、淮、运在此交汇,大量治黄保运的河工集中于此,其地理位置的枢纽性对明清统治者来说不言而喻。明代苏北段运河主要由徐州、淮安和扬州三段运河组成,无论哪一段运河在整个明代漕运体系中的地位都至关重要。苏北段运河是明代京杭运河的重要河段,崔溥在《漂海录》中对其沿岸的驿站、闸坝、城镇、名胜古迹等也有极为详细的记载,这些记载对于我们了解明代苏北段运河的发展情况,加深我们对明清京杭大运河的认识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一)《漂海录》中的明代扬州运河

扬州地处大运河与长江交汇点,优越的地理位置促进了商品经济的繁荣,史称“其视江南北他郡尤雄”,“为东南一大都会”。所谓“以地利言之,则襟带淮泗,镇钥吴越,自荆襄而东下,屹为巨镇,漕艘贡篚岁至京师者,必于此焉是达。盐策之利,邦赋攸赖”。[1](P1)崔溥等人于二月二十二日夜到达广陵驿,进入扬州境内,次日经过扬州府城。《漂海录》记载:“是日雨。朝发广陵驿,过扬州府城。府即旧隋江都之地,江左大镇,十里珠帘、二十四桥、三十六陂之景为诸郡最,所谓‘春风荡城郭,满耳沸笙歌’之地。臣等由舟而过,不得观望,所可见者,镇淮楼而已。楼即城南门,有三层。沿河而东而北,过夏国公神道庙、观音堂、怀远将军兰之茔、晏公庙、黄巾坝、北来寺、竹西亭铺、收钞厅、扬子湾巡检司、湾头关帝庙、凤凰桥墩、淮子河浦、河泊八塔铺、第五浅铺、税课局、四里铺、劭伯宝公寺、迎恩门,所过有闸二座,至劭伯驿。驿北有邵伯大湖,棹傍湖边二里、三里许,至邵伯驿递运所。因水涨风乱不得夜过湖,故经宿焉。”[2](P114-115)

二月二十四日,崔溥等人继续北行,在行进途中看到了新筑的邵伯湖石塘,并在当夜到达高邮城南的孟城驿。《漂海录》记载:“是日晴。自邵伯递运所沿邵伯湖新塘,过邵伯巡检司、邵伯镇、马家渡铺、三沟铺、腰铺、露筋烈女祠、露筋铺、玉琴铺、八里铺。新塘石筑,长可三十余里。又沿新开湖,夜二更到孟城驿。驿在高邮城南三里。”[2](P115)

崔溥等人于二月二十五日过高邮州。嘉庆《高邮州志》记载:“高邮为古邗沟地,秦属九江郡,立邮亭,故称秦邮,自是或置县,或置军,或置府,或置路,明始为州。”[3](P1)崔溥在其《漂海录》中对高邮运河的有关情况做了详细记载:“是日阴。鸡报时,发孟城驿,过高邮州。州即古邗州。邗沟一名寒江,回抱南北水路之要冲。州城枕大湖,湖即高邮湖也。江湖之胜,人物之繁,亦江北一泽国。盖夏禹时,江淮未通,故《禹贡》:‘沿于江海,达于淮泗。’至吴王夫差始开邗沟,隋人广入,舟楫始通焉。又至西河塘,塘在湖边,木栅长七十余里。湖中有岛,岛有七公庙,望之微茫如仙观焉。又过樊将军庙、前总铺、塘头铺、巡检司、张家铺、井亭铺、塘湾铺至界首驿。驿与递云所东西相对。……又冒雨行子婴浅,沿界首大湖,湖边有长堤,过巡检司、槐角楼,夜泊氾水铺前。”[2](P116)

崔溥等人于二月二十六日从氾水铺出发,继续北行,沿途经过氾光湖、宝应湖、安平驿、宝应县城、白马湖等,夜晚到达淮安所属淮阴驿,并由此进入淮安境内。淮阴驿的设置,始于宋代,原在旧城西望云门外,正德《淮安府志》记载淮阴驿:“旧址在郡城望云门外,官河西岸。洪武三年,知府姚斌开通菊花沟,取水陆路便,改迁新城东北。永乐十三年,平江伯陈瑄开运河,堤筑新路,官民舟楫俱由西便。宣德六年,仍迁于旧基,岁久倾圮。”[4](P81)由于漕运的兴盛和淮安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使得淮阴驿在明代天顺和万历年间几经重修和扩建,颇具规模。《漂海录》记载:“是日阴。过氾光大湖及宝应大湖至安平驿。又过宝应县治,过白马大湖及白马铺、黄浦铺、平河桥、里泾河、镇店、十里亭铺,夜泊淮阴驿。自氾水至铺至此百余里间,东岸筑长堤,或石筑,或木栅,绵连不绝。”[2](P117)

(二)《漂海录》中的明代淮安运河

淮安位于京杭大运河中部,明清时期的淮安是黄河、淮河、运河的交汇处,为商旅必经的咽喉要道。永乐年间京杭运河重新贯通后,淮安因其处于南北咽喉,成为重要的漕运枢纽,大量漕船和商船由此往来,繁忙的漕运促进了淮安商品经济的繁荣。天启《淮安府志》卷2《舆地志·形胜》称:“淮盖江北大都会云。二城雄峙,辅车相依。跨淮南北,沃野千里。淮泗环带于西北,湖海设险于东南。左襟吴越,右引汝汴,水陆交通,舟车辐辏。”[5](P82)光绪《淮安府志》记载:“秋夏之交,西南数省粮艘衔尾入境,皆停泊于城西运河,以待盘验,车挽往来,百货山列,河督开府清江浦,文武厅营星罗棋布,俨然一省会。”[6](P26)

崔溥等人于二月二十七日到达淮安府。在其《漂海录》对淮安城内的名胜古迹和漕运机构做了极为详细的记载:“是日雨。淮阴驿对岸,马头城门外,有漂母祠,其北又有胯下桥,即韩信寄食受辱之地。驿又与递运所接,递夫厂相对。自驿棹舟,傍淮安府。府即旧东楚也,实东南重镇。其旧城内,有府治、山阳县治、淮安卫及都堂府、宗兵府、御史府等诸司。旧城之东,又筑新城。新城之中有大河卫,余司未及设。新旧城间,隔一里许,湖水襟带于两城之内外,而城与人居皆在平岛中。过自南渡门而北至淮河。其间,有金龙四大王庙、浮桥亭、龙兴塔、钟楼殿、雷神店、西湖河嘴、老和尚塔、钞厅、板闸、移风闸、凤翥门、工部厂、清江闸、常盈苍门、天妃庙、东岳仁圣宫、灵慈宫、平江公襄侯庙、漕运府、总厂东街、总厂西街、福兴闸、玄帝祠、佑圣祠、新藏闸。又其间,有凤阳中都、凤阳左卫、龙虎右卫、龙江左卫、豹韬卫、豹涛前卫、淮安卫、大河卫、镇江卫、高邮卫、扬州卫、仪真卫、水军又卫、府军前卫、泗州卫、邳州卫、寿州卫、长淮卫、庐州卫等。淮南、江北、江南诸卫会于此,造船具有厂。大抵大江、淮河四、五里间,地多大浸巨湖,如邵伯湖、高邮湖、界首湖、白马湖等。湖之大者,四面无际。”[2](P117~118)

由于南宋初年黄河夺泗入淮,侵夺淮河河道,再加上黄河河道在很长时间里用作运河河道,故淮安境内黄、淮、运交汇,很难分辨清楚黄河和淮河的具体界限。这在《漂海录》中也有相关的记载:“是日,冒大雨过淮河,一名黄河。”[2](P118)崔溥问随行的明朝官员傅荣:“以《禹贡》观之,黄河过积石、龙门、华阴、低柱、大伾诸山,又过洚水,大陆为九河,为逆河,东北入于海。淮水过桐柏山,会泗、沂,东入于海。林之奇以谓,河下流兖受之;淮下流徐受之。然则淮与河源不同,流派不同,入海之地亦不同。今河为淮河流也?”[2](P118)傅荣回答道:“在我大明朝,凿河路,注之淮,合流入海。河失故道,与《禹贡》有异。”[2](P118)崔溥接着记载了他所看到的淮河:“淮河实众水所潨。黄河与淮水河流为西河。西河水色黄,故谓黄河;东河水色青,故为清河。二河流于此,总谓之淮河。河广十余里,深无底,水流暴急。河边有耿七公神祠,又有黾山临河。”[2](P118)给我们留下了关于黄淮最直观的印象。崔溥等人渡河后,“溯东河而上,至清口驿。夜经清河县至无人烟之岸。尝闻清河县治有韩信城、甘罗城,夜不能见。”[2](P118)

崔溥等人在经过二十八日一整天的行进后,于二十九日经张思忠浅、白庙浅到达桃源驿。崔溥在其《漂海录》中记载:“驿西有三结义庙,即刘备、关羽、张飞之庙也。驿中又有去思碑。溯龙沟河,过桃源县而北,又过崔镇,昏至古城驿。”[2](P119)二月三十日,崔溥等人到达宿迁。明代宿迁属当时的邳州管辖,而邳州又属淮安府管辖。《漂海录》记载:“是日阴。朝,自古城驿过武家沟,溯白洋河、陆家墩小河口至钟吾驿。驿前有黄华、蜚英、双桂等门。驿北有宿迁县也。又有递运所,顺风张帆,疾行若飞。过皂河、青墩、沙方等浅,夜三更至直河驿。”[2](P120)

崔溥等人于三月一日经过邳州。邳州,古称邳国、下邳,明代属淮安府管辖,清代雍正年间划归徐州府管辖,延续至今。正德《淮安府志》记载邳州:“东连淮海,西接彭城,南滨泗水,北距琅琊,为徐之左臂。汉晋以来,英雄必争之地。”[4](P15)咸丰《邳州志》记载邳州:“其地北控齐鲁,南蔽江淮,西走梁宋,东俯临朐海。魏晋以来,常为重镇,盖水陆之要冲,南北之襟喉。”[7](P251)《漂海录》记载:“是日阴。由直河驿过龙江、匙头湾、合沂等浅,沂水自东北流合于此河。行至下邳驿。驿在州城南。邳州,故剡子庙,即仲尼问官处;西有艾山,即鲁公齐侯相会之地。又有半河山,山上有羊山寺。又有石磐山,距河岸六、七里。……邳之知州姓李,邳州卫指挥姓韩,来见臣,遇以礼,以面筋一盘、豆腐一盘、素菜二盘餽之。自驿前西转,过邳州城,又过一津,渡白浪口、干沟儿。鸡报,过新安递运所。平明,至新安驿。臣等自溯东河以后,河水广阔,两岸高峻,不能时时观望。”[2](P120~121)崔溥等人过新安驿后,继续北行,当天抵达徐州城东南的房村驿。

(三)《漂海录》中的明代徐州运河

徐州,古称彭城,由于其重要的地理位置,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清人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称徐州:“冈峦环合,汴泗交流,北走齐鲁,西通梁宋,自昔要害地也。”[8](P1388)古代徐州水系纵横,在中国水运史上有重要的地位,流经彭城最主要的河流为泗水和汴水。无论是中国有史以来记载的黄沟、鸿沟、通沟和邗沟,还是隋朝开凿的大运河,元明清时期的京杭大运河,都与流经徐州的古泗水或古汴水有着紧密的关联。

南宋初年,黄河夺泗入淮,黄河从此流经徐州长达700多年。元明时期,徐州黄河河道长期被用作运河河道。徐州段运河是当时京杭运河中极为重要的一段。正统《彭城志》记载:“徐居南北水陆之要,三洪之险闻于天下。及太宗文皇帝建行在于北京,凡江淮以来之贡赋及四夷之物上于京者,悉由于此,千艘万舸,昼夜罔息。”[9](P3594)万历十五年(1587年)十月,当时的内阁大学士申时行就上奏称徐州段运河:“国家运道,全赖黄河。河从东注,下徐、邳,会淮入海,则运道通;河从北决,徐、淮之流浅阻,则运道塞。此咽喉命脉所关,最为紧要。”[10](P188)明代徐州作为直隶州,下辖丰、沛、萧、砀山四县,属当时的南直隶管辖。崔溥等人在徐州境内停留数天之久,在其《漂海录》中对明代徐州段运河的有关情况也做了较为详细的记载。

在经过淮安所属邳州后,崔溥等人于三月二日经过徐州的房村驿。《漂海录》记载:“是日,少雨大风。自新安驿过马家浅、双沟、丰沛萧砀四县夫厂及房村集,又过金龙显圣灵庙,至吕梁小洪。以竹索纤舟而上,过尼陀寺,西岸有关羽、尉迟恭、赵昂之庙。又过房村驿至吕梁大洪。”[2](P121)明代徐州段运河之所以极为重要而又难以治理是因为有吕梁洪和百步洪(又称徐州洪)两处险段。“洪”是方言,石阻河流曰“洪”,自徐州洪至吕梁洪50里间,水流落差大,水中怪石林立。二洪中尤以位于徐州城东南50里处的吕梁洪最称险恶。吕梁洪分上、下二洪,绵亘七里余,水流湍急,水中怪石林立,船只经过必须依靠纤夫的牵挽,否则不但逆水行舟艰难,且可能撞上水中巨石,致船毁人亡。徐州、吕梁二洪如此之险,故史书中多有“徐、吕二洪者,河漕咽喉也”,“自汉唐来,粮运皆避之”的说法。崔溥在这里用生动的语言为我们详细地描述了徐州吕梁洪之险状:“洪在吕梁山之间,洪之两旁水底乱石、巉岩峭立,有起而高耸者。河流盘折至此开岸,豁然奔放,怒气喷风,声如万雷,过者心悸神怖,间有覆舟之患。东岸筑石堤,凿龃龉以水势。虽鼻居舠必用竹綯,须十牛之力,然后可挽而上。臣等自青山龙神寺前,逆洪水过形胜楼,夜过工部分司、王家桥、李家桥、老聃庙至水首庙前。洪之湍急处可八、九里。”[2](P121)

三月初三日,崔溥等人经过徐州城。《漂海录》记载:“是日雨,大风。晓过九女塚、子方山至云龙山。山上有石佛寺,甚华丽。其西有戏马台、拔剑泉。又过蝗虫集、夫厂、广运仓、国储门、火星庙至彭城驿。登庸门、进士朱轩在驿前。徐州府城在驿西北二、三里。徐州,古大彭氏国,项羽自称西楚霸王定都于此。城之东有护城堤,又有黄楼甚旧基,即苏轼守徐时所建。苏辙有《黄楼赋》至今称道。”[2](P122)运河的流经导致了明代前期徐州商品经济的繁荣,崔溥在《漂海录》中称:“江以北,若扬州、淮安,及淮河以北,若徐州、济宁、临清,繁华丰阜,无异江南。”[2](P193)崔溥在此还看到了明代徐州段运河的另一险段百步洪(又称徐州洪),崔溥同样在《漂海录》中做了详细的记载:“臣等自驿过夫厂,厂在两水交流之中。过至百步洪,泗、洙、济、汶、沛水合流自西北,至徐州城北,泗清汴浊会流,南洪于是洪。洪之湍急处虽不及吕梁之远,其险峻尤甚。乱石错杂,磊砢如虎头鹿角,人呼为翻船石,水势奔突,转折壅遏,激为惊湍,涌为急溜,轰震霆,喷霰雹,冲决倒泻,舟行甚难。臣船自工部分司、清风堂之前,用人工百余,徇两岸牵路,以竹所缚舟,逆挽而上。”[2](P122~123)

由于徐州段运道的重要性,再加上有吕梁洪和百步洪两处险段,明朝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对其进行治理。永乐十二年(1414年),平江伯陈瑄疏凿河道,并于吕梁上洪洪口建闸。永乐十六年(1418年),又置吕梁洪上下二闸,上闸在洪北,下闸在洪南。宣德四年(1429年)十一月,经陈瑄奏议,在谢沟、胡陵城分别设置闸官。宣德七年(1432年)又进一步深凿吕梁漕渠,并安置了两座石闸,按时启闭以节水。英宗初年,“再浚引河水及徐吕二洪,西小河会通安流。”[11](P2082)正统七年(1442年),“参将汤节在徐州洪上游修筑堤坝,逼水归月河,在月河南口设闸以积水。”[12](P439)成化四年(1468年)六月,工部管洪主事郭升奏请“以大石修砌吕梁二堤,外锢铁锭,内填杂石,又奏请凿去外洪恶石。”[12](P439)

继郭升之后,徐州洪主事尹珍、饶泗又相继凿去洪中乱石。在治理徐州洪的同时,对吕梁河道也进行了开凿。成化五年(1469年)三月,王俨对吕梁下洪进行了凿治,“石如狼牙交者,断之;如牛饮下者,截之;如龟背露者,夷之;渊然鱼鳖之宫,窒之。”[13](P564~565)崔溥等上岸步行,见铺石坚整,于是询问随行的明朝官员傅荣:“治此路者其有功于后世乎?”傅荣答道:“在昔,此路湫隘,稍遇水涨,无路可寻,水退则土去石出,艰于步履。近年,郭升、尹庭用相继修补,用石板甃砌,扣以铁锭,灌以石灰,故若此坚且固矣”。[2](P123)从崔溥和傅荣的问答中我们可以看出,明代前期对徐、吕二洪的治理可谓取得了显著成效。

三月四日,崔溥等人继续北行,在徐州北郊见到了当时的运河浮桥。《漂海录》对此也做了记载:“扯舟至递运所。所前有起凤门、沐浴堂,又以舟为桥,截河流,号为大浮桥。桥之上下,樯竿如束,拨桥中二舟以通往来船,船过还以所拨之舟复为桥。臣船过是桥及搭应夫厂,至泊于萧县之水次仓前河畔。”[2](P124)三月五日,崔溥等人继续前行。《漂海录》记载:“过刘城镇。是日晴。晓发船,过九里山至洞山,山有十王殿。又有秦梁洪铺、茶城店、梁山寺至镜山市镇。山有上下寺,皆巨刹。又过集殿、白庙儿铺、夹沟浅至夹沟驿。驿丞忘其姓名,不从陈萱之言,供馈臣等甚优。”[2](P124)在夹沟驿黄家闸,崔溥等人看到了闸上的眉山万冀碑。依据《漂海录》中的记载,眉山万翼碑的主要内容如下:

“洪惟我朝太祖高皇帝龙飞淮甸,混一寰宇,乃建都南京以临天气。暨我太宗文皇帝绍基鸿业,迁都北京。于时,方岳诸镇及四夷朝聘贡赋,每岁咸会于畿内。而滇蜀、荆楚、瓯越、闽浙,悉由扬子江泛东海,沿流北入天津,渡潞河诣京师。其江海之阔,风波之险,京储转输为难,故我太宗文皇帝虑东南海运之艰,乃召股肱大臣往徐、扬、淮、济,度地势,顺水性,东自瓜州,西自仪真,咸作坝以截之,俾不泄于江。仍因近世旧规,凿漕引水为河,而总会于扬,由扬到淮,由淮至徐,由徐至济。自济以南,则水势南下,接黄河会淮入海;自济以北,则水势北流,接卫河会白河亦入于海。上复以地形南北高下不一,分泄水势无以贮蓄,非经久计,仍命有司置闸,或五、七里一闸,或十数里一闸,潴水济舟,迨今渊源不竭。自是方岳藩镇与夫四夷朝聘会同,及军民贡赋转输、商贾贸易,皆由于斯。而舟楫之利始通乎天下,以济万民无复江海风涛之厄,我太宗是作实缵禹之功,补天之不足,开万世太平之圣典也。矧徐乃古彭城东方大郡,襟淮带济,为南北两京喉舌。徐之北,黄家村之东,有山溪一派,南流入闸,水势汹涌多伏流,走沙壅塞淤浅,舟楫经此,恒为阻隘,民甚病焉。天顺戊寅春,有司具疏闻于朝,我英宗睿皇帝丕缵洪体,益笃前烈,乃召有司立闸以通之,设官以理之。自是舟楫往来无复前患云云。”[2](P124~125)

碑文告诉我们,经过明代永乐年间的治理,京杭大运河全线贯通,运道才基本定型,从此“方岳藩镇与夫四夷朝聘会同,及军民贡赋转输、商贾贸易,皆由于斯”,真正成为南北经济文化交流的大动脉以及外国使节来华的重要通道。明代运道治理的重点主要在扬州、淮安、徐州、济宁一带,即黄运交汇地区。碑文还介绍了徐州运道的重要性以及黄家闸设立的原因。此碑记不见载于我国史籍和志书,也未见我国运河史研究学者引用和研究,更显得弥足珍贵。在看过碑文之后,崔溥等人继续北行。《漂海录》记载:“闸官开闸,令人功牵上臣船以过。又行过义井、黄家铺、侯村铺、李家中铺、新兴闸、新兴寺、刘城镇,夜三更至谢沟闸。”[2](P125)

三月六日,崔溥等人经过沛县。沛县位于徐州西北部,地处苏、鲁、豫、皖四省交界之地,北靠微山湖,京杭大运河穿境而过。民国《沛县志》记载:“沛为徐州北鄙,齐、鲁、滕、曹交错之地,毗连丰、砀、铜、萧,自昔人物俊伟,照耀寰区。”[14](P3)由于沛县是汉高祖刘邦故里,崔溥对沛县的名胜古迹做了极为详细的记载:“是日晴。晓过沽头下闸、沽头中闸、社学、沽头上闸、刀阳湖、金沟儿浅,有上中下三处,至沛县。县即汉高祖故里也。县之东北有河,即泡河。河之越岸有高墩,其前建旌门,标以‘歌风台’之名,即高祖歌大风之处也。县之东南有泗亭驿,即高祖少为泗上亭长之处也。河之西接有圮桥,即张良取履处。飞云闸在河口。臣等溯其河,历其闸,观其台,访其桥,至驿前。”[2](P126)

在到达沛县泗亭驿后,同行的明朝官员傅荣问崔溥:“足下观我大国制度以如何?自江南抵北都,旧无河路,自至正以来,始为通路之计,至我太宗朝置平江侯以治之。疏清源、浚济沛,凿淮阴,以达于大江。一带脉络,万里通津,舟楫攸济,功保完全,民受其赐,万世永赖。”[2](P126~127)崔溥回答道:“向非此河路,则我等于崎岖万里之路,有百技跛行之苦,今乃安卧舟中以达远路,不知颠仆之虞,其受赐亦大矣。”[2](P127)他对明代大运河的作用给予了高度评价。崔溥等人离开泗亭驿后,过水母神庙,冒夜而行。三月七日,崔溥等人经庙道口、陵城闸到达山东兖州府境内。

三、结语

明清时期的京杭大运河联结着中国与世界,在中外文化交流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明代苏北段运河主要由徐州、淮安和扬州三段运河组成。朝鲜人崔溥等人于明朝弘治元年(1488年)二月二十二日由广陵驿进入扬州境内,三月七日过庙道口湖、陵城闸离开徐州,到达山东兖州府境内,共在苏北境内停留十六天之久。《漂海录》对明代苏北运河沿线的驿站、浅铺、闸坝等水利和交通设施做了较为详细的记载;对徐州、吕梁洪和百步洪两处险段,也做了较为生动的描述;对苏北运河沿岸的扬州、高邮、邳州、徐州、沛县等城镇及其名胜古迹也有一定涉及,这对于我们了解明代苏北段运河的发展情况具有重要意义,在加深我们对明清京杭大运河的认识的同时,也可为京杭大运河申请世界物质文化遗产提供一定的支持。

注释:

淤苏北地区主要指的是现今江苏省长江以北地区,不同时期的苏北地区行政区划有所不同。在明代,苏北地区主要属南直隶扬州府(下辖高邮、泰州、通州3州以及江都、仪真、泰兴、宝应、兴化、如皋、海门7县)、淮安府(下辖海州、邳州2州和山阳、清河、安东、桃源、盐城、沭阳、赣榆、宿迁、睢宁9县)、徐州直隶州(下辖丰、沛、萧、砀山4县)等地区管辖。故本文所指的苏北运河特指明代扬州府、淮安府、徐州直隶州等地区管辖下的江都、高邮、宝应、山阳、清河、宿迁、邳州、徐州、萧县、沛县等运河沿线地区。

[1] (清)阿克当阿等.嘉庆重修扬州府志[M].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41),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

[2] 葛振家.崔溥〈漂海录〉评注[M].北京:线装书局,2002.

[3] (清)杨宜仑、夏之蓉等.嘉庆高邮州志[M].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46),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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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民国)于书云、赵锡藩等.民国沛县志[M].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63),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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