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势视角下的中国城市反贫困社会工作构想

2014-08-15 00:45华南工商学院广东广州510000
四川行政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贫困者社工优势

文 (华南工商学院,广东广州 510000)

一、中国当前的城市反贫困现状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开始了被称为经济体制转轨和社会结构转型的“两个转变”,伴随着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经济结构调整、国企改革等国家宏观政策的推行,城市下岗、失业人员激增,下岗、失业人员收入减少,附着在职业之上的包括医疗、养老、教育等一系列福利保障亦消失,中国城市贫困问题日趋严重。

与贫困问题相伴随的是人类反贫困的不断努力,中国的城市反贫困措施中最具代表性的政策是20世纪90年代建立起来的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为了缓解城市日益严重的贫困加剧、贫富分化、社会矛盾凸显、社会不稳定因素增加等问题,中国自1993年起,经过6年的艰苦努力,在全国所有城市和县城所在地的建制镇全面建立了城镇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即政府按照最低生活保障标准给予城市贫困居民基本生活保障。这一制度是当前城市反贫困社会政策的核心,为城市贫困家庭提供了最后的安全网。

但是,在实践中我们发现,以家计调查、收入维持为基础的中国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存在天然弊端。它不允许家庭利用政府救济金进行储蓄,也就是不鼓励个人和家庭进行资产积累,即使是通过节俭所获得的。这样的政策无疑是具有自我毁灭性质的,它实际上仅仅只是维持了穷人的最低生活和最低消费,将穷人永远地束缚在了贫困陷阱之中。本来这些需要救济的人群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市场的边缘者,仅仅寄希望于通过他们自身努力达到改善个人、家庭处境的目的是艰难的,如果社会政策也不鼓励他们积累资产,提升其自助能力,那么他们将更无力应对各种危机和风险,更遑论实现自力脱贫。

中国现行的城市反贫困政策实质上是基于缺乏视角下的制度设计,所谓缺乏视角(lack perspective),是指看问题总是关注不足和缺陷。[1]政策设计背后的理念是假定贫困者都是没有能力的、好吃懒做的、依赖政府福利的,贫困家庭是没有资产的也是不被鼓励拥有资产的。缺乏视角下的扶贫政策把贫困的主要原因归于贫困者自身年龄偏大、身体残疾、教育程度低、技术水平差、观念落后、跟不上高科技时代步伐等等,这样的主流意识形态是如此之强大以致于很多低保制度下的下岗、失业人员都认同了这种主流意识,他们在国家霸权统识的宏大论述下承受着不公允的价值评判却浑然不觉。

基于缺乏视角的既有政策设计与城市反贫困社会工作所做的努力都是围绕着如何维持贫困者的基本生存、如何化解贫困者的反社会情绪、如何为贫困者进行心理辅导、开展家庭治疗、如何维护国家政治稳定等展开的,这种消极扶贫模式与消极扶贫思维带来的不可能是穷人的解放,反而是贫穷的再生产。之所以无法帮助城市低保者彻底摆脱贫困是因为当持守缺乏视角看待贫困者的问题和需要时,当采取收入维持的扶贫策略自上而下地帮助贫困者脱贫致富时,作为扶贫主体的他们被客体化了,他们的主体性、优势、能力和资产等被忽视了。[2]这不仅是政策设计的失误,更关键的在于政策背后的视角和理念的偏差,如果不转变这种缺乏视角的扶贫理念,建基于此之上的反贫困措施和方式必定跳不出问题思维,结果必然是问题越解决越多。

二、优势视角下的资产积累与能力建设

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美国兴起的优势视角为我们重新审视中国城市反贫困行动提供了极有益的理论工具。优势视角颠覆了传统社会工作秉持的问题模式、病态视角、专业主义,强调以正面、积极、优势的视角去看待案主及其处境,挖掘潜藏在案主及环境中的资源和能力,反对将关注焦点聚焦在问题上,主张将问题策略性地悬置起来从而使优势得以凸显,使社工与案主的关切彻底地跳出问题限制,将新的可能、新的生活故事、新的思维及因应方式带到案主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中来。

秉持优势视角参与城市反贫困工作,首先必须要相信“扶贫”对象有充分的能力和潜能可供挖掘以达至自我改变和成长,其所处环境有丰富的各种资源(包括各种自然资源、社会关系、政府和非政府组织、社区文化等)可供链接。传统的以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为代表的中国城市反贫困措施在鼓励低保对象积累资产、协助其进行能力建设上是缺失的,这正是基于优势视角下的城市反贫困社会工作构想所大力倡导和主张的,它是对传统消极扶贫模式的颠覆,贫困者被视为发展的主体,其被边缘化的身份得到了充分的尊重。

美国学者迈克尔·谢若登于上世纪90年代提出了资产建设理论,强调政府应该帮助和鼓励穷人积累资产,因为在他看来资产而非收入缺乏才是贫困者无法摆脱贫困的重要原因。收入是资源的流动,它们是人们主要为短期消费而获取并使用的,资产是资源的贮存,它们是人们长期积累与持有的,资产为提高长期状况的投资提供了保障与资源。鼓励穷人积累资产除了能够延迟消费以外,还很有可能产生很多其他方面更为重要的积极福利效应:促进家庭稳定;创造未来取向;刺激人力资本和其他资产发展;促使专门化和专业化;提供了承担风险的基础;增强个人效能;提高社会影响;增加政治参与;增进后代福利等。[3]资产建设理论将资产分为了有形资产(主要是指经济资产)与无形资产(包括个人信用、人力资本、文化资本、社会关系网络、政治资本等),主要强调的是经济资产的积累与建设,作为有形资产的经济资产虽重要,但无形资产同样不可忽视,因为无形资产不仅有助于经济资产的积累,同时还能带来更多的积极效应,如个人自尊提升、人际关系改善、政治参与增强以及社区融洽、关怀、支持性环境的塑造等。

优势视角下的政策设计和反贫困社会工作着重于低保对象有形与无形两类资产的积累和建设。中国可在现行的低保政策基础上逐步建立起在美国、台湾、新加坡等地区已经推行的资产型社会政策体系,现阶段的反贫困社会工作新构想可在保留收入型的低保政策基础上融入资产积累性质的福利政策,可先在局部地区进行试点实验,然后总结经验、反思,进而逐步拓展、推开。政府给予资金支持及政策引导,社会工作者作为政策推行者参与实际反贫工作,协助低保对象更积极地积累资产(包括有形与无形两类资产)、更合理地利用资产、在资产建设中实现技能强化、能力提升和全面成长。这样的构想无疑为突破传统的扶贫模式开辟了新的思考及行动空间,同时,对于社会工作专业而言这也是一次极有益的挑战和尝试,为超越既有社会工作理论与实践中存在的问题视角、病态视角、专家为本、方法为本等弊端提供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三、新型城市反贫困体系中的社会工作介入

(一)社会工作的介入空间

全球很多国家和地区已有的旨在帮助和鼓励贫困者积累资产的社会福利政策,如美国的个人发展账户、英国的儿童信托基金、新加坡的中央公积金制度、台湾的家庭发展账户等,依靠的是政府大力的财政支持和政策引导。一个完善的、具有包容性的资产型社会政策必须具备以下几个标准:①普遍性:使每个人进入到以资产为基础的政策;②累进性:给穷人更大的补贴;③终生性:从出生到死亡,并且在生命历程中是灵活的;④充分性:足够的资产以达到政策目的。[5]足以见得,建立谢若登所构想的资产型社会福利体系需要大量的财力、人力、物力,这对于一个拥有巨大城市贫困人口基数的发展中国家而言无疑困难重重,要在短时期内将现行的低保制度提升或转变为资产型的社会政策体系将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不必改变,以严格家计调查为基础的中国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制度是抑制和不鼓励贫困者积累资产的,也是忽视贫困者自身公民尊严及其改变潜能的,对于其主体性而言无疑是一种伤害和否定。在肯定现行低保制度的基本生活保障功能前提下,要逐步转变其政策设计背后的价值理念,即从问题视角到优势视角,鼓励低保户积极进取、积累资产、提升能力、实现自力脱贫。

随着政府对社会工作专业的重视,现今不少经济发达地区已有社会工作者深入社区进行着城市反贫困工作,他们是社会政策的实际执行者和反馈者,虽然社工在影响社会福利政策上力量甚微,但是他们仍然可以在实际工作中做出其可能的改变和发挥,因为他们才是真正与穷人一起工作的人。社会工作可以在以下几方面发挥其资产和能力建设功能:

1.经济资产建设。低保家庭的贫困首先体现在收入水平低下、资产匮乏以及投资、理财能力缺失上,在这样一个经济至上的社会,贫困很大程度上被定义为经济上的匮乏,如何帮助低收入家庭在有限的收入中逐渐积累起资产是社工必须关切的问题。国际上的经验之一是发展可持续生计,1995年社会发展峰会上通过的 《哥本哈根宣言》中是这样表述的:“使所有男人和妇女通过自由选择的生产性就业和工作,获得可靠和稳定的生计”。[5]在城市低保家庭中除了老、弱、病、残、单亲家庭等特殊群体之外,还存在着一大批有劳动能力的下岗、失业人群,这类人群在学术上通常被称为“新贫困人士”[6],社工的功能在于能够为他们提供就业、创业相关信息,鼓励他们打破计划经济时代国家分配、单位大包大揽的传统思维模式,走向市场自谋职业,自主创业。

同时社工还应立足于本社区的资源和优势,充分发掘社区内的就业空间,并将彼此链接起来,例如让低保家庭妇女为社区内有家政服务、老人日间照护、残疾人病人料理等需求的家庭进行有偿服务。这种可持续的生计发展不仅能够改善低收入家庭的收入、消费状况,同时还能有助于他们积累起一定的资产,这样的资产积累虽然是低水平的,但是从长远来看还具有诸多除了提高消费水平之外的其他积极福利效应,这对于贫困者自我效能、生活信心、进取精神的提升也具有重要意义。

2.人力资本提升。经济资产的建立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人力资本的提升,基于优势视角下的社会工作在看待低保对象上是积极的、正向的,社工应该努力去寻找和发现他们身上的兴趣、优点和能力,首先要做的是学会用询问的方式去发掘贫困者生命中生动的生活故事与经历,他们面对艰苦的生存条件和恶劣的生活环境是如何设法生存下来的?他们在面临巨大困难时有什么样的想法和思考?他们依靠哪些品质战胜了生活中的种种苦难?什么人给了他们特殊的理解、支持和帮助?[7]这些问题都是非常好的话题开启空间,这对于低保对象自尊的提升大有助益,他们在重新叙事的过程中会对自我形成新的积极认识和评价,他们的主体性得以复原,社工所做的并不是额外地给予他们什么技能或知识,而是通过赋权让其发现自身能力和优势,实现自我改变。

3.社会资本建立。社会资本是一种与物质资本、人力资本相区别的存在于社会结构中的个人资源,它为结构内的行动者提供便利,包括规范、信任和网络等形式。贫困者的社会资本主要表现为其家庭、家族、亲戚、朋友以及社区共同体等构成的支持网络,它可以为贫困者提供生活帮助、经济援助、介绍就业、情感慰藉等多方面的支持。贫困者之间的互助网络也意义重大,他们之间相互学习、相互约束、相互支持,可以提高群体决策水平和抵御风险能力。提升贫困者的社会资本能增强他们的自助、互助能力,对于推动他们逐步摆脱贫困具有巨大的积极开发意义。但现实表明,中国城市贫困者的社会资本水平呈下降趋势:城市家庭规模普遍缩小,家庭关系日益简化,亲属网络的社会支持作用减退;社区居民之间呈现陌生化趋向,邻里关系日益淡化;由于失业或就业不稳定,贫困者原有的业缘关系弱化,并难以建立新的业缘网络;由于身处边缘地位,许多贫困者出现自我疏离倾向[8]。

社会支持网络的建立并非仅仅只是个人问题,它与个人所处的社区环境也是紧密相关的,在社区层面进行社会资本建设是社会工作的特定优势,一个包容、接纳、共融的社区环境能够为个人提供多样化的支持和保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基于相互理解之上的,个人能够从环境中顺利地获取个人改变和发展所需的各种资源。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有一些能够帮助他人的资源或能力,一个强大的社区应该是一个能够发现这些能力并且使之给予他人的地方,一个脆弱的社区就是一个许多人不能将他们的资源给予他人,也不能表达他们的能力的地方。[9]同时,社工还应当致力于协助社区内贫困人士组织起来,在建立同质性群体的相互支持关系之中分享多样化的个人经验,获得群体认同与鼓励,提升应对挫折的能力。

(二)社工的角色

基于优势视角下的城市反贫困社会工作旨在发掘个人及其所处社区环境的能力与优势,协助其建立多样化资产、提升自主、自助能力,最终实现个人与环境的良性互动。

此种模式下的社工角色不是具有专业技术、知识的问题诊断、解决专家,不是高高在上的指导者和救世主姿态,他们的目的和功能不是如医生一样将案主当做病人进行诊断分析,然后开出处方进行疗救。他们的角色应当是贫困者的同行者和体验着,与贫困人士一起面对困难处境,共同寻找问题的解决办法,在充满挫折和逆境的生存环境中发掘出生动、鲜活的生命故事和强大的抗逆力,在老套的故事叙述之中拓展出新的故事叙写空间;他们是使能者和支持者,社工作为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工作人员,其知识结构、认知方式和价值理念与服务对象间的差异是无可否认的,社工要做的不是隐藏或忽视自己与他们的差异性,有些社工甚至通过矮化自己来体现对他们的尊重,这种做法不仅会伤害到案主的自尊心,使他们感觉被愚弄,而且更会影响到彼此之间信任、合作关系的形成,社工应该充分运用自身优势去协助贫困者提升能力,给予他们改变和成长的机会,并通过社区归属感和包容性的建设提供给他们充分的社会支持与鼓励,这对于贫困者而言是极其珍贵的外在促进性资源,有利于他们能动性、主体性的发挥。他们是资产发掘者,社区建设、社区发展的第一步并非聚焦于社区的问题、缺陷和冲突,而是强调首先探索社区的资产,要去分析社区中存在的资源、以什么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支撑社区生活、居住和工作于此处的人拥有什么能力和资源、社区内的组织和社团对社区资产的贡献过程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10]

四、不足与反思

(一)传统消极社会政策模式影响深远,正向、积极、优势视角下的社会工作行动在现行政策环境下的压力与被排斥问题。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作为一项有着几十年执行历史的社会政策,政策制定主体背后的价值、信念与政策客体的实际处境与迫切诉求是不一致的,当政策主客体之间的差异不断增大时,政策的反功能就会出现,导致政策执行的偏差,影响政策的信度和实际效率。[11]以严格的家计调查为基础的低保政策将政策主体与客体利益对立起来,低保对象被假设为好吃懒做、可能骗保、没有进取心的福利依赖者,从事低保管理工作的社区工作人员与低保对象是一种猫与鼠的关系,享受低保的家庭必须承受不能拥有特定的家用电器、不能养狗、不能佩戴金银首饰等等近乎苛刻的非人性化对待,他们不得不以长期维持清苦的生活方式来证明自己获得低保优待的名符其实。

在短期内无法改变这种传统消极扶贫模式的背景下,社会工作所面临的结构性压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其所秉持和宣称的优势视角、资产积累、能力建设等等伟大口号究竟能否寻找到真正的介入空间,发挥其应有功能将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社会工作所必须面对的压力具体来看包括以下两方面:一方面是来自原有政策理念拥护者的排斥,另一方面是那些被传统政策模式所规训的贫困者们的不接受。

(二)社工能否真正践行优势视角所秉持的价值观及因应方式。社会工作如同其他所有的助人专业一样都未能幸免于以疾病和障碍为本的思维方式的感染,社会工作的理论和实践立足于这样的假设:案主之所以成为案主,是因为他们有瑕疵、有问题、有病理和疾病,这些负面的话语建构影响了社工所要帮助的案主们的命运。传统问题为本、专业为本的社会工作处遇模式影响如此之深,以至于即使是接受过良好的社会工作训练的专业工作者也难以真正理解和践行优势视角下的价值理想和实践要求。

(三)理论构想过于抽象、宏大,实际可操作性不强。本文所构建的新型城市反贫困社会工作体系是基于不成熟的理论思考和缺失的实践经验基础之上的,而且理论构想中所涉及的诸多概念过于抽象、宏大,未能操作化出具体的介入经验和因应手法,尚处于理论探索和尝试阶段。在抽象、模糊的社会政策背景下谈论社会工作介入问题常常有陷入空谈和自说自话之感,而笔者所做的仅仅只是在有限知识范围内将社会工作领域热门的概念和词汇以理想化的方式嵌套进了社会政策体系之中。或许这可以作为一个有益的初步探索,笔者相信优势视角、资产积累和能力建设在社会工作未来的理论和实践发展中必然能大有可为。

[1][2][3]张和清,杨锡聪,古学斌.优势视角下的农村社会工作——以能力建设与资产建立为核心的中国农村社会工作实践模式[J].社会学研究,2008(06).

[4]迈克尔·谢若登著.高鉴国,展敏译.资产与穷人——一项新的美国福利政策[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81-202.

[5]唐钧.城市低保制度、可持续生计与资产建设[M].商洛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5(03).

[6]彭华民.福利三角中的社会排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7][9][10][11]Dennis Saleebey 编著.李亚文,杜立婕译.优势视角——社会工作实践的新模式[M].上海: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04,78,223,216,6.

[8]胡杰成.我国城市扶贫政策的消极性缺陷及其改进途径——“积极福利”角度的考察[J].求实,20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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