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中国人民大学,北京 100872)
在我国政治体制中,省部级领导的地位和功能是毋庸赘言的。文中所言的省部级领导是指省部级正职领导干部,具体包括国务院各部委部长和主任,各省、自治区和直辖市的省委书记(区委书记、市委书记)、省长(自治区主席、市长)、人大常委会主任和政协主席。对那些享受正部级干部待遇,不属上述范围的干部不在分析之列。一直以来,省部级领导群体都是社会关注的焦点,人事管理的重点,学术研究的热点。改革开放后,历经三十多年调整变革,我国领导干部管理体制实现了从高度集权化到科学民主制度化的嬗变。[1]省部级领导群体在顺应我国干部管理体制改革的过程中亦发生了显著变化。本文选取1983和2013年两个比较特殊的时间节点对省部级领导群体变化状况进行分析观察。
“文革”结束后,中央虽迅速对省部级领导群体进行了局部调整,但直到1982年十二大和1983年第六届各级人大召开,省部级领导才进行了一次比较集中的调整,且这种领导换届的模式与今天并无太大差异,即前一年召开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落实党委负责人的主要人员,次年召开“两会”落实人大、政府和政协主要负责人选。可以说,1983年是“文革”结束后我国领导干部管理和交接走向科学化、制度化和规范化的始点。历经近30年政策调整和变革,我们有必要回顾和梳理这段时间内省部级领导群体变化的路径和趋势,进而为理解和把握中国领导干部管理体制及反思中国社会转型提供参考和借鉴。
长期以来,国内学者对省部级领导群体研究倾注了较多精力并取得了不少研究成果。回顾目前有关省部级领导的研究文献,相关研究主要在以下几方面展开。一是从省部级官员的成长擢升路径去理解地方经济的持续快速发展。如李洪彬和周黎安研究指出省部级干部晋升与任期所在地经济发展存在一定的相关性。[2]张军和高远、徐现祥等人研究指出省长异地交流对经济增长有相当正面的推动作用。[3]二是关注和考察省部级官员中的新群体。如刘俊生、施雪华长期关注60后在省部级领导队伍中的成长和兴起。[4]三是对省部级领导的动向和调整进行跟踪把握。如蔡霞、王廷辉等人比较关注某一轮省部级领导调整。[5]四是对省部级领导特征进行分析。如赵茹、任利成基于2012年在任的省部级领导的信息资料对其资历特征、成长路径进行了分析。[6]尽管已有文献对省部级领导关注较多,且开始运用数据分析方法进行考察研究(如赵茹和任利成),但仅涉及了省部级干部的某一维度,并不能为从整体上把握近三十年来省部级领导干部群体发生的变化提供参考借鉴。因此,本文运用基本的统计方法,搜集整理1983年和2013年两届在任省部级正职领导的资料信息,试图回答我国省部级领导群体在年龄结构、知识层次、成长和升迁路径等方面的变化趋势和特征,并对产生这些变化的背景原因进行初步探析。
本文运用的数据涵盖1983和2013年两届国务院各部委组成人员,各省、自治区和直辖市的省委书记(区委书记、市委书记)、省长(自治区主席、市长)、人大常委会主任和政协主席的详细信息。具体而言,1983年的数据包括国务院44个组成部门的部长或主任,29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的116位省委书记(区委书记、市委书记)、省长(自治区主席、市长)、人大常委会主任和政协主席,共计160人。 由于海南1988年单独设省,重庆在1997年成为直辖市,故1983年数据不包含重庆和海南,且不含港澳台。2013年的数据包括国务院25个组成部门的部长或主任,31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的100位省委书记(区委书记、市委书记)、省长(自治区主席、市长)、人大常委会主任和政协主席,共125人。(见表1)1983年6月全国人大召开前夕,各省已初步完成领导换届工作,故1983年的各省数据采用1983年6月前夕的任职名单,国务院各组成部门的部长和主任则采用六届全国人大闭幕后公布的各部委主要负责人名单。2013年“两会”召开后,产生了新一届领导班子,一些地方领导发生调动,数据更新截止到2013年7月。省部级领导的个人资料主要从新华网、百度百科和维基百科等网站获取。
本文统计的省部级干部的个人信息主要包括性别、出生年、民族、籍贯、学历、党派、党龄、工作年限、学历、学科专业、之前职务、之后职务(就1983年而言)、成长升迁路径等。
据上述资料,对1983年到2013年省部级领导群体的变化状况进行分析。统计表明,三十多年来,我国省部级领导群体实现了年轻化、合理化的结构转型,高学历化、专业化的知识转型和多元化、开放化的职业发展路径转型。
1.平均年龄降低。1983年和2013年相比,平均年龄和年龄结构的变化是我国省部级领导群体变动的基本特征之一。统计发现,1983年的平均年龄是63.61岁,到2013年平均年龄是59.21岁。在对不同职务的分组统计中发现,除省长的平均任职年龄无显著变化外,2013年任职的部长、省委书记、政协主席、人大主任在平均年龄方面较之1983年都明显年轻化,尤其是政协主席和人大主任的平均年龄变化最为明显(如表2)。
2.合理的年龄梯次结构逐步形成。从年龄梯次结构上看,1983年,60-65和65-70岁两个年龄段的人数分别为44人和46人,共占1983年省部级正职干部的56.25%;70-75和 55-60岁年龄段的人数分别为21人和20人,分别占13.1%和12.5%;50-55岁年龄段的人数17人,占10.6%;75岁以上3人;50岁以下9人。2013年,55-60岁年龄段人数最多,达 62人,占49.6%;60-65岁年龄段的人数45人,占36%;50-55岁年龄段13人,占10.4%;50岁以下和65岁以上年龄段分别为3人和2人。
表1 省部级领导数量汇总
表2 省部级领导平均年龄分类比较(1983-2013)
需指出的是,仅仅根据某几个“60后”(或50岁以下)省部级领导的出现和“新起”就得出省部级领导群体出现或已实现年轻化的结论是粗糙和草率的。事实上,只有从省部级领导的年龄结构进行考查,才能真正对其年龄变化趋势有基本了解。图1和图2分别展示的是1983和2013年省部级领导的年龄结构分布。从年龄结构的分布图中,我们看到2013年省部领导干部的年龄分布更加均匀,集中在55-65岁年龄段;而1983年的年龄结构分布相对分散,年龄跨度较大。通过对比分析,我们认为目前我国省部级领导群体基本形成了“60-65岁为领导,55-60岁为中坚,50-55岁为后备,50岁以下为新秀”的结构层次,反映出我国省部级领导群体不仅在年龄上更加年轻,而且在年龄梯次上更趋合理。这种领导结构的形成,保证了我国高级领导的稳定性和代际连续性。
图1 省部级领导年龄结构(1983)
1.学历呈现高层次化特征。学历高层次是我国省部级领导变化的又一明显特征。在1983年学历可查的101名省部级领导中,具有大学及以上学历的为65人(其中博士1人,研究生学历2人,大专和大学学历62人),中学34人,小学2人。2013年学历可查的124位省部级领导中,具有研究生学历的达101人(其中博士23人,硕士44人,在职研究生34人),占81.5%;具有大学学历的23人(其中本科22人,大专1人)(如图3)。
与30年前相比,省部级领导在学历层次上有了根本性的突破和进步,高学历成为省部级领导的显著特征,这反映了我国干部人事管理的知识化、科学化趋势。当然,也应看到由于30年前的省部级领导出生和成长在革命战争年代,很少能接受完整的学历教育,且当时的学制并不像今天这样完善和科学。但也正因这一点,为我们分析省部领导群体学历层次的变化以及透过这种变化观照中国教育事业和社会发展的进步提供了一个“独佳”视角。
图2 省部级领导年龄结构(2013)
图3 省部级领导学历层次变化(1983-2013)
2.人文社会科学背景的省部级官员占主导。由于1983年绝大多数省部级官员的学科背景无法获取,因此仅就2013年的数据进行分析说明。从2013年省部级领导的最终学历来看,一个重要特征在于,理工科背景的省部级领导的比重有所下降,而具有人文社会科学背景的省部级领导正逐步占据主导地位。在可统计专业背景的120名省部级领导中,具有经济学、法学和管理学专业背景分别占35%、19%和14%(见图4)。这反映出先前的工程师治国局面有所改变,也表明改革开放后,中国在迈向市场化、法治化和专业化道路上对相关专业精英人才的需求。另一方面,许多领导干部通过再教育弥补这些专业的知识也是对这一趋势的主动迎合和回应。凸显了处在社会转型时期、面对复杂社会生态的中国实现社会管理人才转型的紧迫性和必要性。
图4 省部级领导专业背景构成(2013)
1、省部级领导成长路径分析。对省部级领导成长路径的分析和考查,我们梳理出机关、部队、企业、学校、知青(就2013年而言)和其他等几种路径类型。对1983年可查的158名和2013年可查的123名省部级领导最初职业的比较考查,我们发现省部级领导通过机关路径成长的比重在降低,而通过企业和学校路径的比重在增加,且通过知青和部队路径发展部级领导在2013年占有较大比重(见图5和6)。
在1983年,有80%的省部级领导在建国时直接进入政府机关工作,经过30年左右的成长和磨练进入省部级领导队伍,有9%和8%的省部级领导来自部队和企业,而其他来源途径很少。这反映出1983年这批领导干部的成长路径较单一。与之相比,2013年这批省部级领导中,只有28.8%的领导在参加工作初期直接进入政府机关。由于特殊的历史背景,其中21.6%的人有知青经历。另外,先在企业、学校和部队工作而后进入政府机关的领导分别占16%、16%和12.8%。相较而言,2013届省部级领导的来源和职业背景更趋多元化。领导来源多元化是社会多元化的反映,一方面,机关作为领导干部成长和发展的平台还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另一方面,随着经济和社会事业发展,一些管理企业和学校的“能手”也通过交流、考试、竞聘等方式进入党政机关担任要职,并逐步晋升为省部级领导。这表明我国干部人事体制呈现出开放化、跨界化的趋势。
2.升迁路径分析。对省部级领导职业发展路径的分析,主要从升迁速度和类型两方面着手。在1983年的省部级领导中,从参加工作到1983年担任省部级领导平均需要44.85年;而2013年则变为40.71年。省部级领导这一晋升时间的差距(4.06年)与两届领导的平均年龄差距(4.4岁)大致相等,一定程度说明我国省部级领导群体年轻化是通过及时提拔优秀干部,适当缩短晋升时间实现的。
图5和6 省部级领导成长路径分析(1983-2013)
图7 省部级领导晋升时间对比(1983—2013)
图8 省部级领导升迁路径变化(1983-2013)
我们将省部级领导的任职轨迹划分为晋升 (包括①中央与地方之间,②跨部门或地区,③同一地方或部门内部四种情况)、平调(包括④中央和地方之间,⑤跨地区或部门,⑥同一地区和部门三种情况)、降职三种类型。 本文不考虑降职的情况,所指升任和平调是就行政级别而言,并非指实际权力变化。
统计表明,1983年有75.5%的省部级领导升任而来,2013年这一比例为52%。这说明与1983年为适应改革开放需大力进行领导队伍调整不同,2013年的领导换届更加重视领导班子的稳定性、渐进性、连续性和结构的合理性。1983年省部级领导进行交流任职(含上述①②④⑤四种情况)的比例为25%,2013年为27.2%。与1983年不同,本届省部级领导由同部门或地区晋升的比例有所下降,而同部门或地区间的平调则有增多。
表3 省部级领导交叉任职情况对比(1983-2013)
在对不同职务进行分组分析时发现,30年来省委书记交叉任职的趋势非常明显;而省长、政协主席通过本地区升任、留任和平调的比例非常高,通常由副省委书记或(和)副省长升任。国务院各部委的部长或主任交叉任职的情况并无多大变化。这种情况可以通过不同职务的工作性质来理解。一般说来,省委书记负责全局事务,交叉任职常常能给一地带去新的全局发展战略和思路;而负责具体事务的省长通常需要由在该地有一定任职年限且经验丰富的副省长升任以便更好地处理地方事务。省政协主席和人大主任常作为本地区领导发挥余热的岗位,往往考虑长期在本地区担任副职的领导。而国务院各部委的部长或主任一方面由本部门担任副职并有长期经验积累的副部长或副主任升任;另一方面则由职能相近部门领导或有相关工作经验的地方领导平调或升任。如原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党组书记杨传堂调任交通运输部部长,原农业大省吉林省长韩长赋调任农业部部长。总之,三十年来,省部级领导任职在保证工作连续性、专业化的同时,跨界别、跨地区、跨部门交叉任职的趋势也已显现。
1.女性省部级领导比例有所增加且主要集中在地方。1983年的160名省部级领导中男性156人(97.5%), 女性 4人 (2.5%);2013年, 男性 116人(92.8%);女性 9 人(7.2%)(见表 4),说明女性在省部级领导中的比例有所提高。1983年担任省部级领导的4位女性中,3人在中央工作,1人在地方工作;而2013年,中央2人,地方7人。在7名地方女性领导中,1人担任书记,1人担任自治区主席,3人担任政协主席,2人担任人大主任。这表明我国女性省部级领导在任职结构上的变化及在地方事务管理中的作用正逐步增强。
表4 省部级领导性别比较(1983-2013)
2.少数民族省部级领导比例并无显著变化,但任职范围有所扩大。我国历来重视少数民族领导干部的选拔培养工作。分析表明,少数民族省部级领导干部比重略有提升。1983年,少数民族干部18人,占比11.3%;2013年,少数民族干部16人,占比12.8%。从职务类型上来看,少数民族领导以担任自治区主席和政协主席居多(2013年达75%),担任省委书记和国务院组成部委的正职领导较少。从任职地区来看,1983年,72.2%的少数民族领导在五个少数民族自治区任职;2013年,这一比重下降至60%。这说明少数民族干部的任职地域在扩大,也反映出少数民族干部在我国省部领导群体中的地位在逐步增加。
3.党派构成无显著变化,但党龄有所减小。统计发现,在1983年,非党员数为3人,占1.9%;30年来,这一情况并无明显变化,2013年125名省部级领导中非中共党员2人,占1.6%。但省部级领导在党龄方面则有显著变化(见表5)。从1983到2013年,省部级领导的平均党龄由43.81降至36.18岁,入党平均年龄由19.95升至22.91岁。这是由于,1983年这批省部级领导参加革命工作较早并经历了较长时间的革命斗争,因此在走上省部级领导岗位时已有了较长的党龄。与之相比,2013年的这批省部级领导大多在上学晚期和参加工作初期入党,入党的平均年龄较1983年要大。这也一定程度反映出目前省部级领导较1983年职业发展和晋升的平均速度要快。
表5 省部级领导年龄、党龄、入党年龄比较
从以上两届省部级领导个人资料的基本数据可以看出,中国省部级领导逐步出现了年轻化、合理化的结构转型,高学历化、专业化的知识转型和多元化、开放化的职业发展路径转型。
干部年轻化一方面为年轻干部成长理顺了晋升通道,另一方面也大大增强了省部级领导群体的战斗力、创新力和领导力。合理化的省部级领导队伍的形成保证了我国治国理政人才的稳定性和代际连续性,避免了“火速提拔”或“后继无人”的人才困局,实现了省部级领导群体年龄结构转型。学历高层次化和专业化趋势为省部级领导队伍中充实进了大量“有知识、懂技术”的高级专业人才,破除了早前干部队伍知识匮乏、技术欠缺的症结,实现了省部级领导队伍的知识转型。省部级领导干部在成长发展和晋升过程中,呈现跨行业、跨部门、跨地区的交流融合之势,打破了原来干部来源单一化、职务变动封闭化的局面,实现了省部级领导职业发展路径转型。
省部级领导群体之所以能实现这一转型,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方面,省部级领导群体的转型是中国社会转型的映射和投影。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已实现或正在经历从革命到改革的转型,[7]从计划经济体制到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型,从封闭社会到开放社会的转型,从全面管制到专业化治理的转型,从单一社会到多元社会的转型。这些转型内在地要求和“倒逼”我国干部管理体制必须作出调整。如不能顺应社会转型的趋势,而保守原有的省部级领导组成结构和干部人事政策,那么我国发展就会面临干部人才瓶颈。另一方面,党和政府在省部级领导管理中做出的政策调整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改革开放后,特别是十二大后,党中央、国务院针对形势变化出台的多轮干部人事政策加快了省部级领导群体的转型,适应了社会转型对领导人才的迫切需要。如《关于领导班子“四化”建设的八年规划》和《关于建立省部级后备干部制度的意见》为实现省部级领导干部年轻化、结构合理化发挥了保障性作用;《党政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国家公务员法》、《关于建立健全省部级在职领导干部学习制度的通知》,既对领导干部任职的学历条件作了原则性规定,又为提高领导干部专业化、知识化水平提供了方向性指南和政策保障。分析表明,我国省部级领导群体已发生了无声转型。这场转型虽然平缓,但影响深远。省部级领导作为中国政要,在政治生活和社会发展中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承担着更为巨大的责任。省部级领导队伍转型也必将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中国社会发展和社会治理水平的提升。
笔者认为,省部级领导队伍的变化和转型是窥探和理解中国社会转型的一个独特视角。一方面,省部级领导队伍的无声转型,可以看作是中国“有声”社会转型的延续反映;另一方面,省部级领导作为重要决策者,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国社会的转型。因此,对省部级领导群体的考查研究不仅能了解我国干部管理的发展变化,而且也为观察中国社会转型提供了又一个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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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Li,Hongbin and Li-an Zhou,2005, “Political turnover and economic performance:the incentive role of personnel control in China”,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89,pp.1743-1762.
[3]张军,高远.官员任期、异地交流与经济增长——来自省级经验的证据[J].经济研究,2007,(11).
[4] 刘俊生.“60 后”省部级干部成长路径分析[J].人民论坛,2008,(12).
[5]蔡霞.省级领导调整:一次战略性人才准备[J].廉政瞭望,2011,(07).
[6]赵茹,任利成.省部级正职领导干部的资历特征、成长路径及启示——基于210名省部级正职领导干部的信息与资料的分析[J].领导科学,2013, (12).
[7] [美]李侃如.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M].胡国成,赵梅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