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慧
(哈尔滨工程大学 外语系,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语言与认知具有紧密的内在联系,随着认识的不断深入和丰富,在人类认知系统和概念系统中会不断产生新的内容。在现实语言中,很多新概念被已有的语言形式和结构所表达,如“很上海”、“很中国”、“婴儿肥”等新型表达,此类表达均经历了非范畴化过程,具有典型的主观化特征。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来看,这些新的用法一方面凸显了词语在原有概念基础上的认知发展,它们的词义、功能和范畴属性也经历了非范畴化过程,是名词的一种非范畴化转变,但此类表达出现的原因更是由于其在此过程中发生了语法化的转变。现阶段以刘正光为主的学者认为名词语法化主要有三条路径,分别是名词语法化为量词、关系名词和连接性名词,而笔者却认为此种划分并不能将名词非范畴化后的语法化划分全面。在包含以上三种情况之外还包括名词量化为形容词。本文将对名词非范畴化后词义的主观化的成因进行探究,试图阐释语法化对汉语名词词义主观化起到的作用。
非范畴化最早是由Hopper和Thompson提出的,主要用来解释词的范畴属性的动态性。[1]在语言研究层面,我们将非范畴化定义为:在一定的条件下范畴成员逐渐失去范畴特征的过程。范畴成员在非范畴化后、重新范畴化之前处于一种不稳定的中间状态,即在原有范畴和即将进入新范畴之间存在模糊的中间范畴,这类中间范畴失去了原有范畴的某些典型特征,同时也获得了新范畴的某些特征。[2]P61刘正光认为非范畴化过程中具有两个鲜明的语义特征:①指称与陈述的相互转换;②意义的主观化。[2]P106
刘正光认为名词的非范畴化指名词在一定的语篇条件下,脱离其基本语义,丧失形态句法特征的过程。[2]P131名词非范畴化后,名词就不能用来指称具体的实体,失去了原来的指称意义,转而来表达更为抽象的意义。沈家煊在其作品中指出,发生过非范畴化后的名词不能再被量词修饰,前置修饰成分也会受到严格的限制,同时还不能被除了时间名词外的指示词修饰。[3]
Traugott最早把主观化纳入语法化研究框架,并认为主观化是意义变得越来越植根于说话人对命题内容的主观信念和态度这样的一种语义语用的演变过程。[4]语法化,狭义来讲是指“实词虚化”,即指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仅表语法功能的成分这一过程或现象。名词发生非范畴化后丧失具有直接反映、概括事物本质的意义,其原因就在于部分语法化。由于语法化使得原先具有明确指称意义的名词发生了功能上的变化,由原来的名词性功能转变为形容词性功能,由原来的完整实词意义转变为部分虚词意义。
名词发生非范畴化的过程中归纳起来主要有“名词+名词”和“副词+名词”两种构式,本文对名词构式分成以上两种形式目的是更细致地观察、描写名词类实词的语法化过程。一个词的词性和词义是由它自身同与之邻近的、与之发生语义关系的词或短语的组合关系决定的。在汉语语法研究中,组合关系的重要性不仅表现在共时平面上,也表现在历时平面上。[5]在语法化过程中,一个结构中某些名词的次类变换了,往往引发同一结构中名词性单位的词性变化。发生非范畴化的汉语名词也无外乎这两种情况,下文将对这两类汉语名词主观化的语法化原因进行深入探究。
汉语中的很多名词组合结构是“名词+名词”构式结构,即“N+N”结构。N+N构成的概念合成名词实际是一种概念结合的产物。大多数情况下,这类名词中的N1为修饰词,N2为中心词代表类和指称对象。这一概括奠定了语义关系分类的基础或者说标准。此类N1名词在发生非范畴化后丧失具有直接反映、概括事物本质的意义,发生意义的主观化同时词性功能发生转变。例如:
(1)她长了一双牛眼。
(2)现在,夜店文化在年轻人中广为流行。
(3)你精神病啊!
例(1)中经历非范畴化过程的“牛”由名词功能转为形容词功能,作脸的修饰语,丧失了原来专门指牛这种家畜的具体指称意义,说话人提取牛的特征意义。在汉语习惯用语中,把一个人的眼睛形容成牛眼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比喻,这就表达了发话人对对方那双眼睛的讨厌、反感的主主观感情。“牛”在这里的含义发生了虚化,在原本概念的基础上通过隐喻模式投射到其他修饰概念中去,引申出具有牛眼一般的特征的修饰意义,实现了由具体到抽象的语法化过程。
虽然例(2)中的“夜店”与例(1)中的名词一样,都是由名词范畴成员转化为形容词范畴成员,对主语“文化”起到修饰限定的作用,但这里我们要强调一下“文化”的含义,“文化”一词起初用来定义人类所创造的财富的总和,特指精神财富,如文学、艺术、教育、科学,现在却能够发展到今天的“夜店文化”。“夜店”最初指那种营业到第二天凌晨的服务性场所,后来就被逐渐衍变成为具有色情交易的糜烂场所,含有很强的贬义色彩,而这里“夜店文化”则是认知主体特地用“文化”一词对此现象的“故意赞扬”,认为它也是人类创造的一种“特殊文化”,实际是贬低这种不良现象,“文化”既客观描述了这种现象又渗透了主体的认知意识,其效果能更好地凸显这种低俗“文化”应被抛弃的含义。在这里,“夜店文化”这种N+N的结构N1名词在发生非范畴化后其具体指称意义发生了虚化与弱化,不再单独指称“夜店”这一场所,而是表达具有“夜店”这一特征,其语法上的修饰功能得到强化,从而实现了由语义到语法化的转变。
而例(3)虽然与例(1)、(2)类似,都是N+N结构形式,N1名词“精神”也发生了非范畴化的过程丧失了原先的具体指称意义,也表达了说话者意义主观化的特征,但其发生语法化后的功能却与前两例不同,例(1)、(2)中N+N结构里N1名词语法化后在词组中起到形容词的修饰功能,而例(3)中“精神”在所在的词组表达“精神病”中起形容词修饰功能,但在整个句子中却起到了谓语的语法功能。
关于汉语中“副词+名词”的结构,其中的名词会由指称功能向陈述功能转化,而指称意义向陈述意义的转化只是其语义特征变化的显现方式,它实际反应的是语言与认识创新 的过程。此结构中的名词在经历了由范畴到非范畴的转化后,其指称意义丧失,语言使用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提取名词所具有的意义,如特征意义、功能意义、关系意义、联想意义等等,甚至还可以根据需要附加说话者的意义。这一认知操作过程即语法化过程,在微观的层次是转喻映射,在宏观层次上是隐喻映射,映射的方式是人/物>特征/性质,相应地名词的实词功能弱化,语法化功能强化。例如:
(4)她无论是搞社会调查,还是采访的时候,最后她总要笑嘻嘻到,很女学生地问对方,你认为社会上最有权的人是哪些?
(5)皮秀英瓜子脸,吊梢眉,相当狐狸。
(6)一整天,西装笔挺的尼克尔故意跟他那帮狐朋狗友保持着距离,很绅士地拿着香槟酒杯陪着萧依依说话。
在以上几例中,“太公式”构式中的“公式”、“相当狐狸”中的“狐狸”和“很绅士”中的“绅士”,都是由名词范畴成员转化为形容词范畴成员,其演变是由于人们在对“女学生”、“狐狸”、“绅士”的原有基本概念(“女学生”的清纯可爱令人心生喜爱;“狐狸”自古就被认为是狡猾、妖媚、诱惑的代表,形容女子为狐狸是对其的厌恶与贬低;而“绅士”一词,最初源于西方的“gentlemen”,指具备男子气概的成年男子,衣着得体优雅,举止大方、礼貌、有风度)基础上对原先的实词意义进行虚化,抽取出具有原本概念特征的特征意义,这些特征意义都是描述性的,从而也就实现了名词的语法化过程。由于语义特征的变化,它们的句法能力也发生了相应地改变,如不能接受名词的修饰成分修饰了,如量词、形容词等。在语篇功能上,由充当动词的论元(主宾语)而转变为可以直接充当谓词了。在语法化的过程中,名词的实在意义不断弱化,语法功能不断加强,最终这类名词在语义、句法和功能上都与原型意义上的形容词相似,这些名词在语法化过程中实际上已经充当形容词使用了。
类似的表达如“很男人”、“很女人”等,“男人”不再是简单地指称成年的男性,发生了非范畴化后更多地是倾向于表达成年的男性身上所体现出的诸如“成熟、勇敢”等描述性的特征。“很女人”中的“女人”则会表现出“体力差的、温柔的、爱唠叨的”等内涵意义。正是由于其语义特征发生了变化,它的句法能力也就会发生相应的改变,如不能再接受量词、形容词等修饰成分的修饰,在语篇功能上,这类结构呈现出具有性状化的特点,整个结构的功能如同形容词一般,由以前充当句法结构的主宾语转变成可以直接充当谓语了,并能受程度副词的修饰实现了语法化的过程。
本文通过对汉语中名词非范畴化的两种结构“名词+名词”与“副词+名词”结构进行分析发现,汉语名词之所以会在经历非范畴化后发生语义的主观化,主要原因在于名词结构在此过程中发生了语法化,使其丧失原先明确的指称意义,实词意义不断弱化、语法意义不断增强。语法化的总体趋势是从实词向虚词转化,或从主要词类向次要词类转化。语言也正是在这种动态进程中获得创新和发展。但总的来说,我们对语言接触这一重要的汉语语法化触因还缺乏系统研究。此外,认知语言学、语用学的新发展及优选论在语言学中的运用也能为解释语法化机制提供全新视角。
[1] 刘正光,刘润清. 语言非范畴化理论的意义[J]. 外语教学与研究,2005,(1).
[2] 刘正光. 语言非范畴化——语言范畴化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3] 沈家煊. 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 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4).
[4] Paul J. Hopper, Elizabeth Closs Traugott. Grammaticalization[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
[5] 吴福祥. 近来语法化研究的进展[J]. 外语教学与研究,2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