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 岚
随着世俗消费主义取代政治理想主义,人们的自我意识和个人价值得到了承认与肯定,股市小说应运而生,以财富传奇迎合读者大众的个人梦想、世俗欲望。股市小说通过人物塑造与故事讲述,将抽象的范畴感性化、情感化,给读者创造了一个新的艺术空间,这无疑是可喜的。但股市小说在形象的塑造,尤其是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所表现出来的性别观念的错误已出现模式化倾向,在股市小说的创作中普遍存在。这一错误的性别观念是,男性被赋予拥有金钱或争夺金钱的权力,男性权力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主流意识形态,而女性则成为男性的边缘化的“他者”“他物”。具体而言,主要表现在创作中的两大模式化的性别角色的设置上。
首先,从股市小说中的角色分配看,主要传奇英雄人物总是男性,女性角色不仅绝对数量少于男性,而且在作品中总是配角,其重要性是难以比及男性的。在这些股市资本恶战故事中,女性是借由古老“爱情”的名义而出场,在男性角色一较高低的生死激战中,女性总是大战的观战者、献祭者,她们出场的主要任务是从侧面烘托男性角色的魅力无穷、传奇浪漫,并在关键时刻,飞蛾扑火般地帮助他实现那财富、地位的“惊险”的一跳。
比如在赵迪获得赞誉的《基金经理》中,两位女性方芳与于淑云在男主人公雷胜平的心中,正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一个刚烈痴情,一个温婉深情。尤其是方芳,雷胜平与她初识便觉她的美“能够让人眼前一亮”,她的才华令他“心里一惊”。但方芳在雷胜平面前却是十足的白痴:她将自己的朋友赵青怡作为大客户介绍给刚刚升任基金经理的雷胜平;在雷胜平股市恶战的前夜,她安慰没有信心的他,甚至“虽然她清楚自己和雷胜平之间未必能够有什么结果”,她仍然没有拒绝他,之后她还在想的是,“自己还能给雷胜平什么”。而与此相对照的是,千钧一发之际,雷胜平为避免自己功亏一篑,虽“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安”,但为了自己的计划,还是越过底线,让方芳去“盯”那个色迷迷的姜老板“帮忙”,方芳因此受辱。也因此事,自觉不及方芳更爱他的于淑云自动退出远去。在你死我活的股市决战中雷胜平大获全胜,惨败的对手报复性地毁了方芳的容颜,方芳自杀,在临终前她还不忘要求雷胜平回到于淑云身边。雷胜平最终不仅成就了自己的锦绣前程,而且干净彻底地甩掉了已经有些不那么纯洁、不那么高贵的方芳,让身上有着“古典、传统的大家闺秀气韵”的于淑云重新有了回到自己身边的机会。
其实只要翻开小说的目录,就能立刻感受到作者观念上的陈旧落后,诸如“识方芳,自古红颜多薄命”、“珠江别,才子佳人分道扬镳”,最终是“定乾坤,雷胜平终过万重山”,作品中的雷胜平不仅自诩是“20世纪80年代初出生的才子”,而且也不无得意地承认自己“还保留着过时的传统偏见”。升任基金经理,手里掌握着巨大的财富筹码的雷胜平,“和公司里面那些女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谈些低级、无聊和带点颜色的话题,在这个职位上的历练,让雷胜平与异性的交谈日渐老练和大胆”。虽然股市有最现代化的互联网平台和最精深的经济学数学知识,可对于才子而言,再多情再多才的女性也不过就是薄命的红颜、佳人,能为才子英雄的成长之路鞠躬尽瘁、殉难献身是她们的造化,最终定乾坤的只能是男主人公才子雷胜平,自古皆然,在股市小说中今也依然。
在陈楫宝的《对赌》中,男一号秦方远本已在摩根士丹利好像是“华侨二代”了,但大有作为、一夜暴富的希望让他不顾女友乔梅的号啕大哭哀伤决绝,毅然回国。在北京融资运作的艰难时刻,则有于岩这个世界级富豪的女儿爱上他,从而怂恿自己的父亲给项目投了资,也是因为于岩对他的爱与信任,使得他们相信了他的虚假信息,导致投资遭遇惨重失败;但结局则“像是一个童话中的梦”,“太富有戏剧性了”,因为于岩(见了秦方远过去曾是、现在又是的女友乔梅后,她已自行离开)的推荐,秦方远成为一家著名银行的亚洲总部的高级管理人员,连他自己都觉得“职位和待遇严重不靠谱”,“他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但小说则证实事实就是如此。真不知是何故使秦方远能惹得这一干女子如此摧眉折腰,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类似的情节在股市小说中比比皆是。
其次,在股市小说中的女性,无一不是男性视觉下性意味的象征。在小说中,她们总是以众星捧月的形式成就男性的白日梦。她们都是以绝对女性化形象出现在小说中:容颜姣好、举止优雅或活泼可爱,又无一例外都在乞求着男主人公的关注和保护,她们个个都有着自己的脆弱,而男性角色们则总是经历一番艰险曲折,最终获得了巨额财富,并与小说中最有钱、出身最“高贵”的女子携手,实现爱情事业双丰收。
《操盘》演绎的是内幕策划人的精彩人生,男主人公高易更是不同寻常,作为股票操作的内幕策划人,他不仅能让任意一只股票说涨就涨,还能轻松拿到几千万甚至上亿元本金的25%的策划收益,他就像一匹纵横驰骋在股战江湖中的独狼,中小投资者、私募基金、公募基金、证券公司等都是他的残杀对象。当然,他还孝顺、低调、重情、有过人的智慧和高远的理想,但最令人称奇的还是他的桃花运,灼灼如春日繁花,不仅有他的同行、邻居、上司、对手的情人争先恐后成为他的痴心恋人,或为他情深受伤,或为他发痴若狂,甚至他的邻居的亲戚及其同学,不过见过他一次两次,也会为他心绪不宁争风吃醋。男主人公高易的人生何止是幸运!不仅在事业上神勇无敌,成就了致富传奇,而且感情故事也是序曲、插曲不断,美女们的恢恢情网总是要追着缠着高易,都谦卑地乞求道:“我不贪心的,只要在你的心里占据一点小小的空间就足够了。”
股市小说中的女性要么是拿着金钥匙含笑相迎男主角,拯救男性于泯然众人之中,完成他的财富与地位的腾飞;要么往往就只能成为男人们英雄路上的祭品,让男人们在酒足饭饱之后有炫耀自己的谈资。这样的女性形象无疑是在男性话语霸权下的女性幻影,她们是按照传统的男性文化为中心来塑造的。在股市小说中,男主人公的暴富梦想总能成真,女性人物总不过是装饰男性世界发财梦想的“花瓶”。正如《操盘》的作者墨石在《跋》中说:“塑造了一个以自我人生观角度略微完美的高易,弥补了现实中亲情、友情、爱情的诸多遗憾,让金融市场的投资者有一个另类的视角。”“一个另类的视角”就是一个男性话语霸权的视角,女性彻底沦为男性的附属之物,以女人味这种虚假形象忝列于边缘位置,以期邀获男权社会的认可。
《潜伏在资本市场》一书中的女性,在男主人公财经记者肖川的眼中,是依她们的财产身份分为不同等级的美人;他看她们的眼光,从献上“完美”、欣然认同、排斥抵触到鄙夷不屑。肖川何许人也?他大学上的是一所“很烂的二本院校”,电脑里“收藏着(AV天后)松岛枫出道以来的全部作品”,满嘴脏话、粗话、痞子话;他常以朋友之名借钱,少则三四千,多则十万元,但若是别人让他付二十、三十元,他则会在心里十分地鄙夷对方。为了结交证券界人士,他“该请吃饭请吃饭,该请洗澡请洗澡”,没有任何道德犹疑,唯有沾沾自喜。肖川曾因欧阳婷千里奔袭深夜应招,说是为爱痴狂!疯狂确实是有点疯狂,但未必是因为爱的力量,因为在第一次见到欧阳婷后,他就说过:“她的长裙没有牌子,但看质地和手工,便知道是定制的,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在香奈儿定制的……欧阳婷不仅弹得一手好琴,茶道、礼数都恰到好处,她的出身一定不简单。”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一个并不是时尚圈里的男子,竟然会如此地关注熟稔女性服饰器物的品牌价格,并认真地推断她的出身,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羡慕甚至垂涎。所以,是这“一定不简单”的出身,才使得暧昧不断跌停又涨停的肖川为之疯狂、痴狂。小说中肖川最后还去美国读博,欧阳婷则追至美国——以肖川每日所忙所思,这样的情节根本就是一个时髦的白日梦,毫无逻辑可言。
必须承认欲望对人具有永恒的诱惑,正因为人的欲望、不满,才有了人类文明进步的不竭动力,个人的欲望也并不就直接等同于道德尺度中的恶、丑,恰恰是对财富、对爱情等的欲望,才使得每个个体有了奔奔忙忙、兴致勃勃的生命体验,并有可能在千姿百态的生命历程中体现出人灵魂的高贵。但在金钱至上成为大众的信仰的时代,股市小说中展示的财富欲望却总伴随着恶、丑——因为他总是以女性的牺牲来成就男性的欲望,将羞耻当沉醉,将罪恶当辉煌。
这样的阅读经验,常使人不得不惊叹恩格斯对人类两性关系不平等的洞悉:“凡在妇女方面被认为是犯罪并且要引起严重的法律后果和社会后果的一切,对于男人却认为是种一光荣,至多也不过被当作可以欣然接受的道德上的小污点。”这样的实例在股市小说中比比皆是,前文所述的《对赌》其结尾还特意交代秦方远的朋友钱丰,在自己有妻室之际,让一个云南妹子为他生了个儿子,他对朋友们说,“会对他们母子负责一辈子”,但也肯定“很可能无法给予法律意义上的名分”。这在小说的叙述中很温馨,但在笔者看来,这母子二人何曾触动了他“在冷酷的资本市场一度变得麻木的心灵”。从自己鼓鼓的钱包中掏出一些钱,就是对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负责了吗?也许是冷酷的资本市场让作者认为人的尊严与经济状况相关,经济地位差别巨大,因而也就无所谓人格的平等。但没有了彼此的尊严和价值的平等,以及彼此权利、机会和责任的平等,以财富多寡定尊卑,给钱就温馨,这只能是强盗、妓女的逻辑。这令人不得不承认,媒介的实质就是一个“权利场域”,意识形态在这个场域内是最深层的支配权利。
众多的股市小说都不约而同地依照男性的话语权来塑造女性形象,并成为一种模式化的策略,其原因应该是多方面的,但笔者认为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股市小说的作者只是把作品当作商品,当作在股市之外又一赚钱的工具,并不存在形而上的追求。既然读者大众的购买阅读动机就是满足其渴望财富的自我幻想,那么股市小说中女性形象的扭曲,在商业上其实是有利的——股市小说故事粗糙也无妨,不那么深刻精要也无妨,但却一定要满足大众的隐秘欲望!女性主体性被遮蔽,使得笼罩光环的男主人公不仅能满足读者的财富欲望,还能使读者在假想中美女如云,更添对财富的羡慕和崇拜,这样有“人情味”的产品自然能讨大众读者的喜欢,赢得可观的市场利润,并在商品化大潮中被大批生产,批量复制。但是,作为一种大众媒介,众多的股市小说都依照男性的话语权来塑造女性形象,这种对女性形象的纯粹的男性审美的诠释,会反过来进一步使读者对不正确的性别关系认识得到强化和巩固,也必将直接影响作品的社会价值和长远意义。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人民出版社,1972.
[2](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3]盛丽萍.大众媒介领域女性性别身份的建构与解构策略[D].陕西师范大学,2005.
[4]周梅森.面对资本时代[J].小说界,2009(1).
[5]邱绍雄.中国当代股市小说研究的价值[J].云梦学刊,20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