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我爱

刘丹

1

在周围人的眼中，方芳是个幸运的女人。按照世俗的观念，像方芳这样的外来妹能找个本地的小伙就不错了，更何况是陈言这样的“优质男”！陈言是本地人，家庭条件不错，性格温和，是一家国企的技术部主任。方芳很珍惜，知道公婆抱孙心切，结了婚后就要了孩子，如今儿子已经一岁多了，活泼聪明，深得公婆的喜爱。陈言更是心疼方芳，帮她在网上开了个小店，也不图挣钱，只是想让她在看孩子的闲时有个事做。每每想到此，方芳就会溢出一种幸福感，可伴随着这种幸福而来的，还有另外一种深深的怀念和担忧。只是这种感情谁都不能说，只能深埋在自己的心底。

一天上网时，一个帖子引起了方芳的关注：一个妈妈在闲暇时去了市里的一家福利院，那里的孤儿虽说吃穿不愁，可是由于保育员人数有限，孩子们缺少关爱，每每有志愿者去，他们都会拉住志愿者的手不放。那个妈妈拍了好多照片，照片上的孩子都很可爱，可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个妈妈说，这就是缺少爱的表情，他们的生活并不是很幸福。

方芳的心抽搐了一下，她把帖子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眼泪不停地流出来。“妈妈，妈妈，抱抱！”儿子的召唤打断了方芳的思绪，方芳赶紧擦了一把眼泪，来到儿子精致的小床前，温柔地抱起剛睡醒午觉的儿子：“小乖乖，睡醒了？来，妈妈亲亲你！”看到妈妈亲自己，儿子咯咯地乐出了声。再一想刚才帖子上那些孤儿面无表情的脸，方芳的心顿时又难受起来。

周末，方芳把儿子送到公婆家，自己去超市买了两大包的食品和生活用品，然后跟着几个网上认识的妈妈一起来到了这家儿童福利院。刚一进院，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就跑了出来，前后左右地围着方芳几个人，小脸乐开了花。

随后方芳和几个妈妈分开行动，方芳进了一个都是五六岁孩子的房间，打算领着孩子们做游戏，讲故事。这么多孩子中，方芳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她梳着齐耳短发，眼睛里透着黑黝黝的亮光，特别好看。只是她身体有些虚弱，在玩游戏时总是慢悠悠的。

做完游戏，方芳又让他们围坐一圈，准备给他们讲故事。小女孩怯怯地看着方芳，眼睛里表达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渴望。方芳心里感觉一片潮湿，她伸出手拉过小女孩问：“宝贝，你有什么要求吗？”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说：“阿姨，我能坐在你怀里听你讲故事吗？”方芳的眼圈红了，紧紧地把女孩搂在怀里。女孩告诉方芳，她叫天爱，今年五岁。

方芳讲的是《木偶奇遇记》。她一边讲，一边看着这些孩子，手里还时不时地摸摸天爱的小脸。突然，方芳停住了，她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心跳开始加快。方芳又把天爱的头发高高地掀起来，好让耳朵彻底暴露在她的眼前。没错，天爱右耳后面，真的有一块指甲大小的心形胎记。

方芳的手抖了起来，她又脱了天爱的袜子，右脚背上三颗黑痣清晰地出现在方芳眼前。方芳激动地转过天爱的小脸仔细打量着她，这才发现她长得是那么的熟悉。

方芳舍不得放下天爱了，一会搂着，一会抱着，一会又亲亲，有的孩子发现了，就问：“阿姨，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天爱，你不喜欢我们吗？”方芳连忙说：“不是不是！”她放下天爱又去抱了别的孩子，可她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天爱身上不忍离开。

方芳找了个空隙去了院长办公室，忐忑地问起天爱的来历。院长说：“天爱这个孩子比这里的其他孩子还要可怜，因为她不满月就被送到了邻市的一家福利院，因为漂亮可爱，很快就被一对夫妻领养了。可半年之后，就被检查出来有先天性心脏病，这对夫妻承担不起治疗费用，由于他们搬到了我们这个城市居住，就又偷偷把孩子送到我们这个福利院。我们的经费有限，孩子的病一直没有及时治疗，直到去年有慈善机构捐款，天爱才做了手术。其实很多人都喜欢天爱，有收养她的想法，都是因为还要有很多的后续治疗，所以他们才放弃收养的念头。”

末了，院长试探着问了方芳一句：“我看你也很喜欢天爱呀，天爱看起来也特别喜欢你，而且她的眼睛和你长得多像啊，都那么漂亮。如果经济条件允许，你们真的很有缘呐！”方芳点点头，沉默着走了出来。

晚上回到家，方芳逗着可爱的儿子，听他奶声奶气地一口一口地叫着妈妈，可脑子里却全是天爱惹人怜爱的小脸。天爱，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可是我却不能喊你一声女儿，也不能让你喊我一声妈妈。

2

六年前，方芳从家乡小镇来到邻市打工。在此期间，她与一名老乡谈起恋爱，并因一时激情而怀了孕。男友坚决不要孩子，方芳却舍不得，两人产生争执，最后男友竟从此杳无音信。女儿生下来，方芳才知道一个人带着孩子太不容易，最后思来想去，把孩子放在了当地一家福利院的门口。

这一切对方芳来说都是噩梦，天天都会做的噩梦，可是她谁也不能告诉，只能把一切深深埋藏在心里。方芳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女儿，开始时她天天去福利院周围逛悠，期望着能看到女儿一眼。后来怕被福利院发现，只好作罢。为了让自己走出这场噩梦，方芳来到了这座城市打工，并且幸运地遇到了陈言。当然，这一切方芳只字未提，她想就让这段往事随风飘走吧！

往事还没飘走，却又意外遇到了自己的女儿，方芳的脑子里经常是儿子的笑脸和女儿可怜的样子交替出现，这让方芳心神不宁。几天后，方芳再也挺不住了，她又买了好多吃的来到福利院，这次她想单独和女儿多待一会。

天爱看到方芳专门来陪她，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方芳的手说个没完。方芳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天爱还掏出小手绢轻轻地给她擦眼泪，方芳一把搂住天爱，哭着说：“天爱，叫我一声妈妈吧，好吗？”天爱搂着方芳的脖子，脆声声地叫了一声：“妈妈！”接着她又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方芳问：“妈妈，你是不是愿意领我回家啊？”

方芳回到家，还在想着天爱问她话时企盼的眼神。天爱被人领养过，即使那时她很小，可她也知道有妈妈有爸爸有自己的家是件多么好的事。方芳真想把天爱领回来啊，那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方芳却不敢提出，现在的生活实在是太完美了，她无法开口向陈言说明自己的过往，更无法确定陈言以及公婆在听说这件事情的真相后会是怎样的一种态度。

可方芳真的放不下天爱。这两天，方芳做事都乱了阵脚，人也常常走神，陈言发觉方芳不对劲，便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方芳突然有了主意，她有意问陈言：“陈言，你也知道我最近去了几次福利院做义工，那里的孩子太可怜了。我特别喜欢一个叫天爱的小女孩，甚至都动了收养她的念头！”方芳想，如果陈言能同意收养天爱，那样天爱一样可以待在自己的身边，一样可以叫自己妈妈，那不是最完美的结果吗？

方芳又仔细给陈言讲了天爱的一些事情，还给他看了手机里天爱的照片。陈言看着天爱的照片，不由感叹地说：“方芳，怪不得你这么喜欢这个孩子，你看她的眉眼长得多像你啊！其实在国外，好多家庭都会收养孤儿，这是做善事。不过，天爱这个孩子身体不好，我们还没有收养她的能力！”

方芳知道陈言说的是实话，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可眼泪却又忍不住地流出来。陈言看到方芳这个样子，怕她上火，想了想又说：“不如这样吧，我也挺喜欢这个孩子的，我们可以不定期地让她到我们家里住几天，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

方芳点点头，这倒也不失是一个好主意。经过一番准备，十天后，方芳把天爱领回家。进了方芳的家，天爱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她一边参观一边羡慕地说：“方芳妈妈，你家太大太漂亮了。啊，小弟弟这么小有这么多的玩具，他太幸福了！”方芳听着天爱的无心之语，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愧疚，她真想也给天爱这样一个环境，让她也像儿子这样健康快乐的成长。

天爱在方芳家玩了三天，方芳领着天爱和儿子去玩游乐场，去商场超市给天爱买了新衣服和好吃的，恨不得用这三天来弥补这五年多应给天爱的母爱。三天过去了，天爱要回福利院了，走之前，天爱搂着方芳的脖子问：“方芳妈妈，什么时候我还能到你家玩呢？”方芳哽咽了：“很快的！”

方芳本来以为和天爱在一起待三天会缓解她对天爱的思念，可她没想到，这三天天爱快乐的笑脸和对家的向往反倒让她更加想念天爱，更加想给她一个家了。

3

半个月后，方芳接到老家的电话，说妈妈想外孙了，让方芳带儿子回去住一段时间。老家离这里有一千多公里，方芳发现，她和天爱重逢不过两三个月，可她知道天爱再也无法从她的脑海中抹去。如果说当初不得已把天爱送到了福利院，是因为自己年轻，不懂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那么她现在确实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天爱的未来了。

可方芳又想到了儿子。陈言若不同意认领天爱，自己會舍得放下这么好的丈夫和这么小的儿子吗？毕竟儿子也是亲生的，自己若是为了给女儿母爱而让儿子又失去了母爱，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会儿是陈言和儿子，一会儿是女儿天爱，方芳感觉这几天像是过了几年，人也老了很多。不过方芳终于做了决定，她要去认领天爱，以她亲生母亲的名义。如果陈言支持，她会用一生来感激这个男人的；如果他不同意，方芳也不会埋怨他，她会选择天爱而放弃这段婚姻。即使她可能争取不到儿子的抚养权，但她会经常来看他，毕竟他还有陈言这边的宠爱，而天爱就只有她了。

有了明确的想法，方芳只等着回到家把这一切开诚布公地和陈言说出来。二十天后，方芳回到家，她安顿好儿子，就迫不及待地先去了福利院。她实在太想天爱了，她要告诉天爱，方芳妈妈，不，是妈妈，要真正地把你带回自己的家。

方芳拎着一袋子食品进了福利院，院长热情地走过来：“又来看孩子们来了！”方芳点点头说：“是，但主要还是来看看天爱……”方芳刚想接着说想领养天爱的事，院长就打断了她：“啊，方芳女士，这段时间您没来，还不知道天爱已经被一对英国夫妻领养的事吧？”

方芳一阵眩晕：“你说什么，天爱被外国人领养了？”院长点点头：“是啊，我和你说过吧，很多人都特别喜欢天爱，这对英国夫妻也是，一见到天爱就喜欢上她了。他们自己也有孩子，但他们仍旧愿意收养天爱，而且他们有能力为天爱彻底治好她的心脏病，这对天爱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方芳几乎是哭着问的：“那我还能见到天爱吗？”院长为难地说：“现在要想见一面，也可以，但有些麻烦，因为英国夫妻已经用很快的速度办好了收养手续，把天爱领回了他们在中国的住处。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就很难再见到天爱了，因为那时他们就会把天爱带到英国居住了！”方芳差一点就喊了出来：“不可以带走天爱，那是我的女儿！”可她没有喊出来。

回到家，方芳就发烧了。她想去福利院公开自己的身份，从英国夫妻手里带回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方芳又犹豫了，自己能让天爱过上好日子吗？能够有足够的钱治好天爱的病吗？能让她接受到最好的教育吗？一切似乎都是否定的。而且天爱并不知道自己是她的亲生妈妈，在她眼里，只要能给她关爱给她一个家的都是妈妈。

第二天，方芳带着病又来到福利院，请求最后见一次天爱。院长知道方芳对天爱的喜欢，便帮着方芳和英国夫妻做了沟通，两个小时后，方芳在一座豪华公寓里见到了想念已久的天爱。方芳一把抱住天爱就不愿再松手，天爱也哭着说：“我舍不得方芳妈妈，你和我一起去英国吧！”在场的人都很感动，可是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母亲和亲生女儿的分离，这种海角天涯的分离，在方芳看来，犹如生离死别。

半个月后，天爱随着养父母飞到了英国，方芳也恢复了以往的生活。关于天爱的真实身份，方芳谁也没有告诉，从最后一次见到天爱那天起，方芳的心里深深地埋藏了一个秘密，她要好好生活，努力工作，她幻想着有一天她能在那个国家里看到幸福的天爱在向她幸福地微笑。

（责编/方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