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立冲突之下的孤独——二元对立视角下《欺骗》中女主人公的孤独成因解读

2014-08-15 00:48鸿
皖西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艾米哈利安娜

林 鸿

(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阿妮塔·布鲁克纳是当代著名的英国女性小说家,迄今已创作了20多部小说,其中《湖滨饭店》获得1984年的布克奖。布鲁克纳的创作多以当代单身知识女性为主人公,“孤独”是其众多小说所传达的一个重要主题。布鲁克纳“以优雅的文笔和哀婉的心理描写——通常是内心深刻的孤独的描写而出名”[1](P2)。李维屏、宋建福在《英国女性小说史》一书中同样认为,布鲁克纳 “尤其擅长描写中产阶级知识女性感情方面的孤单、失落甚至失望”[2](P473)。小说《欺骗》在延续布鲁克纳对当代单身知识女性生存状态的关注的同时,带有浓厚的孤独色彩。在这部作品中,作者透过主人公安娜的消失,并经由几个人的回忆重构了安娜原来的生活。在这一过程中,读者可以深刻感受到安娜的孤独。二元对立是结构主义的重要概念,“二项对立是人类思维以及构造结构的基本方式,‘二项对立’被发展为结构主义最基本的结构观念”[3](P445)。小说《欺骗》中存在着多组二元对立,这些二元对立项的存在不仅拓展了小说的审美张力,也是造成小说中女主人公安娜孤独的深刻原因。

一、信任与欺骗的对立

信任与欺骗的对立是安娜孤独的一个重要原因。小说中,安娜深受着亲情、友情、爱情各方面的欺骗。这些欺骗使得原本单纯、善良的安娜陷入深深的孤独之中。

亲情上,原本对母亲信任无疑的安娜受到了母亲艾米的欺骗。这种欺骗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母亲教育安娜要等待幸福的降临,而她自己却不顾安娜的感受与恩因思华斯(后来被揭穿是一个已婚的骗子)生活在一起。母亲的这种教育给安娜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安娜相信母亲,直到中年仍未结婚,只是默默地在心中怀揣着对爱情的渴望。而这种被动的等待也一度让她错失了哈利迪。小说结尾处,安娜意识到了母亲的这种欺骗,她以此告诫马什的女儿菲利帕:“不要太听话……不要像我一样,我相信我的母亲,她告诉我我总会幸福的,生活中的美好事物总是值得等待的。我等待了。那是欺骗,完全骗人的诡计;那也是最初的欺骗。其他的欺骗随之而来……我不应该如此轻信,只是偷偷地怀揣希望……而一个欺骗又让我为下一个欺骗做了准备”,并告诉她“现在就要幸福,未来是不可靠的”[4](P260)。

二是母亲情感上对安娜的欺骗。安娜一开始与母亲相依为命,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与外界联系甚少,也没几个熟人。尽管如此,因为有母亲的爱,安娜并不感觉孤独。她“在天真与无知中长大,除了渴望爱母亲和被母亲爱之外,没有其他的渴望”[4](P45)。安娜将保护体弱的母亲免受伤害视为自己的责任,母亲艾米对安娜也爱护有加。这种相互的关爱曾是二者天真生活的支撑物。然而,母亲为了克服自己内心的孤独,与恩因思华斯生活在一起,安娜意识到了母亲对自己的抛弃和欺骗。从此,安娜整日生活在隐秘之中,与母亲的亲密关系被打破。两年后,恩因思华斯消失,其骗子身份被揭穿,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安娜虽然继续照顾母亲,但此时的关爱只是一种护士对病人的关爱。二者间原本的信任和关爱已荡然无存,安娜只有用表面上的耐心及其面容上的装扮来掩盖其内心的恐惧、无力和孤独。

友情上,马什夫人与玛丽的欺骗也使安娜陷于孤独之中。马什夫人是母亲艾米生前唯一一个比较熟悉的人,之前她对安娜和艾米很友好。艾米去世之后,安娜主动联系马什夫人并提供帮助。马什夫人虽然害怕安娜给自己造成负担,不愿与安娜有太多的接触,但她还是接受了安娜的帮助。渐渐地,安娜意识到马什夫人只是把自己当做生病时照顾她的工具,甚至连撮合自己与她的儿子尼克的恋情也是出于利用自己的善良,以使她自己在死去时受到足够的照顾。玛丽是安娜在法国的好朋友,二者通过信件保持联系。但渐渐地,安娜意识到玛丽给自己回信的间隔越来越长,而她写的最后一封信一直未有回音。到法国见到玛丽后,安娜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玛丽已与另一个妻子刚刚去世的男人相恋,而这场恋情本身也是一种欺骗:那个男人只是想找一个照顾自己的替代者,玛丽也只是想摆脱单身的困境。安娜意识到自己与玛丽的友谊要结束了——“她又会占据什么位置呢?”[4](P166)。

爱情上,安娜受到了哈利迪的欺骗。哈利迪是艾米病重前为其看病的医生。母亲临终前曾极力想撮合二者的恋情,而哈利迪也表现出对安娜的好感与关心。然而,就在安娜满怀期待地准备收获一份爱情的时候,却被哈利迪告知他已与维基结婚。安娜深感悲伤,她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对哈利迪的爱,却只能带着“悲伤和失败感”[4](P73)。哈利迪的欺骗给安娜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加剧了安娜的孤独感。小说第十一章,当为安娜检查身体的哈利迪询问安娜是否疼痛时,实际上影射了他的欺骗对安娜造成的精神上的痛苦。

总之,各种形式的欺骗最终使安娜处于孤独的境况,马什夫人都不禁感叹,“她给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孤独感”[4](P122)。小说第六章,在经历一系列事件之后,安娜对自己年轻时轻信的本性感慨不已。“来自家庭、男性和社会的欺骗,形成一股合力对处于弱势地位的个体的打压,致使安娜的生活呈现出一种被控制的日常生活态势”[5](P124)。

二、梦想与现实的对立

梦想与现实的冲突是安娜孤独的另一个原因。小说中,安娜对未来总是充满期待与幻想,而现实的境况却一次次令安娜失望不已。梦想与现实的对立使得安娜倍感孤独。

小说中,安娜常说的一句话是——“那不是我想要的”。安娜究竟想要什么成为小说的一个重要悬念。作者在第六章给出了答案——“她想要的是一个不需要她做任何解释的男人,他会对她非常关心,二者不需费任何力气,信息就可自由流通”[4](P75)。因此,安娜渴望的是一个理解自己的人,一份完美的爱情。小说中,安娜常做一个梦,梦中安娜“整洁地、满怀期待地坐在一块蛋糕前……她将叉子插进蛋糕里,蛋糕很快分解,现出一个金戒指来”[4](P41)。按照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梦是欲望的满足。“潜意识的冲动是梦的真正创造者……在每个梦里,本能欲望必须得到满足”[6](P12)。甜蜜的蛋糕和戒指象征着安娜对美好爱情的渴望,这个梦一度是安娜的安慰和精神支柱。面对朋友纷纷结婚的事实以及周围人对自己同情的目光,因为有这个梦的支撑,安娜始终对未来和幸福充满希望。然而现实却一次次令安娜失望不已。哈利迪为了自己身体上的欲望选择了与维基结婚,安娜则惨遭抛弃。应邀在哈利迪家吃晚饭的安娜目睹了哈利迪与维基的冲突与问题,这令她对二者的婚姻生活感到失望,对自己未来的爱情感到怀疑。马什夫人一半出于私心地想撮合尼克与安娜,起初安娜也对之抱有一丝希望,但结果却令安娜大失所望。圣诞晚会上见面之后,安娜对尼克感到“警觉和绝望”[4](P71),而尼克明显表现出对安娜的厌烦和毫无兴趣。在这样一个社会,女性被推崇的已不再是顺从、被动和善良的品格,过时的安娜自然不占优势,她也不可能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安娜处于梦想和现实的巨大落差之中,因而感到孤独。

梦想与现实的冲突还表现在另一个方面——期待中的母亲与现实中的母亲的对立。小说第十章,母亲去世后,安娜梦见自己与母亲谈话。梦里的母亲满面红光,活泼而有生气,身体十分健康。安娜与之毫无拘束地讨论许多私密问题。梦中的母亲代表了安娜心中理想母亲的类型,而这与现实中的母亲是截然不同的。现实中的母亲身体虚弱,生活保守单调,与安娜根本没有实质性的沟通。尤其是在恩因思华斯出现之后,母亲根本没有顾及安娜的感受和所受到的伤害,安娜只能忍气吞声,将对母亲的怨恨放在心中。理想中的母亲与现实中的母亲相差如此之大令安娜备受困扰。她“从剧烈的颤抖中惊醒,想要立刻与她的母亲对峙,问问她是什么导致了她长期幽禁的生活”[4](P122)。

梦想与现实的对立还表现在人际关系上。母亲去世后,只剩安娜独自一人面对这个冷漠的世界。她“努力把别人往好的方面想,包括那些对她冷漠的人”[4](P49),并想着“以另一种形式的爱去爱别人,去爱马什夫人,爱她的邻居”[4](P53)。她给予别人关心和帮助,也渴望得到别人的爱和关心。但现实的世界使她逐步意识到自己的工具身份和冷漠的人际关系,她必然是孤独的。“现在所剩下的只有假象、冷漠的熟人和身后紧闭的房门”[4](P132)。小说第八章,安娜计划着自己的逃离,她想去巴黎看看以前的朋友和情人,那里曾有她的甜蜜,也是在那里,她被人爱。在那里,即使她一个人散步,也不会觉得孤独。可见安娜对充满爱的世界的渴望。小说结尾,安娜的消失和逃离也是对英国社会冷漠的人际关系的反抗。

由此,梦想中的完美爱情、活泼朝气的母亲及充满爱的世界与现实中爱情的缺失、虚弱忧郁的母亲以及冷漠的人际关系形成鲜明的对照。在这种对立冲突之下,安娜注定是孤独的。

三、自由与责任的对立

小说中,对母亲与对马什夫人的责任一度阻碍了安娜对自由和幸福的追求。自由与责任对立冲突是造成安娜孤独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对母亲的责任是阻碍安娜追求自由和幸福的首要因素。安娜天性单纯、善良,为了照顾身体虚弱的母亲,她放弃了自己对自由的追求。大学之后,母亲艾米身体越来越差,安娜为照顾母亲,耽误了自己的工作。她尽量在家里工作,减少出国的次数。她将保护母亲免受伤害视为自己的责任,直到中年仍未结婚。恩因思华斯事件之后,母亲身体更为虚弱,尽管安娜对母亲充满怨恨,对母亲不再信任,但她还是坚持照顾母亲。可以说,安娜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好女儿的角色。其实,安娜内心对自由充满渴望。小说第六章,作者写道,安娜还是学生的时候,在巴黎的那年,有过一次“小小的冒险”[4](P78)。那时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学生曾教她用栀子花香水,此后安娜一直都用这种香水。由此可见,安娜内心也是渴望自由的。然而,好女儿的角色阻碍了安娜对自由和幸福的追求。与母亲一起居住的公寓对安娜而言似乎是一种牢房。母亲死后,安娜迅速搬出原来的公寓,逃离了这个牢房,决心以后不再被监禁。但是这是需要勇气的。安娜在此意识到了追求自由过程中自己可能会遭受的焦虑,因此,她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母亲死后,安娜将对母亲的关心和责任转移到了马什夫人身上。马什夫人是艾米生前的熟人,对安娜和艾米十分友好。母亲去世之后,安娜主动联系马什夫人并提供帮助。但她的热心并未换得马什夫人同等的关爱。尽管如此,面对马什的冷漠,一开始安娜“拒绝她所感到的冷漠,认为因为自己没有被爱就认为没有感受到爱是可悲的”[4](P131)。安娜将照顾年老的马什夫人视为自己的责任,这份责任使得安娜迟迟未做出追求自由和幸福的决定。因此,她从原来的公寓搬到新的住所,却只是进入了另一种监禁的状态。渐渐地,她意识到马什夫人对自己的冷漠和对自己善良的利用——马什夫人只把安娜当做生病时照顾自己的工具。圣诞节前夜,倍感孤独的安娜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生活,并开始制定逃离的计划。小说第十四章,在亲眼见到哈利迪与维基失败的婚姻,看穿各种虚伪的人际关系之后,安娜决定彻底摆脱束缚,追求自我。她脱去身上的棕色外套,这象征着她与过去生活的决裂,开始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和自由。小说结尾,安娜逃往巴黎,逃离了束缚自己的环境。当菲利帕再次在巴黎见到安娜时,安娜已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她神采奕奕、充满自信,成为了一个“具有决断力、独立自主的新女性”[7](P36)。也是在这时,安娜获得了自由,摆脱了孤独。

因此,对她人的责任一度是安娜追求自由过程中的阻碍。自由与责任的对立是造成安娜孤独的一个重要因素。小说结尾,安娜逃离了束缚,不再按别人的期待生活,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她找回了自我,摆脱了孤独。“之前那个孝顺和牺牲自我的典范的安娜,如今却是独立解放的模范”[8](P262)。

四、结语

作为结构主义最基本的结构概念,二元对立为理解文本的深层含义提供了有效的途径。在《欺骗》中,信任——欺骗、梦想——现实、自由——责任这几组对立项构成了文本的矛盾冲突,同时也是造成小说中女主人公安娜孤独的深刻原因。亲情、友情和爱情上受到的欺骗使得原本单纯、善良的安娜再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现实中爱情的遥不可及、虚弱忧郁的母亲和人际关系的冷漠令期待美好爱情、渴望母亲健康快乐、向往充满爱的世界的安娜失望不已。同时,对母亲和对马什夫人的责任之心使得安娜生活在别人的期待和安排之中,放弃了追求自我、自由和幸福的权利。处在这些二元对立因素冲突之下的安娜,注定是孤独的。小说结尾,安娜意识到自己受到的欺骗,她接受了现实,不再对未来盲目期待。她逃往法国,不再被身上的责任所束缚,而是开始追求自我、追求自由,此时的她成功地摆脱了孤独,获得了自由。在这部小说中,布鲁克纳通过几组二元对立项的设置巧妙地揭示了人物的孤独及其成因,成功地表达了其对当代单身知识女性生存困境的关注,同时表现了其对当代英国社会问题的深刻洞悉和批判。

[1]Lakshmikantham,B.Ms.Lonely and Mr.Lonely in Leaving Home and Making Things Better of Anita Brookner[J].The Criterion,2013(4):2-3.

[2]李维屏,宋建福.英国女性小说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

[3]马新国.西方文论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4]Brookner,Anita.Fraud [M].New York:Vintage Books,1992.

[5]杜业艳.探寻单身知识女性本真的自我——评安妮塔·布鲁克纳的《欺骗》[J].当代外国文学,2012(4):123-130.

[6]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郭本禹,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7]王守仁,何宁.构建单身知识女性的世界——论布鲁克纳的小说创作[J].当代外国文学,2003(4):33-39.

[8]Malcolm,Alexander.Understanding Anita Brookner[M].Columbia: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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