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军
(山西省音乐舞蹈曲艺研究所,山西太原030001)
表里山河孕育着悠久的历史文化,孕育着古老的山西文明。高山阻隔、河流纵横独特的自然地理风貌,加上北方游牧民族迁移和晋商文明的兴起,在历史文化的交流、融合、激荡中,山西形成了丰富多彩的民间习俗和异彩纷呈的文化艺术。其中戏曲无疑是一颗耀眼的明珠,代表着传统表演艺术发展的高峰,最为山西人民喜闻乐见,加上娱乐教化的功能,可谓“城镇有戏馆,寺庙有戏楼,村村有戏台”。
山西是名副其实的戏曲大省,戏剧种类丰富多彩,有剧目丰富、行当齐全、名家辈出的四大梆子。山西剧种多以地域命名,四大梆子就是以地域划分的,晋剧(中路梆子)、蒲剧(蒲州梆子)、上党梆子、北路梆子。小剧种丰富,像眉户、耍孩儿、道情、碗碗腔、罗罗腔、鼓书、二人台、秧歌、线腔等等,谈到小剧种也多冠以地区,像孝义碗碗腔、临县道情、神池道情、右玉道情、襄武秧歌、祁太秧歌、潞安鼓书、河曲二人台等不胜枚举。各地剧种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特点,可谓十里不同音,乡情最动人。20世纪60年代戏曲普查时山西各类小剧种达53个之多,现在能演出的只有28个,很多剧种已经消亡。近年戏曲被列为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人们对传统文化艺术保护意识开始觉醒,被誉为“吕梁山上一枝花”的临县道情等珍稀小剧种也越来越受到关注。
道情历史比较悠久,顾名思义“道情道情,道家传道之情”。考证认为道情原属道教声腔艺术,追溯于唐朝道教经韵。最初的道情称道歌,是传道者宣传教义及募捐化缘的一种说唱形式。唐朝段常著《续仙传》书曾经记载:“蓝采和手持拍板(简板)唱踏歌行乞于市。”李唐王朝尊崇道教,皇室自称太上老君李聃的后裔,是“神仙之苗裔”,将道教奉为国教。当时传教道士云游天下,到全国各地传道时皆唱道情,道情之影响和活动范围盛极一时。道情经过长期发展,最后登上舞台,成为人们喜爱的民间小戏。道情在我国流传甚广,约有二十余个省流传有道情,现在山西、陕西、河南、江西等地还活跃着道情剧团。
临县道教比较盛行,往西跨过黄河便是道教全真派发源地终南山,往东翻过山隔便是道教圣地北武当山,曾有“十三观寺九厦院”之说,至今仍保存着不少道教建筑。现存晋北名寺正觉寺内就有老子殿,老子殿为七间殿,供奉着老子和道家诸仙。临县现存的始建于汉代的大渡山大善寺,就是一座儒释道三位一体共奉的寺院,显示出山西多元融合的文化特质。当时道士们常“怀抱渔鼓,手执简板,口唱道词”云游四方,说唱道家文化和教义。最初只是道歌,歌咏道家经韵,至宋代逐渐世俗化,与民间小调等相融合发展成为唱白相间的曲艺形式道情鼓子词。清代中期戏曲兴起,道情逐渐与日益成熟的戏曲艺术融合,登上舞台,它保留自身的声腔特点,而在形式上已经发展为戏曲。
在历史典籍和方志中很难找到有关临县道情的详细文字记载,不过当时的盛景我们可凭民间俗语和老艺人的口述来推测。临县有俗语:“宁看道情《小姑贤》,不去房山做巡检”。临县前小峪村道情老艺人郝顺德说,他的上三代师傅雒思福曾是道光年间的著名道情艺人。刘家圪凹村年六旬的老艺人杜恩郁说:“七、八岁时在本村看道情戏,有个八十多岁的打板师傅杜其英,其打板技艺是小时候从临县大后沟道情班学来的。”可见至少在道光年间临县一代就相当盛行,而且已形成剧种、组成班社。
清末民初是临县道情的鼎盛时期,处处起戏台,道情之声遍及村村镇镇。据当地老年人说,民国初年临县一县内道情班社就超过百家(包括季节性班社)。同时,一批有艺术成就的道情名艺人涌现,剧本丰富、行当齐全,如时称道情八大名角的郝维藩、刘斌俭、郝永华、刘全新、秦芝田、赵新宏、刘恒艾、刘荣成等人。三交镇的李春喜班社很受欢迎,当时有个叫拴拴的青年农民对道情戏非常着迷。有人编了顺口溜“猴(小的意思)春喜,满家喜,羡得拴拴打早起,一天不看道情戏,急得拴拴要断气。”当时剧目除了韩湘子出家等韩门小戏、庄周梦等道教传统内容,还增加了很多世俗生活的小戏。临县道情不仅在当地活跃,剧团足迹遍及柳林、方山、中阳、离石,还有陕北佳县、米脂、吴堡。出现一批专业的道情艺人,常年走班搭台,到外地带徒传艺,还有在外地安家落户的。还有一些半农半艺的艺人组成季节性班子。随着晋剧的兴盛,专门的道情班社开始萎缩,常年性班社逐渐减少,道情艺人开始兼学唱大戏,组成“风搅雪”班子,既能唱道情也唱晋剧。所以,临县道情在表演程式、乐器伴奏、艺术风格、班规习俗上深受晋剧的影响。抗战时期,共产党在山西建立抗日根据地,活泼明快的道情戏与根据地文艺相结合,排演了以《翻身道情》为代表的一批通俗易懂新编剧目,宣传革命工作、教育群众,成为革命的精神武器。
解放后临县道情一度焕发生机活力,1960年春,临县成立临县道情剧团,是一家国营性质的剧团。剧团成立后,整合了临县道情优秀老艺人,恢复演出了一批传统道情剧目,挖掘整理了不少民间小戏进行改编。移植了很多广受欢迎的现代戏,如《小二黑结婚》、《李双双》、《朝阳沟》、《喜事新办》等。音乐舞美有了很大发展,在现代戏表演上加入了新的元素,舞台上欣欣向荣。1967年“文革”时期,临县道情剧团与临县晋剧一团、二团合并为临县晋剧团,临县道情走入停滞破坏的困境。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临县道情剧团重新恢复,新购置了乐器音响和服装道具,培养了刘建平、陈友平、高俊娥、李冬梅、武小燕等一批有较高艺术水平的道情演员。
临县道情地方色彩浓郁,红、黑、生、旦、丑行当齐全,剧目以“小三门”居多,音乐婉转缠绵,表演颇具特色。道情都是联曲体,唱腔基本上是由五声音阶构成。曲调开朗而流畅,节奏明快而活泼。唱腔结构基本上属于联曲体,每种曲调既可以单独使用,又可以多个曲调联结使用,一气呵成。曲调来源非常丰富,既继承了道家说唱音乐流传下来的“终南调”、“七字调”、“十字调”、“高调”等基本曲调,又吸收了晋剧、民间曲牌和民歌的曲调加以变化:如晋剧的“介板”、“滚白”、“流水”等,如民间曲牌的“燕子飞”、“一枝梅”、“罗头纱”、“跌落金钱”等,如民歌里的“太平年”、“闹五更”、“小放牛”、“唤妹子”等曲调,吸纳各家之长,生动活泼、不拘一格,加上方言乡情,最为吕梁地区群众所喜闻乐见。
临县道情伴奏乐器传统文武场乐器为“笙管杂乐”,由呼胡、管子、笙、唢呐组成,又加进二胡、三弦、笛子、扬琴等。武场的乐器主要有鼓板、马锣(兼梆子)、铙钹等,演奏法完全依照晋剧。道情最早的伴奏乐器是渔鼓和简板,我国东南一些地区现在还称道情为渔鼓戏。临县道情已经不用渔鼓和简版,使用一种独特的小钗和小鼓。小钗形状很小,很薄,发声带沙,与小鼓配合使用,在唱腔过门中打“花点”。小鼓代替了渔鼓,配合手板拍击,奏出渔鼓简板的效果。晋北的右玉道情发展成戏曲后仍保留了渔鼓,它的文场伴奏乐器是笛子、大板胡、小板胡,四胡等,武场是渔鼓、简板、单皮鼓、大锣等。
传统剧目多反映道教故事,如描写韩湘子出家修道的戏就有十一个,统称“韩门道情”。还有一些描写神仙道士迷信色彩很浓的剧目,逐渐被时代淘汰。还有很多吸收改编民歌和民间小戏而来的剧目,如《秀才挽青蔓》、《秃子闹洞房》、《柜中缘》、《小放牛》、《挂画》、《祈雪》、《休妻》、《三劝》等,这些剧目取材于民间生活,唱词通俗易懂,道白口语化,为广大群众喜爱,成为临县道情主要上演的剧目。临县道情还移植了晋剧的《打金枝》、《过山》等剧目,虽然数量不多,但对这一小剧种的繁荣和人才的培养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20世纪80年代以来,戏曲艺术一度走入困境,小剧种更是遭遇滑坡,作为临县道情唯一的专业剧团临县道情剧团生存艰难。凭着对戏曲艺术的热爱,剧团在艰苦条件下,依然挖掘、整理一些传统剧目,用拮据的资金编写排演了一台台弘扬时代精神的新戏,才使得这一小剧种得以传承发展。剧团1997年创作排演了现代道情剧《圪杈湾》,荣获吕梁地区现代戏调演一等奖。2002年,创作排演了现代道情剧《保姆》,荣获山西省“小戏、小品、小剧种调演”一等奖和省委宣传部的“五个一”工程奖。1998年,演出市场竞争激烈,戏曲市场萎缩严重,临县道情剧团为打破困局,提出了打造“以道情为主业,同时演出晋剧、民间舞蹈、小品等各艺术门类综合院团”的思路,组建“吕梁地区民间艺术团”,内设戏曲团和舞蹈团,演职人员170余人。临县道情剧团在改革后,短短几年取得了较好的演出效益,平均每年演出300余场,为地方剧团的改革创出了新路子。但是剧团以歌舞为主要节目,道情戏逐渐成为附属,年轻人不愿意学戏,临县道情后继乏人。
随着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日益重视,2006年临县道情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一濒危小剧种又焕发了生机。“临县道情”成为艺术团的一个金字招牌,挖掘有时代气息的精品剧目,剧团全力培养青年演员。剧团排出《碛口古镇》、《菜园配》、《掏鸭窝》等新戏,分别荣获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调演“遗产日奖”、第十二届山西省戏剧“杏花奖”、全国第十五届“群星奖”、山西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2009年剧团创演的临县道情戏《碛口古镇》,是山西省第十二届杏花奖的开幕大戏。道情作为小剧种在舞台上呈现这样的大戏还是第一次,编创人员颇费了一番心思,借鉴了话剧旁白和晋剧的表演手法,用现代舞台美术技术,将三弦琴的吟唱、山歌方言、秧歌舞蹈等当地各种风土文化揉入剧情之中,配乐奔放粗犷,唱腔清丽婉约,表演纯真质朴,给观众带来丰富的舞台感受,可谓临县道情的又一次突破。
我省的濒危小剧种还有很多,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大背景下,这些剧种被列为国家、省、市、县各级保护名录,有的确立传承人,有的建立了传习中心或展示中心,但是还是苦于后继乏人,愿意下苦功夫去学的年轻人太少了。需要政府更多的扶持政策,比如说把传习中心设在在省市戏校艺校,学习优秀的学生可以获得优先保送资格或者直接留校任教,在读期间给予特殊津贴等条件,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才能保障传承之链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