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福
含蓄就是用极少量的具体可感的艺术形象,来表现极丰富的生活内容和思想感情;以瞬间表现永恒,以有限传达无限,以少胜多;用赋予概括性和内涵丰富的形象去遥指天外,给欣赏者以无限广阔的想象天空。
艺术贵在含蓄,含蓄是艺术的极为普遍的形态,含蓄美是艺术审美的重要方面。对艺术含蓄美孜孜不倦的追求使古今中外艺术家们留下了许多对含蓄的精辟论述。
司空图在《诗品》中论含蓄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欧阳修认为,诗贵含蓄,写诗应“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明代诗人李东阳在《怀麓堂诗话》认为诗应“贵情思而轻事实”,“实做则有尽,虚做则无穷。”清代吴桥在《围炉诗话》说:“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清代沈祥龙说得更具体明白:“含蓄者,意不浅露,语不穷尽,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其妙不外寄言而已。”清代吴景旭在《历代诗话》中说道:“凡诗恶浅陋而贵含蓄,浅露则陋,含蓄则令人再三吟唱而有余味。”莱辛在《拉奥孔》中说道:“艺术家要避免描绘激情顶点的顷刻,要留给观众和读者自己去想象,因为最能产生效果的是可以趋向自由活动的那一顷刻。”巴尔扎克也认为:“艺术就是用尽可能少的实物来表现尽可能多的思想。”他们其实都是在就艺术含蓄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日本文字评论家橱川白村说:“烛光照着的关闭的窗是作品。”他解释说:“从一个开着的窗户外面看进去的人,决不如那看一个关着的窗户的见得多,再没有东西更深邃,更神秘,更丰富,更阴晦,更眩惑,胜于—支蜡烛所照的窗户了。”这是对艺术含蓄美所作的生动的说明。
艺术的含蓄美,在某种意义,正是不言之美,暗示之美,一种思而得之之美。“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尝一脔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吕氏春秋·察今》中的这句名言也可视作对艺术含蓄美的精妙阐释。“一叶而知天下秋”、“窥一斑而见全豹”则是营造艺术含蓄美的常用手法。生活是广阔的,宇宙是无限的。画家绝不可能在有限的画布上绘就整个太平洋,而只是画其一角一块,或惊涛骇浪,或明霞白帆。借助于欣赏者的想象,来表现整个海洋的阔大景象。懂得艺术含蓄美的诗人,总是十分吝啬自己的笔墨,在创作中,不是把意思直说或说尽,而是在诗的画布上只勾勒出一些龙头、龙尾,让读者根据这些暗示,自去在心里想象出那整条龙的完满形象。清代方熏的《山静居画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石翁(沈周)风雨归舟图笔法荒率,作迎风堤柳数条,远沙一抹,孤舟蓑笠,宛在中流。或闻之曰:‘雨在何处?’仆曰:‘雨在画处,又在无画处处。一所谓“雨在无画处”,意思是说,画面上并没有直接画雨,然而通过那数枝飘拂的柳丝,一抹淡淡的岸影,却又能使人得到满天风雨的强烈实感。这种暗示手法使得这幅画表现出了一种不尽之美。
艺术家们对艺术含蓄美的不懈追求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弥足珍贵的艺术精品。“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盈盈—水间,默默不得语”,千百年来,不知引起了多少有情人的共鸣。“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峰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只言景物不言离思,而离情别绪却不知打动多少远行者的心扉。元缜的《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行宫仍在,已是荒败,宫花虽开,却显寂寞。宫女头白,开元天宝的旧事一去不复返了,二十个字,描绘出一幅昔盛今衰的场景。古住今来,不知令人生出多少感慨。朱庆余的《近试上张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诗人写临考前,怕自己的作品不合主考官的要求,因而小心翼翼的作诗询问。这种意愿不便直说,就换一副笔墨,写东方天明,新娘梳妆打扮后,含羞征求丈夫的意见来做比,含而不露,耐人寻味。其委婉含蓄的手法;雅致大方的神韵,不知赢得了多少人的赞叹。《踏青归来马蹄香》一画,它要求作者画出“香”来。香属嗅觉和味觉,而视觉艺术是很难表现的。面对这一难题,聪明的画家以虚寓实,只在腾飞的马蹄周围画上几只追逐的彩蝶,通过由蝶及香的联想和通感作用,在欣赏者的鼻子中便香味自出了。高手画师在画《深山藏古寺》这幅画时,不是简单地画一座山、一座庙,而是只画和尚担水这一独特的侧面。然而顺着和尚担水这条线索,欣赏者分明能觉察到古寺的存在。这样意到笔不到,更为深刻地表现出古寺是藏在深山中的,含蓄而耐人寻味。齐白石画《蛙声十里出山泉》,不是直接图解山泉十里,蛙鸣不已,而是从侧面下笔,在一泓清泉中,用墨点画了许多小蝌蚪。看到这些栩栩如生的小蝌蚪,人们自然会想到:有了小蝌蚪,大青蛙还会远吗?还会沉默不鸣吗?这一富有特征性的侧面,推动人们去联想、去认识、去体味,去寻声而得貌。这几幅画已成为人们所熟知的艺术含蓄美的经典之作。古希腊著名雕像“断臂维纳新”因其失去了双臂而获得了超越时空的艺术生命力,从而使其成为了一件充满含蓄之美的艺术精品。
艺术贵在含蓄,含蓄美是艺术审美的重要方面,探索艺术的含蓄美则是艺术欣赏的一个重要着眼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