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基金会与现代慈善—— 《改变中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华百年》述评

2014-08-15 00:52王春婷
中国非营利评论 2014年1期
关键词:洛克菲勒协和慈善

王 名 王春婷

基金会源于公益,成于财富,是拥有财富的人之于公益的表达形式,是一个社会通过组织化形式激励富人对穷人以公益捐赠的方式表达社会关怀的制度安排,也是使财富在社会公益的名义下得以重新分配和永续存在的合法形式。从基金会的历史来看,美国最早的基金会以建立于1867年的皮博迪基金会为代表,展现了传统慈善零散性、地方性和救济性的特征。现代基金会发轫于20世纪初,源于美国强劲的工业革命与“西进运动”互相刺激带来的财富的急剧膨胀和两极分化,社区的社会文化分崩离析,城市问题深化、恶化的经济和社会背景。基金会自诞生之日起就将自己的使命与日益严重的阶级矛盾和社会问题紧密联系在一起,以改造社会和增进人类福祉的远大目标为宗旨,展现了现代慈善精神。现代基金会以“科学慈善”和“批发慈善”为特点,“革命性”改变了传统慈善行为,慈善不再是以家庭为基础的个人行为,而是脱离了捐赠人及其家族的控制,成为由专家和专职管理人员全过程控制的一种“企业”行为。现代基金会的建立使慈善事业逐渐科学化、专业化、规模化和机构化。

改革开放30余年,中国经济持续快速增长,财富总量也大幅增加,家庭金融资产量和富人数量增速惊人,穷人数量不断增多,贫富差距显著扩大,贫富两极分化突显。这是中国当前和今后社会发展所面对的严酷现实,一方面对政府公共管理和公共服务提出了挑战,另一方面为中国基金会发展创造了条件和空间。随着富人与企业参与社会公益事业的热情高涨,中国开始呈现出美国在20世纪初基金会迅猛发展时期的种种迹象,中国基金会发展的黄金机遇期正在到来。如何做大做强中国基金会,特别是以民营企业家为代表的富人家族基金会,推动其成为中国慈善事业发展的重要力量,将是我们亟待研究的重要课题。

2013年初,广西师范大学出版了马秋莎所著的《改变中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华百年》(To Change China:The Rockefeller Foundation's Century-long Journey in China)一书。该书讲述的是“洛克菲勒留在世上的真正遗产——他建立的那个当时最有实力也最富争议的现代基金会,以及这个基金会在二十世纪上半叶致力于改革中国的梦想和努力”(马秋莎,2013:3)。为让读者一窥这段历史的真面目,作者尽其所能,旁搜一手资料和评论,先后在纽约、北京和成都访问了数十位老协和人及医学前辈,20年间到多所图书馆和档案馆搜集该书涉及领域的研究,这些前辈的口述史和珍贵文献资料相互印证,增加了学术研究的说服力和权威性。该书对我国大基金会的研究和发展具有很强的启示和借鉴意义,不失为兼具研究性、启发性、思想性和价值性的佳作。

马秋莎是美国欧柏林大学 (Oberlin College)东亚系教授,她以优异的成绩取得北京师范大学学士、硕士学位,之后在美国凯斯西方储备大学 (Case Western Reserve University)获历史学博士。主要研究领域包括中国社会团体与公民社会、西方传教士史、洛克菲勒基金会史、西医在中国等,发表多篇颇有分量的学术论文。著有The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in Contemporary China:Paving the Way to Civil Society?(《当代中国NGOs:走向公民社会?》),本书是该领域被引用最多的研究之一。

《改变中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华百年》是第一本对洛克菲勒基金会在中国一个世纪的经历进行综合论述,并由此探讨中西文化交流的学术专著。该书以西医东渐和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华项目为史例,探讨中西文化交流、冲突与融合,研究中西医的社会医学史和美国基金会发展史,并从国际民间组织来华的角度分析西方非营利组织介入改变中国的努力。在西方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扩张的影响下,对中西文化尤其西医东渐的研究很容易陷入“文化帝国主义”和“文化侵略”的理论框架,强调西方文化对东方文化的单向侵入与控制行为及其后果,忽视中西文化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作用,作者认为这样的研究框架有失偏颇。作者另辟蹊径,采用“混合杂交性”(hybridity)①“混合杂交性”理论形成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强调在人类历史的全部过程中都存在着作为跨文化接触的后果,即持续出现的文化杂交;认为两个不同而独立的文化实体,在接触和交流中,通过“移居”而生成一种新的混合体。在这样的杂交过程中,这个理论重视两种文化之间的“之间性”,即非此非彼的新文化形态和因素。该理论视角所关注的是在这种杂交过程中不同文化各自和相互的冲突性和适应性;同时研究双方的行为方式和行为的内在外在原因,以及它们对对方产生了什么作用。的理论视角,透过洛克菲勒基金会的来华经历,探讨了中西文化间博弈及其产生的“之间性”(in-between-ness)。

洛克菲勒基金会由商界巨擘约翰·D.洛克菲勒 (John Davison Rockefeller)于1913年创立,是美国最早的私人基金会之一,也是受美国进步主义和自由发展主义思潮影响的典型代表。“洛克菲勒为什么建立现代基金会?又为什么全力以赴地投身科学、医学和公共事业并把这样的慈善带到中国来?”作者开篇用三章的篇幅介绍了洛克菲勒慈善事业兴起和进入中国的文化背景。第四章展现了落实基金会中国梦的探索和决策过程。第五章分析基金会如何将“霍普金斯模式”移植到中国,建立协和医学院,又如何设计与中国政府的关系,在最大程度上影响中国的医学发展和教育制度。这一章揭示了基金会以科学改造中国的野心和它如何实现中国梦的蓝图。西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击并取代了根深蒂固的中医。第六章讨论了导致中西医地位转换的文化政治背景和各种因素,以及洛克菲勒基金会的精英医学教育及其带来的科学精神和科学方法在其中的作用。第七章分析了协和医学院在“中国化”问题上的冲突,折射出基金会管理体制上的问题以及中美各自的理念、立场、内部矛盾和双方复杂的关系。第八章介绍了洛克菲勒基金会在中国的新兴趣、新项目——社会科学、乡村建设、公共卫生,集中讨论了本土政治形势和社会发展对外来项目决策的影响。全书的结构安排围绕洛克菲勒基金会来华的背景、协和医院的建立、矛盾冲突与转换展开,层层递进、逻辑严密。

洛克菲勒基金会既是该书研究的主题,也是中西文化研究的载体。本文将从现代基金会通过公益改善穷人生活,通过资助传播知识和文化、改造社会,通过公益推进西医东渐和通过资助建构中美关系四个视角评析该部著作。

内战后的美国经济在工业革命和“西进运动”相互刺激下迅速起飞,前所未有的经济扩张和社会膨胀给美国人带来了大量工作和发展机会,在激烈的竞争中,一部分人把握时机“一夜暴富”。伴随着百万富翁的频繁出现,也有无数人的“美国梦”幻灭,贫富差距日益两极化;大批移民涌入城市并处于经济和社会最低层,流行疾病和社会问题互为表里,不断蔓延,威胁着整个社会。作者认为正是这些新问题突显、恶化,才有了慈善的“市场需求”。

为何以及如何进行慈善捐赠?基金会建立后的慈善行为对穷人来说有何不同?作者引用卡内基著名的“财富福音书”做了回答。卡内基认为,正确管理和运用富人的财富对于解决贫富之间的矛盾至关重要,最有建设性的办法是富人在有生之年就将自己的财产捐出,造福社会;他认为传统慈善中那种不加区分的施舍是不可取的,“捐赠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帮助那些愿意自助的人”(马秋莎,2013:23),慈善应该像经营企业一样,有系统地捐赠或者说“科学慈善”。实际上,在独立之后,美国的慈善更为关注的是支持穷人寻找工作 (王名等,2012:11)。作者也认为减轻穷人痛苦的传统善行不能根本消灭贫穷,应该科学选择并有系统地开发大规模的慈善项目,从根本上解决工业化及城市化所带来的问题。现代基金会是开发大规模的慈善项目最合适的主体。作者以洛克菲勒慈善事业的发展为例说明了基金会在改善穷人生活方面的优越性。在洛克菲勒基金会成立之前,洛克菲勒慈善事业一直是“零售式”慈善(retail charity)捐赠,只能减轻社会问题的症状,受益方局限于某个教会或社区,低效而影响力小。做慈善的洛克菲勒也相信效率第一位,聘请弗里德里克·盖茨作为其基金会蓝图的总策划师,建立了以“批发式”慈善 (wholesale philanthropy)为特点的现代基金会。现代基金会在捐款上排除了对私人的直接资助,以科学慈善为宗旨,将社会改造与慈善、济贫紧密联系起来,所资助的项目具有根本性、永久性和普遍性特征。也就是说,对穷人小额零星的直接捐赠将被以研究和解决贫困根源为目的的一系列慈善项目取而代之。正如作者所指出的,基金会的捐款人认为科学发展与社会和经济“疾病”治愈存在有机联系,基金会充裕的资金可以促进科学知识、医学科学、教育和公共卫生的发展,从而根除导致人体和社会疾病的病源,消除贫困。作者以洛氏基金会“科学医学”项目为例,来说明其治疗疾病和“治疗”社会问题、改善穷人生活的功能。

20世纪初,卡内基和洛克菲勒领军建立一系列与传统慈善迥异的大型基金会和慈善机构,堪称“美国慈善事业的黄金英雄时代”。大型基金会代表的慈善旨在通过资助不同领域的项目达到根治社会问题,改造社会的目的。作者认为“在经济日益发达,人口、文化和利益日趋多元化,私人资本各种公共利益矛盾日益激化的情况下,控制知识和它与公共政策之间的关系就成了重要的政治权力” (马秋莎,2013:51)。可以说,步入后工业时代,知识和土地、资本一样,成为国家决定性的资源。如作者所说,在当时,越来越多研究机构的生存有赖于私立和公有基金会的支持,因此,是否给予研究经费或资助、知识的传播方式、培训途径等已成为管理和控制知识发展的重要手段。基金会在社会改革中的催化作用越来越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基金会已进入了国家权力体系,在文化表达上的权力不逊于国家权力,特别是当国家在发展文化与公共服务上失效或资源不足时,基金会左右着思想和意识形态的发展。如作者指出,洛克菲勒基金会通过资助“新生物学”确立了一种“知识和文化的霸权”,目的是要在美国文化中建立一种基金会和学术精英认同的意识形态。作者还以卡内基基金会 (Carnegie Corporation of New York)为例来揭示慈善财富如何左右美国学术界、艺术界,以及学术界的思想和意识形态。大基金会因其经济实力与文化精英乃至与政府合作,不可避免地成为影响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

现代基金会通过资助一方面建立了“知识和文化霸权”,另一方面通过慈善项目达到改造社会的目的。洛克菲勒基金会选择了“科学医学”领域,通过资助医学研究改造社会意识形态和重构医学教育体制。然而,为何要选择医学作为改造社会、改造中国的突破点?这与当时正在崛起的“科学医学”有着密切关系。以发展医学和公共卫生作为解决社会问题、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途径,是当时西方社会崇拜“科学医学”的直接反映,也是美国社会20世纪主流文化的有机部分。作者举例指出,1782年以前,注射疫苗仍然是“被上帝禁止”的,随着“科学医学”产生,临床医学和实验医学的结合,将人们从落后的意识形态压制下解脱出来。正如盖茨所说,“科学医学”的建立将发现和公布新的道德法则、社会法则以及人们之间关系的新的是非观,教育人们的良知,指点新方向和新责任。“科学医学”的标准构成了美国20世纪初的医学教育改革的核心,而美国20世纪初进行的医学教育改革和医学研究机构的建立离不开洛克菲勒基金会和卡内基基金会的资助。大慈善机构与医学界合作,代表了一个迅速变迁的社会为建立道德体系和社会秩序所做的努力。

洛克菲勒基金会为何将慈善事业的触角伸向海外?又是什么原因使其将中国视为其慈善事业的新边疆?是什么动机引领基金会进入中国?基金会进入中国后,其使命又是什么?基金会如何影响和改变中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在中国的医学项目对中西医关系起了哪些作用?厘清这些问题对于研究如何使基金会更好地发挥作用具有现实意义。作者重点对这些问题展开了深入、透彻的分析。

该书指出,在自由发展主义 (liberal-development)成为美国主流文化思潮和世界观的影响下,美国人希望用美国模式改造社会、改造世界,深信自己有能力、有责任去改进和完善其他文化,并乐意以进步主义的法则来提高那些身处“低层”的社会。改造拉丁美洲的动机基于此,改造中国的动机也如出一辙。“美国人认为应该通过教育来帮助中国人按照自身的方式,在受到西方启蒙和西方精神熏陶的中国后代指引下来重铸他们自身的文明”(马秋莎,2013:151)。作者强调正是这种愿望和情绪引导洛克菲勒基金会走向中国。洛克菲勒基金会认为,中国要想进步,要改变落后于西方科学和社会发展的现实,就必须学习现代科学,以科学精神和方法为指导。作者在研究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华项目时,提供了大量事实来说明洛克菲勒人极力推销西方文明,包括科学医学和科学精神,旨在改造中国的文化精英,推动中国文化和社会进步。

作者指出,洛克菲勒基金会最有影响力的是两个西医东渐项目:一个是在中国推动“霍普金斯模式”医学教育,建立北京协和医学院;另一个是结合中国实际建立中国现代医疗和公共卫生体系。前者是西医东渐的一座里程碑,旨在为中国建立一个金字塔式的医学体系,位于经济文化最发达、医学教育与医疗最集中的地区,成为中国医学体系的指挥部。后者表现了基金会对中国问题理解的深化及自身适应新形势的能力,也诠释了基金会的新方向及试图影响与改变中国的更大决心。作者认为,不同医学知识和体系之间的交流和相互影响自古以来从未间断过,这是由人类追求减少疾病痛苦和维持社会稳定的共性所决定的;同时也必须看到,医学在任何社会都不只是纯粹的学与术,它的发展和利用因社会文化的进步而成,又受到后者的制约。可以说,西医东渐向中国展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医学理论和治疗方法,也给西方人一个直接了解中医和学习中医的机会,进而出现两种文化由矛盾、冲突向融合的转变。

作者认为,协和医学院在医学教育中培育社会精英的做法反映出当时中美文化中两个相互关联的趋势。就基金会方面而言,洛克菲勒基金会运用科学方法将现代教育与协和模式联系在一起,他们认为改变中国必须通过改变她的知识分子来实现,只有最尖端的医学科学和高度复杂的一流医学教育才是说服中国知识分子和中医大夫接受西方文明最有效的途径,故而将其在中国的投资高度集中在尖端和精英式的医学教育上。就是希望协和能够在改变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上起到杠杆作用,通过扩大新型知识分子阶层,推动其以科学精神和方法来动摇中国传统思维和生活方式;就是希望中国医学界能够跟其美国同行一样,对社会改造产生重大影响。

应该如何评价这些为数不多却非常优秀的协和毕业生的影响和贡献呢?作者给出了十分中肯的答案。作者认为,从中国现代医学和医学教育发展的角度看,协和的贡献和影响不能以毕业生的人数来衡量。实际上,协和毕业生和到协和深造的医生及科学家被统称为“协和人”,这些协和人中绝大多数成为中国医学、医学教育和公共卫生的专家和领军人物,为医学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将现代医学传播到了中国的各个角落。可以说,从发展医学教育、改进医学机构到提高医疗水平、发展公共卫生等各个方面,北京协和医学院和中华医学基金会 (CMB)①中华医学基金会 (China Medical Board,CMB),是洛克菲勒基金会1914年决定在中国启动尖端医学教育项目时成立的一个专门的管理机构,负责协和及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华的其他医学项目。实际上扮演了一个领导角色。协和医学院作为中国最著名的医学机构,成为当时重要的师资和医务人才资源储备单位。作者进一步指出,以协和为代表的改造中国文化的努力超越了协和甚至医学领域的界限,因为洛克菲勒基金会注重培养那些有希望成为领袖的中国知识分子,无论他们在什么领域。协和人与洛克菲勒人在西医发展和其他社会改造项目中互相影响,相互依赖,成为当时中国社会改革思潮中的一种动力。

除尖端医学外,作者论证了洛克菲勒基金会对中国的公共卫生体系和普遍教育做出的重要贡献。如20世纪30年代,洛克菲勒基金会为适应当时的政治背景,建立了适合中国的农村三级卫生保健系统。又比如,CMB向北京、上海和其他教育中心提供了大量加强基础科学教育的资金帮助,这些资助对中国大学科学教育的发展和真正的医学预科教育的建立起到了重要作用。

该书通过厘清北京协和医学院创办与运作的历史,使我们清楚地看到了中美各自的理念、立场,内部矛盾和双方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这些因素的不断变化、调整、冲突和磨合。北京协和医学院的建立折射出了中美两国在政治、经济、文化中的若干大趋势、大变化。

洛克菲勒的慈善事业在走向国际时就一直强调与政府合作,因为推行公共政策是政府的职责,与政府合作可以迅速扩大基金会的影响力。毋庸置疑,大基金会影响或介入政府公共政策的做法,是一个敏感而复杂的事情。洛克菲勒基金会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处理与中国政府关系上,表现出了要影响甚至控制中国政府教育政策的态势,尽管政局动荡和民族主义运动日益高涨,也不能避免与中国政府合作。如何与中国政府合作?作者指出,洛克菲勒基金会通过两个途径:一是向中国派出“教育大使”(Ambassador of Education);二是与政府合作建立高等教育机构。前者旨在在教育体制上建立有影响力的咨询关系,后者旨在培养自己的毕业生以影响整个国家。然而,作者认为这只是盖茨的乐观期望,因为随着政局的变化,基金会不得不调整在中国的策略。中国政府方面对这种合作建议持何种态度呢?作者认为,革命后的新政府在扩大和加强教育方面遭遇巨大的财政困难,急需寻求外国援助,特别是美国的资金,而资金援助以及对教育问题提供的咨询对中美关系的影响大于资助金钱本身的价值。

作者认为,“洛克菲勒基金会对华项目的建立和发展是中美两国政治、文化各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西医之所以能在中国立足并最终成为医学系统的主干,不仅是西医自身的长处及西方文化的扩张性,更是当时中国文化和政治力量的变化和推动所致”(马秋莎,2013:220)。如作者指出洛克菲勒两次派出的医学考察团,中国政府和社会精英对西方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代表团不但受到北洋政府要人包括总统袁世凯、副总统黎元洪在内的隆重接待,在各省市也受到地方官员和士绅的慷慨款待。这些都表明中国政府和公众舆论对中西医态度的变化,以及对洛克菲勒基金会所代表的一流医学教育的期望。

随着朝鲜战争爆发,中美关系破裂,基金会与中国的联系也中断了二三十年。1972年尼克松访华,戏剧性地结束了近二十三年无外交关系、无外贸关系的中美敌对状态。这一破冰之旅震惊了世界。洛克菲勒基金会觉察到尼克松访华的深远意义,决定“抓住这一有希望的机会来促进美中两国的文化科学交流”(马秋莎,2013:374)。此后,洛克菲勒基金会积极参与了各种访华代表团,并接待了中国访美代表团。可以说,基金会在建构中美关系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作者特别提到,由美中国家关系委员会出资的“世界事务代表团”于1975年对中国进行了为期三周的访问。该代表团由美中关系高层次代表组成,其中有三位成员与洛克菲勒基金会有关——代表团主席、前美国国防代理部长、当时正担任洛克菲勒董事会的主席,这清楚地显示了洛克菲勒基金会在美中关系上举足轻重的作用。距1950年洛克菲勒基金会撤离中国,时隔近三十年,洛克菲勒基金会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直接向中国机构和项目提供资金的外国非营利组织。

在结论中,作者对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华百年给予了中肯评价。她认为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华百年,其中的七十年见证了洛克菲勒人坚持不懈地为促进中国医疗、教育、公共卫生发展,培养人才的发展所做的努力;基金会提供了大量的财力、知识和人力资源。洛克菲勒人所创办的北京协和医学院为中国现代医学的发展培养了一代优秀人才,由于协和人的努力,中国的公共卫生事业形成了自己的模式;而当年中国知识分子的社会和乡村改革探索也曾借助了洛克菲勒基金会的资助和指导。当人们思考洛克菲勒基金会在中国留下的遗产时,这些贡献是显而易见的。

纵观全书,首先,我们不得不惊叹作者精巧的构思、出色的宏观战略驾驭能力。全书基于史实、自洽的说明和夹叙夹议式的论证,证明了作者条分缕析的不凡功力。其次,作为一项探讨中西文化交流的学术专著,作者并未陷入“主流”的研究框架①“主流”研究框架是指用“文化霸权主义”或“文化侵略”来批判西方文化对非西方文化的影响和渗透。,而是探寻运用另一种理论视角进行分析,行文流畅,对中西文化交流有影响力的人物及其观点、翔实的史料被很熟练地穿插互现,前后文逻辑衔接缜密。将政治学、社会学、史学、管理学的理论成果高度浓缩地、合理地安排进一本专著并非易事,这从另外一个侧面也说明了作者深厚的学术功底。最后,作者以西医东渐和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华项目为史例,贯穿始终,展现了本书的主题——中西文化交流与冲突,使本书脉络非常清晰。本书不失为一本很好的研究中西文化交流、基金会发展史、社会医学史的学术专著。

马秋莎 (2013):《改变中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华百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王名等 (2012):《美国非营利组织》,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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