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利文
(中央民族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北京100081)
清代名臣不胜枚举,学界对康乾时期人物倍加关注,而对处于转型期的嘉庆、道光朝官吏不够重视,乾隆之后尽管国运衰败,但绝非没有可圈点之处,一些有识之士依然尽己之力,净化腐败的政治环境,初彭龄即是其中一位。他目睹了清朝从乾隆末年到道光五年近半个世纪的历史变迁,是当时社会转型期的历史见证人,嘉庆至道光年间,他身居要职,在腐败的政治环境下力图改变现状,为维系清政府官僚体系的清正廉洁做出了榜样。近代中国这样的官员屈指可数,值得学界审慎研究,但搜索中国知网、万方数据库、维普资讯、国家图书馆书目和国图外国论文资源库,没有任何一篇文章研究初彭龄,有关他的信息,仅在互联网上发现几条,笔者参阅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军机处上谕档》、《清实录》和国图电子版《莱阳县志》等原始资料,试图梳理其政治生涯,鉴于毫无前人研究成果和参考资料的限制,咨请学界不吝赐教。
一
初姓是中国各类古籍中出现次数较少的姓氏,在初彭龄登上政治舞台前,该宗族在历朝正史中仅记载两次,首次出现在北齐魏收《魏书》中,其次出现于元代托克托《宋史》里,其后直至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以前的官修史书,从未记载任何初姓族人。乾隆三十六年以后,《清实录》《清史列传》《清史稿》等著作中才陆续频繁出现初姓,但无论频率多高,这些相关材料始终只围绕一个人,即本文研究对象初彭龄。
初彭龄为官之前,族内无人出任省级以上官员。雍正年间,祖父初元方,历任河南泌阳、灵宝、登封、夏邑,四川珙县、内江、遂宁、富顺、宜宾县知县[1]927,初元方兄初元美,字在中,号蕴亭,相继任福建连城、邵武、长汀、南平县知县[1]924。其他同族无人做官。
康熙以来,皇帝多次出巡南北,每次游历,均有许多知识分子敬献诗册,从中选出优胜者,赐以“举人”身份,这种选拔方式称为召试。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二月,皇帝巡临山东,此次召试中,有30人进献诗赋,生员初彭龄等12人因进献诗赋获赐“举人”头衔,准其一体会试[2]。从生员到举人身份的转变,是清代一般知识分子进入权力体系的必经阶段,举人能否及第,还需要通过会试进一步筛选,会试竞争远比召试激烈,在全国有举人头衔的知识分子很多,能否在为数甚多的优秀者中取胜,是对个人才华的挑战。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五月,初彭龄顺利考取进士功名,于十八日改为翰林院庶吉士[3]。次年四月升为翰林院编修,参与编纂《四库全书》[4]。4年后,该书编成,乾隆帝在乾清宫主持考试,依据文字优劣分为四等,初彭龄位列二等[5]。
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他初次参与政治,走出了议政的第一步。三月朝臣袁镐欲在服丧期间违例为子完婚,女方系官员李封之孙,后者认为丧事未毕举行婚礼有违律例,袁以退婚相威胁逼其就犯,双方僵持不下。御史初彭龄认为袁身居高位,却“不遵定制,任性乖张,应请交部严加议处以示惩儆”[6]。这次弹劾事项无足轻重,但初步形成了初彭龄以后的参政风格。
次年,国子监彭元瑞涉嫌亲戚顶买吏员一案被初彭龄参劾。案件盘根错节,彭托户籍官员朱瀚作假户籍,付好处费160两,随后,找门生冒名顶替受害人严维敬。彭被革去太子少保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降授侍郎南书房行走[7]。这是初彭龄参劾成功的第一例腐败案件。
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二月,给事中初彭龄恭请责成各道府查核各省州县征收正杂钱粮及出借仓谷。在皇帝心中,百姓无意积欠税款,是各督抚“不能洁己率属”,地方官员侵吞、挪用、掩饰所致,他命令各省督抚彻底查办,限期一年内归还欠款[8]。次年五月初八,初升任光禄寺前班随围堂官。两年后,改任湖北学政,任职两年有余。
从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至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初彭龄花费9年光阴由举人初登仕途。自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到乾隆六十年(1795年),经过5年历练,升职光禄寺,在乾隆末期,其升迁速度明显快于前期。
二
嘉庆元年(1796年)初彭龄职务没有变化,在其职位上恪守尽责。十一月,江西巡抚陈淮因与南昌县知县徐午串通舞弊遭遇初上折。当地百姓用歌词的形式表达了对陈的不满,“中缺要八千,大缺一万五”的描述对陈卖官的行径做了揭露,初彭龄以此为证向皇帝表达了惩治违法乱纪的诉求。皇帝即刻解除陈淮巡抚一职,派人严查该案,为鼓励初彭龄深入此案,十二月专门为初彭龄下旨,“不必心存畏惧,惟应将所奏情节得自何处,并有无别项确据详加开导询问”[9]。他奉命赴江西查找证据,经审慎查案得知,陈淮在江西巡抚任内颇遭百姓怨恨,与南昌知县徐午在省城违例合伙开设洋货铺,曾经收取其好处费420两,并因修庙勒索州县捐银5 000两。两人被革职拿问[10]。次年,陈、徐被贬新疆赎罪,并加倍罚缴5年养廉银[11]。
嘉庆三年(1798年)后,初彭龄仕途顺达。同年,恰逢各省学政换届,八月初三,被委任福建学政。次年正月十八补授兵部侍郎。三月十四,嘉庆帝又以兵部汉堂官缺员为由,令其辞去福建学政赴京供职。3日后,又命转补兵部左侍郎。五月十三,补授云南巡抚。十一月中旬,初彭龄奏请将云南省官办盐觔改归民运民销,以清除官办积压盐课的弊端,借以防止该地少数民族因盐业发生民怨,嘉庆帝命令初彭龄就该归民办后盐觔数目核定问题另立章程[12]。同月,就原巡抚江兰任内盐课官员拒绝认赔前任盐道蒋继勋名下应追银六万余两和江兰隐瞒猓黑及禄丰案起因于盐务纠纷两事上折。江兰任职期间,借办理威远猓黑,自愿捐银六万两,为筹集资金,逼迫各级下属垫付,由于该省没有可摊派项目,转而挪用盐课,卸任前却未补齐欠款。江兰向皇帝辩解,曾将自己在山东任藩司和巡抚时期的养廉银三万、云南巡抚任内养廉银三万两充抵资金。对于隐瞒问题,江兰诡辩“初彭龄所奏亦非确情”。嘉庆帝在江兰与初彭龄之间,更信任后者,他认为“初彭龄甫抵滇任于前后办理缘由一时自未能深悉,且伊向来遇事尚能持正又系初任滇抚于江兰自无嫌”,江兰则“粗率任性在所不免,其待属员过严,伊又系捐纳出身,人望不能服众,或该属员等见江兰业已离任留京,于初彭龄前造作蜚语以图倾轧江兰亦未可定”[13]。为查清事情真相,由书麟核查银两,初彭龄负责猓黑禄丰两案。十二月,初彭龄查出江兰的另一起案件,嘉庆元年六月隐匿威远抱母、恩耕盐井水灾,冲走盐课银53 960余两,损伤30人。案情愈发复杂,皇帝令其清查负责管理盐课的属员。十二月十六,初彭龄请求惩处蒋继勋,责令一年内补齐名下欠款90 042两2钱。在此期间,初彭龄发现六月水灾赈济灾民实际花费1 020余两,而地方上报经费2 000余两[14]。两人各执一词,嘉庆认为初彭龄所称也有不实之处,江兰则因盐商捐纳入仕,不孚众望。
十二月底案情明了,江兰任巡抚期间,既没有转折奏报水灾,也不准地方官员根据事情报销赈灾款,一再缩减经费,本应认捐款项,却从属员身上剥夺,导致其卸任不久,即遭弹劾,初彭龄所据信息源于属员,对案情的描述并非全部属实,江兰的养廉银资财万贯,从未领取养廉银。嘉庆令书麟查办此案,叮嘱他不能因初彭龄素有直名对所参各款稍存偏心,也不得因江兰辩解,就信以为真[15]。十二月二十六,皇帝又下谕,命令查找确凿证据和其他罪行。嘉庆五年(1800年)正月,查明猓黑匪患真实原因在于易换盐觔引起矛盾。猓黑勾结缅甸野猓窜入牛肩山,江兰派兵围剿,由于没有全部剿灭,致使隐患再起,猓匪盘踞要塞抵抗官军,与前参劾缘由吻合。同月三十,江兰奉旨革职回籍,原欠堕销银51 175两和垫用赈恤银2 793两均要求补全[16]。但就在当天,嘉庆再次下旨,将革职改为“留任”,旋即在同一奏折中又“照吏部原议革职即行回籍,并不准再行渎辩,及具呈捐项自赎”[17]。四月初一,江兰养廉银全部冲抵盐课后,依然相差6 870余两,皇帝认为江兰有意欺骗,如果江兰再敢狡辩,必将发往伊利,到时即使其出赀数倍呈请赎罪,也不准予[18],并指示军机大臣将弹劾奏折全部转阅。初彭龄初九再次催促江兰尽快缴纳欠款。
初彭龄从福建学政升任云南巡抚,其重要使命是监督西南高官,杜绝贪腐。离京前,皇帝面谕“以富纲历任巡抚总督声名平常,祗以贪婪实迹未经败露,不即加以严谴,嗣后务当痛加改悔兾赎重愆,令初彭龄向富纲当面传旨”[19]。富纲纳入了参劾视野。十二月,富纲误认为军机处寄给云贵总督书麟之公文对己不利,私拆公文,引起皇帝不满。十二月二十五,富纲在京财产被查封。
嘉庆六年(1801年)三月初五,初彭龄以父母均年过七十独自居京需要照顾为由,请求卸任终养或量补京职,嘉庆皇帝考虑难以找到合适人选接替云南巡抚,要初彭龄理解其苦心,待找到得当人选,就令初彭龄回京供职,实现侍奉双亲的愿望[20]。初七,军机大臣得知初彭龄双亲年迈体弱不时患病,皇帝顾虑他在外供职容易分心,于是同意请辞,准回京受职,令伊桑阿接替。云南地方官员获知初卸任,迅即上密折奏请挽留,奏折充分表达了云南人民对其政绩的认可与对他卸职的遗憾之情,“初彭龄□任一年有余,清介率属,实惠在民,能假以□月,则滇省元气可复,□骤易生手,则拊循未,即匆匆去任,殊失赤子”[21],嘉庆帝与该省民众感同身受,他在回复地方的上谕中写到“督抚久任方能有成,朕与廷臣时常论及况。初彭龄自擢任滇抚以来于地方公务实力整顿,朕所深知。前此奏恳□任养亲,朕本□令其仍留滇任,随传询伊弟初乔龄,据称伊父母年逾七十衰病属实,因念初彭龄身任封圻远在万里之外,闻父母在京多病心悬异地,恐致贻误公事,陈请归养亦属人子真情,朕方以孝治天下自难不□所请,是以前降谕□准其改补京职”[21]。回京后,他继续参劾腐败官员。七月初,参奏伊桑阿在贵州省巡抚任内骄纵勒索。伊曾在山西巡抚任内因斥詈属员被调往新疆办事,嘉庆五年加恩回京擢任刑部侍郎。皇帝认为伊性格有所改变,即委任贵州巡抚,但出乎所料,伊再现劣迹。初彭龄从几方面弹劾伊桑:一是肆口谩骂沿途州县,二是随意添加拆改衙署,耗银6 000余两,三是勒索地方[22]。伊管家曾经勒索属员,伊在办理苗民一案有所隐匿,在新疆期间,家人私贩玉石。琅玕曾替伊隐瞒苗民一案,倘若没有初彭龄据实参奏,皇帝可能永远不知道实情,八月获悉实情后,嘉庆帝极其愤怒,他训斥琅玕“若非初彭龄据实奏闻,则伊桑阿贪黩营私贻累地方官琅玕竟置之不顾,以满洲大臣且系觉罗,又经朕询问,曾不若业经离任之汉巡抚尚能秉正不阿据实参奏乎?”[23]琅玕被拔去花翎降为二品顶戴,暂留云贵总督以观后效。十一月十一伊桑阿被斩首。八月初二,彭龄奉旨署理吏部右侍郎事务,初八戴衢亨接任吏部右侍郎事务,彭龄署理兵部右侍郎事务。九月初十,兼署刑部右侍郎。
嘉庆七年(1802年)正月初十,初彭龄兼署管理钱法堂事务。六月初四,他与富尼善奉旨赴云南查案,其户部右侍郎和钱法堂事务由钱樾暂行兼署。同日又命二者去贵州查百龄案。百龄被先行革职,贵州巡抚印务由富尼善暂署,藩臬两司印篆由二人在该省现任官员中遴选。七月二十六,彭龄补授刑部左侍郎。八月初,查清贵州巡抚常明在藩司任内利用职务之便私卖军需物资铅斤,上折请将巡抚常明、臬司张长庚、贵西道吕云栋、候补道员冯先巩一并革职严审。常明被抄家。九月富尼善去世,皇帝本欲委派彭龄出任贵州巡抚,但考虑其曾恳请回京供职以便孝敬双亲,随即搁置了想法,只让他在新巡抚上任之前,暂时代理该职。但嘉庆帝期望初彭龄能真正担当起贵州巡抚的重任,在这个社会矛盾严峻的省区,只有干练、正直、忠诚的官员才能胜任,皇帝在不同的场合试图让旁人感觉,初彭龄是正式职务而非代理身份,八月三十,皇帝在下达黔楚两省的谕旨中写到“初彭龄审办孙文焕一案已毕,前已降旨令其署理贵州巡抚”[24],丝毫看不出是暂时署理。十月二十六,他再度出任云南巡抚。上任伊始,即密奏督臣琅玕在嘉庆六年(1801年)秋冬间委派亲信担任迤东、迤西二道员,让家人抽取关税多余银两,扰累地方[25]。十二月,查明贵东道短缺常平谷石,恭折勒令自乾隆六十年(1795年)至嘉庆六年(1801年)七月底止任职官员限期补足。依据其调查,该道亏短8万余石,历届官员清查上报均不核实,折合价银43 918两[26]。本月,查出铅厂亏缺银365 000余两,奏请地方分摊赔补。月底参劾云南办理维西军务动用司库银两,布政使陈孝升与迤西道萨荣安相互勾结,提存关税,私支养廉,纵容仆从横行。两人随即被卸职,兵部侍郎那彦宾接任巡抚,初彭龄奉旨回京[27]。初在交接期间,仍然恪守职责,与腐败行为斗争。至嘉庆八年闰二月十七日,查出维西涉案人员陈孝升取用公款26 000余两,虚报25 000余两[28]。当初彭龄在云南尽心办案之时,给事中尹壮图正在云南颐养天年,二月二十九,上折恭维皇帝如何勤奋治国,嘉庆不仅没有夸奖,反而斥责,皇帝就近来发生的维西腐败大案在谕旨里写到,尹壮图在“本省岂无风闻,今经署巡抚初彭龄参出究办,而伊竟无一言奏,及转于远隔数千百里之在京臣工及各直省大吏凭空臆度,任意雌黄,殊不可解”,令那彦宾等传话尹壮图,“令其将折中所称委蛇将顺之大臣究系何人,即不能全行指出,亦当举其尤甚者确指数人(明言其将顺逢迎之实迹,朕必立加谴责,勘不回护)不得笼统含糊虚词搪塞了事”[29],要求他上折解释不据实参奏陈孝升的原因。当月初彭龄被派往查紫板铜斤一案,与陈案关系紧密,彭龄检验之后发现该产品存在偷工减料的问题。二月十九日,陈案进一步升级,初彭龄查处江兰在任时,陈孝升纵容江兰浮冒开销34 134两,建议由江兰赔缴。
嘉庆八年(1803年)四月十八,由于上一年贵东道常平谷短缺案革职人员太多,为保证贵州地方政府正常运行,皇帝不得不对涉案人员从轻发落,思南府知府袁纯德等四人由革职降级改为革职留任,如12年无过,准复原职,其余50员改为革职留任,8年无过准其开复,原应降三级的贵东道周纬等十员改为革职留任,前任云贵总督勒保,前任贵州巡抚琅玕降一级留任[30]。五月初七,额勒布、彭龄奉命赴陕西办案,户部右侍郎和钱法堂事务由那彦成暂行兼署,刑部左侍郎由汪志伊暂行署理。六月二十五,彭龄调补工部右侍郎兼管钱法堂事务。二十九额母病故,皇帝令其回家守孝百日,彭龄全权代额。十月末初彭龄回京。二十八,彭龄与那彦成奉旨负责窑商刘文智等互控争窑一案。十二月初三,彭龄调补户部右侍郎兼管钱法堂事务。
嘉庆九年(1804年)正月二十,彭龄兼署兵部左侍郎事务。四月十八,奉旨会同宗人府监提审宗人府前任监督凤麟和丁树本所管黄字、宇字二号库贮铜斤有无短缺。吏部与京兆府之间相争,书吏颠倒是非,各部官员受书吏愚弄,但其他部门袖手旁观,当事人阿勒景、阿贵被革职发往伊犁効力。吏都尚书琳宁被革去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范建丰、钱樾被革去侍郎,瑚素和初彭龄被免去吏部侍郎,并交都察院处分[31]。次日大学士保宁、桂臣、刘墉、董诰,协办大学士禄康、朱珪,尚书徳瑛、费淳、纪昀臣、刘□之、长麟、熊枚、缊布、戴衢亨,侍郎曹振镛、英和、初彭龄、玉麟、扎郎阿、关槐、成书、那彦宾、潘世恩、瑚素通阿、姜晟、苏楞额、刘跃云、瑚图礼、莫瞻菉等朝中29人联名上折恳请嘉庆宽恕失职之罪[32]。初彭龄与该案本无关联,但却受到牵连。十六日嘉庆再下谕旨,初彭龄仍交严议,不准署理吏部。七月初十,初彭龄因涉嫌泄露密折被罢官,姜晟接替户部右侍部兼管钱法堂事务,戴均元兼署所有户部左侍郎。初彭龄虽有过错,嘉庆帝对其毕竟心怀爱惜,在十月十一的手谕中,他说出了对忠臣的怜惜之情,且尽力为初彭龄开脱,折中写到“因将初彭龄解任,……朕此时若治初彭龄以陈奏失实之咎,恐无识之徒见言事者身获咎戾相率缄默,即遇臣工果有不公不法之事,亦不肯直言无隐,于政治大有关系,且初彭龄参奏吴熊光后朕不过密为饬查,亦未遽以所言为实,初彭龄既非有心倾滔,转不必哓哓辩白,惟伊于独对时,将密陈面谕事件向人传述,是在朕前欲博侃直之名,而左外间又欲透漏消息藉张声势,其居心竟不可问。初彭龄之罪实在于此,朕亦不能曲为保全矣。”[33]初彭龄被革去顶戴,交刑部看守,所有罪名交大学士、满汉尚书,会同原审官员拟定。初彭龄泄密毕竟属实,若不判刑,易引起其他官员不满,判处何罪,轻重难办,交众人会审,在很大程度是希望能维护法律的权威,又能保全初彭龄。七月十四,满汉大臣会审拟定以斩监候罪名处理初彭龄,嘉庆在回复众人的手谕里,心情沉重的指出“初彭龄冒昧参劾已属陈奏失实,此语非是,至以密陈面谕事件私向髙杞传述,竟照漏泄机密重事,律拟以斩监候尤为过当”,但其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初彭龄被处死,折中朱批说道“朕从不因言事罪人,最喜敢言之臣,此实素怀”,满汉官员主张死罪,“竟系诸臣欲杜言事者之口必有不可令人知之事矣”[34]。这封手谕长达1 084个字,它不是笔者所见最长圣谕,却是清代二百余年历史中,皇帝为保全一位臣子所下的最长的一道谕旨。为劝说朝臣改变原议,嘉庆帝以近乎哀求的口吻,对朝臣晓之以理,其朱批说“初彭龄平日陈奏各事,除现在所办铜案外,其余亦多非确实,然朕所以谆谆训谕欲保全敢言之臣者,并非为初彭龄一人,诚以大臣中建白者少,而缄默者多,即多方激励尚恐不肯尽言。今若将初彭龄问以重罪,恐外间无识之徒妄生揣摩,或疑朕于初彭龄厌其多言科以他罪,从此箝口结舌,惟事模棱必至壅蔽日多,于政治大有关系。初彭龄之罪本应革职发往新疆,姑念其现有老亲,着革职加恩令其在家养亲闭门思过。此朕因初彭龄言事之心尚属可原,是以格外施恩亦正以风,励臣工勉。”[34]初彭龄最终免于一死,其余人员照议发遣伊犁做苦差。七月十五,初彭龄上折谢恩。嘉庆十年(1805年)八月十七,初彭龄被革去侍郎职务。
三
初彭龄在乾隆年间沉寂20余年,嘉庆四年以来的5年内,由一名学政迅速升迁巡抚及兵部、户部、刑部、吏部、工部各部侍郎,并监管钱法堂,其晋职速度之快,在嘉庆朝官员中为数不多,尤其作为一名汉族官员,在短短数年连任各种要职,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嘉庆九年的意外事件无意中让初彭龄失去官职,跌入仕途的第一个低谷,而皇帝在量刑上所表现的爱惜,也预示着在未来某个阶段他可能重登政坛。
嘉庆十年(1805年)十一月初五,皇帝“念初彭龄平日官声尚好本日所出右庶子一缺着加恩,以初彭龄补授(示朕终不废弃敢言之臣以期有禆政治至意)”[35],思过一年后,重新起用。此次复出持续了十年之久,是其人生最为辉煌的时期。十二月初十,补授光禄寺卿,负责在实录馆恭阅正本。十二月十九兼署所有副都御史事务。二十参奏监犯兆昌遣人在其家投递禀帖。二十二初彭龄充实录馆总校官。
嘉庆十一年(1806年)二月二十八,英和、初彭龄奉旨赴西宁查办事件,同时受命路经山西省时,与巡抚同兴会晤筹划该省盐务。初彭龄二次复出,表现不如之前积极。五月十二,初彭龄奉上谕在办完甘肃案件后,赴太原审办山西文水县监生韩震控诉其父被冤监禁一案。五月二十七,嘉庆帝下旨要求同兴与二人积极配合制定盐务章程,他在手谕中不时表达了对初彭龄的重视,文中写到两人“曾任巡抚,今均复任大员,心地亦皆明白公正,着会同倭什布、方维甸、同兴将山陕甘三省盐务如何一律招商承办,应于何处设立盐政以资经理,其属下应设官若干员,一切衙署建置廉俸等项需费若干,其行盐地界如何分别画定,以便民食每年输课若干,其从前改归地丁应行拨还若干之处均一一详细通盘筹画,妥议章程”,并叮嘱二人“不妨多住浃旬,务须博采舆论,悉心酌核,尽善为要”[36]。八月初十回京,继续兼署左副都御史。九月初九,升任安徽巡抚。十月,受赏顶戴花翎。十一月,接巡抚印,皇帝专程下旨勉励其“永守素衷,为国宣力,诸事宜加精细,切勿草草看过”,且叮咛他“人情诈伪难测,须防言行不符之辈,勉之”[37],皇帝对他的关心与期望犹如从前。
嘉庆十二年(1807年)二月,军机处将安徽寿州3人中毒身亡一案交初彭龄处理,该案屡次翻案,难以结案,经初彭龄核查,该案涉嫌官场腐败,长洲知府周锷、知县赵堂、万承纪被革职[38]。本月初彭龄查办休宁县棚民盗租山场聚众杀人案。经属员细心劝说,棚民自愿拆棚回籍。八月,皇帝在谕旨里向其他大臣告诫“总以颜检为戒,以初彭龄为法,必能永承恩眷,为大员者,非一清字所能概括,勉思整饬吏治为要,姑息二字,切须痛改勉之”[39]。初彭龄的正面效应再次被提升。九月被授予二等议叙。
嘉庆十四年(1809年)四月下旬,初彭龄补授贵州巡抚。五月,皇帝体恤其年过六旬,又上一年度在安徽染痢疾尚未痊愈,且84岁老母未能照顾,准予他请假两月调理,痊愈后在京任职。八月授命山西巡抚,后授刑部右侍郎。九月,初彭龄参折前山西巡抚成宁纵容家人在外滋事,山西省几年来有十余州县仓库亏缺[40]。查出平鲁亏欠采买谷价五千余两是因为成宁阅边经过平鲁左云等县,使用车马稍多,王敏树和孙燿被革职严询,嘉庆命初彭龄深究办差银两是否在备办车马之外馈送成宁,或其家人索取。山西其他州县有无短缺[41]。十一月查明成宁赴省北阅兵用钱230余千,需用骑马79匹,骆驼20头,大车7辆之多,家人钱四需索门包银50两[42]。十一月,初彭龄在署理刑部右待郎时,同时接任山西巡抚。十二月,调任陕西巡抚。
嘉庆十五年(1810年)正月,参劾已革文水县知县、捐升知府陈廷贵私设班馆押毙人命,绛州知州杨映权、阳曲县知县吴安祖民声恶劣。本月,嘉庆帝质问金应琦,初彭龄到晋到后能够揭露许多案件,为何金置之不办。金自认疏忽,被交部议处,降二级。与此同时,山西河东道刘大观弹劾初彭龄任性乖张,皇帝命户部左侍郎托津、刑部左侍郎穆克登额查办[43]。二月托津经核实证实,刘大观纯属诬陷,刘被发配新疆,初彭龄加恩以四品京堂补用,就近照顾双亲[44]。六月初彭龄被派往盛京查案。十一月,鸿胪寺卿初彭龄任职顺天府府尹。同月,托津、初彭龄授命查办长江河堤工程贪污案。嘉庆十六年(1811年)五月,被派往福建审案。七月,被委任工部右侍郎。当月奉旨赴湖南查湖广按察使周季堂心术不纯案。十一月转任工部左侍郎。十七年五月,调任户部左侍郎。十月,吏部尚书松筠与初彭龄赴江南查办事件,同时令二人事毕后奔赴清江浦一线查勘河工。嘉庆十八年(1813年)七月,初彭龄参劾吏部办理案件处罚轻重不协。八月其他官员查明吏部议处傅士奎等五案轻重未协。九月,调任仓场侍郎。嘉庆十九年(1814年)闰二月,奉旨往广西查案,查出前广西巡抚成林亏银30万两。六月初彭龄暂署江苏巡抚,本月升迁兵部尚书。七月,百龄、初彭龄奉旨查办原江苏藩司常格一案。八月初彭龄参折江苏亏空数百万银两。本月初彭龄以钦差名义留江苏办案。十月初彭龄参奏酌拟办理亏空章程十条,他在赔缴一条中建议,现任州县分别1万两以上限6个月,5万两以上限1年,届期不完即革职监追,再各延缓6月和1年为限,如逾期未完即治罪。嘉庆认为像江苏这样亏空上百万的省份,要在一年内还清不太可能,反而会引起官员剥削百姓[45]。嘉庆二十年(1815年)正月,张师诚等人勾结吏部官员,以参折不实的罪名迫害初彭龄,嘉庆帝尽力为初彭龄申辩,决定不革职留任,令候补内阁学士,随即事态急转,当月降补翰林院侍读侍讲。三月皇帝命令初彭龄“在家闭门思过,不准出门,若再妄为,定不轻恕”[46]。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六月,皇帝赏赐初彭龄。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九月,初彭龄被委为六部员外郎。
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嘉庆帝去世,道光皇帝的登基给了初彭龄一次发挥余热的机会。道光元年(1821年)正月,刑部员外郎初彭龄受赏礼部侍郎衔,不久署礼部左侍郎,七月,署礼部右侍郎,八月复任兵部尚书,十二月,兼署顺天府府尹事和工部尚书。一年时间里,初彭龄从没有实权的员外郎一跃为工部和兵部两部最高官员。次年闰三月,赏工部尚书初彭龄在紫禁城内骑马。五月改派初彭龄等人承修地坛牌楼石枋及周围泽河等处工程。道光三年(1823年)三月,命其署教习庶吉士。道光四年(1824年)四月,初彭龄年老休致,受赏半俸,翌年秋七月谢世。
结束语
初彭龄一生跌宕起伏,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在清代政治临近崩塌的数十年中,其从政曲线与社会腐败程度成正比。从他二度复出的历史事实及复出后的从政表现看,清帝在很多时候希望有初彭龄这样敢于直言、不怕权势的廉吏辅佐朝政。但事实上,皇帝非常清楚从中央到地方清官远远少于贪官,要在“众人皆腐君自清”的大环境中生存,实属困难。当初彭龄面临斩监候时,除皇帝之外,无人主张正义。皇帝与满汉官员全力争辩的结果,有力地证明:清朝政府需要廉吏。显然,在嘉庆以后,很难找到第二位比初彭龄更愿意直言的官员。
[1]梁秉锟:《(民国)莱阳县志》人事志,1935年铅印本,第927、924页,国家图书馆电子版。
[2]《军机处上谕档》乾隆三十六年二月三十第1条,盒号:634,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3]《军机处上谕档》乾隆四十五年五月十八第1条,盒号:676,册号: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4]《军机处上谕档》乾隆四十六年四月二十九第1条,盒号:679,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5]《军机处上谕档》乾隆五十年二月初九第1条,盒号:694,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6]《军机处上谕档》乾隆五十五年三月二十一第2条,盒号:714,册号: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7]《军机处上谕档》乾隆五十六年四月二十四第3条,盒号:718,册号: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8]《军机处上谕档》乾隆五十七年二月初六第1条,盒号:725,册号: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9]《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元年十二月初九第7条,盒号:760,册号: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10]《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元年十二月二十七第2条,盒号:760,册号: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11]《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二年正月二十三第1条,盒号:765,册号: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12]《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四年十一月十三第2条,盒号:786,册号: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13]《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四年十一月十四第2条,盒号:786,册号: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14]《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四年十二月十七第5条,盒号:787,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15]《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四年十二月二十二第3条,盒号:787,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16]《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五年正月三十第1条,盒号:792,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17]《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五年正月三十第9条,盒号:792,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18]《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五年四月初一第1条,盒号:793,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19]《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四年十二月二十六第1条,盒号:787,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20]《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六年三月初五第8条,盒号:796,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21]《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六年三月二十七第1条,盒号:796,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22]《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六年七月初九第1条,盒号:798,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23]《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六年八月初六第6条,盒号:798,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24]《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七年九月三十第5条,盒号:802,册号: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25]《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七年十月二十六第2条,盒号:803,册号: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26]《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七年十二月初二第1条,盒号:803,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27]《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七年十二月二十四第3条,盒号:803,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28]《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八年闰二月十七第2条,盒号:84,册号: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29]《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八年闰二月十九第1条,盒号:804,册号: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30]《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八年四月十八第1条,盒号:805,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31]《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九年六月十一第1条,盒号:811,册号: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32]《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九年六月十二第3条,盒号:811,册号: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33]《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九年七月十一第5条,盒号:812,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34]《军机处上谕档》嘉庆九年七月十四第1条,盒号:812,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35]《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十年十一月初五第1条,盒号:821,册号: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36]《军机处上谕档》嘉庆十一年五月二十七第1条,盒号:826,册号: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37]《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一百七十一,嘉庆十一年十一月下,第30-31页,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38]《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一百七十四,嘉庆十二年二月上,第9-32页,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39]《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一百八十四,嘉庆十二年八月,第18页,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40]《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二百一十八,嘉庆十四年九月,第27-28页,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41]《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二百一十九,嘉庆十四年十月,第6-26页,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42]《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二百二十,嘉庆十四年十一月上,第10页,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43]《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二百二十四,嘉庆十五年正月,第10页,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44]《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二百二十六,嘉庆十五年二月下,第22页,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45]《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二百九十九,钞本,嘉庆十九年甲戌十一月,国家图书馆电子版。
[46]《清仁宗睿皇帝实录》,卷三百四,钞本,嘉庆二十年乙亥三月,国家图书馆电子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