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民族地区农村学前教育发展的瓶颈与突破*

谢应宽 田兴江 吕 晓

（重庆文理学院教育学院，重庆 402160）

由于政府资金投入不足、资源分配不均、家长不正确的观念等原因，西南民族地区农村学前教育发展存在着入园率低、教育不公平等突出问题。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与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第二部分发展任务第三章明确提出10年内学前教育的发展目标与发展任务：到2020年普及学前一年教育，基本普及学前两年教育，有条件的地区普及学前三年教育；重视0至3岁婴幼儿教育；明确政府职责，把发展学前教育纳入城镇、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重点发展农村学前教育。第九章民族教育提出要重视和支持民族教育事业，切实解决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教育事业发展面临的特殊困难和突出问题；全面提高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教育发展水平；公共教育资源要向民族地区倾斜；中央和地方政府要进一步加大对民族教育的支持力度。根据这一指导精神，本文试图阐述西南民族农村地区学前教育发展的瓶颈与突破问题。

一、西南民族地区农村学前教育发展的瓶颈

由于文化与语言、经济发展水平与家长观念、学前教育财政投入总体不足与分配不均等方面的原因，形成了西南民族地区农村学前教育发展的瓶颈。

（一）文化与语言的冲突

社会学家与文化学家把文化定义为人类群体或社会的共享成果，这些共享成果包括语言、价值观、知识以及物质对象等。简单的说，文化就是代代相传的人们的整体生活方式。语言符号是构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化的存在与传承取决于人类自身使用与创造语言符号的能力。语言文字与数字都属于符号，而符号是在特定区域生活的一群人所认可的任何能有意义表达自身之外的事物的东西。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符号系统，是人类价值观、观点以及文化标准最完整的表达方式与表达媒介。[1]人类文化与人类语言是构成人类社会的最重要元素。教育是一种社会现象，与人类社会共同产生、共同发展。教育与文化和语言紧密联系，教育是为了传承人类文化而产生，教育的内容与教育方式受人类文化的制约，同时教育又具有创造、更新、发展文化的功能。语言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又是教育得以实施的重要载体与方法，因为教育是在人与人、人与物的交流中实现的。

文化具有地域性和民族性，它是特定地域的民族在长期的生活过程中形成的约定俗成的传统习俗、价值观念、行为方式、风土人情等。中华民族是由56个民族构成的多元文化大民族的统一体，西南五省市是少数民族聚居最多的地区，有白、壮、土家、藏、傣、水、苗、佤、彝等多个少数民族。各少数民族在本民族漫长的发展进程中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语言文化。美国关于语言的研究发现，一种文化的语言的发音在其他语言中通常是找不到的。例如，法国人在发“thin”这个音时常有困难，所以代之以“sin”这个音。不同语言由音节构成词汇、由词汇构成句子的方式上也各不相同。词汇同样反映了不同语言者的文化与环境。[2]国家为了推动少数民族地区教育的发展，根据需要设立了汉语学校，少数民族学生虽然有自己的语言，但是大多数没有自己的文字，在幼儿园接受教育主要使用的是汉语教学。进入幼儿园前后的语言环境发生变化，需要少数民族幼儿进入幼儿园之后，进行自己本民族语言与汉语的转换。语言是思维的工具，幼儿的思维正处于前运算阶段，前运算阶段的思维具有不可逆性，[3]因此少数民族幼儿在进行本民族语言与汉语转换的过程中会遇到很大的困难。语言习惯影响着少数民族幼儿的认知习惯与思维习惯，导致学习过程中会出现语言障碍与文化困扰。汉语学校的学校文化与少数民族幼儿的传统文化存在着差异，这种差异也会影响儿童的学业成就。[4]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学前教育的内容与课程主要采用当地县区统一使用的教材，而这些教材是在汉语文化和城市幼儿生活的基础上编制的，与少数民族农村自己的生活文化有较大差异，从而为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学前儿童的学习带来了困难。对广西干冲村侗族幼儿入园问题的研究发现，侗族的语言与文化是造成其幼儿学习困难的主要因素。[5]可见，少数民族传统文化、语言与学校文化、语言的差异影响了少数民族幼儿在幼儿园的学习与生活，进而影响了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学前教育的整体质量，成为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学前教育发展的主要瓶颈之一。

（二）生产力发展水平与家长观念相对落后

物质资料生产是人类社会存在与发展的物质基础。学前教育机构的开办与发展需要以一定的人力、物力作为支撑和保障。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对学前教育事业发展的规模和速度、教学内容、教学方法和教学组织形式等起着制约作用。[6]我国地域广阔，不同的地域由于原有发展水平各不相同，其现在的经济发展水平也各异。根据2013年2月22日人民网发布的全国2012年31个省市的GDP总量和人均数量显示，西南五省市中，在GDP总量方面，贵州位居第26位、云南位居第24位、重庆位居第23位、广西位居第18位、四川位居第8位。在人均排名方面，贵州位居第31位、云南位居第29位、广西位居第27位、四川位居第24位、重庆位居第12位。[7]在人均GDP方面，西南五省市有四个省进入了人均GDP在28500元以下的“第三世界行列”。位居GDP总量前五位的分别是广东、江苏、山东、浙江、河南，位居人均GDP数量前五位的分别是天津、北京、上海、江苏、内蒙古。由此数据可以看出，GDP总量和人均数量靠前的都是东部沿海或者北方省份，中国的经济发展存在着东西部地区发展不均衡的问题。同时，由于长期的二元经济结构的影响，城市与乡村的发展水平亦表现出极大的不均衡，农村发展水平远远落后于城市发展水平。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从大的国家区域来讲，位于西南相对较落后地区，少数民族发展水平相对落后于非少数民族地区，农村发展水平相对落后于城市地区，因此各种不利因素聚集在一起，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成为经济生产力水平相对落后的地区。学前教育发展水平受经济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制约，因此相对落后的经济生产力发展水平，成为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学前教育发展的另一主要瓶颈。

学前教育是一项为家长参与生产劳动提供服务的社会公益事业，且学前教育不属于义务教育，因此不具有强制性。家长自愿决定其是否将子女送入专门的学前教育机构。家长对于学前教育的观念，即对学前教育本质、功能、价值的看法直接决定了他们是否愿意将自己的适龄子女送入专门的学前教育机构，以及家长是否配合、支持学前教育的发展。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大多数家长受传统的宗教、文化、经济发展水平、受教育程度等方面的影响，没有形成关于学前教育的正确观念，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其一，学前教育无用论，认为学前教育机构就是看孩子的地方，孩子太小不具有学习的能力，老师不过是充当保姆的角色，且需要交纳一定费用，家里老人也可以照看孩子，所以没必要送入专门的学前教育机构。其二，学前教育小学化诉求。父母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刻意要求学前教育机构进行识字、算术、英语等知识的教学，违背了学前教育的本质规律，导致学前教育专业机构在走出小学化误区的道路上异常艰难，得不到家长的认同与支持。其三，没有接受学前教育的传统。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的某些少数民族宗教意识观念深厚，例如某些信仰佛教的少数民族儿童在成年以前基本都是在寺庙里度过自己的童年，祖祖辈辈都是在寺庙里长大，因此没有接受学前教育的意愿与传统。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家长不正确的学前教育观念直接影响了当地学前教育的普及与质量的提升。

（三）学前教育经费投入总体不足与分配不均

学前教育是基础教育的基础，学前教育的质量影响着整个教育的质量，进而影响着国民的素质。固定充足的国家财政经费支持是教育事业发展的根本保障，学前教育事业是一项为家长服务的国家公益事业，需要国家经费的支持与保障。世界绝大多数发达国家和金砖国家教育经费占GDP总量均在5%以上。1993年我国发布《国家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提出用于教育发展的经费在20世纪末达到GDP总量的4%，但是这一数据一直到2012年才真正实现。学前教育不属于义务教育，国家在大力发展义务教育的同时，将学前教育推向市场，学前教育经费长期以来只占教育经费总量的1.2%—1.3%。[8]2005年教育部颁布的教育统计报告显示，1996年开始全国农村幼儿园数和幼儿在园人数出现持续下降的趋势，2003年和2004年有上升趋势，但形势不容乐观。2005年与2000年相比，农村幼儿园数量从9.3万所减少到6.02万所，下降了35.2%；在园人数减少146万，下降了12.6%。农村学前班从2000年的28.53万个减少到2005年的22.85万个，下降了19.9%。[9]政府有限的学前教育经费主要投向了城市少数公办幼儿园，[10]资源的分配不均使得农村地区学前教育发展雪上加霜。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学前教育经费更是少得可怜，不能满足当地学前教育发展的规模与速度，严重影响了其学前教育的质量。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与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明确了学前教育事业发展的目标和政府应当承担的主导责任，随后国务院召开关于学前教育发展的专门会议，出台关于学前教育发展的十条建议。“十二五”期间国家拟拿出500亿元用于支持中西部困难地区学前教育事业发展。2012年教育部发布的教育统计报告显示，全国共有幼儿园18.13万所，比上年增加1.45万所，在园幼儿（包括附设班）3685.76万人，比上年增加261.32万人。学前教育毛入园率达到64.5%，比上年提高2.2个百分点。近三年学前教育事业的快速发展，充分说明了政府经费保障是学前教育事业发展的必要条件。

二、突破策略

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学前教育的发展关系到国家的教育公平和国家西部大开发事业的进一步发展与落实。要突破这些地区学前教育发展的瓶颈，首先要在尊重其民族、地方文化的基础上，通过建立科学的管理制度，进一步增加经费投入，开发具有民族农村特色的学前教育课程。

（一）因地制宜，多形式开办学前教育机构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与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在学前教育的发展任务中提出“建立政府主导、社会参与、公办民办并举的办园体制。大力发展公办幼儿园，积极扶持民办幼儿园。”我国经济总量虽然已经位居世界第二，但是以人均经济量来看依然属于发展中国家。在短期内国家把学前教育纳入义务教育，并承担学前教育发展的所有经费是不符合我国国情的。就是发达国家的美国、德国、英国、法国，其学前教育机构也是多样化的。以德国为例，其现在的学前教育机构主要有传统幼儿园、幼儿俱乐部或游戏所、根据教育家命名的幼儿园、学校附设的幼儿园和学前班、特殊幼儿园、托儿所、“白天的母亲”、父母管理中心、“森林幼儿园”等。[11]这些不同形式的学前教育机构满足了不同社会阶层、不同文化群体学前儿童多形式接受学前教育的需要。我们也应鼓励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因地制宜地创办各种形式的学前教育机构。

首先，应创办双语幼儿园。这里的双语是指少数民族语言和汉语，让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的学前儿童在进行以汉语为主的学习前，实现自己本民族语言环境和汉语言环境的平缓过渡。这样在帮助少数民族学前儿童顺利克服语言困难的同时，也传承了本民族的文化，让其以本民族语言承载的民族文化得以代代相传。这就要求幼儿园教师要掌握本民族的语言，当地培养学前教育教师的师范学院可定向招收本地区不同少数民族的学生，为当地少数民族培养专门的学前教育师资。

其次，对于条件较差的少数民族地区可以创办林间幼儿园。对于幼儿教育教什么的问题，中国幼儿教育的奠基人陈鹤琴先生说“大自然、大社会都是活教材”，学前儿童是自然之子，具有亲近自然、亲近生命的天性，能够与自然界水乳交融，实现与自然界花草树木、鸟兽鱼虫、山河大川的对话与交流。自然对于幼儿教育具有巨大的价值，符合幼儿身心发展的需要。[12]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具有优越的自然环境，绝大多数均处于山川景色秀美、多种植被覆盖的地区。当地政府可鼓励具有专业背景的教师开办简易的林间幼儿园。这种幼儿园不需要昂贵的设施，充分利用大自然的恩赐，带领学前儿童在林间探究花草树木、鸟兽鱼虫，从而实现儿童身心健康发展，回归学前教育的本真。

再次，应充分利用当地小学，开办小学附设学前班或者幼儿园。各少数民族地区应充分利用乡镇的小学教育资源，利用小学的设施开办附属学前班和幼儿园，为当地少数民族学前儿童接受学前教育提供服务。乡镇小学附设的学前班和幼儿园要按照幼儿教育的规律和相关制度重点管理与建设，充分发挥其对于周边学前教育机构的示范与指导作用。第四，应开办各种形式的游戏小组。当前确实没有条件开办专业性较强的学前教育机构的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可利用村落里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员，让其接受一定程度的幼儿教育培训，在本村落组建学前儿童游戏小组。倡议多形式举办学前教育机构的前提是所有学前教育机构必须按照学前教育的规律来开展，以各种形式促进学前儿童发展，满足学前儿童接受教育的需要。

（二）经费保障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学前教育发展

学前儿童是祖国的希望和民族的未来，学前教育的发展关系到整个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关注学前儿童的受教育问题，尤其是处境不利儿童的受教育问题是20世纪以来在世界上有重要影响国家的政策。例如美国通过一系列的儿童法案保障学前教育经费的投入，促进了其处境不利儿童接受学前教育机会和质量的提升。1965年美国国会开始实施“开端计划”，要求为处境不利儿童进行早期补偿教育，明确由联邦政府拨款，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3～5岁儿童提供保育和教育服务。1981年美国颁布《提前开端法案》，对开端计划的拨款数量和经费使用做出明确规定。2003年的《入学准备法案》要求通过开端计划提高处境不利儿童的发展与入学准备。自开端计划实施以来，美国联邦政府对学前教育的拨款力度越来越大，1975年4.04亿美元，1985年10.7亿美元，1993年27.7亿美元，1997年39.8亿美元，2008年73.5亿美元。美国联邦政府的拨款为开端计划的实施提供了重要经费支持，使越来越多来自不同群体、不同年龄的学前儿童已经或正在从开端计划受益。

美国联邦政府立法固定拨款支持处境不利学前儿童接受学前教育的显著成效，[13]给我国的启示是，应该根据本国的具体情况，制定专门的学前教育法案和专门针对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处境不利地区的学前教育法案，明确中央政府和各级地方政府在学前教育发展中的经费投入责任与款项使用，各级政府同时应建立专门的少数民族学前教育发展与管理机构，由专业人员进行管理，实行岗位责任制，分工明确，按照学前教育的规律管理和发展少数民族地区学前教育事业。

（三）开发具有民族地区农村特色的学前教育课程

我国地域广阔、民族众多，为了改变课程过于统一而不符合一些地区文化环境的问题，实行了国家课程、地方课程、校本课程三级管理体系。各地方、各幼儿园可以根据本地区、本幼儿园实际情况开发具有特色的课程。国家三级课程管理政策为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学前教育课程以多样性与适宜性为前提促进学前教育质量提升提供了政策支持。

西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幼儿园应争取当地高校专家支持，致力于开发具有本民族、本地区农村幼儿园特色的园本课程；应选择与当地学前儿童生活紧密联系又是学前儿童生活中最需要，同时对学前儿童长远发展具有价值的内容作为课程开发的重点。这样开发出来的园本课程源自学前儿童生活的文化，因此具有适应性，可以使学前儿童在学习中体验到成功感。具有少数民族农村特色的园本课程同时能促进少数民族文化的繁荣与发展，从而真正实现中华民族多民族文化的共存与发展。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园本课程可以促进学前儿童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增强民族凝聚力，实现国家认同，同时培养文化包容意识，发展多样性思维。例如，语言领域可以开发本民族的神话故事。关于人类起源，彝族、侗族、傣族、水族、布依族、阿昌族都有类似人类生于混沌之境的神话传说。这些神话都是基于阴阳对立统一的宇宙观。而关于射日的故事，各少数民族也都有自己的解释。如彝族在楚雄一带流传的是革阿龙射日的故事，纳西族流传的是桑吉达布鲁射日的故事，黎族有万家射日的故事，侗族有姜良射日的故事，壮族有特康射日的故事，土家族有卵玉射日的故事，苗族有扬亚射日的故事等。利用这些神话故事开发园本课程，一方面符合学前儿童喜欢神话故事的心理倾向，可以促进其语言能力的发展；另一方面可以传承本民族文化，培养儿童的民族包容与认同意识，让其认识到自己所属的少数民族是中华民族的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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