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的哲学

上 海 李月亮/文

我妈退休以后，热衷于学习养生知识。健康报刊订了好几份，电视里的各类养生节目更是一集不落。几年下来，她俨然修炼成了营养专家。

我每次回去，她都像模像样地给我讲授一番，小米怎么比大米好，哪种蘑菇最营养，山药怎么吃才健康……我对照平日里自己掌握的知识，觉得她所言基本都在理，所以每次吃着她精心挑选搭配的健康美食，都深感欣慰。我自己一周吃上一次倒无所谓，关键是她和老爸平日里能健康饮食，养好身体，这当然是件大好事。

不想，前阵子我妈例行体检，竟查出了缺铁性贫血。医生盘问了半天，排除了出血性疾病，判断说就是营养不良。可想而知一个自诩营养专家的老太太，得知自己营养不良时的心情，我妈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相信：不可能，我营养太好了，三天的饭菜都不带重样的，按说什么都不能缺。医生问：“你吃肉多吗？”老太太一下就给问住了，说：“不多，但是现在不是提倡老年人减少吃肉吗？”医生撇嘴了：“人是肉长的，不吃肉能行？你说减少吃肉，那是发达国家提的，他们一天吃350～400 g肉，当然要减。你一天50 g都不到，还减个啥？再说你这血压血脂都不高，就放心回家吃肉去吧，一天 100 g。”

后来我再回家，餐桌上荤菜明显多了，久违的猪肝里脊取代了那些稀奇古怪的蘑菇、魔芋。我妈后知后觉地自我反省：前阵子确实觉得身体虚，没劲，脸色也不好，还以为是人老了的自然现象呢。又说，那些健康类的报道也是，天天说这个菜好那个米好，没一个说不吃肉不行的。

我明白，其实我妈也不是觉得吃肉怎么不好，就是听了那些专家说这个好那个好，心思都放在那些东西上了。人的胃口是有限的，你要多吃南瓜、芹菜、西红柿，还要多吃海带、豆腐、黑木耳，自然就没地方装肉了。

后来我查资料，看到一份报告说，中国有近1/3的老年人贫血，基本都是吃肉少造成的。我想，以现在的生活水准，大部分人是吃得起肉的，之所以不吃，大概都是我妈这种情况吧。

都是专家惹的祸。可是难道营养专家就不知道吃肉重要吗？我想他们一定知道，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因为这大概已经是常识，他们整天说这个，谁听呢？关键是请他们说话的媒体，人家要标新立异，要吸引眼球，所以必须让专家剑走偏锋说别人没听过的话。比如冬瓜可治肝硬化，春笋能疗气管炎——这样的小偏方，起码能吸引住观众的兴趣。而且随着时日长久，老百姓越来越“见多识广”，这小偏方得越来越偏，才能达到目的。慢慢地，人们的目光就都盯在了那些之前从未关注过的边缘食品上，最重要最不可缺少的顶梁柱反而被抛弃了。

悲哀的是，这种舍本逐末的事，生活中处处皆是。比如牛奶。商家为了拼市场，花样越来越多，什么舒化奶，什么益生菌奶，又是添加微量元素，又是添加胶原蛋白，看得我眼花缭乱。其实我喝奶不为美容更不为减肥，您就给我真正的奶，别加三聚氰胺就行了。

比如教育。我把孩子送去学校，其实不指望他把方程式、函数研究得多么得心应手，我的目标不是把他培养成数学家，我只希望他能掌握基本的知识，同时培养起良好的社交、学习能力和优秀的品德，教育的本质不就是塑造完美的人格吗？可是，孩子小小年龄就为了分数殚精竭虑，完全丧失了生命对知识本能的兴趣，也并没有掌握真正学习和创造的能力——不但没吃上肉，连吸收肉味的能力都丧失了。

比如人生。我们去祝福别人，最简单也永远不会有错的就是：祝你天天开心——我们都无比清楚，生命最好的状态就是开心。可是现实中有几个人是真正天天开心的？这不是开心有多难，而是我们极力追逐的并不是让自己开心的东西。社会风气正引领我们无止境地去追求物质，而开心是精神层面的，物质丰厚和心里开心根本是两码事好吗？你开着宝马，住着豪宅，做着既不喜欢也不擅长的事，也许以社会公认的价值观，你很成功，只是不快乐。这样的成功，跟每天吃着公认营养健康的蔬菜结果却营养不良，有甚差别。

所以，如果你觉得自己一直在追求公认的好东西，却常常感到烦闷不快，想必你的快乐已被某种错误共识绑架。放下那些别人告诉你的所谓的成功标杆，仔细想想你内心想要的是什么，放心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