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丕烈,清中后期著名的藏书家、目录学家、校勘学家。本文从黄丕烈少岁读书、科场失意;寄情书海、爱书成痴;淡泊一生、晚景凄凉三个方面说开去,大量结合黄丕烈现存题跋、校勘记等第一手资料,解读黄丕烈的人生志趣和独特的人格魅力。
黄丕烈(1763-1825),字绍武、又字绍甫、少甫。号荛圃、棘人、荛夫、复翁等。江苏省苏州府吴县(今江苏苏州)人,祖籍福建莆田。他出生的年代,正处于我国封建社会最后的盛世“康乾盛世”末期,苏州一带的文化与学术等正处于一个极度繁盛时期。其时有一大批著名的文人学者聚集苏州。黄丕烈生于苏州,自幼承庭训,家学渊源,可谓学问精纯。幼年曾就读于同郡杨家的倚树吟轩,他晚年还曾作跋追忆这段求学岁月:“倚树吟轩杨氏,余幼时读书处也。其主人延名师课诸子。有伯子,才而夭。余就读时,与仲氏偕时同笔砚,情意殊投合也。……人往风微,睹此赠物,益增伤感。……幸叨良友之赠,物以人重,而人又以物重也(《荛圃藏书题识·跋〈周礼郑氏注〉二卷,残蜀大字本》)。”据黄丕烈的表兄石韫玉在其身后所著《独学庐四稿·秋清居士家传》言:“少岁读书,务为精纯。”
黄丕烈自幼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自身又才华横溢,所以他在十九岁那年就一举得中秀才,位列第十九名,入长洲县庠。二十六岁那年,又以第三名的好成绩得中举人。一时之间,无论是亲朋友好,还是当时的主考官胡高望,都对他充满的希冀,甚至以高中状元期许。谁知道在今后十多年的科考之路上,黄丕烈却屡次落第,不但没有高中状元,连进士都未考取。在他三十九岁那年,适逢举人大挑,所谓“大挑”,是清廷为了给举人们一个晋身的机会,三科(乾隆时为四科,嘉庆时改为三科)不中的举人,由吏部挑选并划分等级,一等以知县任用,二等以教职任用。但所“挑”之处,多在于应对形貌,即口齿清楚、体貌端正为要。所以大挑出身入仕,多为人视为不是正途。在此次大挑中,黄丕烈位列一等,被任用知县,签发直隶。但他却不愿上任,遂纳资议叙,即上交一定的银两,换一个职位,于是得六部主事,但这只是虚衔,并无实际官职,于是很快就回到了家乡。在此之后,黄丕烈再次离乡赴京赶考,再度落第。此次即是他生平最后一次参加科举考试,十多年的科举之路,渐渐磨灭了黄丕烈少年时的雄心壮志、入世之心,彻底断绝了他的仕途经济之想,黄丕烈从此隐入书海,“二十余年未尝做仕宦想 (石韫玉《独学庐四稿·秋清居士家传》)。”
黄丕烈家中本属富户,但乾隆六十年时黄家一场大火,使黄家家道中落,而黄丕烈又仕途受挫,一生安居家中,随着家中人口的增加,开销加大,黄家时有经济拮据、窘迫的情况发生。但黄丕烈认为:“钱物可得,书不可得(《荛圃藏书题识·跋〈三谢诗〉一卷》)。”每每遇到好书,总是不遗余力购买下来。黄家虽然家道中落,但家中田产房产不少,仍可算富户,只有这样,他才有足够的力量遍寻古籍珍品,重金求购。据粗略统计,黄丕烈现存题跋八百余篇,即为八百余种古籍善本作过跋。八百余种古籍善本,按照当时的价值,折合白银两万余两。此仅据现存黄跋统计,加上散佚的黄跋、以及未曾作跋的藏书,如此算来,黄氏藏书数量、藏书价值简直惊人。尤兴有诗,说他:“家有藏书三万轴”,未必就是夸张溢美之词。黄丕烈不但购书花费重金,更是为贮藏图书,筑有“百宋一廛”、“陶陶室”、“学耕堂”、“士礼居”、“读未见书斋”、“求古居”、“学山海居”、“养恬书屋”、“红椒山馆”等多处书斋及藏书处。据黄丕烈道光二年跋旧钞二卷本 《绍兴内府古器评》(见《荛圃刻书题识》)云,至其晚年:“百宋一廛堆积如山。”黄家平时常年养有门客、钞胥随侍,如清代著名的校勘学家、藏书家、目录学家顾广圻就曾是其入幕之宾、座上门客。连黄家的守门阍人亦可钞书。如嘉庆八年(1803)二月八日,曾命阍人张泰手钞《得月楼书目》、《传是楼宋本书目》,后其跋《传是楼宋本书目》曰:“(张泰)字迹颇不恶《荛圃刻书题识·跋〈传是楼宋本书目〉》)。”花费不可谓不巨。
黄丕烈的一生,可算是为书痴迷的一生,这体现的很多方面。笔者通过对黄跋的详读,发现一个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例子:黄丕烈四十二岁那年,即嘉庆九年的二月七日,其长子黄玉堂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长子,这对一个父亲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考其题跋,在其子去世前六日,即二月朔,辛酉日(二月初一),黄丕烈从袁廷梼处借得扬州秦太史藏《春秋繁露》钞本,校雠并做校雠记:“钞本为影宋,遇宋讳间有缺者,字画斩方,一笔不苟,信属宋刻精本。……若明刻则有毫厘千里之分矣(《荛圃藏书题识·跋〈春秋繁露〉十七卷》,校本)。”在其子去世后七日,即二月望日(二月十五),以白金三两,购得陆贻典所校宋本 《易林》,跋之:“同人争相传校,究以未得陆校原本为恨(《荛圃藏书题识·跋〈易林〉十六卷》,陆敕先校本)。”爱子病危弥留、刚刚夭亡之际,仍不忘访书购书,并一丝不苟地校雠,兴致勃勃地题跋,说他为书痴狂也好,以书解忧也罢,的的确确称得上“书痴”二字。
宋版书以校勘精审而著称。黄丕烈为书而痴还体现在他的“佞宋”上,不但筑有藏书阁“百宋一廛”,且“佞宋”二字屡屡见诸笔端,如:“我之嗜好,有佞宋癖,蕴辉颇知之。……其学诚不可以书估视之矣 (《荛圃藏书题识·跋〈韩山人诗集〉不分卷》,旧刻本)。”“余之惜书而不惜钱,其真佞宋耶 (《荛圃藏书题识·跋〈史载之方〉二卷》,宋本)? ”“佳处间有,虽残本亦可珍,……书之经部,日少一日,余故收之,幸毋诮我佞宋之癖 (《荛圃藏书题识·跋〈礼记郑注〉二十卷》,校宋本)。”“区区佞宋之心,苦为分明。虽为竹垞复生,宜有以谅我耳 (《荛圃藏书题识·跋〈舆地广记〉三十八卷》,校影宋本)。”等等,不胜枚举。但黄丕烈的佞宋,与当时很多藏书家不同,他的佞宋,是其“求古、求真”学术思想的集中体现,是在长期的收藏、校勘等学术活动中对宋版书的长处有了清醒的认识,而非盲目崇拜或是为了收藏而收藏。
黄丕烈少年得中秀才,青年中举,可谓是年少有成。可随后的十余年间,他在科场屡屡落第,正是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渐渐磨灭了他原本的雄心壮志,济世之心。在黄丕烈三十九岁那年最后一次科举落第之后,便终生再也没有参加科考,开始了一生安居家中、耽于书海的人生。仕途经济之路的断绝,使他觉得:“世事都淡,惟此几本破书,尚有不能释然(《荛圃藏书题识·跋〈戴石屏诗集〉十卷》,明刻本)。”可见对名利看淡之意。黄丕烈的淡泊名利还可以在许多方面中看出,他写题跋,不故作清高,不避言金钱利益;他交朋友,不分三教九流,无论士大夫还是书贾钞胥,均有其引为知己者;他做学问,不耻下问,多方求教。是个特立独行、开通豁达、颇具风范的儒者。
黄丕烈一生居于市井,又隐于市井,虽安居在家,淡泊名利,却又不甘碌碌无为、无所事事,黄丕烈晚年刻《状元会唱和诗集》,自作“小引”中说:“国家功令所在,凡入仕必科第。人不学举业则已,如学焉,谁不思为状元者?”可见他虽淡泊名利、尽人事而知天命,却依旧以科举为正途,虽宁静却以致远。黄丕烈喜好藏书,藏书既是他的爱好,亦是他的事业,这项事业远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潇洒,而是一项十分艰苦的工作。举凡访书、购书、校书、刻书、贮藏等等,均是非常耗费精力、财力和物力的活动,黄丕烈在题跋中说:“世之讲古书者鲜矣。有一二好古者,非贫、老、病、死,则其好终不能坚。岂书之福胜者,他福即因以折耶?掩卷叹息,余将搔首问天已(《荛圃藏书题识再续录·跋〈新刊古今岁时杂咏〉四十六卷,明钞校本》)。”而他自己就是这克服种种艰辛,“终坚其好”者。无疑,黄丕烈作为一个藏书家,是影响深远、学林、青史永留其名的成功者。
黄丕烈家中曾是江浙一带有名的富户,但是乾隆六十年时家中不慎失火,从此家道开始中落,加上家中人口增加,开销加大,藏书活动又需要大量资金的开支,所以到了晚年,黄家景况已经非常拮据。黄丕烈平生“佞宋”,视宋版书如至宝,但是在嘉庆二十二年,也就是他五十五岁那年,不得已将“百宋一廛”中的藏书出售。在嘉庆二十四年,黄丕烈跋《刘子》(《荛圃藏书题识》)中云:“惜年来力绌,宋元旧刻散失殆尽,而区区旧刻又复思置之。且卖书买书,牵补殊艰,自笑兼自愧也。”可见到了黄丕烈晚年,“买书卖书”,藏书旋聚旋散,流失的现象十分严重。后人缪荃孙、王欣夫辑刻黄跋之时,抄自数十藏家,可见黄氏藏书早已流落四方,再无重聚之可能。
黄丕烈不但藏书丰富,更以其独到的版本学、校勘学、目录学思想与见解,对后世影响深远;独特的人格魅力为后世学者所津津乐道。他的表兄石韫玉在其所著黄丕烈生平小传《秋清居士家传》中给予他极高的评价:“君生有至性,克承家范,谨以持己,直以待人。……与朋友交,然诺必信,有善必赞,有过必归,多闻、直、谅,三者兼之。”他的人生志趣,就像他的学识思想一样,在学林书海中留下了隽永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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