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婦姚子(中篇小说)

2014-08-15 00:54向本贵
文艺论坛 2014年1期
关键词:老年公寓塘村

向本贵

姚子是女人,她的名字却没有一点女人的味儿。姚子的父亲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姚子的母亲生下她的时候,父亲看见是个女孩,有点不高兴,说:“怎么不是个男孩,我要的是儿子。”姚子几岁了她的父亲都没有给她正正经经取一个名,于是,姚子就成了姚子的名字了,姚子,要子啊。只是,不管姚子的父亲要儿子心情多么地急切,她母亲的肚子却不争气,别说给姚子生个弟弟,连妹妹都没有给她生一个。姚子就成了姚家的一棵独苗。

姚子长大之后,才知道自已名字的由来,她也知道父亲为什么一定要生个儿子的原因。农村就这样,没有儿子做许多的事情都不怎么方便,特别是女儿出嫁之后,父母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何况,父亲跟村里的刘福吵架,刘福就曾骂过父亲没有儿子,日后死了连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这话骂得太伤人心,让姚子的父母走出去抬不起头来。姚子对父亲说:“爸你不要看不上你这个女儿,姚子就是男人,姚子要顶天立地,日后给父母养老送终。”

姚子从小就像个野小子,不喜欢挑花绣朵,不喜欢做家务,还不喜欢跟女孩子一块玩。读书成绩虽是不错,但她读到初中毕业就不愿意再往下读了,她说这辈子是不能离开父母的,书读多了没用。

那时在集体,农民一块做活,生产队经常派劳动力外出修公路修水利。姚子和半塘大队一群年轻人一年没在家落几天脚,修了公路修水库,修了水库修电站,年年月月转战东南西北。姚子的父母担心女儿吃不了那个苦,还担心女儿在外面受委屈。可每年过年的时候姚子从外面回来,总要带回来几张奖状,优秀铁姑娘队长,完成任务标兵,三八红旗手,五花八门。姚子的父母哪里知道,姚子在外面真的了不得了,她是田坪人民公社(那时乡叫人民公社) 外调年轻人中的头啊。当然,她这个头是靠自已的实力拼杀出来的威信,是靠自已的工作能力凝聚起来的人气。

那时不像现在,现在做什么工程都要先把工程款说好,大工程也好,小工程也罢,先不说好钱,就别指望有人给你做。那时国家穷,人们饭都吃不饱,做什么工程都没有钱,全靠调用人民公社的劳动力来完成,打的人民战争,人海战术。工地上搭起棚子,架起炉灶,扯起红旗,工程就动工了。为了加强管理,提高劳动效率,再把青年男女编成连排班组,女青年还要组织铁姑娘队。工地就如一锅煮开的粥,那个热火朝天的场面,真的能让山动地摇了。

那年县里修江北公路,田坪公社和龙坪公社两支队伍联合修一段十分险要的路段,要炸出十米宽的路基谈何容易。眼看就过春节了,工程进度却是跟不上。县里点名批评两个公社带队的领导,这样下去会影响全路的通车日期。两个队的年轻人也都想早点完成任务回家过年。带队的领导却是束手无策,只有干着急。这时,姚子想出了一个办法,对手赛。两个队的队员只能挑对方的队员做挑战对象,不论男女,自已挑,赢了要奖,输了要罚。两个公社带队的领导觉得这办法要提高劳动效益只怕也难,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同意试试,问她:“你准备挑谁做对子。”姚子说:“我是田坪公社青年突击队的头,当然要挑龙坪公社青年突击队队长刘全做对子了。”

两个队的年轻人一块劳动几个月,都十分的熟悉了,一些青年男女甚至还擦出了火花,有了那个意思,当然希望有结成对子的机会。姚子这一带头,许多的男女青年那个高兴,齐声道,就是一座钢筋水泥山也要把它劈下来。

刘全问姚子怎么比,姚子说:“比打炮眼和挑石头啊。”

刘全心里好笑,抡铁锤挑石头都是重体力活,你们也敢跟我们男人比。第一天下来,结成对子的姑娘们大都输了,唯独姚子打的炮眼比刘全深一寸,挑的石头比刘全多半个方。刘全当然是让了她的。刘全以为姚子这样性格的姑娘,要是输了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来,自已一个大男人,输了就输了罢。不曾想,收工回来,姚子找到双方公社带队的领导,要求兑现承诺。

两个带队的领导这一天特别地高兴,这一天的进度比平时快了许多。男女搭配做活儿,像是吃了药一样,热情高涨,干劲十足,还都不觉得累。领导问姚子要兑现什么承诺。姚子说赢了要奖,输了要罚。带队的领导说:“没具体说要奖什么罚什么啊。”

姚子狡黠一笑,说:“的确也没有什么可奖可罚的。这样吧,输的罚一张餐票,赢的当然就奖一张餐票了。”

一张餐票才四两米饭,现在的人听起来实在太可笑,可在那个吃不饱的年月,四两餐票却是个了不得的奖励。一天铁锤抡下来,吃在肚子里的四两米饭和一点只漂着几粒油花的萝卜白菜早就无影无踪,肚子贴背心了,能加点餐,比什么奖赏都实在。

“谁输谁奖对方饭吃。我就要刘全给我一张餐票。明天他还输他还要给我餐票,他自已没饭吃就要加劲劈石头了。”

刘全觉得很没面子,极不情愿地给了她一张餐票。姚子拿到了餐票还不算完,一个一个清点落实对手赛结的对子。这一清点,那些赢了的哈哈笑,输了的掏餐票就像要他们的命。

第二天,工地上的情景可了不得了,都担心输掉餐票,谁都不肯示弱,劈山的进度当然就更加地快了。只是,姚子后来再没有赢过刘全。刘全有些不好意思拿她的餐票了,说:“男人跟女人比,不公平。”

姚子对他妩媚一笑,红着脸说:“你是头猪。”

刘全从来只看见姚子像个男人,高喉咙大嗓子,风风火火的模样,却没有见过她有这样妩媚的笑容,这样忸怩的作态。原来她笑起来也是很迷人的,眼睛里面还有丝丝缕缕的东西,脸不由也红了,说:“我吃饱了你就要挨饿。”

姚子说:“我愿意。我就知道你从来就没有吃饱过。”

那年春节的前几天,田坪公社和龙坪公社的两支修路队伍果然就圆满地完成了任务,高高兴兴回家过年去了。春节的第二天,刘全踩着厚厚的雪花来到半塘村姚子家,手里还提着两包红糖。这在那个年月可是很重的礼物了。姚子问:“你来做什么?”

刘全说:“求婚。”

姚子脸一红,说:“你真聪明。”

姚子的确是喜欢刘全的。她觉得刘全就是她要找的那种男人,正直,憨厚,勤劳,朴实。她说:“我还有一个条件,不知道你答应不答应?”

刘全说:“别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条件我都答应。”

姚子说:“你不知道吧,我为什么叫姚子,我父母就想生一个儿子,却没有如愿。我曾经对他们说过,我就是他们的儿子,我得承担做儿子的责任。”姚子把父亲跟刘福吵架时刘福说的话是深深地烙在心里了。

刘全说:“我家有两兄弟,我到你家来,我的父母还有人照顾哩。”

姚子喜出望外,说:“这就好。”顿了顿,姚子又说道:“你父母老了虽是有人照顾,但你这个做儿子的也要尽到孝心,大小事情要回去帮着做,平时,十天八天还要回去看看你的父母。”

姚子想得周到,刘全当然高兴。一阵,他问姚子:“你知道你提出的那个结对子比赛的办法,除了加快修路的进度,还有什么别的附产品么?”

姚子笑答:“我们就是那次结对子的副产品啊。”

刘全说:“从来你就是个细心的人,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对手赛,简直就是媒婆牵出的红线,让田坪和龙坪两个公社的三十多对青年男女相爱了,这几天都忙着相亲呢。”

姚子说:“这我还真的没有注意。”

刘全笑说:“你把心全放在一个人身上了,哪里看到别人也在偷偷摸摸地相好啊。”

姚子扬起拳头打过去,落下的时候,却是对刘全温柔地抚摸了,说:“你真好。”

姚子跟刘全结婚之后就再没有外出修公路修水库了,那些没有拖累,没有负担的更年轻的男男女女接替了他们,四海为家,东奔西簸去了。

这年冬天,姚子怀孕了,姚子的母亲盯着女儿的肚子说:“你一定要给你爸生个孙子啊。”

姚子说:“你也只生我一个女儿。”

母亲叹息说:“那是我的肚子不争气。”

十月怀胎,第二年八月稻菽飘香的时候,姚子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父母瞪大眼睛看那个小毛孩的胯下,却是个没有把把儿的,父母都不怎么高兴,姚子问刘全:“生下的这个女儿,你喜欢不喜欢。”

刘全说:“农村第一胎生的女儿,还可以生二胎,我们二胎生个儿子。”

女儿五岁那年,上面给了姚子一个生二胎的指标。姚子的父母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一些生儿子的偏方,给姚子弄了许多藤藤草草煮了要她当茶喝。姚子不怎么相信这些藤藤草草能让她生个儿子出来,看着父母那企盼的眼睛,晚上刘全粗糙的巴掌放在自已肚子上抚摸的情景,她还是皱着眉头一碗一碗地把那些又苦又涩的汤汤水水喝了下去。

这一年,半塘村村委会换届选举,姚子被村里选为村妇女主任,主要工作就是抓村里的计划生育。那时农村不像现在,许多人对计划生育有抵触情绪。当时流传的一句话叫做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事。乡政府的领导为计划生育工作头痛得不行,计划生育没抓上去,别的工作做得再好也都要被一票否决掉的。

姚子那时才二十多岁,工作热情高,干劲足。可是,走到计划生育对象家里,人家说:“我们看着你的,你生的一胎是个女儿,就想生二胎,我们二胎也是生的女儿,为什么就不能生三胎呢。”

姚子说:“上面允许我生二胎。”

“不是允许不允许,是你的思想也有问题,重男轻女。要是一胎生的儿子,你就不会生二胎了。我们跟你一样,生了儿子,也就不会再生了。”

姚子的脸面发青,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来了,可是,她却找不到充分的理由来回答他们。那时的农民就这样的境界,千百年来形成的旧思想,旧观念,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女子能改变的么。两眼有泪水在晃动,过后就挂在了脸上。

姚子在家里躺了两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急得刘全和她的父母不知所措,还以为姚子生病了呢。

第三天,姚子把全村的计划生育对象叫到村委会议室去开会,人数清点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没有一个计划生育对象缺席,她才亮起嗓子说:“这些天我一户一户地请计划生育对象去乡医院,该割一刀的要割一刀,该上环的要上环。这是国策,没有商量的余地。可你们说我自已没带好头,也不体谅我是可以生二胎的。你们是把我逼上梁山了。我在这里问大家一句话,我要是做了手术,你们该做手术的是不是去做手术,该上环的是不是去上环。”

下面坐的全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她们有的有一个孩子,有的有两个孩子,有的甚至有三个孩子了,可她们一个个脸面红润,体态丰满,浑身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和朝气,像一朵一朵展开着花瓣的花儿,就等着雄性花蕾去授粉;像一块一块肥润的田地,就等着农夫去播种。她们下决心不生个儿子是决不会罢休的。特别是当下这时节,稻菽进仓,农闲下来,吃饱喝足,夜里小夫妻就使着劲做那个事情。当然,这些年轻女人也是知道姚子家里的情况的,既便是刘全依着她,她的父母是绝不会依着她的,要子要子,自已没要到儿子,孙子是坚决要一个的。姚子说这话明显是唬人的么。她们嘻嘻哈哈地齐声应答:“你姚子把那根筋割了,我们没得二话可说,都愿意去挨那一刀。”

姚子问:“此话当真?”

“当真。”下面还是嘻嘻哈哈地应答。

姚子把手一挥:“走,我们这就去乡政府。”

几十个年轻女人就浩浩荡荡地跟着姚子出了村委会。这些年轻女人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好笑,割一刀也好,上环也好,是去乡医院啊,怎么到乡政府去呢,蒙我们也就罢了,你还要蒙乡政府的领导呀。一些曾经跟姚子一块到外面修过水库修过公路的女人知道姚子有心计,胆子也大,还真猜不透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女人们又是唱又是跳地来到乡政府,乡妇女主任那个高兴,说:“姚子你行啊,带了这么多对象来,是希望我表扬你吧,行,让她们到乡医院把手术做了,我就让全乡各村的妇女主任都向你学习。”

姚子说:“我不是来要表扬的,我是要待遇来的,你没有能耐表那个态,我要见分管领导。”

乡妇女主任见姚子不是说着好玩,有些尴尬,又不好问她要什么待遇。做了这么多年的计划生育工作,挨尽了上面的批评,受够了计划生育对象的骂,还要忍受这些在第一线工作的村妇女主任的数落,却从来没有听说割一刀或是上个环要什么待遇。不敢怠慢,连忙把分管计划生育工作的副乡长赵东明叫了来。姚子这时又改变主意了,对赵东明说:“最好叫书记来。”

赵东明是认得姚子的。那时姚子还是姑娘的时候,他是公社的青年干部,几次外出修水利修公路都是他带队。他对姚子道:“书记到县里开会去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说,能答应的我尽量答应你。”

姚子说:“这才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几年,人们还没有喘过气来,一些人家里饭都吃不饱,做结扎手术,比生孩子还痛苦,不弄点营养东西补补身子,日后落下病,会害我们一辈子。做农民的不像你们国家干部,生病有保障,退休有工资,我们什么都没有,就靠一副身板讨吃,没有好的身体,日子就没法过了。”

姚子一番话,让赵东明心也软了,看着姚子身后这一群充满活力,正当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因为割一刀营养跟不上落下病来,自已这个分管领导良心过不去啊,问道:“你们半塘村的对象全来了?”

姚子说:“一个都没有落下。”

赵东明当即拍板说:“乡政府杀一头肥猪,再到乡供销社弄些红糖来,做结扎手术的送五斤猪肉三斤红糖,上环的送两斤猪肉一斤红糖。”

姚子说:“好。”对着村里的姐妹们把手一挥,“我们这就去乡医院,你们看着,我做了结扎手术,你们再上手术台。”

赵东明知道姚子只有一个女儿,还可以生二胎的,说:“按政策你暂时可以不上手术台的。”赵东明的话说得有些委婉。

姚子说:“我把她们弄来,条件就是我先上手术台。”

赵东明的眼睛有些发湿,再没有说话,落实杀猪的事情去了。

姚子走几步,回过头对还怔站在那里的乡妇女主任说:“你也不能闲着,把乡里几个女干部叫到乡医院去,帮我做点服务工作,我自已做了手术,没办法照顾她们了。”

姚子做结扎手术的第二天,刘全来看望她,姚子说:“刘全,等我出院了我们就去办离婚手续,你还可以再找个女人生儿子的。”

刘全这才知道姚子已经做了结扎手术,当时还真的就怔在那里了,一阵,他才说:“我们好好培养女儿吧。”

刘全说这话的时候他哭了,姚子也哭了,说:“我对不起你。”

刘全说:“我现在担心的是你的爸妈,他们要是知道你不能再生孩子了,只怕会弄出什么事来的。”

姚子问他:“你说怎么办,你是男人,我听你的。”

刘全苦笑道:“我们结婚六年了,你从来就把自已当成了男人,也从来没有听过我的,今天怎么要听我的了。”

姚子说:“我这个男人是假的,大事来了,还是要听你的才行。”

刘全看到姚子脸上透着一种可爱,这种可爱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这是女人在男人面前撒娇时才能生出的表情,是对男人的依赖才能生出的表情,心里不由生出一种怜悯来,说:“现在只有一种办法。”

姚子问:“什么办法。”

刘全说:“瞒天过海。”

姚子说:“这个办法好。”

姚子住了三天医院,把五斤猪肉和三斤红糖全都带回家来了,母亲有些怀疑地问:“我听说只有做了结扎手术的对象才有这些东西,你怎么有?”

姚子说:“赵乡长奖励我的。赵乡长说,年终的时候,他们还要奖励我。”

赵东明是田坪乡人,田坪乡就出这么一个当官的,况且,赵东明为人也不错,大家都信得过他,姚子的父母当然也就信了姚子的话。

姚子和刘全保守着这个秘密。姚子的父母却是急得不得了,开始是母亲经常要女儿站在她的面前,用手抚摸女儿的肚子。后来,连父亲也时不时地对着女儿的肚子瞅。再后来,母亲就直截了当地催起这对小夫妻来:“指标也给了,你们怎么不加把劲啊。”母亲甚至隔一些日子就要老伴杀鸡给女儿女婿吃,老两口只吃鸡头鸡脚,孙女也只能吃鸡内脏之类的东西。姚子和刘全不肯吃,母亲就一泡泪水一泡鼻涕地说:“不吃可以,你们这就给我把肚子弄大起来。”

母亲经常悄悄地站在小俩口的房门外面听壁角。姚子当然是知道母亲的用意的。以前,小夫妻夜里做那个事的时候,总是担心爸妈听着不好意思。现在姚子却是要把那个事做得惊天动地了,那样母亲才高兴呢。刘全咬着她的耳朵说:“你怎么这样叫啊喊啊,把床板颠簸得格格地响,你就不担心老人听到了。”

姚子说:“妈在外面听着的,不弄出响动来,她以为我们没做那个事。正好,偷偷摸摸了这么多年,现在可以放开手脚了,你也在上面使劲,越有响动,妈越高兴。”

村前的怡溪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村后面半山腰的艳山红也开过几次了,姚子的肚子还是没有大起来,这时姚子却是转守为攻了,说:“妈,你和爸都不要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已。我是遗传了你们的基因,你们只生我一个,我当然也只会生一个的。”

父母不知道基因是什么东西,怎么他们只生一个孩子,女儿也就只会生一个孩子呢。姚子说:“就是父母把身上的一些秘密传给自已的孩子了,不会改变了。”姚子的口气甚至还有些不耐烦,“这是科学,你们不懂的。”

顿了顿,姚子又道:“妈,你们当时想生儿子,不就是希望老了有人给你们养老么,不就是咽不下刘福叔说的那话么,你们如今的日子还是好过的吧,幸福指数还是比较高的吧,女儿女婿还是有孝心的吧。”

幸福指数是个什么父母也是不知道的,但他们的确是高兴的,女儿像贴身的小棉袄,女婿像自已的亲生儿子,这日子是没得说的了。

父母都幸福地住到七十多岁,因为生病相继去世,姚子把两位老人送上山,还给两位老人修了墓碑。按她的说法,她这个做女儿的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不久,女儿刘卉结婚,姚子放出话,她这个村妇女主任也要交班了,年过五十的人,该休息了:“村妇女主任让年轻人当吧,到时候我家刘卉生孩子了,我要去带孙子。”

半塘村的群众全都打着哈哈,说,行啊,你就不做妇女主任算了。让姚子没有料到的,村里换届选举的结果出来,她是没有当村妇女主任,却是全票当上了村主任。这让姚子十分地气忿,当时就骂开了:“你们这不是要我的命么,五十多岁,还不让我休息呀。”

大家还是打着哈哈,说,半塘村没有你还真的不行。

姚子骂道:“你们一个二个都是没良心的家伙,我把不中听的话说在前面,我家刘卉生了孩子,我就去带孙子,到时候别说我撂担子。”姚子这么说的时候,眼里居然有泪水滚出来。

大家不再打哈哈,也不再说话了。姚子的女儿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已经十年了,也没有看见她回来过几次,姚子想女儿心肝想开了坼。前不久女儿说她要结婚了,对象是外县的,离田坪乡二百来里路,这让姚子心里的那道坼就流出了生生的血来。可是,女儿在千里之外打工谈的男朋友,母亲没办法不同意啊。女儿还放出话来,日后生孩子了也不会回来的,城里条件好,孩子长大了在城里读书,考大学才有希望。

姚子那颗思念女儿的心就沉到了海底,对刘全说:“人说养女半个儿,我家刘卉是白养了。”

刘全问姚子:“我们村里有多少户人家生的是儿子,有多少户人家生的是女儿,你心里有数么?”

姚子说:“我做二十多年村妇女主任,抓的是计划生育,从女人驼肚就开始清数,这个数不知道清点百遍千遍了。”

刘全说:“你说说那些生儿子的人家他们的儿子谁在家里待着的,有的父母连饭都弄不上口了,有的生病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他们的儿子有几个回来了?”

这个事情姚子还真的没有想过,掰起指头一算,不管那些生有儿子的人家也好,生有女儿的人家也好,儿子女儿到外面打工去之后,他们的父母就都成了空巢老人。过年过节,都一样盼星星盼月亮,但都一样只盼到儿子或是女儿的一个电话,一张汇款单,他们说的一样的话,忙,不能回家过年了。老人们除了对着禾场外面的小路张望,再没有别的办法来打发寂寞孤独的时光了。

刘全说:“大家选你做村主任,只怕还有别的用意。”

姚子问:“有什么用意?”

“空巢老人的日子不好过。”

姚子说:“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就是管也只能管管村里那些无儿无女的五保老人。”

说是这么说,姚子还是想做做调查,看看全村到底有多少五保老人和空巢老人的茶饭弄不上口了。

让姚子没有想到的,首先扯住她的衣角角向她诉苦的,居然是刘福。那阵刘福的老伴还在的时候,两个老人相依为命,儿子回来不回来,还能把日子一天一天往下过。老伴前年去世之后,刘福生又了一场大病,饭菜就弄不熟了。

姚子想起那阵刘福跟父亲吵架时骂父亲的话,心里窝着一股火,真想说他一句你怎么有今天,你不是有儿子么。可是,姚子的话还没说出口呢,刘福那张皱纹密布的脸上有两行浑浊的泪水流下来:“姚子啊,我给儿子打电话,他说要挣钱在城里买房子,没时间回来的,看样子他们是要在城里落脚生根了,不会管我这个老头子了啊。”

姚子的心就软了,喉头的话又咽了回去,说:“我家女儿也有几年没回来了。”

“你动得啊。”

“也有动不得的那一天。”姚子这话说起来轻松,可她心里却是打了个颤,真的到了那一天,只怕也是他刘福这个样子。一阵,她说,“你干脆到我家去住吧,我做饭的时候,也就多放一把米。不过,生活费还得你儿子出,不然你养儿子做什么,那阵你不是说我爸只生我这个女儿,你生有儿子,有人养老送终的么。我不赚你的,一个月给我二百块钱。国家给你八十,你儿子每个月一百二十块钱应该拿得出来吧。”

刘福被说得好不尴尬,连连说:“我后悔啊,我对不起你父亲啊,那时我怎么说出那样的话来。”

姚子把纠结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老人又连着说对不起,堵在胸口的气也就散了,身子一蹲,背着老人回家去了。

刘全知道姚子要做什么,想不同意,却不敢。姚子就这个性格,她要做的事情,拦也拦不住。连忙把厢房收拾干净,把老人安顿好。

姚子背来第一个空巢老人,就不可能不背第二个第三个空巢老人和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孤寡老人来家里。很快,姚子家里就有五个行动不便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了。这些老人不再为弄不熟饭菜,躺在床上没人照料发愁了。却是苦了姚子,整天忙得两脚像个陀螺,团团转。刘全看见她忙不过来,也只有帮着忙,做完田地里的活儿,回家了还得喂猪喂鸡养鸭,还得弄菜园,还得帮着姚子给老人办饭洗衣服被子。姚子问刘全:“后悔不后悔。”

刘全说:“我早就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

姚子的眼泪就出来了,说:“我就要骂那些投我票的人,他们不选我做村主任,我也不会管这些事情了。”

刘全说:“别说了,这些话让老人听到心里怎么想。我们也有弄不熟饭菜的那一天。人么,怎么来,就怎么回。来的时候一泡屎,一泡尿,哭哭啼啼,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来的时候靠父母,走的时候靠儿女。我们这是尽儿女的孝道呢。”

刘全的话,让姚子不由伤感起来,眼里有泪水在晃动,说:“刘全,你把人这一辈子看透了。”

也不知道是谁把姚子侍候村里生活不能自理的空巢老人和孤寡老人的事情对乡里领导说了,乡党委书记伍平安去姚子家看了看,就把这事向县民政局做了反映。县民政局长是伍平安在县委办做副主任时的好朋友,带着县电视台两个记者下来,要给姚子做个新闻报导宣传宣传,当然还着重要伍平安说说话的。伍平安现在要的是政绩,姚子侍候村里的老人,也算是他伍平安的政绩啊。记者把镜头对着姚子的时候,姚子却不肯说话,更不肯说这是伍平安领导有方,让她这么做的。她只说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出名。记者们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嗅觉灵敏,善于抓新闻点,刨根究底地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早就说了,我是不愿意做这个村主任的,是大家投票要选我。我女儿生孩子了,我还是要去给我女儿带孩子的。”姚子过后说:“看到这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我就想到我自己今后老了肯定也跟他们一样,饭都弄不上口的。帮老人一把,让他们把余下的日子过完。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县民政局长似乎有所触动,说:“如今人们把幸福指数,和谐社会,中国梦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可眼下农村孤寡老人和空巢老人没人照顾却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我想在你这里办个农村老年公寓试点,资金由县里出,你来做这个头,成功了,我就向全县推广。”

姚子还没有说话哩,伍平安却是满脸堆笑了,连连说:“好,半塘村老年公寓办起来之后,我就在全乡每个村办一个。”过后问县民政局长。“你准备怎么弄这个典型,我们现在就定下来,立即行动。”

民政局长笑着说:“兄弟啊,我这是给你弄政绩工程,日后你可别忘记我才是。”

伍平安说:“我来田坪乡三年多了,再不回去,年纪就过趟了,我真的着急呀。”

民政局长说:“要把这件事情做成,你伍书记也要出一把力,不能光靠着我,我手头的资金有限,再说,别的乡镇也有意见啊。这样吧,我拨五十万下来修房子,房子修好之后的事情就靠你了。”

伍平安说:“只要房子修好,一切就都好办了。”

民政局长说:“你不要只说好好好,修房子的地皮你也得给我出。五十万,要买地皮,就不够了。”

姚子说:“半塘村的地皮你看上哪就在哪里修老年公寓。我只有一个要求,老人们住着方便,我们照顾也方便。”

伍平安却说:“老年公寓要修在怡溪那边的国道旁边去。”

姚子说:“公路旁边的荒地的确是我们村的,但老年公寓不能修在那里,隔条河,那个拉索桥又不好过。”

伍平安的脸色很不好看,打断她的话,说:“有专人照顾老人,要你操那些心做什么。”

民政局长想说什么,看了伍平安一眼,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姚子说:“要是把老年公寓修到公路旁边去,就得把怡溪上面的拉索桥中间加一个桥墩。”

民政局长就想起刚才过拉索桥的时候,差点掉到河里去的情景,问伍平安说:“那阵修拉索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在桥中间立一个桥墩啊,过桥的时候像打秋千,的确很危险的。”

伍平安有些没好气地说:“兄弟,你没在基层工作过,说话不知道腰痛。”

民政局长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一阵才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回去把钱拨到乡里来,你们尽快动手,争取早日把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接到老年公寓去住。”

伍平安说:“五十万,修一栋楼,四间,三层,十二间房,一间管理人员住,一间做厨房,还有十间,每间住四个老人,姚子你算算,五保老人住进来之后,还能住进来多少空巢老人。”

姚子说:“老年公寓不能修三层,要修平房,老人动不得才去老年公寓,让他们住在二楼三楼,上下楼都得背,还不把侍候的人累死。”

伍平安就发起火来了:“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姚子就要跟伍平安干仗,坐在一旁的村支书孙金能却拦住了她,他问伍平安:“房子修好之后,日后是不是我们半塘村的?”

伍平安说:“房子修在你们半塘村的地皮上,不是你们半塘村的还是谁的。”

孙金能说:“这就好,你们怎么修,修在河这边河那边都行,怎么说,我们半塘村不费钱不费力就得了一栋砖房子啊。”

伍平安还在生气:“我来田坪乡两三年,就给你们半塘村做了两件事情,你们还不知足。”

村口水田里响过第一声蛙鸣,不久水田里就摆开了蛙鼓阵,擂响了春耕的战鼓。姚子白天忙村里,夜里忙家里,也就没有把修老年公寓的事情往心里去。她知道往心里去也没有用,伍书记心里有他的小九九,房子修在公路旁边那是修给县里领导看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只看见怡溪那边的房子一天一个样地往上长高了。

那天早晨下了一场雨,姚子没出门,把几个老人换下的衣服洗了,又给躺在床上起不来的五保老人周婆婆抹了个澡,就快中午了。姚子对刘全说她要去孙支书家一趟,一些事情要跟他说一说。刘全正在禾场上修理农具,说:“你去吧。老人的中午饭我给他们办。”

姚子想对孙支书说说村里一些人家水田抛荒的事情。昨天在乡里开了一个会,伍平安说他去村里要是看见哪个村的水田里长着狗尾巴草,他就把那个村干部们的生活补贴扣下来。特别是公路旁边的水田,领导们的小车来来往往看得清清楚楚,他伍平安挨了批评,村干部也别指望有好日子过。姚子心想,村主任和村支书每个月也就四百来块钱,这样扣一点,那样扣一点,哪有钱到手。孙支书就靠着那四百多块钱吃药呢。

姚子一边走,一边想着心思,就感到特别的烦,她就又责怪那些投她票的人来了,他们不把票投给我,我就不用管这些烦心事了,说不定我现在就在女儿那里呢。

走进孙支书家的禾场,姚子看见孙支书坐在自家口前眼睛盯着大门外的。姚子心想人一上了年纪百病就出来了,孙支书过去多好的身体,二百斤的担子挑着飞飞地跑呢,如今才六十多岁,身体说垮就垮了。

看见姚子走进来,孙金能就大声对她说:“姚子,你不来,我还准备让你婶子去叫你的,村里出大事了。”这样说的时候,孙金能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老了,这几天心脏病又犯了,站起来心里就发慌,想帮帮你都不行了。明年你把两副担子一块挑起来,村里的工作你才有个统一安排。”

姚子说:“孙支书你可不能甩担子,村里的事情还要你来拿把握。”过后问道,“村里出什么大事了,还没人对我说呢。”

“昨天晚上李明福家的耕牛被人偷走了。春耕大忙季节,没耕牛禾就插不下去了啊。”

姚子还真的吃惊不小,以前村里还没出过耕牛被偷的大案子,村里的懒汉郑田那家伙手脚不干净,也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却是不敢偷牛的,问道:“他家的耕牛怎么会被偷走了呢,报案了没有?”

“李明福的父亲去派出所了,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姚子也不去孙支书家了,踅身往外走。

李明福家住在村西头。姚子还在李明福家大门口,李明福家的大黄狗就冲了出来,呲牙咧嘴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姚子吓得大声地叫着坐在家里发呆的陈金秀快出来赶狗,不然又会咬她了。

陈金秀出来赶狗的时候,姚子道:“你们家养着这么一只大黄狗,盗贼偷你们家的耕牛你们怎么不知道?”

陈金秀没有回答她的话,说:“明福他爸去乡派出所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耕牛找到啊。”

陈金秀是李明福的女人,娘家在另一个县,陈金秀是李明福在外面打工时认识的。陈金秀在半塘村算得是出了名的贤惠媳妇。十年前陈金秀跟李明福结婚不久,李明福的母亲生了一场重病,除了把家里的钱全都用光,还向亲戚朋友借了许多的账,李明福母亲的病却是没有好转,老人就不愿意住医院了,说不能给儿子儿媳欠了一身的债再离开。李明福和他的父亲也准备放弃,陈金秀却是不同意,说再借点钱,把母亲送到省里医院去看看。

李明福的母亲在省医院住了半个月,病还真的就治好了。半塘村那些儿媳妇跟公婆关系不好的人家,公公婆婆都会说,怎么就没有讨到像陈金秀那样的儿媳妇呢。李明福的父母对儿媳妇更是疼爱有加,除了带孩子,田地里的活都不让她做。这次村里换届选举,姚子被选上了村主任,她就点名要陈金秀接她的班做村妇女主任。

姚子还是追问着她的话:“偷牛贼来你们家偷牛,你家的大黄狗也没有叫一声?”

陈金秀勾着头说:“可能我是睡着了,没有听到狗叫。”

“你没听着,你爸妈肯定听着的么。”

两人说话的当儿,李明福的父亲却回来了,手里牵着他家的那头耕牛。姚子迎上去道:“耕牛找到了就好。”

正在淌眼泪的李明福的母亲也不哭了,看着男人,问他从哪里把牛找到了。李明福的父亲脸色很不好看,有些没好气地说:“郑田那杂种,偷了牛就想弄到别的地方去卖,牛不听他的话,走三脚停两脚,我带着派出所周所长追赶了几里路,就追着了。”

姚子说:“郑田那家伙过去偷鸡摸狗,现在敢偷牛了,真是我们半塘村的祸害,让他去劳改农场干几年活去。”

老人没有说话,进屋去了,姚子有些奇怪,平时老人不是这样态度的么,对陈金秀道:“耕牛找到了,你爸怎么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时,姚子才发现陈金秀的脸色也不好看,拿着茶杯的手还有些发抖,心想这一家子是怎么了,平时和和美美的啊。

从李明福家出来,姚子又去了孙金能家。孙金能正端着一碗稀饭在那里吃。孙金能除了有心脏病,还有严重的胃病,除了稀饭,别的什么吃进肚子里就让他痛得在地上打滚。

姚子说:“李家的耕牛找到了,是郑田那家伙偷去了,还没走出田坪乡,就被乡派出所周所长抓着了。”

听到姚子这么说,孙金能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了,说:“牛是找到了,只怕还有更大的事情在后面,就看你这个做村主任的本领了,我是没有办法去给他们家解决了啊。”

姚子一头雾水地问道:“他们家还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

孙金能说:“你是被那几个老人忙糊涂了,什么话都没心思听了。陈金秀跟郑田有一脚。”

姚子连连摆着脑壳说:“这个话谁信呀,她陈金秀瞎了眼也不会跟郑田有一脚的。”

“我听别人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不相信的。现在,我相信了。李明福家的大黄狗多厉害呀,郑田要不是经常去陈金秀那里,李明福家的大黄狗能不叫么。”孙金能摇了摇头,“这些都不说了,你现在当紧的是要做李明福父母的工作,还要做陈金秀的工作,不要弄出什么意外来。上有老,下有小,出了事情那个家就散了。陈金秀跟郑田不清不白,李明福的父母不一定不知道。”

姚子说:“春耕大忙季节,真的是添乱啊。”

孙金能说:“还有那个老年公寓的事情,你要经常过河去看看,老年公寓修好之后,就把你家里的几个老人送到老年公寓去,不然你忙不过来的。”

“我原来还想让陈金秀给我帮帮忙的,现在看来,不好意思对她开口说这个事了。”

孙金能说:“除了陈金秀,那几个村委干部都是挂着一个名,一年都不回来几天。下次换届,在外面打工的不能选进村委会里来。”

从孙金能家出来,已经下午了。姚子回到家里的时候,除了周婆婆躺在床上动不得,别的几个老人却是各人提着一包东西站在门前等着她回来。刘全大声对姚子说:“你还不回来,他们就都走了。”

姚子问他们准备到哪里去?刘福说:“你如今是村主任了,两脚忙得不沾地,我们还住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俗话说老人怕过冬。如今天气温和了,我们回家去。”

姚子拦住他们说:“你们要是回家去,我这个村主任就辞掉不干了。你们安安心心住在这里,不过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吧,老年公寓修好之后,把你们送到老年公寓去,我就放心了。”

几个老人还是要走,姚子说:“行,你们走几步让我看看。人要服老,走路拄棍,风吹大了就会把你们刮倒。回去能把饭菜弄进肚里去?要是动得起,你们当时就不会来我家的。村里十个五保老人才来了三个,那么多空巢老人才来了两个。你们回去了,什么时候死到床上都没人知道的。”抢过他们手里的袋子,提回屋里去了。

把老人安顿好,姚子对刘全说:“我做村主任不久,许多工作还没有理顺,过些日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忙了。”

刘全脸上堆着笑,口里说:“我信你的话了。”

姚子生气道:“你那个笑的样子有问题,我说的不是真的?”

刘全还是笑,过后说:“你那个性格,我能相信你有闲下来的那一天么。”

姚子却说:“你给我分析一下,陈金秀能跟郑田有一腿么?”

刘全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话?”

“昨天夜里郑田把李明福家的耕牛偷走了,是乡派出所周所长把耕牛追回来的。”

刘全说:“陈金秀和郑田不清不白的话我早就听说了,只是没有对你说。”

姚子的眼睛就瞪大了,吼道:“你什么时候听说的,怎么不告诉我?”

刘全说:“他们俩快一年了,可能李明福的父母都知道。又不是强奸,一个愿意脱裤,一个愿意往身上爬,有什么好说的。”

姚子咬着牙说:“那个陈金秀,我是把她看白了。”

刘全说:“也不能全怪她,男人不在家,孩子也不过就在上学放学的时候打个照面,晚上跟着爷爷奶奶睡觉。一个有男人的年轻女人,却像个寡妇一样夜夜独守空房,人家来敲门,不开门还真的要有定力的。”

姚子问:“他们怎么挂上勾的?怎么说都是不能把陈金秀跟郑田扯到一块去的啊。”

“去年五月的时候,李明福的母亲生病,陈金秀去乡医院给老人弄药,回来天黑了,陈金秀不敢过那像荡秋千一样的拉索桥,过怡溪的时候,被洪水冲下去老远,吓得陈金秀大喊救命。也不知道郑田在哪里偷鸡摸狗回来,听到陈金秀在河中间喊救命,跳进洪水中把陈金秀拖上岸来,两人在溪滩上就那个了。后来,两人就一直没有断过。”

姚子的脸面有些发灰,没好气地说:“你是听哪个说的,这么详细啊。”

刘全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天夜里还有人从怡溪过水,亲眼看见的,不会有假。后来,郑田经常夜里去敲陈金秀的房门,却是李明福的父亲说出来的,不然,他家的耕牛被偷,他怎么会到乡派出所找周所长去追赶郑田。”

姚子一阵才说:“李明福要是在家,陈金秀不会出这样的事情,她不是那种女人。打工打工,挣得几个钱,付出的代价大啊。”

这天吃过晚饭,姚子又到李明福家里去了。李明福的父亲做阳春刚回来,母亲在灶屋做饭喂猪,一边还要带孙子小宝。

陈金秀却不来帮婆婆的忙,一个人坐在家里发呆。

姚子跟李明福的父母打了个招呼,就到陈金秀那边屋里去了。

陈金秀抬头看了一眼姚子,就又把头勾了下去。姚子说:“我来是问你一个事情,你要如实告诉我。”

陈金秀说:“你不用问了,我想跟明福离婚。”

这是姚子没有想到的,惊诧道:“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陈金秀就不再说话,两行泪水从眼眶里滚出来。姚子说:“昨天夜里郑田什么时候来你这里的?”

“五更的时候。”陈金秀这样说的时候就哭出声来,“真的不是人了,从这里出去之后,就把我家的耕牛牵走了。我对不起小宝他爷爷奶奶啊,他们待我像自已的女儿一样。”

姚子说:“你就没有觉得对不起明福?”

陈金秀说:“我没有对不起他的。”

姚子叹了一口气,说:“你有错,明福也有责任,他的工作我去做,你再不要说离婚的话了。”过后,姚子咬牙切齿地说:“郑田那个坏东西,偷鸡摸狗,好吃懒做,还破坏别人的家庭,去把牢底坐穿才好呢。”

陈金秀说:“明福他爸妈对我说了,他们不会对明福说的。”

姚子的心一下落了下来:“这样说,他爸妈已经原谅你了,你怎么还要说出离婚的话。”

陈金秀说:“我恨明福,打工打工,一年才回家一次,住三五天就又走了。”顿了顿,陈金秀又说,“郑田告诉我,他跟村里好几个年轻女人有那个事。他说都是那几个年轻女人自已找他的,还给他钱花呢。”

这个郑田,简直成采花贼了。姚子真想骂一句脏话,可是她没有骂出口,说:“你想过没有,你才二十多岁,后面还有大半辈子,你准备怎么过。不结婚,你熬得过去,结婚吧,你已经结扎了,再也生不出孩子来了,谁要你。”

姚子这话像尖刀一样戳到陈金秀的心里,陈金秀就大声哭起来:“就是你,连哄带骗把我弄到乡医院去割一刀。”

姚子的火气也上来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自已如今也是村妇女主任了啊。自已做的丑事,还好意思怪这怪那。多幸福的家庭,不争气,连下面那张嘴都管不住,逮着谁咬谁,我真的看错你了。”

陈金秀就不做声了,只是哭,泪水成沟儿地往下掉。

骂了几句,姚子心里的气也似乎消了许多,说:“别哭了,走错了一步,退回来,重新再往前走就是。我想好了,给你一个重要事情做,这个事情只有你才能做好,当然,你也就可以不像现在这样天天面对你的公公婆婆了。”

陈金秀就不哭了,眼睛盯着姚子。

姚子说:“日后老年公寓修好了,你就去侍候那几个老人,县民政局说侍候老人的工资由乡政府给。”

陈金秀问:“老年公寓的房子什么时候能修好?”

“伍书记催得紧,不用我们过问的,什么时候房子修好,什么时候老年公寓开张,伍书记都有具体的安排。”

从陈金秀家里出来,天已经黑一阵了,姚子又去了那边李明福父母家里。李明福的父母居然还没有吃饭,饭菜摆在桌子上都凉了。姚子问道:“你们怎么还没有吃晚饭?”

李明福的母亲说:“你跟金秀说事情,我们就不好叫她来吃饭了啊。”

姚子好不感动,心想有这样的公公婆婆,是陈金秀前辈子修来的福气。过去对陈金秀说:“还不快去吃晚饭,你爸妈等着你的。”

姚子回到家的时候,刘全正在给老人们打扫房间。姚子连忙打了盆水给周婆婆洗了,过后又把几个老人换下来的衣服洗好,就半夜过了。姚子上床睡觉的时候,刘全居然还等着她的。姚子有些不乐意,说:“你们男人怎么就这样的德性。”

刘全笑着说:“你们女人不也是这样的德性么。”

这样说的时候,刘全就爬上了姚子的身子。姚子没有做声,也没有像平时那样迎和他,她想别的事情去了。

八月的时候,水田里的稻子黄了,山地里的包谷也吊壳了,空气里散发着一种成熟的味儿。半塘村老年公寓的房子也修好了,果然是修的三层,孤孤单单地立在公路旁边。伍平安却把老年公寓的开张仪式看得重,一个星期前他基本上就住到老年公寓来了。姚子只得把手头的工作全都放了下来,全力以铺地做老年公寓开张仪式的准备。

“姚姐,你准备要谁来老年公寓工作啊?”

伍平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不叫姚子姚主任了,而是叫她姚姐。姚子心里有一种暖暖的感觉。从做村妇女主任到现在,乡党委书记已经换了五个,这个伍书记怎么说都是对半塘村做了好事的。从县里下来的第一年,就给半塘村修了座拉索桥,虽说过桥的时候像是打秋千,但总比没桥好吧。现在又给半塘村修了栋老年公寓,修的地方不如自已的意,三层楼老人住着也不方便,但这房子日后就是半塘村的财产,不能说得了便宜还说不好啊。她说:“我肯定要选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做这个事情的,不能给你脸上抹黑。不过,你也不能亏待了人家,人家付出了劳动力,就得给人家把工钱开足。”

伍平安听到姚子这样说,就不做声了,一阵,他才说:“你算过没有,有多少老人准备住到老年公寓来?”

姚子说:“我们村的五保老人肯定都要住来的,国家给他们的二百块钱低保,他们把那钱交给老年公寓,有吃有住,还有人侍候,多好。那些空巢老人,除了饭菜弄不上口的,却是没有几个人愿意来老年公寓的。别说他们的儿女拿不出钱,就是拿得出,他们也不愿意拿,交钱让人侍候,他们舍不得,宁愿自已在家里饱一顿,饥一顿地糊日子。”

伍平安的脸面有些不好看,说:“一栋三层楼的房子,住几个老人,县里领导来看看还不骂人么。你家里住的那几个老人是怎么弄的?”

“除了刘福,每个人每月给我一百块钱。要刘福每个月交二百块钱,是我有意那么做的。那阵他骂我爸骂毒了,我得报复报复他,要他对骂我爸的话付出代价。”

伍平安不相信地问:“你和刘全白干活了?”

姚子有些没好气地说:“莫非我姚子还想从老人们身上赚钱不成。那阵我说把老年公寓修在村里,蔬菜不要钱买吧,谁家菜园里没有菜?要是老人有个头痛脑热,叫一声,大家也就拢来了。”

伍平安的脸面早就冷得像一块青石板了,说:“不要说了,你们要知足。”

姚子就不做声了,她能说什么呢。

老年公寓开张的前一天,伍平安从乡政府叫来几个乡干部,写对联,拉横幅,还在每个房间都贴上许多的画,还在院子里摆了几钵花草,还要乡妇女主任在花草上洒了许多的香水,人没走进来,香水味儿早把人薰得晕头转向了。

姚子看重的和伍平安不一样,她首先检查的是每个房间里的床铺,老人行动不便,周婆婆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床脚高了不行,被子不暖和也不行。过后,她又去灶屋检查锅铲碗筷之类的东西齐全不齐全,自来水是不是接到灶屋去了,老人经常要洗洗抹抹,还要给他们洗换下来的衣服,特别是周婆婆,一天不给她洗两次,房子里就是一股的臭味。

姚子对伍平安说:“伍书记你给半塘村做了一件大好事,积德啊,我代表半塘村的老人感谢你。你干脆再给我们买一台洗衣机,不过就几百块钱,一个人要照顾那么多老人,夜里不睡都忙不过来。”

伍平安却说:“服务员是谁,快把她叫来帮忙做做筹备工作,明天清早就要把老人们弄来,明天中午县里的领导要来剪彩的。”

姚子说:“我让陈金秀来侍候老人,她是我们半塘村有名的既贤慧又能干的女人。”

伍平安的眉头就拧了起来,说:“是不是那个让野男人把自家的耕牛偷走了的女人?”

姚子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天周所长抓到郑田之后,郑田把什么都说了。”

姚子的脸色就变了,说:“她陈金秀偷野男人,你是有责任的。”

伍平安一下发起火来:“真是岂有此理。”

姚子说:“你不要说岂有此理的话,你要是把田坪乡的经济抓上去了,年轻人就不会往城里跑,夫妻在一块,能出那样的丑事么。”顿了顿,姚子又说道,“陈金秀的公公婆婆已经原谅了她,你可不能再挑起屎臭。”

伍平安感到有些意外,说:“儿媳妇被别人睡了,公公婆婆居然能原谅她?”

“儿子在外面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回来了也没有认真地陪老婆几天,要陪父母,要走亲戚。儿媳妇才二十多岁,他们能不理解她心里的苦楚?你做乡党委书记的一个月还要回去几次呢,你回去做什么,不是想跟老婆睡觉么。”

伍平安被说得脸面红一块,白一块,一阵才说:“快把她叫来帮帮忙,院子要打扫干净,要把烧茶烧水的东西准备好,还要把来老年公寓的老人落实好,要是不够数,要临时弄些老人来,把十间房子住满,才好看。”

姚子说:“陈金秀来侍候老人,一个月给她多少钱,是月初给,还是月底给,她心里要有个数。刚才问你,你没有答复我。上次县民政局长当着我的面说,侍候老人的工钱由乡政府解决。”

伍平安还是那句话:“村里办老年公寓,全县是头一个,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你不要指望我今天就答复你。”

姚子心想你就做些让领导好看的事情啊,群众的切身利益你都不管了。

姚子去陈金秀家,陈金秀却走娘家去了。李明福的父母正着急陈金秀不回来了,对姚子说:“金秀大前天回娘家去,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姚子就急了,陈金秀的娘家在另一个县,百来里路,要坐半天汽车,怎么去娘家也不说一声,是不是还想着离婚啊,说:“我这就打电话要她回来,老年公寓明天要开张,县里领导要来,她要提前去帮一下忙。”过后,姚子又说道,“金秀去老年公寓做服务员,晚上还要住在那里的,家里的事情和小宝就得请两老多费点心了。”

姚子给陈金秀打了个电话,要她今天得赶回来,明天老年公寓要举行开张仪式。

陈金秀在电话里却有些犹豫,姚子就骂开了,说你陈金秀要是不给我面子,我就不管你了,说着把电话甩了。

这天天黑一阵,陈金秀就赶回来了。姚子说:“陈金秀你的脾气很犟的啊,没男人在身边你就活不下去了?”

陈金秀说:“我妈病了,我回去看看我妈。”

姚子说:“这样我就错怪你了。明天一早你要把住在我家里的老人接到老年公寓去。然后再接一些老人临时在那里住一天。伍书记说要把十间房子全住满。县里领导来了才好看,记者还要摄像做新闻报导。”

陈金秀说:“还有许多事情你还没有对我说呢。”

“明天的剪彩仪式搞过了,我再对你说别的事情。”姚子当然知道陈金秀说的许多事情中的重要事情就是她的工钱。可她却没办法对她这个事情。

老年公寓剪彩的那天,县民政局长来了,还来了一位副县长,副县长的身后果然跟着几个手里拿着照相机,肩上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伍平安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向副县长汇报了他在半塘村办老年公寓的想法和具体实施措施之后,就把副县长带到老人们面前跟老人们一个一个握手。

陈金秀还真的特别能干,把老人们穿戴得整整洁洁,还在老人们的胸前戴一朵大红花。周婆婆坐不起来了,陈金秀从自已家里扛来一把躺椅,把周婆婆放在上面躺着。

伍平安宣布剪彩仪式开始之后,姚子点燃摆在公路旁边的花炮,花炮响过,就是副县长和民政局长剪彩,然后民政局长讲话,然后伍平安自已讲话,最后副县长做指示,记者采访老人。老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式,高兴得不得了,把最好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周婆婆握着副县长的手眼泪就出来了,一个劲地重复着一句话:“你们都是好人啊,你们日后要步步高升的啊。”那情景特别地感人。

副县长很忙,剪过彩,做过指示,摆几个姿势让记者拍了些镜头,就带着民政局长和几个记者走了。姚子以为伍平安要留下来,再具体说一些事情的,没有想到县里的人一走,他也钻进乡政府那辆旧桑塔纳回乡政府去了。

一栋刚刚修好的新砖房,一下就变得冷清极了。

孙金能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看着远去的小车,自言自语说:“副县长都来了,县里重视这个事情啊,看来这老年公寓不办好还真不行的。”

那些临时请到老年公寓来的老人们却是着急不能回去怎么办:“拉索桥我们不敢过,过怡溪水又深,姚子你把我们接来,还得把我们送回去啊。”

姚子十分疚歉地说:“村里穷,把你们接到这里来,饭都没有给你们办餐吃,真的过意不去。我把你们接来,让记者摄像,让领导高兴,让伍书记出政绩,当然是要把你们平平安安送回去的。”

这时,孙金能一旁说:“还有个大事没有落实呢。”

姚子说:“就是啊,县长局长在这里的时候,我就想当着他们的面问问的,伍书记总是拦着我。金秀你放心,做活一定要给你报酬的。”

陈金秀说:“我的工钱是一回事,老人们买油盐柴米的钱也得准备好啊。按村里定的标准,生活水平本来就很低的。”

孙金能说:“这个老人也理解,二百块钱,还要交电费,还要买这买那,能吃上现成的,有个人洗洗衣服,他们就满足了。我担心的还是乡政府给你发工资是不是一句空话。”

姚子说:“也是我们村穷,没有经济来源,不然要他们发什么工资,村里拿点钱出来就是了。”姚子说过这话又后悔了,觉得自已这话说得有些不妥,孙金能做村领导二十多年,村里没有经济来源,不是说他没把半塘村弄好么,说:“金秀,你负责把没住在老年公寓的老人送回去,我这就去乡政府找李书记,把你的工钱落实好,如果能多要到一点钱来,就更好了。”

说着,姚子就匆匆地走了。

来到乡政府的时候,伍平安正在跟赵冬明和乡秘书说什么事情,看见姚子从大门口走进来,伍平安就大声说道:“姚姐你来得好,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的。我要秘书写一份材料送到县里去,你给我报上几个人名来。另外,你还得说说村里办老年公寓的动机和想法,以及具体的措施。这些原本我是可以让秘书想着写的,你们自已说出来,就更加地生动,更加有说服力了。”

姚子说:“这些我说给你听就是了。我是来找你落实陈金秀的工资待遇的,工资不落实,人家工作起来没有积极性。”

伍平安说:“先说我的事情,秘书等着要写材料。”

姚子就按照伍平安的要求一一说给他听,秘书都认真地做了记录。姚子说:“伍书记,现在你该答复我说的事情了吧。”

伍平安却说:“这个事情我答复不了,过两天我去县里要点钱来。”

姚子说:“上次民政局长和你当着我的面说好了的,怎么还要去找县里要钱?”

伍平安说:“乡政府哪来的钱。乡政府的钱还不是向县里要来的。”

姚子担心地说:“县里给我们修了那么一栋砖房,只怕不会再给陈金秀开工钱了。”

伍平安说:“是啊,你们还不知足。”

姚子说:“乡政府要是不给钱,当时你就不要答应我。”

伍平安生气地说:“这样看来,我是得把那栋房子收回来,给你们修栋房子,倒成一个问题了。”

伍平安这话一出口,姚子的火暴性子就上来了,说:“你修房子也不全是为了我们半塘村吧。县电视台连着播了你几次新闻的,你在电视里说话的那神气,多得意呀。”

赵冬明看见两人要干起来了,连忙把姚子往外面推,说:“别说了,快回去,侍候老人的那几个工钱就把你给难倒了?”

姚子心里憋着一股气,却又没有办法,只得又回来了。姚子没有去老年公寓,直接回村里去了。现在,她只有跟孙支书商量看怎么解决陈金秀的工钱了。

孙金能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看能不能再发动几个空巢老人去老年公寓,按照伍书记定的标准,每人每个月交五百块钱,除了吃饭,还有点钱余下来,陈金秀每个月就能拿到一点工钱了。”

姚子说:“难,前几天我把全村都跑遍了,才弄到五个五保老人,三个空巢老人,都是做不熟饭菜的老人。只要动得,那二百块钱都舍不得,谁愿意一个月交五百来住老年公寓。”

姚子回到家里的时候,刘全做活还没有回来。家里没有了老人,姚子像是少了许多的事情,心里似乎还有点失落,她也不做晚饭了,去菜园摘了一个大南瓜,一个冬瓜,还摘了许多的辣椒,用背篓背着,她不敢从拉索桥上过,把裤脚高高地挽起,慢慢地涉过怡溪,去了老年公寓。陈金秀正在打扫院子,看见姚子背着一背篓菜来,说:“我准备把院子打扫干净,让老人洗了,就回去在自家菜园里摘点菜来的。”

姚子对几个老人说:“我要向你们解释一下,伙食标准只能照着原来在我家里的那个样子了,上面没有钱补贴,村里没有经济来源,也就拿不出钱来补助你们。”

刘福说:“只要不饿着,不冻着,就满足了,还说什么鱼呀肉啊。”

姚子心里本来就烦,看了刘福一眼,没好气地说:“刘叔,按说你不应该住在老年公寓过这清汤寡水的生活,你应该过好日子才是,你有儿子啊。”

刘福有些尴尬,知道姚子还记着自己那阵跟她父亲吵架时说的话,可他现在说不起硬话来,真要不住在这里,堵气回去了,只怕饿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的。

姚子看了他一眼,心又软了,觉得跟一个老人计较实在有些没气量,说:“金秀会比我照顾得更好,不会饿着你们,也不会冻着你们,放心住在这里就是了。”

姚子担心陈金秀问工钱的事,交待了她几句话就走了。回到家里的时候,天黑一阵了,刘全已经把饭菜办好,摆在桌子上都凉了。姚子说:“还不吃饭,你等谁呀?”

刘全说:“你说我等谁呀。这么多年了,我哪天一个人先吃过饭了。”

姚子就不做声了,这么多年来,还真的多亏了自己的男人,吃苦受累都是他的,什么为难事也都是他默默地承受。一阵,她说:“看来,把几个老人弄到河那边去,还是脱不了手的。”

刘全问:“怎么了?”

“陈金秀的工钱还没有着落呢。”

刘全说:“不给陈金秀工钱,她能白白侍候老人么。那阵老人住在我们家里,是我们赶早赶晚带出来的活儿啊。”

姚子一阵才说:“我原本是想把陈金秀跟家里分开一下,抬头低头见着公公婆婆,脸面过不去。要是做几个月活,拿不到一文钱,她还是要走的。”

吃过饭,刘全去收拾碗筷。姚子则坐在那里发呆。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女儿刘卉打来的,刘卉说:“妈,我病了,你能不能来我这里住几天,我就想吃你办的饭菜。”

听到女儿的声音,姚子的眼泪就出来了。姚子原本想女儿趁着结婚的时候回来住些日子的,可她结婚却没有回来,连电话也很少打回来了。女儿是娘身上的小棉袄呢,什么小棉袄啊,结婚就把娘给忘了,真是个不孝的女儿。可听女儿说自已病了,她又着急了,问道:“什么病,快告诉娘啊。”

“浑身没有力气,不想做活,不想吃饭,闻到饭菜的味道就想吐,还只想睡觉。”

姚子问:“多久没有来身上了?”

“三个月。”

姚子就把悬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不由一阵惊喜,心想那阵自己怀刘卉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样子么,才两个多月就有了反应,比生病还痛苦。她说:“你是怀孩子了。”过后问道,“小松在你身边没有,叫他接电话。”

一会儿,姚子就听到女婿张小松在那边叫妈。姚子大声道:“小松,你快做爸爸了啊。要把刘卉照顾好,不然我要来收拾你。”

张小松在那边直叫苦:“她不肯吃饭,还吐,还哭,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姚子说:“你对你妈说,要她到你那里侍候我女儿去,不然,我把刘卉接回来,日后你妈就别指望抱孙子了,孙子是我的。”

张小松连连说:“我对我妈说。”姚子说:“你把手机给刘卉。”

姚子就又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姚子的眼泪也哗哗地流淌下来,说:“儿啊,你别哭,你一哭妈的眼泪也出来了。就怪村里那些家伙,见你妈还没有累死,把选票全投给你妈,如今的事情比过去做村妇女主任的事情还要多。我心里烦,你就别添乱了,等我把事情忙完,就来侍候你。”

刘卉在那边就不哭了,问道:“妈你说的是真的还是骗我的?”

姚子说:“我要是骗你,你别让我抱孙子不就是了。你不知道妈想孙子心肝都想开坼了么,你就使出那一招,妈就得乖乖地听你的啊。”

把手机放进口袋,眼里的泪水还在没完没了地流着,嘴里却是嘀咕说:“怎么着村里得了那么一栋砖房子,赚大了啊。”

秋收了,乡村的空气里都沁润着一种秋收的芳香,半塘村今年跟往年一样,也算得是一个丰收之年,只是,姚子还是高兴不起来,陈金秀在老年公寓做一个月活儿了,还没有拿到一文钱呢。那天,姚子又到乡政府去找伍书记,刚走进乡政府,就被乡长赵东明拦住了,赵东明说:“姚子你到我办公室去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姚子不知道赵乡长要对自已说什么,跟着赵东明去了他的办公室。赵东明把办公室的门掩了掩,说:“姚子你不要再找伍书记了,找也没有用的。”

赵东明五十多岁了,副乡长当了十多年才往前走了半步,如今乡长又当十多年了,却是没有要往前走半步的迹象。田坪乡的群众说田坪乡土生土长当国家干部的就赵东明的官最大,可是当到乡长就没有长进了,怎么着田坪乡也得出个副县长什么的吧,是不是赵乡长家的风水出问题了啊。一些人却是笑说道,赵家的风水就那个样,生不出金,屙不出银,田坪乡又没有老板,也没出个什么农民企业家,这个忙谁都帮不了,他就只有原地踏步了。

赵东明对姚子说:“伍书记也不容易,下来几年了,再不想办法回县里去,年纪就过趟了。他给你们半塘村做了好事,你姚子给他帮的忙也不小,你就把这个忙帮到底吧。你姚子不是很会动脑子的么,那阵做村妇女主任的时候,多能干呀,做村主任就不行了?往后不要三天两天往乡政府跑,跑也没有用,伍书记跑自已的事情去了,哪有时间考虑陈金秀那几个工钱。”

姚子十分地失望。回来的路上,她一直想着赵东明说的话,那个话他说过几次了,可是,自已怎么才能给陈金秀找到工钱呢。

“姚姐,我正要找你。”

姚子抬起头来,她来到老年公寓的大门口了,陈金秀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站在她的面前:“刘福病了。”

姚子不由一惊,问:“怎么病了啊?”姚子心想陈金秀的工钱还没有落实,又病了一个老人,真要命呀。

“可能是吃东西吃坏肚子了,拉稀,还咳嗽,还发烧,我又没有钱弄药。”

姚子走进刘福房间的时候,一股难闻的臭气直冲鼻子,刘福躺在床上呻吟着,另外的两个老人坐在他的床前干着急。姚子进来他们就像见了救星一样:“姚子你看怎么办啊。”

姚子对陈金秀说,“我们两个背刘福叔去乡医院,不然有危险,老人经不起这样拉肚子的。”

陈金秀有些犹豫,说:“四五里路,我们怎么背得动,我去拦辆车,问题是进医院就要钱的啊?”

刘福呻吟着说:“我给我家儿子打电话,要他寄钱回来。”

陈金秀站在公路旁边,果然就拦下了一辆货车,货车司机还在犹豫人货混装被交警看见怎么办,姚子已经把老人弄上车去了,说:“不过就几里路,交警就不是人了,没良心了,眼看着老人死掉么。”

两人急急忙忙把老人送进乡医院,姚子对医院院长说:“先把老人挂两瓶水,不然老人就没命了。”

医院院长是认得姚子的,问道:“什么病啊?”

“拉稀,还有点发烧。”

医院院长说:“钱的话我就认你了。”

姚子道:“他有儿子,钱不会少你的。不过就是拉肚子,也用不了几个钱。”

医院院长亲自给老人做了检查,过后就给老人输液。半夜的时候,刘福的病就有所好转了。刘福要回去,说住在这里麻烦人呢。姚子说:“再住两天,陈金秀回去侍候那几个老人,我在这里侍候你。”

刘福就哭了起来,说:“以前我说养着儿子防老,现在看来,靠不住。没良心的狗东西,打工打工,亲爹都不要了。”

姚子说:“你家儿子儿媳孙子都在城里,要你去你又不肯去,住在城里享福啊。”

刘福说:“我不是没去过,住几天,人都要憋死,哪有住在乡下好。再说,我都这个样子了,住在城里,这把老骨头都回不来了。”

姚子说:“我还没有对你们几个住在老年公寓的空巢老人说呢,我已经找伍书记几次了,想要点钱给你们把生活弄好一点,伍书记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别村的老人有意见,你们自已得多交点钱才是。”

刘福就着急了:“要交多少钱?”

“伍书记定的标准高,我看交五百吧,你们儿子儿媳在外面打工挣钱不容易。”

刘福就不做声了。陈金秀一旁轻轻对姚子说:“几个空巢老人都说了,如果要他们多交钱,他们可能就不会住在老年公寓了。”

姚子叹了一口气,心想按伍书记说的,从这些空巢老人身上弄钱给陈金秀发工资,也是行不通的。

第二天天刚亮,刘福就死活不愿意住在医院里了,姚子只得给他结了账,回到老年公寓之后,刘福把换洗的两套衣服收拾好,要回去。姚子留也留不住。跟刘福住在一个房间的两个老人问他为什么突然就要回去了,刚出医院,路都走不起了,回去还不饿死。刘福说:“我家儿子每个月只给我三百块钱,住在老年公寓每个月要交五百,还有两百块钱没着落了。”

两个老人也就着急了,说以前住在姚子家里只给一百块钱,住在这里却要交五百,儿子半个月的工资就没有了。

姚子说:“交五百那是伍书记说的,我没说。安安心心住在这里,我有饭吃,也就有你们的饭吃。”姚子过后对在隔壁房里忙碌的陈金秀说:“你把周婆婆的衣服换好了,我有话要对你说。”

躺在床上的周婆婆就不肯换衣服了,说:“你去吧,姚子找你话说呢。我这样躺着,害苦了你们啊。”

陈金秀给周婆婆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姚子站在老年公寓的大门口发呆,说:“姚姐,什么话,你说吧。”

姚子说:“不说你也猜得出来,你的工钱没有着落了,伍书记说的话还真让我无话可说了。”

陈金秀说:“其实,我早就料到乡里不会给我发工钱的。我有思想准备,就算是给你帮忙吧,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啊。”

姚子说:“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就得感谢你。只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

陈金秀不知道她说的什么任务还没有完成。

姚子说:“我不能让你离开半塘,也不能看着你跟明福这样长期分开过,有男人却不能在一起,活守寡。我要把明福叫回来。”

陈金秀说:“他要挣钱啊,转眼间小宝就读中学了。”

姚子说:“就这样在外面挣钱还是不行,得了一头,丢了一头。我要他回来,同样能挣钱,你的工钱也有了。”

陈金秀有些不明就里。姚子说:“我想把二楼三楼的房间利用起来。几个老人就不会每个月才吃两餐肉,生病就不用着急没钱治病,那些动不得的空巢老人住在这里也就不会着急要交五百块钱了。”

陈金秀问:“你怎么利用啊?”

姚子说:“还是你提醒了我,你能在老年公寓大门口招手拦汽车,为什么就不能在这上面想想办法,从过往车辆司机口袋里掏钱呢。国道旁边,一天有多少汽车从门前过啊。”

陈金秀立马就明白姚子的想法了,有些担心地说:“县里乡里同意么,房子是他们修的,我们能用来办餐馆,开旅店?”

“我想了,在老年公寓里面办餐馆还不行,太吵了,还脏,对老人们有影响。把明福叫回来,在老年公寓旁边再修一间房子,办餐馆也好,办旅馆也好,对老人就没有影响了,再从老年公寓旁边修一道楼梯,把三楼连起来,租给他,他给我钱,我给你开支工资,剩下的钱给老人们改善生活,当然,还要存一些钱摆在那里。”

陈金秀一阵才说:“我还是要跟他离婚的。”

姚子板着脸说:“你要再说这个话,我就真的生气了。二十多岁,男人常年不在家,夜里想那个事,也在情理之中,那阵刘全三个夜里不沾我的身子,我就掐他的大腿。错了改就是了,自已还挑起屎臭呀。”

陈金秀有些担心地说:“要是他知道了那个事,提出跟我离婚呢?”

姚子说:“我料他不敢。跟你离婚了,找谁去。你陈金秀不是说,在半塘村难得找。”姚子过后说,“你打个电话给明福,三天之内他要是不回来,我就叫别人了。钱同样挣,还能天天跟女人在一块,美死他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姚子和陈金秀还在外面说话呢,突然就听到周婆婆房里传出了哭叫声:“快来啊,周婆婆上吊了。”

可把姚子和陈金秀吓得不轻,冲进房来,看见跟周婆婆一块住的老人两手托着周婆婆的身子。周婆婆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捆在床头的柱子上的,周婆婆脸面青紫,两行泪水簌簌地往下淌着。

老人说:“我躺在床上听到她这边有响动,看见她用被子把头盖着的,被子却是不停地抖动,揭开被子一看,她把脖子套在绳子里面了。”

周婆婆哭着说:“我这样躺着,还不如死了好。”

姚子和陈金秀也都哭了起来。姚子说:“周婆婆,你这样死了,真的就害我们了啊。老年公寓开张一个月,就吊死了老人,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做人。我说了,你们就是我姚子的父母,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陈金秀哭着说:“刚才姚姐还在想办法要把你们的伙食弄好,让你们好好在这里安度晚年,周婆婆你千万不能那样想啊。”

周婆婆还是不停地流着眼泪。姚子说:“我今天晚上就跟你一块睡,你不把我当做你的女儿,我就有意见了。我的亲娘不在了,婆婆又不在身边,我就认你做干娘了。”

那天晚上,姚子跟周婆婆睡一头,说了许多只有女儿才能说出的温存话,感动得周婆婆眼泪流了一阵又一阵。

五更的时候,姚子刚刚睡着,又被一阵说话声弄醒了。姚子爬起来,是李明福回来了。姚子笑说:“明福,你是长翅膀飞回来的呀。”

李明福说:“金秀给我打过电话,我就走了,还有十天的工钱我也不要了。”

姚子心想,年轻人,想女人都快想疯了啊,说:“天还没有亮,快去睡吧,两人都想着要把对方一口给吞了啊。金秀你迟点起床,老人我来照顾。”说着,就把两人推到隔壁房里去了。

姚子自已却没有再睡,把几个老人的早饭办好,又给周婆婆洗了,天已亮一阵了,陈金秀和李明福才起床。

见着姚子,陈金秀的脸有些发红,李明福却是一副十分满足的样子,说:“我不会再出去打工了。我不在家,这些年苦了金秀了。”

姚子的心便放了下来,小夫妻,一个晚上把什么事情都摆平了。姚子说:“金秀还没对你说吧,我要金秀叫你回来,是要你把老年公寓二楼三楼承包下来,我要拿这钱给金秀发工资,给老人改善生活,还要给老人存些钱,不然生病了怎么办。我还有一个想法,要想办法弄点钱,把那座拉索桥中间加一个桥墩,不然,那桥就白修了。”

李明福说:“行。不过,你要再找一个人来侍候老人,金秀再不能给老年公寓做事了。我有时忙不过来,她要是帮帮我,别人看见了说她当的村干部,拿着工资侍候老人,却给自已做事。”顿了顿,李明福又说道,“我回来的时候,村里几个跟我一块打工的年轻人都说我要是回来能挣到钱,他们也会回来的。”

姚子说:“你给他们打电话,就说我说的,老年公寓旁边还有几块荒地,离公路近,过往的车辆多,做什么都能挣钱,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要想用村里这几块荒地,就得给村里做点贡献。”

姚子过后眼睛盯着陈金秀就不松开。盯得陈金秀那张好看的脸红成一朵山茶花了。姚子说:“女人就是离不得男人的么,这才一个晚上,那张脸就变得滋润了啊。”

陈金秀勾着头说:“姚姐有话你就说啊,盯着我做什么?”

“孩子都七八岁了,还害羞呀,老实说,让明福爬了几次?”

陈金秀的脸更加的红了,瞅了站在旁边的男人一眼,说:“五更才睡,他有那个本领爬几次呀。”

姚子说:“明福回来就不再出去了,天天在一块,也不在这一时间要给你喂几次。我去把金能叔叫来,一块开个会,刚才明福对我说的话是得考虑一下。”

李明福说:“我这就动手,在老年公寓旁边搭一间棚子,洗车加水。靠着山旁边,把山泉水接来就是了。那些长途车从这里过,看见这里山青水秀的,还有一栋漂亮的三层楼房,停下来想喝口茶,吃顿饭,加加水,洗洗车,也是有可能的。要是愿意在这里住一个晚上,也行,金秀帮我的忙,保证让他们吃得开心,睡得舒服。当然钱也挣得了。”

姚子心想这才回来多久,你们就商量好了呀。

没有料到,李明福的洗车场才开张两天,伍平安就来了。伍平安来了也不说话,在老年公寓四周转了两圈,又伸着脑壳朝那边洗车场看了看,就气呼呼地走了。当时陈金秀和李明福正在旁边洗车场给一辆过路的大货车加水洗车,看见伍书记从老年公寓旁边的溪坎上下去之后,就上了那座拉索桥。陈金秀对李明福说:“伍书记可能是找姚姐去了,你去看看,别从桥上摔下去。”

陈金秀还在说呢,却看见伍平安四脚四手趴在拉索桥中间不动了,陈金秀着急地说:“快去,伍书记被吓着了。”

李明福就往河边跑去,刚刚走上拉索桥,吓得伍平安就大喊大叫起来:“别过来。”

李明福说:“不过来你就要被荡到河里去了。”李明福慢慢地爬到桥中间,伸手抓着伍平安,说:“不是河里涨水,半塘村的群众是不从桥上过的。”

伍平安却是一副惊悚的样子,眼睛盯着下面湍急的河水:“怎么会是这样呢,我也从桥上过过几次的,晃动得并不厉害的么。”

李明福说:“不能有风。过这桥还得有技巧,走的时候,不能踩着拍节走,两脚要像跳舞一样,高一脚低一脚,左一脚右一脚,才不会这样晃动的。你要找姚姐,打个电话不就是了。”

伍平安好不容易爬了回来,有些没好气地说:“你给她打电话,要她到乡政府去。”说着,气呼呼地走了。

李明福看着伍平安走远了,回到洗车场对陈金秀说:“伍书记要我给姚姐打电话,要她去乡政府。”

陈金秀问:“你打电话了?”

“没有。”

陈金秀说:“伍书记肯定是要对姚姐说我们承包老年公寓的事情,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怎么办。”

李明福说:“要是伍书记不同意我们承包老年公寓,仅仅洗洗车,加加水,我们的生意就差多了。”

陈金秀说:“姚姐敢这么做,她就有办法对付伍书记的。”

一会儿,姚子就来了,说:“刚才伍书记给我打电话了,在电话里他发了多大的脾气呢。”

陈金秀说:“刚才他要去找你,过到桥中间却不敢走了,四脚四手趴在桥上像狗一样,不对着你发脾气,他的气往哪里出。”

姚子说:“好事做一半,留一半又不做了,没摔到桥下去就便宜他了。”顿了顿,姚子说,“我想让住在老年公寓的老人也一块跟我去乡政府。”

陈金秀和李明福的脸上就有了笑容,他们知道姚子对付李书记的主意已经想好了。几个老人也都猜出姚子为什么要他们去乡政府的原因,说他们都去,看看伍书记怎么说你。

姚子说:“不用你们走路,让金秀拦个车,搭便车去。”

来到乡政府的时候,伍平安和赵东明正站在乡政府门前说着什么,看见姚子身后跟着几个老人,伍平安的脸面变得十分难看,对着姚子吼:“姚子,你把他们带来威胁我?”

姚子不跟他说这些,她说:“你要我到乡政府来,打我的手机不就是了,要亲自去半塘做什么,在拉索桥上吓着了吧。万幸没有摔下河去。去年冬天,村里一个打工的年轻人回来,过桥的时候掉河里去了,买的过年货全都被水冲走了,气得他在河里骂了半天娘,还骂是谁修的鬼桥,中间也不立个桥墩,日后得的孙子没屁眼。”顿了顿,姚子又说道,“不过,我们已经有计划了,年底前要在桥中间加修一个桥墩的,过桥的时候就不会打秋千了。”

赵东明说:“你们村穷得叮当响,加个桥墩要万多块钱,钱从哪里来?”

姚子说:“我不是在想办法么。赵乡长,别瞧不起我们半塘村,过几年半塘村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伍平安气呼呼地说:“你还没告诉我,把老人带到乡政府来做什么?”

姚子没开口,几个老人却争着说开了,他们说他们是来感谢乡里领导的,修了那么好的砖房子让他们住。当然,他们还要当着乡里领导的面说几句姚子的好话。伍平安不耐烦听他们罗罗嗦嗦说什么,吼他们说:“你们是来替姚子表功呀。”

老人们说,伍书记你不愿意听,我们就到县里去说,县里的领导不愿意听,我们就到市里去说。我们住在老年公寓,侍候我们的人没有工钱,白白给我们做活,我们不忍心啊,我们还是回自已家里去算了,让那砖房子去长草吧。

伍平安发现几个老人说话的时候,手里的棍子拄在地上咚咚地响,脸上全是怒气。说话的口气就软了下来,对着姚子说:“县里在半塘村办的点,你却承包给私人赚钱,我叫你来,你就让老人上访来威胁我。你不把他们弄回去,我就撤你的职。”

听到这话,两行眼泪哗哗地就从姚子脸上淌落下来,她说:“我早就不想做这个村主任了,我要去我女儿那里侍候我女儿,我女儿病了,在电话里哭呢,我的心都在滴血,我女儿十六岁出去打工,十年里回家的时间加一块还没有半个月啊。”这样说的时候,姚子就踅身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说:“伍书记你把我撤职我真的要感谢你,前几天周婆婆要是上吊死了,我跟谁交待去。老年公寓修好了,你伍书记上电视了,老人们喝清水也好,吊死也好,都无所谓了。”

赵东明上前拦住她说:“姚子你别意气用事,坐下来,我们慢慢商量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赵东明对伍平安说:“老年公寓那些空着的房间如何利用好,我看就按姚子说的办,有问题我来担担子。新生事物,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错了再改过来就是了。”

伍平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赵东明问姚子:“你刚才说周婆婆怎么了,她怎么会要上吊自杀啊?”

姚子道:“你们做领导的自已说说,她为什么要上吊自杀。”

赵东明说:“县里办的试点,才办了两个月,真要吊死人,问题就大了。”

姚子说:“老年公寓现在只有八个老人,要是不挽留他们,老年公寓就只剩下周婆婆一个老人了。县里办的点,就算是彻底的失败了。当然,我把李明福叫回来,也不仅仅是要他承包那几间房子,给我一点钱解决困难。我不能看着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破裂。这些你们都没有当回事。你们想的是自已快快回去,官做大了,还能天天和老婆在一起。你们心肝上真的没有血了。”

伍平安坐在那里脸面早就红一块,白一块了。赵东明拦住姚子说:“叫你别说了,你还说什么,按你说的办还不行么。”

伍平安担心地说:“县里领导要是下来看看,肯定要挨批评的。”

赵东明说:“你不是要走的么,挨批评是我的事啊。”

伍平安说:“老赵,你的文还没有下来呀。”

赵东明说:“别说那个事,我在田坪乡干了三十年,还有几年就退休了,文下不下都无所谓了。”

姚子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说:“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的,你们能走的照样走,能升的照样升。我把半塘村的老人侍候好,把那座拉索桥弄稳,再想办法把那些在外面打工的年轻人弄回来,在村里挣钱,不让他们夫妻分居,和和美美过日子,我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赵东明说:“你姚子要是做到了这几点,我就表扬你。”

姚子说:“我不要你表扬,表扬当不得饭吃。我还有一个任务,在这三年里培养一个接班人,下一届选举的时候,我是坚决不干了,我想我的女儿啊。”这样说着,姚子的眼泪又出来了,一滴一滴滚下来,挂在那张被风雨霜雪磨砺得黝黑而粗糙的脸上。

不知道怎么的,赵东明的眼里也有泪水在晃动。坐在一旁的伍平安嘿了一声,他是想说句什么话,却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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