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海,孔 霞
(湖北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8)
莎士比亚的悲剧著作给西方文学和戏剧的发展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资本主义社会与封建社会交替初期宗教神学与人文主义的战争冲突中,莎士比亚以其独到的眼光和巧妙构思批判了种族歧视和阶级权力带来的不可弥补的罪恶。《奥赛罗》的悲剧就是当时社会悲剧的例证。很多评论认为奥赛罗悲剧源于其性格,即性格决定命运,而忽略了性格的形成因素。作为一个效力于威尼斯的摩尔人,即使他已是赫赫有名的战将却似乎仍旧摆脱不了命运的安排。深究其因,一是种族歧视给奥赛罗本人带来的精神创伤,造成对其自我身份认同的困惑和悲剧性格;其次是小人的嫉妒和陷害让性情刚烈且多疑的奥赛罗陷入了阴谋,自卑和敏感让这位悍将对自己爱妻产生怀疑,最终他因为误杀了妻子感到内疚而殉情。
凯瑟琳银石赛道通过一系列文本档案收集和研究,探讨了莎士比亚如何通过舞台戏剧表现暴力事件和历史对人的精神创伤。暴力事件涉及种族歧视、殖民统治和战争等,明确地表达了创伤事件与历史之间的关系。她试图通过伦理和政治影响等方面来展现创伤,因此莎士比亚悲剧创作也成为对历史创伤的见证[1]。现代对莎士比亚的戏剧研究着重于表演和戏剧艺术性的研究。事实上不论是对著作本身还是戏剧表演的研究,都期望将历史进程中的创伤悲剧重新展现,了解创伤经历更明确地定位悲剧的意义。
英国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思潮开始兴起,即肯定个人的价值,发展人的个性,追求平等反对宗教神权。而此时人们对黑人、奴隶和异教徒的歧视问题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奥赛罗》的创作可以说是莎士比亚展现时代创伤的文学著作。《奥赛罗》的创作时值伊丽莎白女王统治末期,封建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关系开始紧张,宫廷贵族生活日趋腐朽。外部势力扩张和内部权利争斗日益激烈,封建制度开始瓦解,此时正值新兴资产阶级开始上升的大转折时期,人文主义在社会文化思潮的影响下开始广为盛行。但是中世纪的英国是处于一种家长式的严格统治下,社会等级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特权观念和攀附权贵的思想深入人心,普通人必须循规蹈矩。随着“圈地运动”和畜牧业集约化,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游牧民族和失去土地的农民。物价上涨和贫困问题使得当时的穷人们难以维持生计并不断发生暴乱。在新教与旧教的交替和复杂的社会环境中,人们遭受迫害,甚至是个人的宗教信仰也面临两难的选择[2]。在经济转型期,莎士比亚对普通社会群体窘迫生活的关注以及对政治和社会文化的质疑是其创伤意识的先驱动力。
莎士比亚时代的英国,戏剧是最为流行的艺术形式。在对莎士比亚的研究中,彭贵菊在其论文中指出了莎士比亚的戏剧语言与创伤的关系。莎士比亚剧作的创伤体现在各种创伤人格上[3],人物的塑造基本上就是时代的镜子,正是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和建构与封建传统思想的冲突造成了人物的悲剧性格。
莎士比亚对奥赛罗这个黑人的描述多是正面的,但命运多舛的故事情节似乎还是如影随形。莎士比亚试图让人们意识到人们所承受的恐惧与本应有的尊严,在舞台上演绎阶级政府权力下的不公正和执政者的傲慢和冷漠。而民众就像莎士比亚喜剧人物福斯塔夫的台词说的那样“普通人不过都是些商品的奴隶”。莎士比亚将注意力放在时代背景下被过度压抑而扭曲的人格上,他能做的就是将无法重现的痛苦经历展现出来。莎士比亚在早期创作的悲剧故事就有了种族创伤的意识,企图唤起人们对人性和权力的思考。
创伤的广义概念主要是指人因受到暴力、灾难等而受到巨大的精神打击而无法应对,或产生偏激行为。弗洛伊德认为心理创伤是由于创伤事件对心理的破坏,可能导致创伤后的应激障碍,对大脑产生生理影响并改变未来人对压力的应激反应[4]。种族创伤作为创伤理论发展的一部分,主要是指在历史演变过程中,少数人因为种族差异而无辜地受到排挤和迫害。造成创伤的事件不仅有具体外在的现实事件,也有由相关人物感知和建构的心理事件[3]。对创伤事件的回应也是多种的,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赛罗虽然已经身为贵族阶级的将领,为异国威尼斯征战沙场,却始终不能得到对他人的认可。正如勃拉班修对奥赛罗所说“啊,你这恶贼!你把我的女儿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不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胆敢用妖法蛊惑她”[5],他认为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微不足道的黑人是可耻的。生不逢时的奥赛罗,不能突破自身局限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种族歧视带来的不可磨灭的创伤。在贵族人士的口中,甚至连他的随从将士都总是称其为“摩尔人”、“黑将军”、“黑鬼”,他们在利用奥赛罗能征善战的谋略之才,却不曾对这个效忠于威尼斯的摩尔人多一丝尊敬。
莎士比亚对人物的设定已为悲剧埋下伏笔。奥赛罗作为一个供职在威尼斯的摩尔人,受到种种歧视和排挤,为了挚爱苔丝狄蒙娜愿意放弃自由而征战沙场。对爱情的向往和勇敢追求让奥赛罗感觉到了他人对自己身份地位的认同,可是这段违背世俗价值观的爱情注定是不被祝福的。“要是这样的行为可以置之不问,奴隶和异教徒都要来主持我们的国政了”[5]这就是勃拉班修对女婿的定位,他认为奥赛罗不过是个与奴隶无异的黑人。奥赛罗珍惜爱情,更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白人认同自己对国家的奉献。如果爱情背叛了他,那么他存在的意义都被否定了。他无法接受的,除了爱情的欺骗更多的是对自己付出的怀疑,因此这样的故事发展必定是悲剧。奥赛罗拼尽全力寻求他人对自己身份的认同,但对白人伊阿古的居心叵测没有堤防。他以为为国家不惜生命的付出可以换来威尼斯人对他的尊敬以及对他的爱情的认可,伊阿古却说苔丝狄娜:“她要是圣洁,她就不会爱这摩尔人了”[5]。战场的奥赛罗是骁勇善战的,威尼斯元老对他战功的表彰让他误以为是整个社会的接纳。奥赛罗的成就感让他自信,这本是人之常情,无辜的是他的优秀却招来了更多的忌恨,如果他是个威尼斯白人,他的爱情会受到举国上下的祝福,他的战功也将声名远播,但事实却是这个社会并不允许一个对国家有贡献的异族人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幸福。
弗洛伊德认为人格发展会受到外在环境或突发事件的影响[6]。奥赛罗的创伤性人格表现在其因自卑和身份认同的问题,陷入伊阿古的阴谋并对臆想出来的事件表现出的过激反应。他困在了创伤所导致的偏执、自卑、冲动中,不敢面对问题而是选择了逃避,始终想着让自己的“心腹”去证明自己妻子的罪过,最后积怨成疾愤怒杀妻。面对死亡的奥赛罗不是害怕而是痛苦,因为不能面对挚爱的人死在自己手上,不能接受自己的心腹是个恶魔。故事结局让人看到了奥赛罗是多么的偏执和残暴,奥赛罗把对世界的不满都归咎到了这个为爱牺牲的女人身上,似乎只有杀死妻子才有可能抚平他的痛苦。奥赛罗在逆境中挣扎却仍被叫做“命运”的东西无情作弄,让人觉得既惋惜又无奈。可是杀戮只是悲剧的开端,毁灭了救赎的希望,放大了悲剧的效果。
在对戏剧的研究中, 帕特里克·杜根认为创伤的本质是将事件本身或生理伤痛转移到了心理上的影响。他分析了创伤悲剧的理论与实践,并认为社会通过媒介手段来刺激这一流派,因此戏剧也是创伤悲剧的一种宣泄方式[7]。莎士比亚文学作品的广泛流传,并形成莎学这一庞大学术流派,可见其作品的现实意义和影响力。莎士比亚的悲剧主要表达了对人文主义理想社会的向往,和对现实中各种阻碍社会进步的恶势力的不满。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开始受到重视,对人的自由和生命存在的意义进行了新的诠释,即为自己而存在,追求个性解放、地位平等[8]。综合所有社会背景,人文主义被人们接受却不能实现的根本还是阶级传统思想对人的残害,统治阶级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弱势群体在长期压抑的环境中无法站在客观角度衡量事情利弊,无形的创伤导致了他们思想和行为的偏激。
人文主义思潮鼓励苔丝狄蒙娜和奥赛罗勇于冲破禁锢追求幸福,但阶级势力的传统价值观让奥赛罗深陷种族歧视的漩涡,最终新旧势力的斗争和奥赛罗自身的悲剧性格让这段真挚的爱情毁于阴谋。对爱情的赞誉和追求是莎士比亚作品的一大特点,以世人的普遍价值观来设定故事情节,使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将意料之外的事件和意料之中的结局巧妙联系,给了人们似乎只要努力看清事实就能改变命运的错觉。事实上莎士比亚的悲剧就精彩在此,努力地挣扎着离开混沌,却又不幸地陷入另一个泥沼。《奥赛罗》的悲剧无关宿命论,但是在那个时代他的出身和经历决定了命运波折。
爱与死都是生命里的永恒话题,无论人的身份地位如何都要面对的重大问题。莎士比亚赞扬爱情的伟大,赞同奥赛罗冲破禁锢和束缚去追求自由和爱。然而封建礼教的思想包袱永远是人类进步的绊脚石,面对封建制度与社会舆论造成的创伤,人们需要勇敢和智慧,更需要社会大众从思想上认同文化,从根本上改变态度。奥赛罗的悲剧人生反映了社会阶级与种族的矛盾,以死终结的情结局既达到悲剧的终极效果也让人们深刻反思种族问题带来的创伤。莎士比亚的超前意识为后人努力的方向设定了航标。
莎士比亚通过描写奥赛罗这个英雄人物的悲剧命运,表达了他对时代的质疑,期望人们能够正视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带来的创伤以及创伤对人造成的负面影响。每个时代都有其自身的局限性,随着社会文化的发展和对人文主义认知程度的加深,人们应该更多的关注和提倡人权平等,强调人性发展。
[1] Catherine Silverstone. Shakespeare, Trauma and Contemporary Performance[M]. London:Routledge. 2011.
[2] 彼得·艾克洛德. 莎士比亚传[M]. 郭骏;罗淑珍 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0.
[3] 彭贵菊. 莎士比亚的戏剧语言与创伤记忆[J]. 广东工业大学学报.2009.9.(6):57-60.
[4] 弗洛伊德. 精神分析引论[M]. 唐译 编译. 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3.
[5] 威廉·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悲剧集[M]. 朱生豪 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
[6] Sigmund Freud.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Sigmund Freud Vol. 6[M]. New York:Vintage Classics. 2001.
[7] Patrick Duggan. Trauma-Tragedy: Symptoms of Contemporary Performance[M]. 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12.
[8] 唐景春. 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思想在其四大悲剧中的体现[J].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2013(140):11-12.
[9] 戴京倞. 欧洲种族文化冲突在《奥赛罗》中的体现研究[J]. 湖北函授大学学报.2011.11(24):149-150.
[10] 黄青华. 从夏洛克和奥赛罗两个艺术形象来看莎士比亚的种族观[J]. 南昌高专学报.2010.5(90):37-38.
[11] 胡宗鳌. 莎士比亚笔下的黑人[J]. 国外文学.1983(4):68-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