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力
人生有离合,岂择衰盛端。
——杜甫《垂老别》
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父亲去世时我只有八岁,内向的我当时连像样的痛哭都没有过。我不是不爱父亲,其实那时真的不懂伤悲,以致在全校师生给他开追悼会时,我还懵懵懂懂地站在自己就读那个班级的队列里,直到被老师一把拽出来拉到父亲的灵前跪下时,我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时至今日,常常折磨着我的不仅仅是自责和羞愧,更是伴随一生伤至骨髓的痛——我从未想过宽恕自己,因为我永远没有弥补当初愚钝和无知的机会和可能。
三十五年过去,每当被家中那个黄口小儿的玩劣搅得心生烦恼甚至暴跳如雷时,我常常就会想起父亲。其实,记忆中父亲的音容并不很清晰,儿时甚至还需要祖母或母亲用照片和描绘的语言来强化这种记忆。因此,从童年历经青年直至自己也华发渐生时,偶尔在梦境出现的父亲永远都是相片上那么英俊,年轻得有些陌生。
父亲去世时四十八岁,之后一个多月他所教的那个初中班才毕业。此前他从部队转业后已经在那个乡镇教了近二十年的书,父亲倾情的付出,以他独具特色的教学和管理方法,以及一个好性格和一手好毛笔字,换来了极好的口碑和乡村教师在当时所能得到的最高的工资待遇。也正因为此,父亲在已被肝疼折磨得极端痛苦的情况下,仍然不顾劝阻,天天拄着一根竹棍子,由学生搀扶着去学校上课。父亲固执地认为,这个班临近毕业假如换班主任,必然会影响学生的学习;他甚至骄傲地说,班上有两个特别调皮的学生,只服他的管教。他没等到与学生们约定的大家考过试后陪他去看病的那天就倒下了,从此再没回到他深爱的家和教室。
缘于地理位置的偏僻和人口的相对稀少,一家父子都先后师从我父亲的情况已不是个别的例子,甚至有的学生还成为了他的同事——这在一个小地方,绝对会衍生成一种特别的人文财富,当然更是一种特殊的威望。尤记曾经被父亲牵着手走在镇上的小街时,茶馆的、商铺的、街边蹲着卖菜的站着买菜的,往往都会很亲热但又显得很恭敬地招呼和问候我的父亲,有敬叶子烟的,有硬塞蔬菜水果的,有硬要拉去喝酒的。而父亲偶尔去街上那个理发店,店老板往往都不顾父亲的劝阻硬要换一张新毛巾新开一块香皂才肯给他理发。这种殊荣,连年幼的我都能十分真切地感受得到并且特别乐于分享。
因求学,因谋生,家乡在心路中一度遥远。好些年,都是在凛冽而热闹的初春孑然一身匆忙赶往祖母和父亲的坟头,燃一炷素香挂几张纸钱,敬一杯水酒叩几个头,努力去尽作为后人需要传承的责任和义务。甚至有两年,连这样的形式也成为奢望。好在这些年渐已安定,后来还因为工作,与老家那个乡镇的联系变得频繁起来——经过多年的打造和经营,家乡的乡村旅游和新村建设已在方圆乃至全国独树一帜、声名鹊起,于是去帮助农户出谋划策指导继续发展的时候也多了起来。很多次当挽留吃饭的农户听说我是谁时,常常热情的挽留立刻就成为近乎野蛮的强留——强留我的,往往是年过半百的当家人,要么他们是我父亲的学生,要么他们的父辈当年是我父亲的学生。酒当然少不了要多喝许多的,更多的就是关于我父亲的话题,感慨他的宽温厚道,感慨天不假年好人命运多舛,感慨当初能够得到他教导的幸运。有一次主人居然找出珍藏的中学大字本送给我,那上面每一页的第一列的字格内都由我父亲写好了范字,听说我父亲当年每个学生的大字本都是一一这样写好的——一时间欣喜万分,小心摩挲着父亲手写的毛笔字,醉眼朦胧中我不禁热流扑面。
当年父亲去世后,因家中六畜不兴、诸事不顺,更因我匪夷所思的羸弱,母亲对神明的敬畏已几近偏执,她坚定地把这一切的变故都归因为举家搬迁时寄栖在那个破败的庙子扰闹了神灵,果决而又急迫地要逃离那个令人心生恐惧的地方,无论如何都要重新选址新建住房。风俗甚至是迷信的那一套当然是要虔诚地遵循了,不敢有丝毫的不敬。所请的阴阳先生,自然成了解救我们全家的救星。竭尽所能,母亲狠心而又心甘情愿地宰杀了唯一的下蛋鸡婆,在一家人当主食的红苕上面单独蒸了一海碗的白米饭款待,唯恐阴阳先生感觉不到我们的实诚。如此的谦卑,或许还有对我们这凄惶无主的一家人的怜悯,阴阳先生风尘仆仆、跋山涉水,很快就选定了一处据说是上佳的屋基。那是属于一个邻居的承包地,主人一听说,当即痛快地表示无偿送与我们建房。——那是小道边一块稍有些倾斜的沙坡地,建房还需要将其平整。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请点石匠打几个炮眼装上炸药炸开清理一下就行,然而已如惊弓之鸟的母亲却又听有老年人说修房造屋放炮有些不妥,恐要伤了地脉龙神;更何况,我家早已没有能力出工钱请匠人了。母亲就铁了心通过自己的努力用人工来平整屋基,并且还专门择了一个所谓的黄道吉日动工。那该是一个怎样的场景——一个年轻却面容憔悴的妇女带着三个疲惫的孩子,正在吃力地用铁镐和錾子平整那块沙地。有邻居从小道上红着眼匆匆而过,我们不以为然,沉浸在重开宏业的憧憬之中。不曾想到,没过多久,先前路过的邻居就扛着工具领着三三两两的一大群邻里乡亲赶来帮忙了。这可急坏了惊喜交集的母亲——极度拮据的家里,已经没有可供这些好心的乡亲充饥的一餐呀!正式修房之前,我家的屋基还平整过两次,让母亲原来的计划得以大大提前。这两次除了继续帮忙的邻里乡亲,更多的是父亲的许多学生或学生家长自发带着粮食和工具来了,母亲只需将他们带来的口粮煮好,再弄点地里能采到的小菜。尽管母亲也预先东挪西借肉票和钱象征性地买了点肉食,但客人们连那少得可怜的猪肉也没拈多少,刻意给年迈的婆婆和眼馋的我留着一点。
母亲有一点异常清楚:无论别人如何帮助,凭我家当时的境况肯定是修不起瓦房的。况且,母亲是那么迫切地期盼哪怕搭个窝棚也要尽快搬离那个阴森的庙子。于是,就决定先修草房,除了必需的木料外,盖草房所需大量杂竹就按之前那些来相帮我们的乡亲和学生家长的宽慰和承诺,分别去他们家里去砍。后来至少有一学期的时间里,我和哥哥一周有一两天下午放学后,就分别跟约好的同学到他家,在天黑之前去柴山砍几棵长得老硬的竹子,然后就在同学家吃饭、住下,第二天大清早吃过饭后与同学一人两根竹子,晃晃悠悠地扛到学校,待到下学放学后又与同学一起扛到我家里,很珍贵地泡在我家的水田里备用,第三天再与同学一起上学。有的时候,同学家长或兄长就是我父亲的学生,他们会帮着砍更多更好的竹子,直接扛到我家里,往往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又匆匆赶回去了。待到梦想成真我们的新房子终于上梁那天,盖草房所需的所有的竹格子和夹壁头的竹子已所差无几——一座寄予多少希望的崭新的房屋在风雨中挺立而起了。
父亲当初为人究竟是如何的好,我是没有切身感受的。但我没有因为自己犯错误而挨过父亲的打——这不能不说是我人生的缺失和遗憾,我甚至固执地认为这是我此生的悲哀。儿时的我不可能没有淘气顽皮过,父亲也绝不是对我有多溺爱,尽管没有打骂,但于无声处和风细雨中总能感受到父亲的慈爱和威严,让人敬而不畏。他对我们三姊弟是这样,我想,他对他的学生们也一定会是这样的,不然就不会有他在世时每年正月初二几乎是雷打不动的我家里最为热闹也最为看重的聚会。在每年的这天,父亲与新老学生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甚至是意气风发——这时的父亲,笑声更加爽朗开怀,他与他的学生们,更像是父子兄弟。
父亲如山的高度我此生难以逾越,我能够做的就是在不断的进取中深深缅怀。这辈子只有八个春秋与父亲交集,时光尽管短暂,但那已是百世千回修得;我爱我的父亲,我崇拜我的父亲,但最终却没能坚持选择父亲曾经的职业,这或许缘于敬畏,或许更是因为不自信而选择的逃避。我能够做的就是永远学着以父亲的那种性情,去面对所要面对的一切。
印象深刻的是当年和哥哥一起端着父亲的灵位和遗像走在悲戚却又有些凌乱的送葬队伍前面,一路走走停停,如果遇到行进艰难的地方还要在泥水中对着父亲的棺木磕头。在一次磕头时回身望去,我看见风雨泥泞中,大大小小各色的花圈蜿蜒成龙形直至青山脚下烟云弥漫之处,心中竟生出几分豪情,感到无尚的荣光。
“爸爸”在我们川南一带是对姑姑的特称,不管是父亲的姐姐还是妹妹,都一律称呼为“爸爸”(读作“bá bā”),排行是几就呼作几爸爸,只不过排行老大的呼为 “大爸爸”,最小的呼为“幺爸爸”。而称呼父亲的弟兄则只叫几“爸”,一般不称作几“爸爸”。
四爸爸是我父亲的妹妹,排行老四。父亲在世时,最为疼爱的就是这个妹妹。四爸爸在几姊妹中是最为憨厚朴实的,不善言辞、不工心计,在同龄人中属于普普通通的那类。尽管出身地主家庭,可惜待到她碧玉年华之时却家道中落——我爷爷去世得早,婆婆靠着那些残山林薄田土象征性地收取佃户的租子艰难度日,遇到灾荒年景不但收不到租子,反而还要接济那些更为艰难的邻里乡亲,因此也就从没和谁有什么血海深仇。在我们那里和平解放时,婆婆老老实实地将家中所有的财物都上交了农会,只留下寝食所必需的少得不能再少的家什。这也得到了谅解和认可,加之在省立中学读书的我父亲被部队特招入伍,使得既是地主又是军属的一家,不仅没被扫地出门甚至赶尽杀绝,居然还分得一间自家的老屋栖身——这种宽容和仁慈在当时算是少见的例外,当然更是我们一家人的幸运。
但日子并不会好过多少,因生活巨大反差带来的不适和对形势的惶恐不安终日笼罩着这个家庭。连果腹都越来越成了问题,加之个别龌龊之徒的无良居心,我婆婆不得不日夜为家中的弱女担心。那时尽管大局已平但时势未稳,匪患仍是当时的顽疾,据说为了剿灭土匪,在当地还牺牲了南下而来正规部队的团长。能够长期游走于乡间山野的,除却与那匪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外的,那一定就是胆大得可以置生死于度外的人了——我的四姑爷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一个货郎,是一个整日挑着一个货担子走村窜户的杂货郎。长年累月与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周旋应对,打造了他一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的好性子,更造就他细致入微洞若观火的眼力。正因了这个眼力,来村里做买卖的他不知怎么就看出了我家的窘境。时至今日,随着婆婆和四爸爸的离世,具体的情节已不可能也不堪去复原了,总之结果是这个货郎仅仅用一箩筐杂粮,就从我家领走了那个年轻的姑娘。据说,多年后我父亲终于回来探家时知道后难过得失声痛哭。而面对儿子的埋怨责备,我的婆婆除了泪流千行外又能说什么呢?!
好在这个货郎真的是一个善良之人,或许还因为相貌和年龄的差距,他对我的四爸爸呵爱有加百依百顺。四爸爸终于也不再担惊受怕,而是安安心心地在货郎的老家生产劳动过日子。到我也晓事时,四爸爸一家人已枝繁叶茂,她已经有一个儿子和六个女儿,并且还有了一个孙子。一大家人的日子在当地也算得是过得有滋有味,红红火火。
记忆深刻的是我的父亲去世以后,六神无主的母亲最初几乎是天天抱着我们几姊妹痛哭,不事梳洗不问农事。此情此景让四爸爸实在放心不下,三天两头,她就匆匆忙忙地走十多公里的山路来看我们,给我们带些她家里能有的吃的用的东西,陪着我婆婆和母亲痛哭一场,带着我母亲和姐姐去地里收拾收拾庄稼,然后又匆匆忙忙地回家去。如此往复,直到一两年后我家的生活已经渐渐步入正常,她来的次数才少了些。四爸爸有比较严重的风湿病,经常腿痛难忍,这也是她晚年遭受最大的罪。但这从不影响她频繁地来往于那条山路,这固然有她对她的母亲我婆婆的那份孝心,更有她对我们这些侄儿侄女血浓于水的挚爱。多年后,听年迈的母亲讲起,有一年我家揭不开锅了,四爸爸忍着腿痛挑着一百多斤稻谷给我们送来,稻谷里还藏着两块腊肉,路途中遭遇了一场特别大的雨,她在雷鸣电闪中慌忙把挑子搬到一个岩腔下躲避,却不小心撒了稻谷,那一次我的四爸爸在风雨中放声大哭。听到这我心潮澎湃,我寻思四爸爸是在哭啥呢?哭苦命的母亲、早逝的长兄,还是苦命的侄儿侄女们?但她又何尝哭过苦命的自己?!
渐渐地我们几姊妹就长大了,求学、就业、成家,尽管千辛万苦磕磕绊绊,但总还算遵从着长辈们的心愿一路走来。同我母亲一样,四爸爸却一天天老了,特别是在婆婆去世以后,四爸爸来我家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了。这其中固然有她的腿越来越不灵便的原因,更因为她对我们的另一种方式的爱——看到我们几姊妹一个一个成家立业羽翼渐丰,四爸爸自是无比的欢欣,却再不愿以爱的名义来搅扰我们的生活。于是,她选择了刻意的疏远,不是逢年过节我们前往看望或是打电话请安,她基本不与我们联系。有两次我那个老表因一些琐碎之事找我帮忙,尽管有些事对我而言也并不难为,四爸爸知道后仍极为生气,甚至还骂了我那个老表,坚决不准他再来麻烦我,生怕因此影响我的工作和表现。
生活渐渐安定之后,我们几姊妹常常结伴去看望四爸爸和四姑爷。每次造访,总是两位老人最高兴也是最劳顿的时候。杀鸡宰鸭,倾其所有,还唯恐怠慢了我们这些所谓来自城里的晚辈。四爸爸这个时候也很自豪和骄傲,总爱不厌其烦地拉着我们向邻里介绍这是哪个侄儿哪个侄女现在在哪里做啥,这次又给带来了这些东西那些东西。如此一来,不忍一次次的劳累两位老人,我们便也有意不再频繁地去了,只记得偶尔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报个平安。
四爸爸的几个女儿先后出嫁。后来,都外出打工去了,有一个甚至还有些发达,已能在外购房置业。连她的孙子都结婚生子,生下一双儿女之后也外出打工去了。我们倍感心安,总觉得这个善良的老人晚年生活一定应该会幸福的。
再后来,听说四爸爸的腿痛已经非常严重了,连行走也要依赖拐杖。赶紧在周末前去探望,才发现她的境况竟是如此的艰难——那时四姑爷已经去世,四爸爸能依靠的只有唯一的儿子,可惜我那个老表尽管也已年过半百,却依然东游西逛不务正事。几个妹妹按月按份凑给供养母亲的钱款,除了一点必需的简单药品外,大多成了赶集时的酒资。粗糙的饮食,还得依着他自己的口味,哪还谈得上细致的服侍和照料。做母亲的却隐忍着,不曾向任何人提起,是因为自尊,还是因为护犊的母性,我不得而知。见到我时,除了欢喜,还是欢喜,却对自己的无奈只字不语。而面对此情此景,面对这个一辈子凄苦现在总算得上儿孙满堂的老人,除了一再拜托甚至央求我的老表好好照顾外,我又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分别时,四爸爸坚持拄着自制的两支笨重的木拐杖送我到院门口。走出了很远,我忍不住回头,看见白发苍苍的她仍在寒风中伫立,如一条在风雨中瑟缩的老牛。
去年冬天,给老表打电话才知四爸爸已经被送到三表姐家里去了。放心不下,就又约了姐姐姐夫一起一路寻问着路找到了三表姐家。四爸爸已经不能下床了,昏暗屋子的一隅,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了无生气。见到我们,她眼里竟发出异样的光,摸索着拉我的手去摁她肿大的小腿,诉说疼痛折磨的苦楚,感慨我在之前专门给她捎带过去的合金拐杖是如何的轻巧好用,一再唠叨顾虑我们因来看她而耽误了工作。轻拥着这个给了我们多少爱多少温暖的亲人,一瞬间我泪如泉涌。
今年春节,本已约好一个从医的朋友专程前去帮助诊治,却因工作上的琐事所缠一时脱不开身。还没等到成行,就在一天清晨接到老表的电话,一看到那个熟悉却不曾经常出现的号码,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的四爸爸是在夜里离去的,她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据说她前些天坚持要从三女儿家回到自己的老屋,还听说她曾有意无意念叨过说 “四娃咋还没来哟”——上次离开时我曾告诉过她,我还要去看她的,还要专门请医生去给她治疗腿痛的。走笔至此,不禁想起德德玛的那首《远去的母亲》中的几句话:遥远遥远的那个地方/有我远去的母亲/曾经您用深深的爱/滋润我那干渴的心/母亲啊母亲/我生命的保护神/何时才能见到您的笑容……
我和姐夫赶到时已是当天下午,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快到老表家时,就听见锣鼓点点,有人在低吟浅唱。走近老屋,却见得院坝围坐着三五桌人,唏里哗啦的麻将声和叫好声埋怨声不绝于耳。其间一桌有一个女子很热情地打着招呼,一看是我的一个表姐,在她的脸上,和牌后的兴奋好像遮盖了全部的悲戚。
我的四爸爸就躺在堂屋那口窄小的薄木棺材里,脸上盖着一叠纸钱,显得是那么的瘦小,让我不由自主地寻思,这就是那个曾经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走十多公里山路给我们送粮食来的亲人吗?字迹潦草的灵牌上面连遗像也没有,几个道士正起劲地吟唱着听不太明白的经文或是歌谣;一盏长命油灯忽明忽暗,烟雾缭绕中,一对纸扎的金童玉女忠实守候着这个一生坎坷的老妇人。磕头之后,我们把一点钱交给老表,老表很严肃地原封不动地递给在一旁的另一个表姐,那个表姐很认真地清点,然后很严肃地记在一个本子上,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问起下葬的日子,老表说挑的好日子是在两天以后,说阴阳先生寻得一块好地,“就在后面这座山上”,老表指着屋后的山头很是欣慰地说。
我们是等不到送四爸爸上山的时候了——因工作,更因梗结于怀的某种情绪,我们是必须要离开那里的。离去的路上,在若隐若现的麻将和人语夹杂的喧嚣声中,我对着那座青山深深鞠躬,默默地向将要埋葬在这座山上的那个亲人作别——我没有流泪,我知道,我也是在告别那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