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佳欢
韩磊的印象一直被框定在“帝王之音”的大歌里,似乎他只会庄严和歌颂。但实际上,无论民族、摇滚还是情歌,韩磊都能驾驭,更何况他最喜爱的风格其实是自由即兴的爵士。《我是歌手》为韩磊提供了一个舞台,让人们看到了“萌叔”多样化的一面,也让韩磊自己找回了最初爱上音乐时的自由状态。
困在“大歌”里的韩磊
深圳《音乐风云榜》颁奖典礼现场,主办方这次给韩磊的奖项是“最具影响力音乐人物”。韩磊在一群衣着鲜亮的80后、90后歌手中间稳稳坐下。灯光晃眼,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额头上堆起一些皱纹。他不喜欢化妆,临上台前,化妆师才死活把他按在凳子上,简单画了画眉毛。
“这种场合,就是大家都开开心心就得了。”领完奖,韩磊走向休息室,对记者念叨。“那个唱民谣的唱得不错,还有跟我自拍的那个,也唱得挺好,”他坐下评价。别人提醒:“是郝云和胡夏?”他没搭理,迅速换了个话题,笑着说,“(典礼上那几个男明星)一个比一个瘦,那腿,两根筷子!搞暗杀不错,走路没声。”
现在,46岁的韩磊正在以一种意外的方式走红。在参加《我是歌手》之前,韩磊离娱乐、网络、时尚很远,人们也绝不可能看到他展示自己机敏的应变力。有时候,他会出现在一些主流晚会上,譬如央视春晚。更多的时候,观众只能在一些影视剧的末尾听到他的歌声,他的面目模模糊糊地隐藏在那些雄赳赳气昂昂、恢弘大气的歌曲背后。
1990年代初,韩磊以《天蓝蓝海蓝蓝》《走四方》等激昂豪迈的歌曲走红,但他真正意义上的“大歌年代”开启于2001年。那一年,他在大连演出,突然接到作曲家张宏光打来的电话,让他回北京,帮忙录一首歌,歌名叫做《向天再借五百年》。
此时,韩磊还陷在一段长达三四年的低潮期中。从1997年开始,他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并不是没有能力、并不是怀才不遇,就是没什么可吸引我的,”他强调,“没劲。”几年间,他公开亮相的晚会只有央视春晚和刚创办并处于上升期的《同一首歌》。
韩磊的“没劲”更像是一种找不到方向的自我迷茫。“要成为一个行业里的榜样,就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半斤八两。”他说。那几年,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他也看不清当时的内地流行音乐。事实上,1997、1998年的内地流行乐坛和唱片业也在整体滑坡。而另一方面,文艺界挺“热闹”,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唱歌、开演唱会”。“你发现没有?那段时间,影视演员疯了一样地唱歌,”他说。在很多演出中,观众一听是港台歌手就大声尖叫,根本不听演唱水平。韩磊对音乐圈子有点灰心,甚至怀疑自己选错了行当。
可2001年,他拿到张宏光的《向天再借五百年》歌谱,只看了一遍,就嗅觉敏感地意识到“这首歌会火”。
《向天再借五百年》果然火了。这首赞颂清王朝统治者的“大歌”无论是在专业领域还是在市场上都大受好评。韩磊这年才33岁,但人们开始把他的歌称为“帝王之声”。韩磊又开始应邀参加一些晚会或开幕活动,频频演唱这首《向天再借五百年》。与此同时,一大批古装和战争电视剧纷纷找到韩磊演唱主题歌。他几乎成为了这类歌曲的唯一选择。他再度证实了自己的实力,但也从此被困在了这样雄壮的“大歌”中。几乎再没机会去展示多样化的、自由的音乐表达。
迄今为止,韩磊已经演唱了700首影视剧歌曲,他的团队以此申报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认可,但从另外的角度来看,这种认定也是个无法挣脱的笼子,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尤其如此。中国特定的宣传需求和市场的认可共同造就了韩磊,也困住了他。
自由的开端
韩磊的朋友、乐评人金兆钧1994年就认识了韩磊,在他看来,韩磊“有主见,有股拧劲儿,直率”,“蒙古人都这样。”
韩磊在内蒙古草原出生,他有一个蒙古名“森布尔”,意思是“冲入云霄”。那个只能听到样板戏的年代,在内蒙古,韩磊还偶尔能看到一些秦腔、豫剧、河北梆子剧团的演出,有时也能听到蒙古长调。13岁到北京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后,他平时在琴房练琴,一回宿舍就听音乐,从交响乐、室内乐、歌剧,到器乐的协作曲,“夜夜听”。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流行音乐。1980年代,他听过罗大佑、李宗盛、齐豫和齐秦。而他也更喜欢欧美的流行乐,“要听就听源头”。就在到北京的第一年,通过一盘走私的磁带第一次听到了迈克·杰克逊。虽然专业是长号,但年轻的韩磊更喜欢那些真实表达内心的自由的歌曲。“热血青年都想走出去拥抱世界,唱歌当然是最直接的。”多年后,他这样回忆。那几年,他留过齐秦式的长发,戴着蛤蟆镜,抱着吉他自弹自唱。
1991年,他得到了一个登上《新人新声》舞台的机会。《新人新声》演唱会以推广新流行歌手、流行音乐为目标,还提出了一个宗旨“打破港台通俗歌曲占上风”,韩磊在演唱会过半时演唱一首流行歌曲《爱情飞蛾》。
“不是一呼百应,是一呼万应。”23年后,韩磊坐在酒店里,对记者回忆那场自己的出道演出。“火死了,”他说,“你要知道,我还那么小,就他妈的红成那样。”这一刻,内地流行音乐已经发展到了第十个年头。
这是一个很高的起点。他立刻有了一些演唱电视剧主题曲的机会,最开始是电视剧《潮起潮落》的主题歌《天蓝蓝海蓝蓝》,后来又有《一路黄昏》的主题歌《走四方》。此时的韩磊更乐于尝试不同的风格,他不会想到,多年之后自己会被框定在“帝王之音”的刻板印象中。
韩磊一直单干,没签任何公司。他说,自己不想看人脸色。但1997年,韩磊突然签进索尼声像,跟他同时签约的歌手还包括刘欢、毛宁。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与公司在音乐上“存在严重的审美矛盾”,公司给自己拟定的那些“国际化歌曲”并不适合自己,他很快宣布退出索尼。
“我很知道我的市场,我知道我的价值,”韩磊慢慢喝了一口茶,他一直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这就是价值观的体现。”
同年,他自己掏了86万,出版自己的第一张专辑《爱情飞蛾》,其中尝试了多种曲风,有低吟浅唱的《月夜》,也有地方色彩浓郁的民谣《回望》。这些歌曲没有太多意识形态的痕迹,简单自然。他自己也对这张专辑十分满意。从那几年去看,韩磊是一个充满了多种可能性的流行歌手。endprint
可不久之后,韩磊陷入了低潮。他有段时间沉溺在牌局里,有时翻翻关于曾国藩的书,有时候买点古董打发时间。他经常自己一个人去夜总会,开一瓶酒,喝得最多的是当时流行的伏特加配百利甜和可乐,或者黑方、红方配可乐。有兴致的时候,他在夜总会用自己的方法唱《味道》《我愿意》《月亮代表我的心》和《听海》。
很多人说,他不适合混这个行业。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2001年,他碰到那首著名的“大歌”《向天再借五百年》。
找回自我
《我是歌手》录制期间,韩磊收到了摄像师为他网购的那两条腰围二尺八的哈伦裤。
几个月前,他看中了节目摄像师身上的那条裤子,冲着镜头和人家聊起了自己的腰围。这个小插曲之后,人们对韩磊的印象开始慢慢改观,网友们说他“碎嘴”“亲切”“萌”。
“裤子我到最后也没穿,他(摄像师)买来的跟他穿的不是一回事啊,”韩磊一边在歌迷送来的照片上签名,一边说。照片上印着“老骥伏枥”“歌坛大腕”,还有“万能萌叔”。
“(萌叔)这名儿算是叫出去了,”他嘟囔,“这要是走不出来可怎么办啊。”
在外界看来,韩磊的改变是从2013年5月开始的:他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安徽卫视的真人秀《我为歌狂》中。而头一年,他才刚刚拒绝了《我是歌手》第一季的邀约。《我是歌手》导演洪涛有心理准备,“他的心高气傲在圈里特别有名。”
后来,洪涛带着八九个《我是歌手》的工作人员请韩磊吃了一顿饭,游说他加入第二季节目。“他们这个团队,我挨个聊了,基本上一聊就知道层次不低。”韩磊回忆。
虽然身边有朋友反对韩磊参加《我是歌手》这样娱乐化的节目,但他的经纪人秦烺一直在积极推动。秦烺是韩磊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校友,跟他已经有十来年的交情,一年多前开始负责韩磊的经纪人工作。“他这么好的声音条件,再不推推,可惜了,”秦烺说。
实际上,韩磊在几年前就开始不满足于跑晚会和“大歌”,想过“在音乐上做点什么”。金兆钧还记得,四五年前,韩磊找过他两次,说自己想做一台大型音乐会——不是那种小打小闹、唱点现成歌曲的个人音乐会,而是一个“要创作的”大型作品。
而据韩磊的好友、作曲家张朝说,韩磊这几年一直有三个理想,一是做中国的雅乐,譬如把中国的唐诗宋词做成音乐;二是做一张关于草原的专辑;三是做佛教音乐。
韩磊最终答应参加《我是歌手2》。他最主要的诉求是:能自己选择自己想唱的歌曲,展现多种曲风。张朝把这个行为视作“为目标铺路”的过程。
在《我是歌手》的节目中,韩磊变得越来越放松。他开始唱蒙古长调、唱摇滚,还跳过几下鹰舞。“这样的节目他可以录100期,”张朝说,“美声、民族、通俗、原生态、摇滚、爵士,他什么都行。”
从“帝王之音”到“全能歌王”,《我是歌手》中所呈现的,某种程度上成为了韩磊人生循环和找回音乐自由表达的一个微缩过程。更令他高兴的是,他自己喜欢的演唱方式、自己喜欢的歌曲又一次找回了观众的认可。
“我现在是很痛苦地被折磨着,并快乐着。”韩磊说。他又一次提起《花房姑娘》结束时自己那记帅气的迈克尔·杰克逊式的甩腿,这一甩为他甩来一大拨年轻粉丝,在老观众眼里,他也绝不仅仅再是一个正统的晚会歌手。至于自己当时是如何甩出那一腿的,他现在也闹不明白,但那一刻,他确实找回了自己在卡拉OK唱歌的感觉。他说:“你要是跟我来玩卡拉OK,就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赵月荐自《中国新闻周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