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七斤
(上海交通大学 校史研究室,上海 200240)
论南洋公学“四院制”的建立与衍变
欧七斤
(上海交通大学 校史研究室,上海 200240)
建立于1896年的南洋公学,先后规划设立师范院、外院、中院、上院;“四院制”在中国近代学制史上的重要意义,历来受到教育史学界的肯定;透过历史文献的梳理,进而对“四院制”的形成确立、衍变调适及其内在机制进行了阐释,呈现了南洋公学“四院制”的规划、实施、衍变的具体历程,以此窥见中国近代新式学堂在学制上的艰难探索与自我调适,以及近代学制在历史形成过程中异常的复杂性和艰巨性。
南洋公学;四院制;近代学制;高等教育
我国近代学校系统滥觞于1902年(清光绪二十八年)的《奏定学堂章程》。从该年上溯至1862年(清光绪同治元年),即京师同文馆的设立,其间历经40年,“学校制度由毫无系统而逐渐演进到稍有系统。”[1]中国近代新式学堂在漫长演进过程中的助动力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有识之士对于近代学制的传播与鼓吹。清末,一些改良派、维新派代表人物,及来华传教士,如郑观应、梁启超、狄考文等人纷纷以著文、上书等形式建议清政府仿行西方建立学校制度,并提出了具体的学制方案。二是部分权倾一方的督抚或财权兼备的绅商,以实际办学行动践行了近代学制思想。他们为我国近代教育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尝试。这些理论者与实践者的共同合力,最终促成了国家层面正式颁行近代学制,使我国近代教育从毫无组织系统发展为有组织的系统。
1896年(清光绪二十二年),盛宣怀*盛宣怀(1844-1916),字杏荪,号愚斋,实业家、教育家。晚清洋务干员,创开轮船、电报、铁路、银行等近代工商实业,被誉为“中国早期工业之父”;曾相继创建我国近代最早的两所大学——北洋大学堂、南洋公学,是我国近代高等教育的先行者。筹备创立的南洋公学,仿照西方通行的学制体系,规划建立了师范院、外院、中院、上院。即“四院制”。这是为我国师范教育和小、中、大学三级学制的最早试验田,成为后来国定学制的先声。南洋公学“四院制”在我国近代学制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历来为教育史学界所肯定*赵尔巽主撰《清史稿》述及晚清学校组织时说:南洋公学“学制分为三等,已寓普通学校及预备教育之意旨”,“中国教育有系统之组织,此其见端焉”(《清史稿》(志八十二 选举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 125页)。周予同先生指出:“三级学制之实际的实行,当首推这年(1897年——引者注)二月盛宣怀在上海所创办的南洋公学。”(《中国现代教育史》,上海良友图书公司1934年印行,第77页)孙培青先生在《中国教育史》书中对南洋公学及北洋大学堂在学制史上的地位予以较高评价:“这两所学校最早采取西方近代学校体系的形式,分初、中、高等级,相互衔接,并按年级逐年递升,具有近代三级学制的雏形,因而事实上将早期改良派学制思想付诸了实践。虽为洋务派人物创办,但维新观念已寓于其中。”(孙培青主编:《中国教育史》(修订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29页)可见,南洋公学是我国近代普通教育体系的最早实施者,为近代学制的颁行作出了重要贡献。。然而,“四院制”的形成、实施过程,衍变调适及其发展内在动力,学术界几乎未作论述。笔者挖掘梳理上海交大、西安交大所藏南洋公学办学档案,上海图书馆藏盛宣怀档案等文献,以期呈现南洋公学“四院制”的规划、实施、衍变等史实,从中管窥学制颁行前以南洋公学为代表的早期学堂对近代学制的先行艰难探索。
一
四院建制的构想萌发于盛宣怀筹备公学期间。1896年,盛宣怀与南洋公学第一任总理(即校长)何嗣焜、华文总教习张焕纶等在筹设公学时共同拟订了《南洋公学纲领》。这份具有指导性的办学文件首次提出中院、上院、外院、师范院及师范院附属小学堂的基本设置与具体规划,具体规划散见于纲领各条之中。《南洋公学纲领》第2、3条规划设立“中院、上院”、“外院”。“今南洋公学本系大学,惟西法由小至大,循序升进,中国小学、中学未兴,大学无从取材。议于公学内先分列上、中两院,以上院为大学,中院为中学,考选十三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已通小学堂功夫者,挑入中院肄业,俾得早充大学之选。候风气大开,外间中学较多,即将公学内中学裁停……”“考选学生,只能观其所学,西国考试之法,性情、气象、才能与学问并重,今于公学内分设外院,初次考选可以宽为录取,统入外院考察三月,遴其性情、气象、才能之兼美者,使入中院,不入选者仍遣归。”
《南洋公学纲领》第13条规划设“师范院”,第14条规定在师范院附设小学堂。其主要内容分别是:“西国各处学堂教习,皆出于师范学堂,日本亦有师范学校。中国儒生尚多守先之学,遴选教习尤患乏材。现就公学内设立师范院,先选高才生三十人,延德望素著、学有本源、通知中外时事者教督之。三年之后,各学教习皆于是取资,庶无谬种流传之病。此三十人亦按所学浅深,酌分三班,每年可派出充当教习者十人,即另选十人补额,以次升班,以次派出,则师道立而教习不患无人矣。”“今选八岁以外十岁以内,体壮质敏之学生一百二十名,选入师范院,分作六班,按年递升一班,第一班卒业挑入公学中院,另选二十名补充第六班。此项小学生即令师范院之高才生分教之…… ”*盛宣怀.《南洋公学纲领》(光绪二十二年七月,1896年8月),上海图书馆藏盛宣怀档案,档号(以下简称“盛档”):044964-2。
因而,南洋公学建学目标是大学——即上院。然而因为小学、中学未兴,于是就采取先办中学——即中院,以此自行培养上院生源。上、中两院学年、学额未予确定,又设外院,使中院新生入院试读3月,考察合格后正式升入中院,属中院之预备性质。同时仿日本、西方师范学堂设师范院,学额30名,每班10名,学年3年;师范院另招120名小学生,分6班6年毕业,虽未定其名,实即师范院附属小学堂。如此南洋公学则形成师范院、师范院附属小学堂、中院及其预备性质的外院、上院四院建制的大体框架。但四院建制的体系、学年学额等不甚清晰,依照规划内容侧重和排列次序,显然倾向于上院、中院。
南洋公学外院、小学堂的设想及中上两院名称,创办者盛宣怀采纳了公学筹备者张焕纶的意见。1896年(清光绪二十二年),张焕纶曾就南洋公学规划事宜向盛宣怀建言:“上院、中院之外,宜设一外院;初来之生无论境诣如何,先须入外院肄业,察其品行妥当,然后可补入中院,如在外院肄业日久,仍不能升中院者,宜即出院;小学堂宜同时并设,盖从小学堂升入中院者,将来造就易,为功维当,以境诣为限,万不可以年岁为限。”*张焕纶:《致盛宣怀函》(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盛档:044458-4。文中所指“班”,相当于现在的年级。他还认为,盛宣怀于1895年于天津所办北洋大学堂“头等、二等(学堂)名欠雅驯”,而建议以“上院、中院”代之*张焕纶:《致盛宣怀函》(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盛档:044458-4。。从《南洋公学纲领》内容与落实情况来看,盛宣怀确实采纳了张焕伦的提议,成为其在南洋公学践行分层设学、相互衔接的近代三级学制的思想雏形。
从盛宣怀创办南洋公学的办学路径来看,采择四院制也是他办学实践中的首选。1880年代初开始,盛宣怀主管电报、轮船、矿务等实业大权,由实业需才出发创办天津电报学堂、招商局驾驶学堂等10余所技术实业学堂。其所办学堂大多施行分班次定等级为主的教学组织。如所设天津、上海电报学堂分为四班;班相当于年级,每班又分一、二、三共三个等次;班之下分未入班、附班,相当于预备班。尽管电报学堂采用班级授课制,但班次等级既是在堂学生拾级而上的学年制度,又是分派学生至各电报局实习排定职事、确定薪水的凭借,界限比较模糊,各地电报学堂之间或与外校间并无衔接关系。1888年(清光绪十四年),盛宣怀在筹设烟台矿务学堂时,“专选深通英文之人,曾读西书十年八年者,兼识西算、几何、勾股。”*盛宣怀:《禀复议办矿务学堂试办情形并□批恳即会奏由》(光绪十四年十二月,1889年1月),盛档:119095。即计划招录具有普通学基础的学生,入堂肄习三年,依所学深浅循序而进,造就高级矿冶工程技术人才;他后来又拟在开平矿务局设立矿务初等学堂,学生学成后选送至烟台矿务学堂深造。因此,盛宣怀此时已具近代学制观念。尽管矿务学堂在实践中因为招生源奇缺、各处关系难以协调等,后并未正式成立,然而这些举措推动了他对于学校教育制度的继续探索,并为其此后近代学制思想的形成与实践奠定了基石。
1894年(清光绪二十年),甲午战争后,盛宣怀对近代学制有了新的认识,认为办学重在学制建设。1895年(清光绪二十一年)底,盛宣怀提出捐设新式学堂规划,在南北各建大学堂1所,全国各地设小学堂23所。尽管该规划未能详细说明各学堂组织体系及相互关联,不过小学、大学两级学制观念已显然寓于其中[2]。在随后创办新式学堂的实施过程中,盛宣怀将大学学制又演变成相互连贯的小学、中学、大学三级学校教育体系。1895年,盛宣怀创办的我国近代第一所大学北洋大学堂,内设头等学堂、二等学堂。分别被盛宣怀称作相当于外国所谓大学堂、小学堂。各堂各肄习4年,按班逐年升级;二等学堂授以英文、数学、格物等普通学课程,毕业后升入头等学堂肄习专门学,实质类似中学程度。这是我国新式学堂分级设学的开始[3]。这种实践与1896年孙家鼐《议复开办京师大学堂折》中分学校为小学堂、大学堂的主张,被称作“两级制之理论与实际的创始”[1]。尽管从一所学堂来看,确为小学堂(二等学堂)、大学堂(头等学堂)两级学制,然而考虑到二等学堂生源来自香港、上海等地的西式初等学堂,或者规划由各地捐设的小学堂升入*如1896年6月20日谢家福致盛宣怀函称:“顷奉电示,小学堂两年为限,第三年归津沪中学堂等因。”(盛档:072610)此处津沪中学堂当指北洋大学堂二等学堂和拟设南洋公学中院。又如,盛宣怀资助钟天纬所开上海三等公学堂的目的便是直接为南北洋学堂中学部提供生源。,那么便形成各地小学堂、北洋大学堂二等学堂、头等学堂构成的相互衔接的近代三级学制系统。
如果说盛宣怀在1895年开办北洋大学堂时理论上提出小学堂、大学堂两级学制,那么在实施中又体现为三级学制,从而在理论与实践间显现背离。但盛宣怀等人在1896年筹办南洋公学时,考虑到难以在香港、上海等地招收充足而合格的新生,升入二等学堂(即中院),于是则顺其自然地采纳、落实一堂之内建立三级建制的意见。1896年,盛宣怀在筹定南洋公学办学章程时函告谢家福说:“学堂东西洋章程广为搜求,请何梅生、赵静庵、张敬甫、钟鹤笙诸君详晰推究,总想做到仿日本法、理、文三学,大、中、小三堂画一章程奏定通饬办理。”*盛宣怀:《致谢家福函》(光绪二十二年六月七日,1896年7月17日),盛档:044272-2。何梅生、赵静庵、张敬甫、钟鹤笙分别系指何嗣焜、赵元益、张焕纶、钟天纬,即为盛宣怀所聘组成南洋公学的筹建班子,其中何嗣焜总体负责,后任公学总理,张焕纶负责教学设置与管理,担任总教习,钟天纬负责购地建屋,赵元益参与制订办学章程,公学建成后未任职。
由此可知,盛宣怀在教育幕僚,如张焕纶等人的建议下,结合自身办学实践,逐渐形成以三级学制为主体的近代学制观念,并体现于南洋公学“四院制”的办学践行中。纵观盛宣怀创办近代教育的学制思想与实践,充分体现了其作为一个具有开拓精神的教育家对教育体系的理解和把握[4]。
二
南洋公学自正式开办后,基本上依照筹备章程所定相率予以实施。1897年4月(清光绪二十三年),南洋公学率先开设师范院(又称师范学堂),11月设立外院,1898年(清光绪二十四年)4月办成中院。但在具体施行中也有诸多变更,最大的变化是外院与师范院附属小学堂。外院开办当年,以师范学堂名义,考选年岁在10-18岁之间的学生80余名,分为大、中、小三个班级;而每班又分正、次两级,每级半年升一级,每班一年递升。外院正大班肄业考验合格后升入中院末班,实现与中院制度相衔接,俨然是原先规划中的附属小学堂,只是学制与原定“分作六班,按年递升一班”的6年学制相比缩短了一半时间。可知,原本性质差异较大的外院、小学堂已然合二为一,并称作外院,兼具两者之功能。
1898年,中院开办后,公学教学组织建制已经比较明朗。当年6月,盛宣怀在《筹集商捐开办南洋公学折》奏陈办学设置情形:“即于上年二月间,考选成材之士四十名,先设师范院一学堂,延订华洋教习,课以中西各学,要于明体达用,勤学善诲为指归。复仿日本师范学校,有附属小学校之法,别选年十岁内外至十七八岁止,聪颖幼童一百二十名,设一外院学堂,令师范生分班教之。比及一年,师范诸生且学且诲,颇得知行并进之益;外院生亦多颖异之姿,能志于学。今年复将二等学堂先行开办,名曰南洋公学中院,以次续开头等学堂,名曰南洋公学上院。”该折所附《南洋公学章程》中又明订“分立四院”规制:“第一节,一曰师范院,即师范学堂也;二曰外院,即日本师范学校附属之小学院也;三曰中院,即二等学堂也;四曰上院,即头等学堂也。第二节,师范院高才生四十名,外院生三班一百二十名,中院生四班一百二十名,上院生一百二十名。”
《南洋公学章程》规定师范院、外院、中院、上院为公学基本建制;各院学额、学年也有所确定,体系更为清晰连贯。南洋公学四院制的办学组织由此建制正式确定,同时,也反映了盛宣怀及公学办学者们师范教育、近代三级学制思想已趋于定型。与《南洋公学》纲领》所定建制相比,《南洋公学章程》明显有几个变化:外院代替师范院附属小学堂,学年缩减为3年;师范院学额增加10名,学年未明定;中院、上院学年已均定为4年。
三
四院建制列入南洋公学章程,并正式奏呈清廷,成为一项制度化的办学设置。然而在此后进一步办理实施过程中,南洋公学时常也偏离了原先的设计规划,显现出较大的衍变,甚至是性质上发生逆转。
南洋公学设立师范院的最初目标是为公学培养合格的中小学乃至大学师资。该目标在师范院成立不久即已实现。1899年(清光绪二十五年)8月,公学中院、外院各班教习章宗元等21名,均为师范院的学员。师范院是在南洋公学严重缺乏教习的情况下率先成立。然而南洋公学本意非在专办师范教育,而仅在于为公学培养师资,且在师资自我满足后,师范院使命便已完成,即被逐渐缩减停办或发生功能转化。诚如南洋公学监院福开森所言:“顾师范班之设,不过欲造就中学(旧称中院)师资,原为暂时计划,故未几即行停办。”*福开森:《南洋之过去及将来》。见南洋大学编:《南洋大学三十周年纪念征文集》(1926年)。此说点明师范院是一所造就师资的过渡性教育机构。1898年,师范院招生减少,在读师范生又被陆续选为外院、中院中西课程的教习或管理人员,另有一些师范生或被选派出国深造,或因故离校。离院的师范生大于新入学人数,在院师范生逐年减少,一般维持在15-20名之间,基本上合为一个班级上课。于是,师范院径称师范班,师范院名称在1899年之后停废。1900年(清光绪二十六年)9月,公学外院、中院师资及管理人员较为齐整,暂无缺额,于是公学将师范生改分两班,一为教授班,一为专修班。教授班各生派任教学管理事务,相当于后来学校中的助教和讲师角色。他们并不上课,且大多非纯粹师范出身。专修班学生志在专心研求学问,不再兼教,可视为公学筹备阶段拟建未成的“达成馆”,其目的在于从速培养法政人才。自此至1903年(清光绪二十九年)初正式裁撤前的数年里,“南洋的设施,与张焕纶设置师范学堂的初意,已大不相同了。”[5]
师范院性质转变还蕴藏着更为深刻的原因。盛宣怀、何嗣焜等人具有正规普通教育与速成教育并举的办学理念。他们在创建南洋公学时,坚持循序渐进,不得越级,坚信“收效皆在十年之后”。但是,他们又认为如此则植才太缓,筹拟在南洋公学内设立“达成馆”,取已成长之士,三年即可造就通才。当达成馆因故未能同时办成时,他们一直难以释怀。1897年,当师范院开学时,他们又见师范院生源质量较为理想,意欲将达成馆育才理念融合其中。是时,何嗣焜向盛宣怀禀报师范院招生开学情形时所说:“审察此堂气象,将来或可得二三济世之才,达成馆颇难举行,恐当消纳于师范之中。俟旌节回来,再行详议。”[6]显然希冀将达成馆与师范教育同步举行。此后当公学教习基本敷用时,盛宣怀、何嗣焜等即将师范院改作专研高深中西学问的专修班。1901年(清光绪二十七年),师范生逐渐减员而正规普通教育难收速效时,盛宣怀又提议创建了经济特科班,以实现达成馆从速培养人才的教育诉求。由是观之,盛宣怀正规教育与速成教育并举且时有倾重的教育观念是师范院性质转变的根本原因。。
外院比之师范院,变数更大。1897年底,南洋公学外院设立后定学程为3年6级。开学仅半年,1898年2月,盛宣怀即催令何嗣焜赶紧开办中院:“即于本年先招四班学生三十名,暂借师范学堂藏书处赶紧开办。树人如树木,早一年好一年,多一人好一人。时事日亟,幸速图之。”*盛宣怀:《关于师范学堂外院学堂章程的批示》(光绪二十四年正月十四日,1898年2月4日)。上海交通大学档案馆藏历史档案,档号:ls3-001,卷名:《南洋公学呈奏筹办公学及清朝督办盛宣怀的照会》(1897-1904)。何嗣焜在中院难以招收到合格生源的情况下,将外院大班生13名、次大班7名共计20名学生,升作中院第四班生以成立中院。这与原定按年升班的规划有所提前。尽管当年7月外院招录新生80名予以补充,但是外院大班生继续不定期地被挑升为中院生,中、小班也随之越级而升,外院各班人数逐渐减少,原定三班六级制度难以成型,外院形同虚设。到1899年3月,公学将外院改称外班,分外班甲乙、留学甲乙共计四班。此处留学是原外院低年级班次,并非为出国留学而作预备。及至1899年底,外班学生大部分升入中院,前后仅存在2年时间的外院正式停办,仅留外班甲乙两班、留学班三班,作为提供中院生源的预备。后外班、留学班又更名为中院五班、六班,直接成为中院的组成部分。从实际办理情况可知,外院相当于中院预备班性质,而不能与近代三级学制中的小学环节相对应。
外院停办后,中院生源仍显不足,各地所设小学堂又为数极少,不能如原先预期为公学提供足够生源。1900年夏,何嗣焜提议在公学内“先办一高等小学以立模范,再于江苏南北分设同等之小学八所,使内地渐开风气,而将来中院生即从此取才”*《学堂纪事》,《邮传部上海高等实业学堂附属高等小学十周年纪念册》,文明书局宣统二年(1910年)代印。。盛宣怀同意所请。经过一年时间筹备,公学于1901年3月试办附属小学堂,以“习最浅之普通学,为上中院内各普通学立之基础”为目标,先分高等科、社习科,高等科卒业年限3年*《试办附属小学章程》(光绪二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日,1901年5月14日)。西安交通大学档案馆藏历史档案,档号:2324,卷名:《南洋公学有关办理小学呈请批复及章程等件》(1901-1904)。。以后,公学依照清政府所颁学制,取消补习科,正式定学制3年,并拟订《南洋公学高等小学堂章程》。该小学堂章程对宗旨、管理、教习、教材、学额、考核等规定甚详。一所规范而纯粹意义上的高等小学堂正式建成,由此改变了先期实施过程游离于外院、小学堂之间的做法。至公学1905年(清光绪三十一年)改隶商部时,高小师资优良、学科较为完备、教学质量提升较快,办学声誉渐高,“几为东南数省小学堂之冠,士论翕然。”*张美翊:《呈请派陈懋治、沈庆鸿赴日留学》(光绪三十年,1904年),西安交通大学档案馆藏历史档案,档号:2324。高小自1903年有首届学生毕业升入中院起,每年毕业学生一届,为中院提供了最主要的优质生源,与中院正式建立起相互衔接的教学体制。
南洋公院外院的变更,高等小学堂的建立,直接影响着中院乃至上院建制的实施及其效果。从1898年4月中院开办,大部分外院生被提前升入中院,使得中院得以很快办成,且到1900年时中院四个班即全部开满,1901年即有首届学生毕业。但是越级而上的中院生学课程度普遍偏低。“皆不能全知普通学门径,其素学于中院中等课程碍难直接示教,不免多所迁就。”*《试办附属小学章程》(光绪二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日,1901年5月14日),西安交通大学档案馆藏历史档案:2324,卷名:《南洋公学有关办理小学呈请批复及章程等件》(1901-1904)。此外,已成为中院预备性质的外班学生也因西学基础薄弱难以递进中院。到1901年因急于造就人才而导致中院学生难以适应已尽显弊端。当年中院首届共有7名学生毕业,程度较优,照章应开办上院继续肄业,其规模宏大的上院校舍已建成。但“二班、三班功课资质又均相去悬殊,未能按年递升”*盛宣怀:《批复缓办上院文》(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1901年9月7日),上海交通大学档案馆藏历史档案,档号:ls2-004,卷名:《清朝商务大臣和南洋公学关于赴美留学及暂缓开办上院呈批文件》(1901-1904年)。。公学在中院毕业生人数少且后继生源缺乏的情况下被迫将开设上院的计划暂缓,毕业生派往外国大学留学。此后数届中院毕业生全部资送出国留学,而上院再次推迟设立。此种情形诚如《清史稿》所言公学选派“优异者咨送出洋,就学于各国大学。意谓国内大学猝难设置,以公学为预备学校,而以外国大学为最高学府”[7]。南洋公学中院由此逐渐形成以中学普通学为预备、欧美“上院”为目标的教育制度。在此过程中,中院逐渐趋于稳定并得到强化。1900年后定四个正式班级,另有五班、六班两预备班,皆严格遵章一年升一班;1903年遵依清政府所颁学制定5年毕业。由此成为公学建制相对稳定,师生人数最多,教学质量较好的办学机构,是公学期间的主体部分。公学后期也曾试建政治班、商务班以作为上院,尽管未能正式办成,然而规制稳定、办有实效的高等小学堂、中院为正式建成上院作了必要准备,使得公学归属商部后顺利于1906年(清光绪三十二年)设商务专科、1907年(清光绪三十三年)设铁路(土木)专科、1908年(清光绪三十四年)设电机专科,上院正式办成。至此,由外院(附属小学堂,一直延续至1927年与附属中学合并另立“南洋范模中小学”)、中院(高等预科,后改称附属中学)、上院(专科、1921年升为本科)构成的三级学制始正式落实并成为健全而稳固的建制。南洋公学四院制规划与衍变如表1所示。
表1 南洋公学“四院制”的规划与衍变
南洋公学实施的“四院制”在国家学制颁行前发挥了实际的示范作用。1898年,南洋公学之后成立的京师大学堂即沿用南洋公学办学体制办法。“‘当于大学堂兼寓中学堂、小学堂之意,就中分别班次,循级而升,别立一师范斋,以养成教习之才。’这是盛宣怀在南洋公学合设四院的办法。”[8]317自此始,各地建立新式学堂时,定名三等学堂、二等学堂者在所不少。如上海的三等公学堂、养仁中西三等公学堂,无锡的三等公学堂,安庆的二等学堂,均取法南洋公学及北洋大学堂的办学设置,并与之相衔接,明定学生毕业后择优选送南北洋学堂。南洋公学带动其他早期学堂集体的探索和实践,为1902年和1904年两次全国性学制的颁布提供了成功范例。诚如著名教育史专家孟宪承所言:“李(端棻)、张(之洞)的议论,和盛宣怀的事业,并为后来国定学制的先声。”[8]319
笔者认为,从具体史实考察,南洋公学四院制从规划构想到落实确立经历了一个缓慢而反复的过程。四院制的构想萌发于1896年盛宣怀筹备南洋公学期间,在公学正式开办实施过程中又予以调整,至1898年初步定型。此后,公学各院又先后发生衍变,中经数度变更,到1906前后终告完全施行。南洋公学关于四院制的探索前后历经10年左右时间,期间经反复调整,适时变更。因此,南洋公学在探索办学道路的过程中,由于并无现成的国家法定规章可循,主办者徘徊于理论认识与实现途径之间,使得四院制从纸面规划到落到实处之路充满着艰难困顿,既非一蹴而就,也非一成不变。学界一般笼统地将列入1898年《南洋公学章程》的“四院制”,视为已落到实处,且是整个南洋公学时期(1896-1905)的办学建制,这便忽视了“纸面上”的规划理念与“过程中”的实施衍变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进而也就低估了中国近代学制在历史形成过程中异常的复杂性和艰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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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何嗣焜致盛宣怀函[M]//陈善伟、王尔敏.近代名人手札真迹:盛宣怀珍藏书牍初编,第二册.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87: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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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孟宪承.新中华教育史:高级中学师范科用[M].北京:中华书局,1932.
(责任编辑:冯蓉)
OntheEstablishmentandEvolutionofFour-departmentSysteminNanyangCollege
QU Qi-jin
(SJTU History Research Institute, Shanghai 200240, China)
Nanyang College in Shanghai, established in 1896, planned and set up four departments one after another including normal college, primary school, middle school and college department. The great significance of four-department system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modern educational system has always been confirmed by the academic circles of the educational history. Through the combing of historic documents, the article further elucidates the forming, evolution, adjustment and internal mechanism of the four-department system, thus demonstrating the actual process of its planning, implementation, and evolution. This helps us to get a glimpse of the hard exploration and self-adjustment of contemporary new schools in the aspect of the educational system and the extreme complexity and hardship in the historic forming process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educational system.
Nanyang College;four-department system;exploration of school system; higher education
2013-12-15
欧七斤(1973- ),男,安徽泾县人,上海交通大学校史研究室副主任,副研究馆员。
G529
A
1008-245X(2014)02-008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