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君不见/

2014-08-07 20:23苏缠绵
飞魔幻A 2014年6期
关键词:夫人大人

苏缠绵

【楔子】

京郊山道。

一对身着华服的男女并肩走着。女子脸带笑意,而男子此时却眉目冷然。

不多时,他们遥遥看见一名布衣男子牵马伫立一旁。女子立即微拎裙摆碎步奔去,唤道:“宋约——”

被唤做宋约的人徐徐牵起嘴角,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而华服男子面色越发黯然,心狠狠一抽,被眼前这郎情妾意的画面灼痛了双眸。他忍住酸楚,朝宋约冷冷道:“人交给你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若你此生敢负她我必不会放过你之类的话,可看着女子娇羞的笑容,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句:“好好待她。”

宋约亦极有礼貌地拱手回道:“你放心,我已接到左将军招募,有生之日当建功立业,必不让她吃苦。”

分别之时,女子目光灼灼望着他:“景云,我会一生一世记得你的恩。”

他的确想要她记他一生一世,却万万不料是以这种方式。

二人上马,渐渐远去。他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指甲陷进肉里,鲜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溢出,掌心的疼痛却远远不及他此时心痛。

【重逢】

京城这月发生一件大事。六名乱臣贼子犯下通敌叛国之罪被斩首示众,家眷被发配充军或贱卖为婢。

林景云在宝月楼焦急等待着大理寺卿付大人的千金付宸薇。斩刑的事他昨夜回京才听说,惊急之下忧心她的安危,恰巧接到她来书相约,便匆匆赶来此处。

付家与林家本素有往来。林景云自幼恋慕付宸薇,两家有意联姻;可付小姐十六岁那年竟不顾付大人的反对随一人私奔而去,不知所踪。无奈之下付家只好对外宣称付小姐暴病而亡。

只有林景云知晓,三年前宸薇的那场私奔,是由他一手促成的。她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说道:“从小到大你待我最好,这件事,除了你,再不会有人肯帮我。”

他竟然拒绝不了她的请求。

之后,在她生辰这天,林景云以带她出门散心为由,将她秘密交到那个男子手中。

再后来,付家因此事恼怒,两家关系疏远不少。而林父亦觉儿子荒唐,虽在付家面前力保爱子,却也提出条件,要他娶中书令的女儿为妻。

他唯有遵从,成亲后便搬去了独立的府邸。

只是纵然娶了旁人,宸薇依然像一粒鲜红的朱砂痣,霸道地长在他心尖之上。

到如今,已有三年未见了。

门这时轻轻被推开了。

他一回头,便瞧见付宸薇淡淡伫立在那。

一时无言。

直到付宸薇斟满两个酒杯,望着欲言又止的林景云缓缓道:“许久未见,喝一杯吧。他已随左将军一齐被处斩,你放心,与我并无牵连。”

他稍稍放下心头大石,接过她递上的酒一饮而尽,又听她继续道,“其实,三年前随他出走不足三月,我们已分道扬镳。”

他脱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跟他走后,不知为何总想起你。想起从小到大你总护着我,还有分别时你强颜欢笑的模样。后来他欲奔赴战场建功立业,我便独自回到京城近郊隐居,再无干系。”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为何你不回来?”

她惨然一笑:“我有何面目见爹娘,何况,在他们心中,我早已暴毙。”

“至少还有我!”

“可是你娶了别人。”她幽幽瞧着他,语气是哀怨,亦是惋惜。

林景云突然被烈酒呛了喉咙,剧烈咳嗽起来。付宸薇走近他,轻拍他的背。属于她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再也抑制不住地紧紧抱住了她。

一切彷如梦中。

【入府】

十月末,京城下起初雪。

林景云立在雪中,看到茅屋内的人影被烛光投射在窗户纸上,像在缝着什么物件。

自上次相会后他便被朝廷派去南方治水,一回京便立即赶来京郊向她求亲,此刻瞧见她的身影反而情怯了。

那日在客栈发生的事,是他多年来渴盼的亲密。不知她会不会为当日的冲动而后悔?

林景云暗暗自嘲,从小到大唯有在她面前才会不知所措。

他踟蹰着,窗上的人影突然一歪倒地。

他大惊之下推门而入,看见付宸薇摔在地上,急忙上前扶她。

女子淡然一笑:“不碍事,许是缝得太久,眼有些花。”

他这才瞧见地上躺着一块布料,似乎是一件……婴儿衣服。

林景云一时还转不过弯,直到瞥见宸薇脸上洋溢起的羞涩笑容,才恍然大悟。

他要当父亲了!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林景云将付宸薇紧紧拥在怀中,笃定说道:“我要迎你做我的侧夫人!”

宸薇微微一愣:“我如今身份不明,无法以付家女儿出嫁,何来资格做你的侧室,哪怕为妾也是抬举了我。名不正则言不顺,进了林府日子未必好过,不如留在此处为一外室……”

她的自苦之言字字锥他的心,天知道他曾有多么想与她结发,只是如今他已娶了孟宁素,虽然对她并无什么感情,但按律令只要她不犯大错,他也无法做出休妻之举。

不能给她身份,但他愿意付出毕生所有来护她一世平安。于是斩钉截铁地许诺:“有我在,任何人都难动你分毫。”

她眼眸里的光一明一灭:“既如此,请以纳妾之礼接我入府吧。”

林景云心头苦涩,他也明白,孟宁素的父亲乃是一品中书令,在朝中位高权重,最在意的便是他唯一嫡亲的女儿。三年来林府上只有一位夫人,倘若突然多了个怀有身孕的侧室,孟宁素父女想必不会痛快。但若只为妾,话便好说多了。

宸薇的体贴让他又高兴又难过,他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天既然将她还给了他,这一生他便再不会放手。

不过半月,一顶小轿被抬进林府侧门。没有唢呐丝竹,也没有观礼宾客,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宸薇跟着迎她的嬷嬷缓缓去往主厅。只须向林景云与孟宁素敬了茶,这纳妾仪式就算完结。

走得近了,才看到一大群人影伫立在主厅之外。原来景云竟携了夫人在厅外迎接,这是向众人宣布,这位新进府的姨娘是他心尖上的人,任谁也不能小瞧了她。

宠爱太盛于她未必是好事。她有些心虚地看了孟宁素一眼,孟宁素生得端丽大气,此时眉眼含笑,看不出丝毫不快,甚至在宸薇甫一行礼时便已伸手扶住了她,殷切说道:“妹妹已有了身子,还拘着那些礼数做什么。走,我带你去瞧瞧为你准备的起居院落。”

“可是,我还未向您敬茶……”

夫人笑道:“你我同为伺候夫君的人,又何必敬茶分了尊卑。”

宸薇用探询的目光回头看向林景云,但见他微笑着轻轻点头,也只好暂且放下心来,随夫人去了。

【风波】

转眼到了来年初春。

孟宁素免了宸薇每日请安的规矩,还给宸薇送来衣服首饰和安胎补品,十分殷勤。

这日晌午,大夫循例来为宸薇请平安脉。刘大夫来自西北边塞,在京城行医三年颇有些好名声,如今是林府的专用大夫。

诊脉完毕,她使一眼色,刘大夫便会意道:“付姨娘身孕已足三月,胎像稳固,可进补些人参补气提神。”

宸薇便吩咐丫鬟去禀告夫人,于是屋内只余宸薇与刘大夫,她迅速将孟宁素早晨送来的首饰和点心呈给刘大夫检查。自进门起她便对夫人留了心眼,不信夫人对她的到来毫无芥蒂。

然而,今日得到的回答依旧是“毫无异常”。

她自嘲地道:“是我多心。只是我没有陪嫁丫头,身边能够信任的唯有你一个。”

刘大夫拱手表态:“老朽这条命是昔日宋将军所救,如今自当保你母子平安。不该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说。”

宸薇微笑致谢。

不多时,丫鬟脚步急促地来禀报,说是夫人早晨看过宸薇后便病倒了,恰逢孟大人下朝后来看望女儿,瞧见女儿恹恹依在榻上,连个诊脉大夫都没有。再听下人说这个时辰府上大夫要为姨娘请脉,于是勃然大怒。

即便再受宠,再有孕在身,妾室也绝不该越到主母头上去。

宸薇陡然不安,连忙带上刘大夫一起去往主母院落。只见丫鬟嬷嬷们跪了一地,隐约还能听见孟大人满含怒意的责备声从内室传出。

急匆匆走进去,宸薇迅速跪下,夫人见状就想扶她,孟大人厉喝一声:“就由她跪着!”

夫人急道:“爹,不让大夫过来是我的意思,妹妹并不知晓我有恙,又怎能怪她?”

宸薇低着头,脑中快速将思绪整理了一遍。是意外的巧合?或者夫人借父亲之手整治她?

刘大夫替夫人把脉后只道是风邪侵体,休养数日便会痊愈。孟大人这才面色稍缓,又待林景云回府后冷冷嘱咐他几句后才罢休离开。

岂料京城迎来了一场春寒,夫人的身体不见好,反而一日日加重。孟大人震怒,又亲自带了孟府的道长前来看诊。

数年前宸薇就曾听闻过,中书令府上住着一位修为高深的道长,不仅擅长辟邪驱鬼之法,还精通医术,被孟大人尊为贵客供于府中。

道长把脉后恭敬道:“现下这情况……府上必定有人与夫人生辰相冲,才会导致夫人一病不起,药石无灵。”他看向林景云,“请问夫人生辰?”

林景云面色一滞,顿了顿才答:“九月初三。”他眉头深锁,像是在思考什么。

道长掐指计算,最终锁定:“府上可有正月二十八出生之人?只要将此人摒除林府十里之外,夫人自当无恙。”

宸薇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化险】

全府上下生在这天的仅付宸薇一人。

林景云目含怒意,这是一场局。只是孟大人如何会知晓林府姨娘的生辰,莫非是宁素告知的,父女二人齐唱双簧要将她赶出府去?

他绝不会让她再离自己而去。

只见宸薇蓦地跪地叩首,正要开口,林景云上前将她一把捞起,朝着孟大人抱拳道:“岳父,道士所言未必可信,还是多寻几名大夫会诊才好。”话说得委婉,语气却是强硬的,那保护者姿态一览无余。

孟大人额头青筋暴起,大概是不料这不争气的女婿竟会为一名低贱的妾室顶撞他。他不禁拍案喝道:“我意已决!来人,将这姨娘打发去别院!”

“这里是林府,谁敢?!”林景云迎着孟大人的目光将她护在身后,即便这位岳父位高权重那又如何?想从他手中带走宸薇,即便是帝皇下旨,他也会抗旨到底。

“住手……”先前昏睡着的孟宁素不知何时醒来,在丫鬟的搀扶下晃悠悠走至孟大人身前跪下,“爹,别院条件简陋,妹妹有着身子哪里去得?”

付宸薇心中讶异,为何为她求情?

孟大人又急又气,大声喝道:“素儿,你退下!”

宸薇明白,身为父亲,孟大人自然要为女儿扫平障碍,眼见姨娘怀有身孕,倘若一举诞下林府长子,他女儿的地位岂不受到莫大威胁?想必孟大人是绝不肯就此善罢甘休的。

果然,孟大人厉声吩咐丫鬟去传唤在府外等候的侍卫。孟宁素膝行上前,哭着阻止:“爹,我的生辰根本不是九月初三!你明知那是捏造的呀!”

原本嘈杂的内室瞬间安静,林景云面带惊讶看着孟宁素。

从孟宁素的诉说中,他才首次知晓,当初合婚时,二人八字本并不相配。她一心爱慕自己,竟然不惜绝食三日,求爹娘报上这虚假的生辰。

林景云望向宸薇,对方也无比震惊。大家闺秀谎报生辰本不光彩,宁素竟然不惜让自身难堪,也要拼尽全力保住他心爱之人。今日之事应该只是孟大人一手策划,与宁素无关。

他看着孟宁素消瘦的身影,心口荡过一道夹杂着内疚与感激的暖流。她素日的付出他不是不明白,只可惜,这一生他的心早已尽数遗落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再无转圜。他可以给她地位,给她尊重,却唯独……没有爱。

许久的沉寂之后,孟大人一挥手,怏怏离开了林府。

【要求】

春寒过去,孟宁素的身体经过细心调理后终于见好。

这些日宸薇每天都要亲自照料夫人服药。自上次夫人保护她免遭孟大人发难以来,她心怀感激,也相信夫人是真心对待自己。

春意渐浓,宸薇的肚子一天天凸显出来,她越发不爱走动。

直到有一天听丫鬟们私下嚼舌根时说起,付姨娘的真实身份乃是现今大理寺卿的女儿。有人不信,既为官家女儿,为何要嫁入林府为妾?

一个嬷嬷解答道:“我听闻,付小姐三年前随一陌生男子私奔,付大人无奈下只好宣称女儿暴毙而亡。大人真是,弄这么个没身份的人进府,多晦气。”

宸薇陡然一惊,她的身份竟在林府内院传开了,景云会不会觉得难堪?可他几乎每晚留宿在此,却并不曾向她表露过丝毫为难。

定了定心神,她出声唤了名丫鬟,假装刚从内室出来,然后托着腰身去了景云的主院。这时辰他应该就快下朝回府了。

主院的丫鬟嬷嬷也不拦着,而是扶她进屋歇息等待,只因大人早有吩咐,允许付姨娘随意进他的房间。这份恩宠连夫人都不曾有过。

宸薇瞧见桌案上放着一张帖子,似乎是呈给皇上的奏折。

忍不住打开来看,不禁一惊。竟是有人上奏弹劾景云,指责他数月前治水时虚报筑堤的银饷,偷工减料,以致新筑的堤坝出现迸裂迹象。这罪名如若坐实,按律当免官抄家。所幸折子现在到了景云手上,应该还有挽回的机会。

她瞥见折子末尾,赫然写着孟大人的名字!

她十分不解,孟大人或许厌恶她,可他为何要弹劾自己的女婿,倘若皇上果真降罪,他女儿岂非成了罪臣之妻?

总之,她的到来带给景云无尽的麻烦。她突然开始恨自己。他待她这样好,可是她对他做的,却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

身子微微颤抖,身后一双手适时扶住了她。那手掌像是能给予她无限的包容。

“这折子会对你不利么?”她的声音颤抖。

他柔声安抚道:“无事,我已提交筑堤花费银钱的明细,证明我并无贪墨。”

其实林景云隐约觉得背后还有什么隐情。皇上虽不怪罪,但责令他再次南下巩固堤坝,同时帮助下游居民开凿运河。这一去大概需要三四个月,宸薇临盆时他也许无法在她身边。

这让他格外不安。

“你总是安慰我。”她抬眼望着他,“我该如何报答你?”

他曾经从未需要过她的报答,可是此刻,他真的需要。

他缓缓说道:“能否为我做一件事?就当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她郑重点头。

“那么你听好。”他定定直视着她,“活着。”

付宸薇呆呆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是她听错了吗?或者有什么别的意思?

可她知道所有猜测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林景云会说出这两个字的真正原因只会有一个。

那便是他早已洞穿一切,洞穿她所有卑鄙龌龊的想法。

【真相】

三年前宋约带着付宸薇私奔后,便随同左将军奔赴西北边塞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后返京。本以为从此能过上好日子,谁知竟有人举报左将军通敌谋反。

此事牵连甚广,身为心腹的宋约也未能幸免。所幸他事先收到风声,提前将宸薇送走,两人又是私奔一直无法正式成亲,她才免去一劫。

原本在宋约被斩首后,她打算共赴黄泉。可偏偏查出有了一个月身孕。她并没有要替他洗冤报仇的野心,只想保住他唯一的血脉。

查出她有孕的大夫正是林府的常用大夫,这位刘大夫本是西北人,被宋约救过一次,并带他来到京城。

她能想到的唯一依靠只有林景云,约他相见并在酒里下了药。一夜欢好后再将腹中骨肉赖到他名下,将来孩子便可在他的庇护下平安长大。刘大夫也可以照顾她的胎儿,待足月后只需寻个由头做成早产迹象,蒙混过关即可。

而她届时再自尽,既全了与宋约之间同生共死的誓言,又避免了有朝一日有人拿她与宋约的关系做文章,害了身边的人。

当初自以为这是个万全的计策,如今看来却如此下作。她考虑了所有条件,可独独忽略了景云的心情。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洞悉她所有的秘密,偏偏不点破,反而全身心接纳她,给了她几个月备受呵护的时光。

付宸薇忽觉自己肮脏不堪,她根本不配得到景云一丝一毫的垂怜。

几日后,林景云动身南下,宸薇垂目站立一旁,不敢看他。

林景云伸手将她带至身前,附在她耳边轻道:“答应过我的事,你务必记得。”

宸薇目送着车队远行,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像是有什么坚硬的盔甲正在寸寸崩塌。几乎不能呼吸时,为首的马车突然被挑起了帘子,马车中的人带着暖暖笑意回望过来,带给她心安。她宛如被注入了强大的力量,枯萎的生命重新鲜活起来。

又是两月过去,从南方传来消息,开凿运河的工程并不顺利。夫人颇为景云此行担忧,于是令府中数名下人随她前往郊外的普济寺焚香祈福。

五月初一这天,林府四辆马车徐徐启程,为首的是夫人及贴身侍婢,第二辆是宸薇及侍婢,第三辆挤着十来名丫鬟嬷嬷,第四辆除了坐着刘大夫外还装着一些钱财和生活物资。

普济寺在郊区一座山上,马车行进了大半日,渐渐远离京城繁华,宸薇闭眼假寐,心中细细盘算着。这几日她脑海里有个念头逐渐成形,倘若要将之实施,她唯有这一个离府的机会。

突然一阵隐约而来的马蹄声传进耳里。她撩开窗户帘子,往远处看去——几名蒙面黑衣人正驱马朝这边赶来,手中皆晃着明亮的刀子。

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莫非是遇上打劫的了?可是这条道是通往普济寺必经之路,每日都有人行走,从不曾听说有悍匪驻扎啊。

来不及思考更多,劫匪已经冲上来将车队团团围住,其中四名登上宸薇的马车,不由分说便打晕丫鬟,劫持住了她。刚一挣扎鼻下却嗅到一股异香,转瞬瘫软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醒来,宸薇只觉浑身乏力,试着动了动手,却听见清脆的碰响。

竟是双手被锁了铁链。

这是何处?她环视四周,似乎是一个宽阔的山洞,洞口还装着铁门。透过铁门外掩映的灌木丛,她依稀瞧见外头人影穿梭,似乎在搜寻着她的下落。

宸薇喉咙如火烧,发不出声音,唯有不停晃动锁链,期待有人能听见动静从而看到她。

然而人影不停从她眼前交错掠过,却无人往她的方向看一眼。直到她感受到一道淡然的目光投射过来,她便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定睛看去——

只见夫人柔美的脸蛋在夕阳下冲她微微一笑,跟着便倒退着行走,离她越来越远。她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耳中传来夫人满含悲痛的声音:“妹妹被贼人捉走,没了踪迹,我们唯有先回林府从长计议。”

细细想来,她明明瞧见贼人远远而来时只有六七人,却有四人上了她的马车。她才是劫匪的第一目标。如此说来,这场劫持风波根本只是一幕被人策划好的大戏。

【决心】

月上枝头时,有人打开了洞口铁门,猫腰钻进来,站在宸薇身前。

借着月色,宸薇看清了其中一人的脸。

是夫人。夫人的脸没有一丝昔日的柔和。

夫人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轻嗤一声:“多么玲珑剔透的一张脸,难怪让他喜爱。”

宸薇面颊吃痛,却并不怯懦,迎着夫人的眼睛望去。今日她抓自己来此,究竟有何目的?若只是想杀她,那早便可以动手了。

她猛地后撤挣开夫人的手:“你要做什么?”

却听“啪”的一声,左脸挨了一个巴掌,火辣辣的疼。

“你该死!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会对我如此冷淡,成婚三年碰也不愿碰我!”夫人反手往宸薇右脸抽去,“我一早便知道他心中曾喜欢他的青梅竹马,可是那人三年前染病暴毙。我以为他只是一时未能从伤心中走出,只要我在他身边,迟早会打动他。

我苦苦守候了一千多个寂寞的日夜。后来你出现了,他是那样的宠爱你,即使你怀着身孕不能伺候,他也每夜陪着你。

可是这些,我并不怨恨。至少,他开始主动与我说话了,虽然话题全是关于你的起居饮食,可是于我而言,已如天大恩赐。况且他既能宠你,便证明他不再全然沉浸于昔日伤痛,如此我也会有获得他怜爱的机会。

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来你就是她!当初爹爹借生辰为难你时我还觉得奇怪,为何他会知晓林府姨娘的生辰,后来爹才告诉我,他早先便调查过你的身份,你就是那个青梅竹马,你根本没死,而是跟人私奔了!哈哈!他宁愿将一个与人有染的贱人捧在手心也不愿施舍我分毫宠爱!

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倘若成为他最爱之人孩子的娘——哈哈,他一定每日都会来我院中看我,与我说话,与我一起抚养孩子……”

夫人暴怒的脸上掺杂进一抹憧憬的神色,让那张柔美的扭曲得怪异不堪。

从夫人的话中,宸薇听见的并不只是恨,更多的是一个女子得不得爱人的悲鸣。

她恍然明白,自夫人知晓自己真实身份后,便已和孟大人联合起来,此次孟大人弹劾景云的目的,便是要将他调离,方便夫人指人将她劫走。

看情形,夫人今日是要杀母夺子。届时便向景云称,寻到姨娘时她已经因早产损耗过大而身亡就可掩盖一切。

好个高深的计谋。若是从前,宸薇说不定会顺水推舟,完成自己曾经的计划;可是如今心境已变,她绝不愿让景云承担这不属于他的血脉。她坚定地道:“孩子,不能给你。”

夫人冷笑:“恐怕由不得你。”她一挥手,身后两名侍卫便上前将宸薇架住,“吃下这粒催产丹药,两个时辰后孩子便是我的了。”

在这一刻,宸薇明明白白听清了内心的声音。

她不想死,因为景云要她活下去。她已欠他太多,不愿连他唯一的要求也做不到。

在不见他的时日里,她日夜回想他一点一滴的疼惜。她紧闭牙关,任眼泪无声落下。

【诀别】

就在丹药已然触及她的嘴唇之时,听见洞外有人禀报:“夫人,接到传书,大人连夜赶回京城,明日便会抵达。”

所有人身躯一滞,林景云怎会提前回来?

宸薇趁机侧头咬上夫人的手,手指随着一声痛呼松开,丹药滚落地上。

山洞内一时安静,但宸薇从夫人微微颤抖的身躯便能瞧出,她在害怕。景云回来得太突然,催产一事或许无法在他抵达前善后完毕。倘若他发现夫人做的这些,那么所有的渴盼就统统化为泡影,夫人只能得到他永远的愤恨与憎恶。

宸薇深吸口气,定定道:“夫人,我们做个交易。孩子不能给你,但我发誓,我付宸薇余生绝不会再见他。”

夫人眸子半眯起,显然不太相信自己说的话。

宸薇轻轻一笑:“杀母夺子计策虽好,但你可有想过,日日面对着孩子,他心中便永不会忘记我——”她瞧见夫人挑起的眉毛,便知她听进了自己的话,“只有让他认为我被劫匪杀死,才能永除你后患。夫人此刻便返回林府找一具尸身下葬,办一场丧事,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沉吟半晌后,夫人才开口道:“我为何要信你?若要你死,倒不如直接杀了你省事。放你走却未必能保证你不会再出现。”

“夫人是名门闺秀,此等杀孽自然尽量不要沾染的好。而我,自会向你证明我的决心。”宸薇朝着侍卫摊开一只手掌,“借我一把匕首。”

侍卫见夫人不反对,才将怀中匕首取出,放在宸薇手中。

她握住手柄,将匕首扭转,使尖锐的刀尖对准自己的脸。

“夫人,你看清楚。”

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脸蛋,向下划出一道惨烈的红。她不顾夫人震惊的神色,反手在脸上再添一道,形成一个可怖的血红十字。

鲜血顺流而下,将整个脖颈染红。她咬牙忍住面上锐利的疼痛,看着夫人道:“女子最重容貌,夫人该信我了。”

夫人面上神色复杂,说话声音瑟瑟发抖,语中已无先才的恨意:“你为何……你不爱他?”

爱?这个字令宸薇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从未考虑过爱不爱他,可当她听见夫人说的“你不爱他”四个字时,心底居然下意识地想反驳。

但她何来反驳的资格?

脸颊持续的疼痛让她头脑发黒,却仍勉强支撑着仅存的清明:“不管我是为何,我只求,你能陪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终于不支昏厥过去,朦胧中,脑海里仿佛有一副画卷徐徐展开,那是景云拼尽全力提前将运河工程安排完毕,然后带着喜悦和期盼策马奔回林府见她。却只能看到缟素白绫,灵堂牌位,尸身也已下葬,连最后一面亦不得见。不知那时,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宁愿他短暂伤心,宁愿他一时失望。唯独不愿他终身惦念她。

她根本不配。

待再转醒时,发觉自己正被侍卫抬着行往山洞更深处,穿过山腹,从山的另一面穿出,一直到了一座陌生的小镇上。看来,夫人终是允了这场交易。

她曾想一死了之,是景云给了她活下去的念头,既愿活下去,孩子她便能亲手抚育,不用再施行当初那个无耻的计划。

夫人才是真正深爱景云的人,若世上无她,有朝一日,他或许能够敞开心扉,与夫人琴瑟和鸣。而她会按照他的要求,好好地活着。只是这生活里,再不会有他。

【结局】

一转眼又是十年。

初冬的京郊,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牵着一个孩童,遥遥看着远处懒坡上的一间茅屋。她已有十年未回到京城,前些时日拧不过孩子要求,硬要来拜见京城的一位夫子,这才不得不暗中归来。

而路过京郊时,便看见了原以为早该被拆毁的屋子。心中一颤,步伐顿时停驻。

那屋子里,竟然有暖暖的烛光。一道剪影投在窗户纸上,显现的男子身影谈不上多清晰,却吸引了她所有的心神。

不多时,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从远处缓缓走至小屋前,推门而入,片刻后与屋中原本的身影并肩出来,往京城的方向刚行了两步——

男子突然回头,一双眼四处张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而左右寻找着。

她看清了那张面容,与十年前并无二致,却让她痛彻心扉。

周围根本没有人。男子像是自嘲般的轻轻一嗤,失魂落魄回过头去。他身旁的女子温柔勾起他的右手臂,像是说了几句,男子略一点头,左手覆住右臂上挂着的那双柔荑,终于越行越远。

孩童拉着她的手问:“娘亲,我们为什么要躲在树后啊?”

久久听不到回答,唯见一串串泪珠坠地,钻入土中,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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