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璆
摘 要:在“传统遭遇现代”的今天,似乎所有的民间音乐都在寻求一条“新”的发展道路。而被誉为“唢呐之乡”的洱源县茈碧湖镇松鹤村也不例外,松鹤村是历来民俗活动极为丰富的一个地区,然而在民俗环境相对稳定的语境中,当地人如今也在寻觅着能有一条“走出村镇、走向世界”之路。文章就笔者对云南洱源县松鹤村唢呐艺术的田野调查为例,讨论了在田野调查的过程中不仅要了解音乐事象本身,更要从中体认其所蕴含的人文意蕴及其文化观念,以及笔者对于松鹤村唢呐艺术发展前景的思考。
关键词:民族音乐学 田野工作 体认思考 文化自觉
2013年1月4日清晨7点,从大理古城出发,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到达洱源县,在当地文化馆人员的带领下,我们继续前往被誉为“唢呐之乡”的洱源县茈碧湖镇松鹤村,从洱源县城出发后就进入了盘山路段,沿途所见的是几乎没有植被的光秃黄色山体,由于当地气候干燥,加之两月都未下过雨,车子开过后便扬起大片的尘土,经40多分钟的山路颠簸到达了海拔2590米、以彝族人居住为主的彝家山村——松鹤村。
一、 调查中对他者“文化自觉”观念的体认
松鹤村最有特点的民俗文化要数村中的唢呐队,村中约有300人会吹唢呐,能被称为“师傅级”的有10多位,他们参与村中的各种红白喜事。遗憾的是此次前往并未遇到特定的仪式活动,因此,文化站工作人员和村长为大家找来了八位唢呐艺人现场表演,他们分别为:罗年六(主师傅,乐队中的成员均为他徒弟)、罗志元、罗富强、罗先祥、毛六凡、毛文歧等,在表演过程中八位唢呐艺人分成了“四吹四打”的演奏模式,即:唢呐四人、大锣、小锣、大拨各一人,(由于是专门表演才采用了此种组合模式,在一般的民俗活动中为“一吹一打”,如果出村进行民俗仪式演奏一般则为“二吹二打”),分别为大家演奏了11首当地红白喜事中惯用的经典曲目:
艺人们在演奏的过程中,笔者被艺人们精湛的技艺及真诚的音乐所打动。演奏结束,随之与艺人们闲聊,他们无形中所透露出的是他们对自己唢呐音乐的一种热爱,唢呐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无论什么时候高兴了抑或是心情不好时,唢呐便成为了他们诉说的“工具”。不同于咱们所接受的专业体制化音乐教育,有着特点的时间、地点来进行学习、演奏,而艺人们的学习场地和时间是没有规定的,多数艺人是在朋友(师傅及唢呐班的伙伴们)家中边喝酒边学,喝高兴了大家兴致来了,就吹上一曲!或者是出去放羊,边放羊边吹,和同伴交流,抑或是自己在山头吹给自己与羊群听。民间艺人的演奏学习没有特定的学习环境、特定的年龄界限。“相对于专业的音乐教育来说,这是一种‘内隐式的学习,一种对文化的模仿,一种‘无意识的文化传承”①。其实,透过艺人和文化站工作人员他们的行为中,笔者能感受到唢呐班子在当地人民生活中的地位与价值所在,唢呐就是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村中的民俗活动“红白喜事”以及春节期间在古戏台上唱折子戏的唢呐伴奏都有唢呐班子的身影,他们几乎贯穿于当地所有的民俗活动之中。
松鹤村还有另一极具特色的民俗文化,每年大年初一至初六,村中逢满43周岁的村民,都将在村文化活动中心的戏台上表演折子戏。按以往的村中习俗是42周岁的人将上台表演折子戏,但因村中戏台维修,耽误了近一年的时间,因此日后的惯例就将表演人员年龄定在了43周岁(依这种形式来看,村中的每位村民都未能“逃”出这一习俗)。据说43周岁的村民们头一年就开始着手准备来年表演的折子戏,村民在表演折子戏的过程中,其他的唢呐队成员们为其伴奏。
在松鹤村,村中戏台的不远处就有一个本主庙,里面供奉着他们当地古代的一位英雄神像,这位被供奉的英雄人物就是松鹤村民的“本主”,每逢节日,乡民们都要到本主庙中祭祀“本主”,过年的时候则有“乡戏”的表演,这也是村中最重要的文化活动中心。春节期间每逢满43周岁的村民必将在戏台上表演折子戏。信仰的力量与民间音乐的形成与发展总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其实透过松鹤村规定村民43周岁必须上台演出折子戏这一民俗现象可以看出,松鹤村的村民们已经很好的形成了一种对自我文化保护与传承的良性循环,是典型的群众对自我文化认同的基础上展现的文化自觉现象。
二、松鹤村唢呐艺术之前景——矛盾与自觉
被誉为“唢呐之乡”的松鹤村唢呐队员是整个洱源县唢呐人员的主体部分,当地的文化站工作人员对于松鹤村唢呐的发展道路也有着自己的一些想法。文化产业办的杨主任就一直在和笔者一行强调:“我希望通过不断外来学者的采访,将我们这么具有特点的唢呐艺术‘带出去,让更多的外界专家们来当地对这种艺术进行加工和包装,包括舞台的、服装的、录制CD专辑等,只有这样与时俱进、面向世界、面向市场,打造成如宣科的洞经音乐类似的形式,这样才有利于当地唢呐艺术的可持续发展”②。
从表面来看,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因为传统的保护与创新实际上是一种“矛”与“盾”的关系,在“传统遭遇现代”的今天,不去创新、与时俱进、面向市场,终究将被如今全球化的主流社会“排挤”出去。但是,对于松鹤村的民间音乐生活而言,它有着较强大的民俗文化根基,他们本身的自我保护和传承意识较强,本村的民俗活动甚多,当村中某户要举办红白喜事的时候,唢呐班子都是无偿的为彼此服务。每年的10月至次年的2月都是唢呐班子被请于用在婚礼仪式中的旺季,这些仪式为唢呐艺术的传承与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支撑作用,松鹤村在一个空间的整体上有着自身文化发展的良性循环系统。对于松鹤村而言,如果把松鹤村的民俗文化比喻为一棵大树的话,仪式活动就是大树的根基,支撑着唢呐艺术在民间生活中的运用与传承;作为音乐载体的艺人们就是树木的“血液”,他们的良性循环和新鲜“血液”的注入,才使得这一棵大树不断的茁壮成长、枝繁叶茂。而且,艺人们也频繁的出村演奏,参加外村的民俗活动,据唢呐艺人罗志元介绍,他们每年外出演出机会平均有30多场,多的有40多场,少的也有10多场③。就在笔者与艺人中午在松鹤村一块吃饭时,唢呐艺人罗富强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主人邀请他们唢呐班子下个月20号出席他们家的婚礼仪式,但罗富强说那天已有约,并承诺为其找村中另一唢呐班子去。让笔者不禁感叹:“你们唢呐班子生意都挺火的啊,都不用担心没机会参加仪式”,罗富强说:“这几个月结婚人多,所以都要提前一、两个月请我们,提前请的话我们价格就和平时差不多,但如果临时前两天才说我们就会把价格相应太高点了,这样我们不好安排”。④这种民间自发的演出邀请,不需要政府作为中介、不需要商家为之宣传,已然已经形成了一个自身的运营体系。就此类音乐形式的本身发展而言就是群众对自我文化的一种“文化自信”体现,人民的生活中需要这些,这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潜意识中对自身文化的认同,在某个阶段已经转向了一种“文化自觉”的状态。
试想,如果松鹤村的唢呐班子有朝一日真的走向了舞台、面向了市场,将演员的服装、音乐的多元效果、舞美的华丽设计都进行了精美的“包装”,打造为“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运营模式,势必会轰动一时,创造出不菲的经济效益。但是,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脱离了民间仪式的音乐还能否继续走下去?
宣科曾说:“没有了我,也就没有了洞经音乐”。乍一听,我们会认为这不过是一句妄言而已!但仔细想想,的确蕴含着一定的道理,洞经音乐原本是扎根于纳西族民间生活的一种音乐形式,通过宣科的打造走向了市场,走向了世界,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与此同时它也脱离了自己生长的土壤,成为了一种“为了表演而表演”的音乐形式。随着洞经音乐的载体——艺人们及宣科的老去,像宣科这样的“鬼才”还有几个?洞经音乐真正能拿出来宣传的“噱头”还剩多少?所谓的主流经济和文化大潮的影响,洞经音乐的用途和演出少了,脱离了自己土壤的洞经音乐犹如飘在空中的白云,随着时间的演进,终将慢慢地淡出人们的视野。
结语
民间音乐是深深扎根于民俗活动中的,如果民俗逐渐淡了,那么民间音乐也就渐渐的少了,再多华丽的装饰也终究只是空虚的外表,失去了生命力的艺术将举步维艰。如果说此时真正地传承只能是通过面向市场,进行“包装”的话,或许多年以后唢呐不再表现当地人民生活的喜怒哀乐,人民的音乐生活也已经不再需要唢呐来表达情感,我想,那时的唢呐音乐已不是真正的松鹤村唢呐艺术了。然而作为“局外人”的我们需要做的可能仅仅是默默的支持与关注着他们的发展,让他们凭借对自我文化的认同,从“文化自信”向“文化自觉”转变中寻求自我在传统与现代的交汇点上的适应点,从而更好的向前迈进。
注释:
①杨曦帆.“马奈锅庄”实地考察[J].中国音乐,2009年03期
②此段叙述来自于2013年1月4日中午在松鹤村村委会对文化产业办的杨胜主任采访录音中
③ 此说法来自于笔者2013年1月4日在松鹤村村委会对唢呐艺人罗志元的采访录音中
④ 此说法来自于笔者2013年1月4日在松鹤村与唢呐艺人们一起中餐时罗富强所述
参考文献:
[1]杨曦帆.石龙村的音乐生活[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09年(3).
[2]费孝通.关于“文化自觉”的一些自白[J].学术研究,2003年(7).
[3]王俊义.一位世纪学人的文化情怀——费孝通先生“文化自觉论”解读[J].学术研究,2003年(7).
[4]苏国勋.社会学与文化自觉——学习费孝通“文化自觉”概念的一些体会[J].社会学研究,2006年(2).
[5]杨曦帆.“马奈锅庄”实地考察[J].中国音乐,2009年(3).
[6]杨曦帆.本土文化的觉醒与应用——对于艺术人类学在“非物质遗产”保护中应用实践的理论思考[J].社会科学论坛,2010年(4).
作者单位:南京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