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
我想我还是谈点别的什么吧。我们刚刚搬了办公室,据说是为了每人六平方米,说白了,就是应付检查,然后我由两个人一间的办公室,搬到了一个闹哄哄的环境里,八个人一间,吵吵闹闹,家长里短,大有一番烟火渐浓的气息。
起初,我尝试着抗议,我说我们搞创作,需要安静。当然,我这里指的创作,是指写主旋律作品,写歌词、快板、小品这些。我没有说我在写诗歌,写小说,我觉得这是一桩挺私人的事儿,我是打算在私底下悄悄地干的。我把问题说得很严重,这当然是假的,事实上,我十分享受这种闹哄哄的环境。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株草,随便往什么地方一扔,都能活下来。但是我说,我都快精神崩溃了。管事的很同情我,同情归同情,他说了,他也没办法,因为他也呆在六平方米里。那个小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写的。我说的是《道路》。这个小说写完后,我一位写诗的朋友读了,他说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小说中的人物找找出路,为什么不能有另一种选择,而非得把他们一个个逼入绝境。我说我也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后来我想,大概真正的选择是没有的,因为永远在失去,唯一的区别仅仅在于采取何种行动。至于《点绛唇》,写得比较早,去年九月份写的,在这之前,我写过两三个比较虚的小说。这个小说有一阵子叫《约会》,写好后拿给吴玄看,他说题目不太好,取题目对我来说是很有难度的,于是就一直这么拖着。
我在没写小说之前,认为小说家们都非常好玩,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对我来说,小说家们的好玩是极具诱惑的。说实话,我很羡慕他们的好玩。再说我们平常活得就像狗一样,偶尔总得找点好玩的事情来做做吧?所以,为了让自己也变得好玩些,我也决定写几个小说来玩玩。当然时间不总是那么充裕,写小说,是很花时间的,而时间就跟口袋里的钱一样,总是还没等你回过神来,就哗啦一下变没了。单位里要搞群众文艺活动,要下乡啦,演出啦,搞免费培训啦,偶尔还要帮忙应付这个检查那个检查,许多鸡毛蒜皮、零零碎碎的无聊事。不过以后大概会空一些了,现在提倡节俭了嘛,搞活动是要花钱的。至于晚上,到了晚上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夜晚总是带给人惊喜。在夜幕的笼罩下,闲逛啦,发呆啦,或者干脆无所事事,那都是很有意思的。或者,还可以干点别的什么,而且似乎是一定得干点别的什么。我这里指的是约会。男人们跟女人约会,女人们跟男人约会。想想看,白天跟夜晚,男人跟女人,构成了这整个世界,所以约会当然是必不可少的。
怎么说呢,就是这样子的。写小说跟约会其实是一样的。最初呢,是一个空荡荡的空间,除了四面墙壁,一件多余的摆设也没有。我们在这个空间里,也许是倚着墙壁站着,也许坐在中间,某个无所依附的位置。似乎有扇窗户,是在南面的墙上,靠近屋顶。兴许是白天,兴许是夜晚。不过最好是夜晚,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从窗外透进来的是黯淡的光线,灰蒙蒙的,带点儿烟灰蓝。在这样的场景里,人也是模糊的,只看得到一个隐约的轮廓。除了这个轮廓,其余的人来来去去,这就有了一些响动。即便没有人来去,响动也是存在的,响动在记忆里,在幻觉处,它不会是一片空白,尽管更多的时候,它游来荡去,难以捉摸。至于细节,细节当然也是存在的,在我看来,它具体,生动,比如那扇窗户,那抹光,那个模糊的身影。比如那种逼仄的感觉,感觉是无比真实的。然后,时间以流逝的姿态进入到这个空间。因为有了时间,你就开始想将这片天空喊住了。打个比方吧,你的这种心情,就像想要喊住一个背影,一个手势,一句梦话,甚至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再重复的远去的时辰是一样的。这时候,黯淡的光线氤氲开来,填满各个角落。它看起来仍然是模糊的,仍然是黯淡的,但浮光里有了一种流动的质地,有了一种不可言喻的美,这质地和美就令它变得不太一样了。它变得丰盈,饱满。它开始让我们怀疑,我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是啊,我们是要干什么呢?这个问题是很难说清楚的。碰到这种问题我看我就应该开始沮丧了。我应该就此打住。我又不知不觉陷入一本正经中了。一本正经是很无趣的。生活里几乎所有的失踪都是从一本正经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