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血刃

◆ 聿 韦

兵不血刃

◆ 聿 韦

一起惊心动魄的金店抢劫案，从发案到破案，仅仅十三分钟。不说是最快，恐怕也鲜有超越的了。面对“突如其来”的“突发应对”，警民联手机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这种联手表面上看是一种瞬间迸发，背后其实含着上海城市精神的经久营造和底蕴。在上海这样的特大型国际化城市，“警力有限”将是一个长期存在，也是不容回避的问题。因此，引导并借助无穷的民力共同参与维护社会治安，使警力与民力融汇成强大的治安合力，将是未来社会治安的总体趋势。此案的超速侦破也许可以为这道难题的破解提供一种诠释或一个例证。

毋庸置疑，这是一次警民联手的完胜。对城市公共安全和市民安全感的提升功不可没。而闵行警方在遭遇突发事件时，第一时间启动的治安巡逻防控网、武装巡逻处突网和群防群治守护网这“三张网”则凸显了公安民警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和应对实力，充分展示了日常防控、应急处置和守望相助互为协调渗透的显著成效。

【和巢扬要干一票大的】

上海闵行马桥镇素有寻常食物叫做马桥豆腐干，因其味佳颇得市民青睐，也因此赢得佳名。而对居住这里多年的外省籍人员和巢扬来说，马桥豆腐干可能永远不会捕获他的舌尖，他感兴趣的是钱，头疼的也是钱。他才33岁，有稳定的工作，还拥有两个成人高考大专文凭，可是偏偏就迷上了网上博彩。半年来，和巢扬在网上一种名叫“71豆”的赌博游戏中难以自拔。人家开始让他尝了点小甜头，他兴奋了，觉得自己太有才了，堪比资深玩家了。高兴了没几天，就像网上不断有玩家爆出自己的工资，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搭进去那样，他也开始连着输。稍有“翻身”的迹象出现，账号就被它冻结。反正让你死翘翘。别人痛定思痛，不玩了，和巢扬刹不住，所以输得越来越惨。某日一看，搭进去的数字已近60万，吓得心别别跳。老婆无业，孩子还小，日子总要过下去，于是就透支。透支起来他也是大手笔，一个月七八张信用卡，竟然达到24万。输钱加透支，“鸭梨山大”呀。还不起透支的债务早晚要吃官司，与其等着被抓，不如自己找出路碰运气。所以这几天他满脑子就想一个问题，怎么来钱快？

2014年3月30日晚8时左右，和巢扬到达他前一天决定打劫的美惠全商场内的“城隍金殿”实施行动。此前的下午2时左右，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准备干一票大的，迟早要被抓进去的，你把小孩带带好。”

以下摘自和巢扬的讯问笔录：

近半年来我在网上买71豆赌博，前后输了近60万……昨天（3月29日）晚上我一个人在家时就想到要去抢金店，我当时的想法是抢金店来钱快，能够帮助我还信用卡欠款，我想到我以前逛到离我暂住地不远的美惠全商场时，商场的底楼有个金店（名字我没注意），那里平时人比较多，东西抢到手后趁人多混乱逃起来也方便。于是我准备了榔头、菜刀、手套和毛巾准备抢这家金店……

今天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我把榔头、菜刀、手套和毛巾放进我的一个黑色双肩背包里，我背着包步行来到江川路旁的美惠全商场，进了商场后我就从包里拿出毛巾蒙在脸上，同时戴上手套。我左手拿着菜刀，右手拿着榔头，直奔正对商场大门的金店而去，我跑到金店玻璃柜台那，当时柜台里有三四个女性营业员，我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就用榔头砸柜台玻璃，左手拿着菜刀乱挥，不让人靠近我。我用榔头砸了五六下后，玻璃被我砸碎了，我把榔头放在一边，用手伸到柜台里抓了一把金项链，具体有几根我当时没注意。我抓了一把金项链直接塞进了我的背包转身就往外跑，这时有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在后面追我，我跑出商场100米左右，被这个小伙子追上，他从后面拦腰把我抱住……

【警方预案：真刀真枪的检验】

最先到达抓捕现场的民警叫郁伟峰，闵行公安分局交警支队巡逻民警。以下是他在案发后当晚10时10分描述的接警经过：

2014年3月30日20点11分左右，我当时驾驶警用巡逻车在东川路上执行巡逻，这时我接到分局指挥中心110台要求处警，称在闵行区江川路1551号一超市内发生抢劫案，嫌疑人手上有榔头等凶器，于是我就驾驶警车以最快的速度迅速从东川路赶赴现场。大约3分钟左右我赶到了江川路1551号门口，我发现超市门口并无异常，于是我又驾车沿着江川路往西搜索。当我开到江川路天星路路口处时，看到一群人围着什么东西，于是我就下车带着辅警上前去看情况，发现有一个男子躺在地上，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一只手拿着一把菜刀，有三个男子在他边上，把他持刀的手按住，并且已经将他的菜刀夺了下来。这时边上有人告诉我，说地上这个男子就是抢劫嫌疑人，我就上前将他按住。因为我们交警没有配备手铐，所以我准备就地取材找绳子把他的手捆起来，这时派出所民警赶到了现场，他们拿出手铐一起合力将这个嫌疑男子铐起来，带到警车上。……有个帮忙一起扭获犯罪嫌疑人的男子把一大把黄金项链装进一只红色的小袋交给了我，说这些就是这个嫌疑人抢来的黄金。我将这些赃物跟菜刀一起交给了派出所民警。

发案地辖区的马桥派出所当晚值班民警濮东晓当时正在中青路培昆路驾驶警车巡逻，他几乎与郁伟峰在同时接到了指挥中心指令，要求迅速赶赴发案现场。濮东晓是有二十几年警龄的老民警，但在他的从警生涯中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件。在和郁伟峰、王三山、鲁益政合力铐上犯罪嫌疑人和巢扬后，他立即赶赴美惠全商场。商场内人声嘈杂，场面混乱。濮东晓挤进人群一看，一些人在遭劫的城隍金殿被砸开的玻璃柜台前指指点点。被砸玻璃呈放射状开裂，共有三处，最大一个直径约三十多厘米。濮东晓一边向指挥中心报告人赃俱获，一边和辅警一起迅速在现场围起了警戒线。据被害人、“城隍金殿”业主叶某某初步估算，被抢的14根金项链总计370余克，案值约十余万元。

闵行警方对这一突发事件的处置非常值得称道。接到市局“110”指令和“城隍金殿”的技防报警后，分局指挥中心立即启动处置严暴预案及反“两抢”工作预案，以警用地理信息定位系统（GIS）一键布控，设卡布控区域涉及马桥镇、莘庄工业区、江川街道和闵行经济开发区。指令发案辖区派出所民警、交警、特警等街面巡逻力量立即赶赴案发现场先期处置，刑侦、治安、交警、特警支队及周边派出所增援警力相继到达指定位置围追堵截。打破警种限制，协同作战。郁伟峰是交警支队五中队民警，他的岗位不属案发辖区，但他接到指令后立即以最快速度赶往现场。

此次处置突发事件的成功在于平时的积累和实战锻炼。就在“3.30抢劫案”之前的3月21日，辖区内的市五医院突发持刀砍杀医护人员突发恶性案件。在分局指挥中心的快速调度下，民警在5分钟内赶到现场并制服行凶者。短短十天内连续对两起突发暴力劫凶案件的精准快速处置，这种“一刹那”的反应并非偶然，其实是基于上海公安近年来开展的现代警务运作、强化联勤联动、提高见警率等一整套快速反应机制的集聚效应，事实证明其成效是显著的。而从金店被劫后店员的技防报警，到民众的主动阻截，再到警察迅即到位处置，也是对上海警方维护这座特大型国际化城市社会治安能力和实力的真刀真枪的检验。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爆发力”同时也是一种“持久力”。

闵行区与七个区交界，也是市政府确定的人口导入大区。目前270万闵行居民中，非本地户籍人口已达170万，“倒置”现象十分突出，给公安管理带来了一系列新的难题。在困难和挑战面前，闵行警方交出了一份出色的答卷。

【回放之一：王三山的底气】

最早在案发现场与和巢扬正面对峙的小伙子叫王三山。2009年，他从西安航空职工大学数控技术与应用专业毕业后来上海寻找工作机会。这位陕西小伙子先后在地处闵行的两家国企工作，从事数控编程和航班订舱等工作。2011年起继续在上海电大物流管理专业学习。2013年7月在闵行马桥镇以合伙人身份经营某品牌老鸭粉丝加盟店。按时尚叫法，王三山是工科男，也是新上海人，更是个有追求的年轻人。网上仍然可以看到他当年的投档应聘资料。在“自我描述”一栏中他这样写道：勤奋好学，努力肯干，有责任心。3月30日晚上的那段经历表明此言不虚。

以下摘自笔者对他的采访记录：

那天晚上因为我的手机出了点故障，就去美惠全商场的手机维修店修理。刚和老板说了几句，就听见旁边的金店发出很响的“哐哐”的砸玻璃声，我想什么情况，是拍戏吗？我扭过头一看，不对，一个男的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的东西，黑色的连衣帽包着头，正使劲砸着玻璃，另一只手还挥着一把菜刀。有个女店员拿着一只簸箕朝他砸过去，但没砸到。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人抢劫。我这时闪过一个念头，人家女店员都能上，我一个男人怎么能坐视旁观呢？于是我对手机店老板说了句，快打“110”报警，一边迅速绕到那个家伙的对面，抓起一把凳子就朝他摔了过去。他躲闪了一下，但他不甘心，还是继续砸。我看到他从砸出的一个大约三十多厘米的口子里掏出一把金项链往包里塞，就冲了上去，把包抢过来。他对我挥着刀，我一闪，包又被他抢了回去。然后他就往商场外面奔出去。我一路紧追不舍，后面金店的几个女营业员也紧随着追赶。我边追边想，警察马上就会过来了。追到江川路天星路路口的时候，有个比我大些的男的从另一个方向朝那个家伙冲过来，好像绊了他一下。就在那家伙踉跄的一瞬间，我抓住机会扑上去抱住他的腰。这时两个警察先后赶到了，我们一起合力把他摁倒在地。

3月31日，王三山成了公众和媒体的红人。上海电视新闻播出后，光顾他的“老鸭粉丝”的食客比之前多了，大家都想来看一看这位见义勇为的新上海人长什么样。其实王三山长着一张斯文的脸，皮肤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即使开着一家点心店，也是衣着整洁，没有半点油渍麻花的味道。才有五年上海经历的王三山毫不掩饰他对现在生活的这座城市的认同和喜欢，他说上海给了他发展的机会，上海的治安和安全感也很不错。即使发生类似劫案，他也对上海警方的处置能力深信不疑。他说那天虽然没多想就与歹徒直面对峙，但心里其实是有支撑的。他想“110”打出去后警察一定会马上赶到。事实正如他估计的那样。手机店老板报警时，被告知警方正向案发现场赶来。所以他一路追过来，心里底气十足。果然几分钟后警察就到了现场。那天就在他再赴电视台做节目的时候，父母打来了手机。父母说看到中央电视台关于他的报道很高兴，为娃骄傲，但也掩饰不住担心。王三山是独生子，当然理解父母的心情，他安慰着父母，又说在上海像我这样的人很多，就像出脚绊了那个家伙的大哥，否则我很难抱住他。当然如果遇到危险情况，我也不会莽撞。

【回放之二：鲁益政的一绊】

“出脚使绊”的那位叫鲁益政，他年近四十。是从安徽来沪的一名工人，目前在一家重型机械厂工作。和王三山一样，新闻节目播出后，他也接受了媒体的多次采访。对于现场抓捕中他的关键一绊，他显得很低调，只说也算急中生智吧。以下摘自他在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作为证人接受警方询问时的回答：

今天晚上8点10分左右我到位于江川路天星路口的美惠全广场楼上与朋友见面，在路过广场一楼的城隍金殿门口时看见店里面迎面冲出一个用白毛巾蒙面的男子，体型比较壮，上身穿着黑色的衣服，一只手拿着一把菜刀，另外一边肩膀上背着一只背包用手抓着。后面还有几个店员模样的人一边追，一边喊着“抓贼”，我就感觉这个人可能是抢劫的……当时我就在那个男子逃跑方向的正前方，我一看他蒙着面后面又有人在追，就想把他拦下来。他见我挡住了他逃跑的去路就举起手里的菜刀向我砍来，我赶紧往边上一闪，接着顺势伸脚绊了他一脚，他被我一绊打了个趔趄后（逃跑的）速度就减了下来。

这一绊很关键。如果说之前王三山在第一时间的阻止和紧追不舍部分消耗了和巢扬的“锋芒”，突然杀出来的鲁益政这一绊不仅减慢了他逃跑的速度，还重挫了他的“锐气”，民警的及时到位则给了犯罪嫌疑人最后一击。几乎涵盖了一部紧凑连贯的动作片的全部要素。

【警民联手：一个持续的话题】

民众阻止犯罪的自觉行动，叠加警方严密的针对性预案，聚力合围，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弭了犯罪带来的危害后果，同时也把案件带来的负面影响降到了最低。从商场监控录像看，案发当时至少有六位市民参与了与嫌疑人的近距离搏斗。社会公共安全指数的衡量不外乎客观资源的提供和主观评价，我们可以把王三山们对上海治安较高的认同解读为这一群体中具有一定代表性的集体意识。王三山在一瞬间作出的反应背后，张扬的不仅仅是“血性”，更多的是对警方的信任，因为他坚信背后有警察，而且马上就会出现，他绝对不是孤身一人面对歹徒。如果放大这一认同，民众对治安维护的主动参与就和公共安全度融为一体了，并进入良性互动。这正是在“警力有限”的现实状况面前实现“民力无穷”的奠基石。

即使从破案成本观察，此案的侦破也具有非凡意义。如果倒过来推演，即犯罪嫌疑人逃脱，或在逃跑过程中劫持人质，一定后果堪虞。正因如此，这起“十三分钟抢劫案”的成功告破，才会引起媒体和网民的高度关注。上海电视台新闻播出后，央视、北京卫视、湖南卫视等纷纷前来制作节目，其关注点一致聚焦于警民联手。来自王三山老家的陕西省人民政府门户网站官方微博“陕西发布”大赞“陕西愣娃好样的”，跟帖无数。

近年来，各地警民联手制暴止恶频现感人壮举。近如2014年3月1日“昆明暴恐事件”中警民联手与歹徒搏斗。2012年，河南洛阳警方在群众的自发协助下，抓捕现行盗窃嫌犯。同年，广东饶平警民联手拦堵一名持刀劫车嫌犯。2013年6月，吉林市街头上演警民联手擒获持刀杀人凶手的惊险一幕……

就在本文撰写期间的4月4日，中新网上一则来自境外的相关报道引起了笔者的注意。一名年轻华裔女性在美国纽约某大道遭色狼猥亵，高声呼救。正在此地巡逻的布鲁克林亚裔民安队暗中跟踪色狼，同时迅速联络辖区分局警员。当色狼在某地铁站附近再次作案时，民安队员一拥而上将其抓获。随后赶到的警察将色狼拘捕。据悉，该民安队于2014年1月底成立，是纽约警方为应对每况愈下的治安问题而批准的第一支华人社区巡逻队伍。

看来，警民联手不止在中国，还可以成为一项值得重视的跨越国界的经验。

从全球视野看，社会公共安全的涵盖面十分广泛，涉及突发、恐怖、骚乱及各种暴力事件，还关联政治、经济、金融、网络和食品、交通等安全……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公共安全问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遭到质疑和严峻挑战，人们对公共安全的现状与未来普遍充满忧虑。作为维护社会公共安全的主要力量，公安民警承担着非常重大的应对责任，更需要社会的理解和支持。

衡量一个成熟社会的标志不仅是GDP，不仅是繁荣和富裕程度，更应该是安全、稳定与文明和谐。一个城市的精神品格决定了她的发展生机，市民的责任与担当是构筑城市肌体的脊梁，积聚惩恶扬善的浩然正气，抵制消极怠惰的戾气与邪气，必然是提振城市形象，提升社会正能量的必由之路。

（文中犯罪嫌疑人为化名）

发稿编辑/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