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倍
后来,我就喜欢上了淡淡的蓝色。后来,看见蓝色我就以为看到了天。
当我还看不见拔地而起的楼房,没有背起书包走进学校,没有剪掉翅膀时,我站在空旷的草地上,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看着蓝天。
那时,儿时的伙伴没有像现在这样各奔东西不知去向,只是隔着一条弄堂或一扇窗,我们总是去门后小溪旁的草地上,找各种好吃的野果子,或者是去找某种可以给指甲染上颜色的小花,就像是鲁迅童年时的百草园。只要抬起头,就是大片的天,我以为只要用力一跳,就能飞到它跟前。于是我们都跳起来,伸手去摸,然而它只是慢慢红了脸,甚至闭上眼睛成了黑夜。
多年以前,第一次坐上飞机来到九千米的高空,我好奇地扒在那小得可怜的窗户上看,看着大片大片的云变成稀薄的雾气快速溜走,刺眼的阳光把每朵云照得闪闪发光。我那么高兴,像坐在了天的身边。看天就像是装点了明亮的眼睛。一瞬间还是暖黄,一瞬间已变成了火红。所有时光在我与它的对峙中,绵远而久长。
后来,我坐在他乡的街边,那里的阳光一点都不厉害,打在身上只是微微发热。我看了看远处的钟楼,已是傍晚七点,可天还是骄傲地亮着。形形色色的人穿过马路,走过我的身边,有一大半是陌生的西方面孔。但我只是依旧坐着,看着他们身后的天,新鲜得就如街头画家刚结束最后一笔蓝,甚至没有白云点缀,只是空空白白的一张巨大荧幕。眼睛酸了,湿润了,对这片土地没由来的陌生,只顾不停地向更远地方看,好想看看最尽头是不是我的家乡,好想看看万里之外的地方,此刻正黑的浓稠的天。思念,就在这一片天里缠绵不清,如在浓浓的奶茶里泡久的珍珠和椰果一样。
原来,天不是同一片天。
如今,我坐在电风扇呼呼作响的教室里,却发现已看不见完整的天了。当教室像现在这样寂静时,我就一言不发地看着,看着。视线想要游走得更远,却被窗户的条杆阻挡,于是只能捕捉到一丝丝的蓝,像被水漂白了无数次,看它苍白憔悴时我竟只能轻轻叹一口气。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吧,我想。我惆怅悲伤地看看属于它的亿万分之一,难过得快要睡着。多么想追上它,拉住它年轻的尾巴。只是我也再没有时间和余力去重新改变什么。
当再次坐上飞机平稳到达九千米高空,只有一片轰鸣,再没觉得外面是什么蓝天。然后,我拉下遮光板,闭上眼睛,开始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