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小说《无知》的去中心身份认同观解读

2014-07-19 11:21史瑶瑜马瑜云南民族大学云南650500
名作欣赏 2014年15期
关键词:双重身份昆德拉族裔

⊙史瑶瑜马瑜[云南民族大学,云南650500]

米兰·昆德拉小说《无知》的去中心身份认同观解读

⊙史瑶瑜马瑜[云南民族大学,云南650500]

米兰·昆德拉作为身处异质文化语境下的流散作家,其移民后的作品始终围绕着流散状态下流亡者对个人身份认同的寻找和探索。《无知》作为昆德拉移民后的作品之一,以其独特的视角向读者讲述了被迫离开祖国多年的流亡者的故事。本文利用身份认同模式中的后现代去中心身份认同理论解读该小说,分析了拥有双重身份的女主人公伊莱娜在祖国和归化国之间不断寻找自我身份的过程。

身份认同流亡文化

随着全球化现象的出现,民族和国家的概念日益变得不确定,大规模的移民潮也使得身份问题变得日益复杂和不稳定。一些作家的双重甚至是多重族裔性使他们处于一种身份摇摆的状态中,他们由自己的祖国迁移到其他国家,往来于祖国和归化国之间,成为“流散族裔”(Diaspora)的一员,始终处于一种“流散的”状态。这一类作家通常被称为“流散作家”,而流散现象所导致的流散写作也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并越来越受到人们关注。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1929—)就是一位有着双重文化身份的流散作家。昆德拉生于捷克布尔诺市,由于1967年参加民主化进程“布拉格之春”受到清查,于1975年开始了在法国的流亡生活,并最终于1981年加入法国国籍。正是这种异质文化下的生存经历使得米兰·昆德拉以其独特的眼光和视角向读者展示了“生存”和“身份”这两个值得深思的主题。《无知》(Ignorance)作为其移民后的作品之一述说了被迫离开祖国的流亡者,在异国生活多年之后回捷克寻根,在回归的欣喜和现实的落差以及在祖国和归化国之间的摇摆不定中不断寻找自我身份,却陷入自我认知的困惑和自我认同的危机的故事。本文从身份认同的角度,根据双重身份和后现代去中心身份认同理论解读《无知》中女主人公伊莱娜的双重身份认同观。

一、双重身份认同

流散作家的双重族裔性使他们自身处于一种民族文化身份摇摆的状态中,在他们的文学创作中,双重性也不时地出现在文本中,而双重的文化继承也形成了作品中的文学张力。具有双重性的散居族裔自我是一个动态发展的、不稳定的个体,这就使得其身份问题存在着一定的模糊性和无序性,同时也意味着身份问题日益变得复杂。身份认同是西方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概念,其基本含义,是个体对某种带有本质特征的社会文化的认同。而在更广泛的含义上,身份认同主要指某一文化主体在强势与弱势文化之间进行的集体身份选择,由此产生了强烈的思想震荡和巨大的精神磨难,其显著特征,可以概括为一种焦虑与希冀、痛苦与欣悦并存的主体体验。

西方理论史上身份认同理论历经三次大裂变,形成了三种不同的身份认同模式,分别为:以主体为中心的启蒙身份认同,以社会为中心的社会身份认同,以及后现代去中心身份认同。后现代身份认同的特征是一种“去中心”(decentering),用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的话说就是:“主体在不同时间获得不同身份,再也不以统一自我为中心了。我们包涵相互矛盾的身份认同,力量指向四面八方,因此我们的身份认同总是一个不断变动的过程。”①霍米·巴巴(Homi K.Bhabha)提出的“双重身份”作为一种身份构建策略,并不简单地是说主体具有两个身份,而是要指出身份协商的重复性,及其连续的重复、修订、重新定位,没有哪次重复与前面的是一样的。②所以双重身份去中心认同就是指主体不再拥有一种固定不变的身份,对身份的寻找也成为了一个不断重新定位、不断协商,并且不断调和的过程。

二、伊莱娜的双重身份去中心认同观

霍米·巴巴曾表示“今日文化的定位不再来自传统的纯正核心,而在不同文明接触的边缘处和疆界处。在那里,一种富有新意的、‘居间的’、或混杂的身份正在被熔铸成形”③。《无知》的女主人公伊莱娜即是这种身份的拥有者。作为被迫离开祖国多年的流亡者,往来于不同的文化中,使得她的身份不再是恒定不变的,而是一个动态的、可协商的、与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需要不断重新定位的过程。

伊莱娜和她的丈夫马丁于1969年从他们的祖国捷克移民到法国,她在归化国法国已生活了二十个年头。但小说一开篇伊莱娜的朋友茜尔薇却毫不客气地问她“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在归化国人民的眼中,离开祖国的移民者并不能真正地归属于移民国,他们只是远离故土的流亡者,始终应该回归自己的祖国,因为那儿正大事当前,由不得他们逃避。而伊莱娜则坚称自己本就应该在“这儿”,因为“这儿”就是她的家,在这里她有工作,有住房,还有孩子。因为身份认同一直伴随着“我是谁”“我身在何处”等身份问题,所以在异质文化中,“我是谁”可以决定他们在所处社会集体中应该采取的立场。在茜尔薇对她提出疑问之前,伊莱娜已对自己的身份构建了一种认同感,她认为自己已经融入到归化国的生活中,不再是一个流亡者。而当她在归化国的朋友提出她应该回到祖国,来一场“大回归”之时,她变得迷惑了,“回归的神奇魔力”又让她开始向往回到故乡尤利西斯。她不断地变换着自己的身份,一边努力地融入归化国的生活,一边又无法摆脱思念故园的移民者的身份,始终处于祖国文化和归化国异质文化的徘徊和纠结中。就像她在流亡生活的最初几周时,白天脑中总是浮现故乡生活的“幸福片段”,晚上又总做一些回到故土的“恐怖的”梦。对伊莱娜来说,“白天向她展现的是她失去的天堂,而夜晚则是她逃离的地狱”。流亡者在不同的世界和不同的文化中探寻自我身份时,往往会有左右两难的感受,而当身份得不到认同时,焦虑感和矛盾心理便会由之产生。

因为流亡者和移民者跨越了两种或多种文化,所以他们不但要面对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异质文化,同时又不能忽略自己的族裔文化。在此过程中,他们自身既接受了归化国的文化、社会环境、生活方式等因素的同化,又无法从现实生活和内心世界中与自身的族裔文化进行分离,这种矛盾情结使得他们在思想意识上经历了困惑。两种不同的文化相互作用并相互影响,而当二者产生冲突和矛盾时,流亡者就必然要经受某种程度的孤独和痛苦。当伊莱娜现在的瑞典男友古斯塔夫决定去她的城市——布拉格工作时,她“对此并不开心,反而感到一种隐隐的威胁”,她认为古斯塔夫想要了解并接触布拉格的想法实在是太疯狂了。古斯塔夫无法真正地了解伊莱娜,因为对伊莱娜来说,古斯塔夫心中的她的祖国由于她母亲的存在反而使自己的心理变得脆弱和不成熟。伊莱娜在自我定位情感上具有分离性,所以当他人与自己对事物的判断和看法产生分歧时会表示出困惑,甚至产生一种威胁感。

伊莱娜认为自己的双重文化身份会使自己在祖国和归化国中都更容易被他人所接受和理解,但事实是不论是与伊莱娜成长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法国朋友,还是多年与她生活在不同文化语境下的捷克朋友,因为都与她存在着人生观和价值观上难以弥合的差异,所以他们之间的相互理解也就成为了一种奢侈。不论伊莱娜在法国生活了多少年,多么努力地使自己变得不再像一个流亡者、移民者,他们都始终认为她是“一个被逐出故土、痛苦的年轻女子”,永远带着移民者的烙印;但同时她陌生的悲惨遭遇又无法触动她在祖国的那些朋友,她也无法以现在的样子重新地融入她们中间。当她从法国带着波尔多陈酿回到捷克打算给多年不见的朋友们一个惊喜时,她们却选择了“一剂能驱除所有虚伪、所有矫揉造作之表演的良药”——啤酒。伊莱娜认为她们拒绝了她的葡萄酒即是拒绝了多年后归来的她,她们之间的隔阂让伊莱娜感到尴尬和迷惘,让她有一种“被截肢”的感觉。

伊莱娜在流亡和回归中对自己身份的选择,可以说是一个与自我共存的过程,对自我的认知和认同总是在不断地缓慢调和着。在此过程中,作为一个流亡者,她对自己的身份会产生困惑与错乱,内心焦虑且矛盾。她觉得自己这次的大回归显得十分奇特:“走在街上,四周都是捷克人,从前那种亲热的气息抚慰着她,一时间令她感到幸福;可是一回到家里,她便又成了一个沉默的异乡人。”这种矛盾心理时刻伴随着她,她看着秋日阳光下的布拉格,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爱这座城市”;但当她看到探照灯下的布拉格时,她心里想“再也没有比这个布拉格更陌生的地方了”。流亡者时常会对故园有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因为他们不止生活在一个国家、一种文化环境中,他们所经历的是一个流动的、去中心的过程,他们现在所处的文化与过去所在的文化互相影响、互相作用,使得他们始终处在自我身份定位的焦虑和矛盾中,找不到自己的最终归属。这种经历也使得他们产生了一种流散意识,始终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份是混合的、跨文化的;总是经历着对故土与异国、过去与当下、回归与流散之间的矛盾、协商与融合的体验。

小说的最后伊莱娜的男友古斯塔夫与她母亲之间的乱伦,更加使得伊莱娜不论是在与古斯塔夫的家,还是在与母亲的家中的身份都变得像一个笑话。而她与过去一位“爱情故事还未来得及开始就断了”的男士的重逢,最终却换来了他根本不记得她的结果,她的一厢情愿也只能使自己变得更加滑稽和孤独。这似乎预示着伊莱娜既融入不到归化国的生活中,又被故园所抛弃,二十年后满腔热情的回归并没有给她带来喜悦,只带来了绝望和痛苦。她对过去身份的寻找得不到认同,她已经“做好了再次失去这座城市的准备”。

对于流亡者和移民者来说,身份认同危机一直困扰着他们,对身份问题的探寻也从未停止过。而流亡者不论是身处异质文化下的归化国,还是身处自己的祖国都不能得到归属感和认同感。他们跨越不同的文化,却又不完全属于任何一种文化,摇摆于不同文化之间使得他们的身份变得模糊、不确定,所以流亡者对于自我身份的追寻始终处于一个矛盾的、动态的、可协商的探索过程。他们努力构建属于自己的身份认同感,却始终无法拥有一个恒定不变的身份,内心的矛盾与孤独、对身份的迷茫与错乱,始终伴随着他们的流亡生活。

①转引自陶家俊:《身份认同导论》,《外国文学》2004年3月,第40页。

②③转引自王宁主编:《文学理论前沿》,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10页,第307页。

[1]米兰·昆德拉.无知[M].许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2]曾军.文化批评教程[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8:272.

[3]Stuart Hall,“The Question of Cultural Identity”,in Modernity and Its Future,ed.,S.Hall,D.Held and T. McCrew(Cambridge:Polity Press,1991).

作者:史瑶瑜,云南民族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文学;马瑜,云南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文学。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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