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可能的存在”走向“现实的存在”——关于《雅舍》的理解与解释

2014-07-15 04:18储建明江苏省无锡市锡山区教育局江苏无锡214101
名作欣赏 2014年29期
关键词:雅舍梁先生梁实秋

⊙储建明[江苏省无锡市锡山区教育局, 江苏 无锡 214101]

文学文本的理解存在于两个极点,一是文本一极,一是理解者一极。在文本与理解者两极以及发生在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奠定了文学交流的根基。文本意义在理解者个人生活的体验之中,它是一种内在的表现;而文本作为一种召唤结构,等待着理解者的理解和解释。理解的本质就在于作为此在的读者对彼在的文本的解读,让文本由“可能的存在”达成“现实的存在”。

加达默尔说,“解释学的原则仅仅意味着我们应该试图理解一切能被理解的东西。”①由于文学文本常常缺乏直接的可理解性,因此也容易被读者所误解和曲解。解释学向我们提出了一个需要注意的现象,在文本理解过程中,一切刚刚接触到的文本和文本语言都包容了过去和现在的对话,只有在理解之中才能让我们识破并揭开语言的世界,才能真正实现“一切理解都是自我理解”②。

在所有的文学作品中,散文是作家们最自由又是最不容易处置的一种文体,“因为一个人的人格思想,在散文里绝无隐饰的可能,提起笔来便把作者的整个的性格纤毫毕现的表示出来”③。然而,正因为如此,很多读者往往对散文作品的意义把握就缺少了一种自觉和深刻的理解对话。在阅读现代著名作家、学者、文学批评家梁实秋的散文名品《雅舍》的时候,如何才能凭借仅有的“前理解”去体会作品出神入化的语言风格和字里行间的人物精神,怎样才能从作品之中获得一种散文的韵味和自我的存在,有没有可能从表层的感知深入到里层的感悟,那“绝无掩饰的可能”和“纤毫毕现的表示”真的那么容易理解吗,这是本文试图从解释学的角度去进行分析和探究的话题。

一、文本体验,消解陋室与雅居的矛盾

接受美学告诉我们,读者阅读文学作品的时候,往往有一种心理预期,表现为一种阅读期待。这种期待如果遭遇文本内容的颠覆时,就会产生一种读者期待视野和文本作品之间的落差。要想调整两者之间的对立冲突,最基本的方式是在文本认识过程中调动读者的阅读感官去体验和品味。体验作为人类生命存在的一种生存方式,源于生命活动之中。加达默尔说,“如果某个东西不仅被经历过,而且它的经历存在还获得一种自身具有继续存在意义的特征,那么这种东西就属于体验。”④作者的生活经历先于文本而存在,文本的传达为阅读解释提供了线索。于是,作者的生活经历和读者的阅读体验建立起一种交叉重叠的关系,一方面包含了作者对生活阅历的创作意图,一方面表现为读者对文本内容的阅读理解。

初步接触《雅舍》的时候,几乎每一位读者都会有一种文不对题的感受,作者描述的起居之所与居住生活怎么可以和一个“雅”字相提并论呢。文章一开始就对“雅舍”的建筑结构做出了具体描述,用“孤零零、竹篦墙、泥灰、瘦骨嶙峋、单薄、不能避风雨”等词汇来形容“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的房子。紧接着,“雅舍”的位置居然坐落在半山腰上,“下距马路约有七八十层的土阶”,周围环境是那么的荒僻和恶劣。到了室内,依山铺就的地板、相互干扰的邻声、敢于瞰灯的鼠子、聚蚊成雷和大雨惶悚的景观,更是触目惊心和叹为观止。读到后来,哪怕是家具陈设,也只是简单的一几一椅一榻,再怎么看这里就是一个“陋室”或一个“寒舍”。梁先生面对如此之 况,而且在里面“躬受亲尝”了“苦辣酸甜”之余,又为什么会冠以“雅舍”的名号呢,真的像他自己解释的那样,只是为了邮递方便,借用了合租友人名字之中的一个“雅”字而已吗?

随着阅读体验的不断深入,读者会发现,原来这个并不引人瞩目的地方,却有着“月明之夕,风雨之日”好友来访的真情之趣,“地势较高,得月较先”月夜细雨的美景之趣,“酣睡写读,均已有着”个性陈设的自在之趣。在物质形态未必尽如人意的时候,作者却能把生活当做艺术来享受,以冲和的目光来审视尘世相态,以通脱的姿态来玩味世俗人生,从自然与生活之中寻找到自己的闲适与情趣,这种意外之喜就在读者早先被压抑和期待的心理状态中获得了宣泄和排解的出口,把彼此隔绝的两个世界豁然贯通了起来,也使读者从现实的世界中飘然来到了一个超然的世界。文本的生命意趣犹如李白《襄阳歌》诗云“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又如苏轼《前赤壁赋》曰“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为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那是面对困境和逆境的释然而达观的生活态度,是对沮丧和颓废情绪的一种轻蔑和嘲讽。

读者体验文学文本,构成了一种“理解”和“存在”。文本解读是激活生命体验的一种方式,是读者生命进入到文本生命之中的情感融合活动。在体验《雅舍》的过程中,我们自然会联想到刘禹锡的短篇名作《陋室铭》里的句子:“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刘禹锡在简朴生活之中却自得其乐,于简陋环境之中却自喻清高。这种内心写照在梁先生的生命世界里同样获得了复苏和新生,然而所不同的是,梁先生的这一种历史遭遇和境况,以及所表现出的释然、超然和怡然的心态和心境,却远不是刘禹锡所能望向的一种人生趣味和生活态度。

二、审美透视,融解优雅与通俗的尴尬

英加登认为,文学的艺术作品具有四个层次:语词声音层次(或语音层次),意群层次(或语义层次),由事态、句子的意向性关联物投射的客体层次,以及这些客体借以呈现于作品中的图式化外观层次。⑤文学文本作为一种开放性艺术,它的每一个层次都具有特殊的意义和价值,从而让读者作为审美接受者可以有进一步解读和重构文本的艺术意向。读者的审美理解是对文本世界的一种接受和敞露,一个文学文本的语言形式本身就是一个召唤结构,许多的空白和不确定反映出“语言就是一个存在的家”,召唤着读者与之展开审美的理解和对话。

梁实秋在《论散文》时说,“文调的美纯粹是作者的性格的流露,所以有一种不可形容的妙处:或如奔涛澎湃,能令人惊心动魄;或是委婉流利,有飘逸之致;或是简练雅洁,如斩钉截铁……总之,散文的妙处真可说气象万千,变化无穷。”⑥对于文调和个性的讲究,是梁先生散文观的第一要素。他的散文几乎每一篇都荡漾着一股浓郁的韵味,自始至终贯穿在字里行间,融会在每一个词句之中。《雅舍》在语言上的特色具有十分鲜明和个性化的张力,以雅入俗,化俗为雅,亦庄亦谐,明性见心,真所谓“它们在作品中的出现不仅同它的创造者的一般特征,而且他的心理构成的特征和他的个人心理生活处于或多或少的功能依存关系中。”⑦从这个方面来说,梁先生在《雅舍》的语言运用上所使用的特殊措辞和特殊句子结构,再现了客体的独有特征和主体的独特涵养,所描绘的方式和呈现出来的图式化外观绝无仅有。语言之雅俗共赏,谐趣相生,无愧是一篇散文之中的典范之作,具体来说,有以下三大特点。

一是活泼而自然。作者几乎每段都用排偶句式,或铺叙,或描写,语言老到,文采斐然。“不蔽风雨”的句式整饬雅致,“恶劣环境”的句式错落有致,甚至将整句与散句配合使用,奇偶互见,文白相济,活泼灵动,收放自如,好比行云流水,姿态横生。无怪他的女儿梁文蔷在回忆父亲的时候说:“很多读者都喜欢他的《雅舍小品》,我想原因之一就在他把文言和白话结合在一起,既清新雅致,又有幽幽古意,用典多而不生涩。”⑧这是对梁先生散文艺术的高度概括。二是幽默而风趣。对于寒舍中老鼠的“自由行动”和蚊子的“格外猖獗”,作者运用了诙谐感性的语言轻描淡写,“比鼠子更骚扰的是蚊子。‘雅舍’的蚊风之盛,是我前所未见的……”至于文中“水池、粪坑”一应俱全,“鼾声、喷嚏”罗列无遗,这类充满人间烟火味的近乎粗俗的事物,却用上了一个十分优雅的文句来收束——“荡漾而来,破我沉寂”。幽默之中蕴涵着耐人咀嚼的智慧,浅近活泼的生活口语和精致文雅的书面语浑然一体,相得益彰。三是典雅而清朗。毋庸讳言,梁文的主流词汇是典雅的书面词藻,梁先生深厚的古文修养得到淋漓尽致地表现。文中偶尔吟咏的诗书气息和信手拈来的成语典故,既显文化含量,又见饱学多识。譬如引用米芾之章法、李渔之戏论、李白之诗、刘克庄之词等,虽然只是片言只语,却给读者留有丰富的想象空间;即便是描写雅舍布置时“我非显要”的一串排比句,貌似多余,实含讥讽,别有风味,意味深长,文人性情可见一斑。

文学是情感的产物,借助作品的语言风格,我们可以得到作者的许多信息。《雅舍》中“有个性就可爱”似乎在写房子,又似乎在写自己,既是作品审美情趣的突出表现,又是作者文化性格的自觉选择。对于散文艺术,梁先生非常强调作者的个性,要“人有人格,文有文格”,那种八股式的套话,纵然写得再漂亮,也是空话和套话。“我们写散文,首先要摒除这种习气,要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要忠于自己,不自欺方能不欺人,文章背后要有个人,不可是个傀儡。”⑨当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从按部就班的句子理解上升到总体理解时,我们才会从描绘的世界中发现寻呼异常的意义。《雅舍》之中“真实的生活”在“真实的艺术”之中越来越生动可观,触手可及。透视文本情感化的自然色彩,蕴藉着作者独特的情感气质,而跃动在字里行间的灵性与鲜活的艺术之美,从每一个用词每一句构成每一章节的铺陈中转化成整体的存在价值,其精彩也就无处不在。

三、超越前见,破解历史与当下的距离

读者阅读每一个文本,总是从自己特定的视野出发,不可避免地带着自己的生活积淀和文化基础去理解。“绝不可能存在摆脱一切前见的理解,尽管我们的认识意愿必然总是力图避开我们前见的轨迹。”⑩读者的前见既是一种积极理解的重要表现,也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创造性力量。然而,因为文本与现实之间存在着不可回避的历史距离,这种前理解就很可能产生不同程度的偏差和偏见。所以,理解文本就要遵循加达默尔所说的“自身置入”的原则,把自己的阅读视域带入到文本的历史视域之中,把文本的意义应用于“自我”当下的情形。理解就成为一种沟通过去与现在、自我与他者的行动,是理解者的当前视域与文本的历史视域的视域交融。

“散文是人类精神生命的最直接的语言文字形式。散文形式与我们生命中的感觉、理智和情感生活所具有的动态形式处于同构状态……散文的内涵,源于个体精神的丰富性。”⑪出生于清朝末年的梁实秋,感受着时代风云的变化,汲取着东西方文化的精髓,领受着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抗日战争爆发之后,梁先生离开妻儿老小,和好友吴景超、龚业雅夫妇一起来到重庆,住在北碚的一处简陋的屋舍里,开始了长达八年的重庆生活。正是在这样的生活境况下,他除了完成战时中小学教材编写工作和翻译莎士比亚《亨利四世》等作品之余,还诞生了后来风行全世界的《雅舍小品》等系列,成就了他在中国现代散文史上的独特地位。在整部《雅舍小品》的开篇之作就是《雅舍》,可以说,它既是这部作品的代序言,又几乎奠定了整部作品的风格基调。

作者曾经说,“快乐是一种心理状态。内心湛然,则无往而不乐”,“快乐是在心里,不假外求,求即往往不得,转为烦恼。”⑫这样一种淡泊豁达、自在为人的生活心态,在作者的笔下挥洒自如而淋漓尽致,《雅舍》之中同样有着难以企及的表现。其一是闲适恬淡。明明居所风雨难蔽,破旧残损,却还赞叹它的个性可爱;明明地点如此之荒凉,却还似乎是别人之说,自己未必这么认为。以至连暴风雨中“屋顶灰泥突然崩裂”的情景也如“奇葩初绽”一样美丽,使得客观现实的缺陷与丑陋也成为自己的审美对象。心平气和,不怨不怒,随心所欲,随遇而安。其二是从容平和。家居如此简单,却还正合心意,可读可写,可睡即安;即使客居他乡,离别亲人,在“天地者万物之逆旅”的时候也能笑着说,“人生本来如寄”。这种“我久则安之”“但是我仍安之”的心境,更能体现出“雅舍”对于作者的亲近和可爱。其三是怡然自乐。即使行走不便,老鼠肆虐,也表现出一种安然之趣,在自嘲之中不乏幽默之感。加上友人来访,登高远眺,似乎找到了一个好去处,虽则“住了两个多月”,“我的好感油然而生”。在审美距离中消融了现实的危机感所造成的不和谐矛盾,将生活中的酸楚和丑陋所引起的痛苦转化为优美而轻松的幽默,表现出一种随缘自足、闲适自嘲的审美心态。

加达默尔说,“也许艺术品创作者所想的是他自己时代的公众,但是,他作品的真正存在却是它能够说的意义,这种存在从根本上超越了任何历史的限制。”⑬可以这样说,文本的意义具备了不受历史限制的当下性;同样,读者和文学文本在欣赏接受过程中的相互作用,促使文本的意义从阅读过程中不断获得新的诞生。《雅舍》之美,来自思想,来自语言,来自作者在生活经历之中获得的启发和思考。可见,“雅舍”之“舍”只是作者的一个情感寄托,“雅舍”之“雅”才是作者内心之中的一种人生情怀。在读者的心目中,作者从现实世界中寻找美的愉悦,所表现的不再是那种疏远了的与世隔绝的世界;正是属于每一个读者“自我”的理解世界,过去的文本与读者的当下建立起一种相濡以沫的关系,好像文本的存在就是为了当下的“自我”一样。

四、意义新生,再解情趣与理趣的统一

就文本的存在方式来看,理解就是一种解释,理解者的解释活动包含着解释学情境的富有创造性的活动。英加登说,“每一种文学本文只能按每一个读者自己的方式来理解,有多少个读者或多少次阅读,就有多少种本文的方式。”⑭阅读是一种个性化的活动,读者阅读一个文本,就是去经验一个文本,所有的阅读理解是对读者经验的一种“问答”逻辑——一种理解的对话之中。《雅舍》的风趣幽默,乐观豁达,种种牢骚和不愉快都升华为耐人咀嚼的智慧和博雅的见识,已成为读者的共识。然而,作为受传统士大夫文人和自由主义文人影响的梁先生,他的一生之中有没有特别的思想和趣味在作祟呢,《雅舍》的行文之中有没有明白的表露呢,读者在理解文本世界的同时有没有在理解自己呢,种种疑问开始调节审美经验对文本的空白结构加以进一步的想象和揭示。

据求聿军先生求证,抗战爆发的时候梁实秋背井离乡,颠沛流离,辗转入川,与妻子儿女分离长达六年之久。他转向老庄之道和佛禅之学,以求“解脱”,实在是他身上的士大夫文化构成的完善。⑮梁实秋晚年时说过,“一个道地的中国人大概就是儒道释三教合流的产品”⑯,而禅宗是儒道释三家融合的重大思想成果,禅宗的思想与中国传统文人自身的气质禀赋存在着天然的契合,是传统文人文化心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禅宗思想的濡染之下,梁先生的人生态度和艺术修为均有较大的影响,使他的散文创作呈现出理趣美、闲暇美和简约美的审美特征,《雅舍》之中已初见端倪。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雅舍”非我所有,我仅是房客之一。但思“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人生本来如寄,我住“雅舍”一日,“雅舍”即一日为我所有。即使此一日亦不能算是我有,至少此一日“雅舍”所能给予之苦辣酸甜,我实躬受亲尝之。刘克庄词:“客里似家家似寄”。我此刻卜居“雅舍”,“雅舍”即似我家。其实似家似寄,我亦分辨不清。

不可否认,作者在“客里似家家似寄”的诙谐、“似家似寄,我亦分辨不清”的坦然中,隐隐约约地流露出国难时期的清凉心境和忧患意识,然而梁先生在闲谈之中的闲适情怀和艰难之中的明净胸襟,分明是融合了他对人生静观所得的深刻感悟。梁先生面对抗战避难期间的腥风血雨,于苦涩艰辛的茅屋之中怡然自乐,将现实的忍受衍变为一种生活的享受,以自己的精神力量给生活注入无穷的情趣,足见他淡泊涤净、清远通脱的人生修养。读者从文本语言之中读到的不是躁动不安的情绪,而是诗意栖居的情思,从中得到的是一种“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式的舒适之美、素净之美和优雅之美。

在梁实秋看来,“散文的美妙多端,然而最高的理想也不过是‘简单’二字而已。”⑰所谓“文学作品无不崇简练。简练乃一切古典艺术之美的极则”⑱,繁冗拖沓甚至言必尽意的作品就会失去作者的创作智慧,无论措辞、谋篇还是用意,“散文的美,不在乎你能写出多少旁征博引的故事穿插,亦不在多少典丽的辞句,而在能把心中的情思干干净净直截了当的表现出来。散文的美,美在适当”⑲。这是梁先生散文的鲜明特色,更是《雅舍》所体现的艺术之美。梁先生散文文体的简约之美离不开禅哲的影响,他曾以一句很有禅味的话来概括,“所谓‘绚烂之极趋于平淡’,就是这种境界”⑳。这是他把“简单”作为最高理想追求的结果,不拘格律却有声韵之谐调,不求排偶却见自由之齐整,不讲虚饰却寓绚烂之平朴,以《雅舍》中“月视”一节为例:

“雅舍”最宜月视——地势较高,得月较先。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舍前有两株梨树,等到月升中天,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上阴影斑斓,此时尤为幽绝。直到兴阑人散,归房就寝,月光仍然逼进窗来,助我凄凉。

这一段文字是在上文情趣盎然地叙述雅舍的诸多不便之后,突然用一种文白相间、骈散结合的手法来尽情描绘的月夜之景。显而易见的是,这种用力深厚却出语平常的句式结构之中蕴含着民族传统的审美思想和审美趣味,注重气韵的流动和内涵的博约。再加上比喻、对比等修辞的运用,寥寥数语,勾连古今,以“神”摄“形”,以“意”掌“言”,对月夜之下远离尘嚣的景象和寓居客舍的感受尽加渲染,将寂静空寥的审美境界融合在悠然适意的山水之间,俨然是一首充满澄净意象和空明禅味的无韵之诗。梁先生身怀游心物外、悠然自得的人生观,以乐写苦、离世独善的极致心态,奉行“一切只要随缘”的生活方式,正是达摩禅所谓“随缘行”和“无所求行”的写照。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梁实秋曾经与鲁迅之间发生了一场文学史上火药味很浓的关于文学的阶级性和人性的大争论,《雅舍》是在大论战之后的动荡岁月的年代里诞生的作品,这时候的梁先生已经趋向于平静和淡泊,是不是也与此事件有关呢。“理解一个文本就是使自己在某种对话中理解自己。通过以下事实可以确证这个论点,即在处理一个文本时,只有当文本所说的东西在解释者自己的语言中找到表达,才开始产生理解。解释属于理解所具有的本质的统一性。”㉑如果说一切理解和解释都在变化中获得生成的话,那么任何一个解释者的“自我”都是有待解释的另一个文本。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解释学问题,将在理解文本和自我解释之间周而复始。关于梁先生的人生故事和文学艺术,同样是一个现代文学之中不可穷尽的一门学问。

①②⑬㉑[德]汉斯-格奥尔格·加达默尔:《哲学解释学》,夏镇平、宋建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32页,第56页,第98页,第58页。

③⑥⑰⑲ 庐今:《梁实秋散文鉴赏》,北岳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341页,第341页,第342页,第343页。

④[德]汉斯-格奥尔格·加达默尔:《真理与方法:哲学诠释学基本特征》(上卷),洪汉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79页。

⑤⑦⑭[波]罗曼·英加登:《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陈燕谷、晓未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10页,第81页,第25页。

⑧ 梁文蔷:《我的父亲梁实秋》,文汇新民联合报业集团2009年4月16日。

⑨ 徐静波:《梁实秋批评文集》,珠海出版社1998年版,第238页。

⑩[德]汉斯-格奥尔格·加达默尔:《真理与方法:哲学诠释学基本特征》(下卷),洪汉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635页。

⑪林贤治:《中国散文五十年》,漓江出版社2011年版,第2页。

⑫⑳梁实秋:《梁实秋经典作品选》,当代世界出版社2007年版,第304—305页,第388页。

⑮ 求聿军:《论禅宗思想对梁实秋人生态度和艺术创作的影响》,《浙江师大学报》1999年5期。

⑯⑱ 梁实秋:《雅舍散文》,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年版,第280页,第1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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