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文学”对“乡村”叙述的缺失

2014-07-14 17:32:20郭磊
学理论·下 2014年5期
关键词:缺失

郭磊

摘 要:知青出身的作家成了中国80年代文坛的主力新军,知青文学以城市价值观摹写乡村,对乡村的叙述过于偏重情感的宣泄,呈现出两种矛盾的叙述风格,自我主义和牺牲心理的强势话语遮蔽了真实的乡村世界,消减了知青文学的现实意义和警世价值。

关键词:知青文学;乡村叙述;缺失

中图分类号:I02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4)12-0149-02

知青出身的作家成了中国80年代文坛的主力新军,他们以不同的文字重塑知青独特的生命历程,呈现知青对中国乡村世界的个体体验。在他们短暂的青春历程中,浓缩了数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离乡—入城—思乡的人生轨迹和复杂情感。知青文学中的乡村印象凝结着千万知青的青春和梦想,真实而又虚幻,理想而又现实,年轻而又沧桑,温暖而又苦难。知青文学中的乡村印象呈现出两极化趨势,或单纯呈现乡村偏僻落后的,或片面追忆乡村世界浓郁温暖的人情。知青文学对中国乡村的叙述基于对知青运动的复杂情感,偏重情感的宣泄,缺乏对个体、民族命运的理性解读。

一、殉道者的伦理视角

“知识青年”是“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一个特殊的群体。”[1]绝大多数知青上山下乡是被运动的结果,而非出自本人的自愿。在时代大潮的裹挟下,一部分知青因为意识形态领域的影响,主动要求前往偏僻的乡村或边疆,其主动行为本身带有鲜明的理想主义色彩;大部分知青则无法逆时代而行,只能被动地前往象征闭塞贫穷的农村。即使在前一群体中,仍有相当人数的知青是为了官方宣传文件上虚构的物质充裕的乌托邦而选择离开城市。在金平的《那年我们17岁》中,知青们选择去边疆并不是去“最艰苦的地方”,而是反复斟酌的结果:

“有人要支边,态度很坚决:‘那儿是建设兵团,部队建制,发工资、穿军装,饿了到食堂打饭吃,比知青集体户强多了!

‘插队当然苦,但苦熬几年能招工回城。去了兵团呀,就算安排了正式工作,不招工、不招兵、也不招工农兵大学生,一辈子都贡献了!

大家就这么掂量过去、掂量过来,盘算过去、又盘算过来。”[2]

阿城的《棋王》中的“我”前往农村的目的则更为单纯:“此去的地方按月有二十几元工资”。知青将下放视同发配,他们将自己视作被驱逐者。即使怀着对领袖朴素的虔诚,到农村广阔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其内心深处的潜意识仍将自己等同于为社会做出牺牲的殉道者。他们以城市的视角俯瞰农村,本质上无法真正地遵从简单流行的政治口号,按照贫下中农的标准改造自己。知青文学的书写中一方面竭力铺陈农村的封闭落后,另一方面张扬革命小将改天换地的政治激情,两者间区别鲜明,凸显了知青对乡村生活的矛盾心理。作家们饱蘸青春书写着乡村,骨子里却暗含着对城市的殷切想象。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知青都俯视乡村,乡村的贫瘠为他们带来巨大的优越感,“他们穿上了艰苦朴素的补丁衣裤,但那洗得发白褪色的织物,竟然是当地人那时想也不敢想的涤纶咔叽、涤确良。再不然,他们下田下地衣袖裤腿挽得高高,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但细心瞅瞅你会发现,他们穿着上海刚刚研制生产的农田鞋、水田袜,泥土不会灌进鞋里,蚂蟥也叮不破皮肉,任随三伏的日头炙烤,涂了防晒霜的额脸也绝不露出草帽的帽檐……”[3]

骨子里透出的高傲与矜持,使乡村经历成为衬托他们苦难的人生徽章。乡村不是知青的故园,只是他们殉道途中的短暂驿站。“我们处于绝境,年纪轻轻,但是,我们并没有绝望,我们并没有被打垮。我们和土地,和人民进行了苦难中的缝合。我们又重新从土地的起点上进入祖国母体。”[4]穷困的中国乡村以宽阔的胸怀容纳了知青,又目送其远去,在知青的认知中,只有城市才是他们真正的母体。

二、疏离的乡村文化

知青文学的“乡村叙述”中,不乏对当地风土人情、自然风光的热情描写。在一个外来者看来,乡村风光的自然秀美,乡情的淳厚大方,乡俗的真实质朴,都有着独特的生命力、高涨的魅力。知青从未领略的自然之美给他们带来心灵上的震撼,富饶广阔的北疆,鲜碧如画的内蒙古草场,色彩斑斓的西双版纳,空旷深厚的黄土高原,广泛存在于知青文学文本之中。

这是他者视角的叙述,知青们喜爱但不属于乡村文化。知青与乡村,就如鲁迅笔下的城市知识分子与“闰土”一般,“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无论是对自然风光的赞叹,还是对风俗人情的认可,都是局外人温馨的回忆,因为遥不可及而显得格外温暖。

知青们没有被乡村文化改变,他们将都市文化带往乡村,激起了农村人对城市文明的热烈想象。在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中,“留小”对城市文明充满了好奇,不停地打听象征着先进物质文明的电视,艳羡可以每天吃肉的城市生活,好奇代表政治中心的天安门。他憧憬有一天“攒够了盘缠,到北京去看一看”。

在知青文学中,乡村文化能给精神贫瘠的知青提供正规出版物不能提供的生活养料。乡土世界充满生命力的文化形式,如山歌等,给予了知识青年别样的文化体验,在稍微涉及男女情爱的名著都被划为“黄书”的时代,山野间热辣直白的情歌填充了年轻人本应享有的情感体验。几千年历史积淀成的乡村文化,以其宽容仁厚接纳包容了离乡背井的知识青年,使他们暂时远离城市里愈来愈激烈的政治运动,获得了精神上的宁静。

然而宽厚如地母般的乡村文化仍要得到知青们的赞许方能体现其价值。《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中的“破老汉”因为知青喜欢听他的酸曲而兴奋异常,传唱千年历史悠久的情歌被一群稚嫩的年轻人追问请教,从而大大激发了老汉的自豪感。知青在此时成了乡村文化的价值鉴定人,他们从未真正融入这广袤的文化之中,而是高高在上,审视着中华文化之源泉的乡村文化。他们得意的,是知青身份的特殊性,以及宽容敦厚的乡土人情对这特殊性的包容。在知青文学的乡村叙述中,一些知青在乡村世界肆无忌惮,与农民打群架,偷窃老乡的禽畜,他们将自身命运的悲剧转化为愤怒,在宽广仁厚的乡村世界里肆意发泄。

知青文学中对乡村文化温情式的怀旧书写遮蔽了城乡文化的鸿沟,作家们倾慕赞许怀念曾包容他们的乡村文化。但当有机会逃离乡村时,知青们态度决绝,义无反顾。无论是温暖他们心灵的乡村文化,还是温和善良的乡人们,都被他们弃之如敝屣。《孽债》中的知青们,为了回城离弃了乡村的妻儿,他们“始终觉得自己这一步的选择是对的。西双版纳仅仅是在画报上、电影里、电视片中充满诗情画意,若是在那里生活一辈子,条件根本无法同上海相比的。”[5]归根结底,知青们从未真正欣赏融入乡村文化世界,追忆乡村文化仅仅是叶公式的猎奇而已。

三、“青春无悔”的规避性书写

作为逃离者的知青,在书写中国乡村时却充满了感激和赞叹。这其中不全是粉饰的歌颂,不乏知青作家的真情流露。张承志真诚地感激中国乡村的仁厚馈赠:“在逆境里,在劳动中,在穷乡僻壤和社会底层,在思索、痛苦、比较和扬弃的过程中,在历史推移的启示里,我们也找到过真知灼见;找到过至今感动着、甚至温暖着自己的东西。”[6]在知青文学中,怀旧式的浅显歌颂俯拾皆是,像张承志这般真挚而感恩的情感却是鲜见。一些作家单纯地宣扬“青春无悔”,沉醉于感伤“逝去的青春”。无论是对当时知青生活的摹写,还是对后知青时代知青群体生存状况的追问,都刻意规避了消解伟大和成功的生命体验与情感历程。时隔数十年之后,在今日出版的知青文学作品中,仍有作家片面讴歌知青的青春热情,单纯记录寥寥无几的知青佼佼者的成功人生,选择性无视整整一代人承受的巨大苦难。

知青文学中赞美的乡村印象往往出现在回城后。知青尴尬地发现,魂牵梦绕的城市里到处是鄙夷的眼神,自己陷入了既非农民又非市民的边缘境地。势利、自私、狡诈、冷漠的城市文化,激发了知青对离弃的乡村世界的眷恋之情。《本次列车终点》中的陈信在回到久违的大上海后,感受到都市中亲情友情的冷漠,“地上的人群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样拥挤,天上的星星就像地上的人群那样疏远。”[7]正因为城市文化的市侩,知青作家对插队乡村的美好感念不已。王安忆在之后《小鲍庄》中,更是营造了一个清净无尘的乡村印象。承继了传统文化的小鲍庄,每个人都那么仁义,就连孩童都能表现出纯真自然、重利轻义的美德。小鲍庄如《棋王》中的王一生一样,于乱世中孑然独立,这种无瑕的乡村叙述回避完整的生命體验,只留下想象的珍璧,其哲学意义远大于现实意义。

知青文学对乡村的另一种赞美是因为逝去的青春记忆,生命个体很难承认自己青春经历的无意义,知青作家也不例外。乡村与知青的青春相伴,反思意味着否定一代人的青春。他们只能高唱“青春无悔”,用崇高标注自己的青春,以知青英雄主义的旗帜,遮蔽自身曾经的人性缺失,稍微减轻一代人幻灭的苦痛。梁晓声小说中关于“北大荒”的乡村叙述,其苦难的意义便在于映衬光荣:

“如果有人问我:‘你在北大荒感到最艰苦的是什么?

我的回答是:‘垦荒。

如果有人问我:‘你在北大荒感到最自豪的是什么?

我的回答还是:‘垦荒。”[8]

乡村与青春的不可分割,使乡村叙述成为知青文学“青春无悔”宏大叙事结构中的一部分。英雄主义价值体系下的史诗式歌颂,苦难崇拜视野中的乡村叙述,都是知青作家改写真实的虚幻镜像。

“乡村”叙述是知青作家乡村记忆的承载者,作为理想、青春、幻灭的发生地,知青作家对乡村的历史回眸隐含着自相矛盾的复杂情感。乡村接纳包容了城市的弃儿,但自我主义和牺牲心理的强势话语遮蔽了理性的声音,造成知青文学对“乡村”叙述的虚幻与失真,乡村与知青近在咫尺,又永远遥不可及。

参考文献:

[1]定宜庄.前言:中国知青史.初澜[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8.

[2]金平.那年我们17岁:血色[M].北京:敦煌文艺出版社,1996:286.

[3]韩少功等.血色[M].北京:敦煌文艺出版社,1996:310.

[4]张曼菱.青春祭[M].北京: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9.

[5]叶辛.孽债[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35.

[6]张承志.我的桥[J].十月,1983(3).

[7]王安忆.本次列车终点:王安忆小说选[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8.75.

[8]梁晓声.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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