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小全
(淮南师范学院 经济与管理学院,安徽 淮南 232038)
发展中国家普遍存在的二元经济结构研究,开始于刘易斯的 《无限劳动力供给下的经济发展》[1],在这篇经典论文中,刘易斯将发展中国家经济划分为两个部门:一个是以传统生产方式进行生产的劳动生产率极低的传统农业部门;另一个是以现代方法进行生产的、劳动生产率和工资收入水平较高的现代工业部门,丰富而廉价的农村劳动力源源不断地流向城市工业部门支持了低成本的扩张。拉尼斯·费景汉扩展的刘易斯模型,是以既定的城乡收入差距和劳动力由农村向城市单向流动为现实条件展开的[2]。林毅夫等认为,新中国成立后推行的赶超战略强化了原有的城乡二元结构,其限制人口流动的做法是为了低成本地获取城市工业所需生产要素[3]。陶然和刘明兴(2007)认为,相比政治上比较弱势、经济上比较贫穷的农村地区而言,地方政府更重视政治上较为强大、投资回报率更高的城市地区,于是地方财政体系普遍出现严重的城市偏向倾向,利用中国1994—2003年270个地级市的数据研究得出:政府的城市化倾向政策和城乡二元结构经济,是导致国内收入分配差距不断加大的主要因素[4];王建成(2010)认为,为了实现工业化的目标,政府实现了一系列向工业倾斜的政策,人为压低农产品价格,以“剪刀差”的形式向工业提供原料,即从农业取得现代化建设所需要的原始积累[5]。林毅夫、陈斌开在静态框架和动态框架中探讨了重工业优先发展对城市化、城乡工资差距的静态和长期影响,落后国家推行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将降低资本积累率,从而导致更慢的城市化进程和更持久的城乡工资差距[6]。
二元结构带来了中国举世瞩目的城乡收入差距,学者通过对城乡收入的分解得到,工资性收入差异对城乡收入差距贡献最高[7];对造成这一现状的主导原因,持农村人力资本薄弱的学者有李勋来[8]、钟爱军[9]、陈斌开[10]等;持中国城市化进程滞后的学者有苏雪串[11]、陆铭和陈钊[12]、陈迅[13]、周云波[14]等;城乡收入差距在改革开放后引起了农村剩余劳动力大规模流动,2012年全国农民工总量为26 261万人,比上年增长3.9%,其中外出农民工16 336万人,增长3.0%;本地农民工9 925万人,增长5.4%①中华人民共和国201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2013-02-22。,突出表现为从农村流向城市,从欠发达的中西部地区流向东部地区。关于中国农村劳动力转移的研究已经非常丰富,涵盖了历史背景、转移状况、影响转移的因素以及转移所带来的影响等角度。王秀芝、尹继东对2007年前中国收入差距与人口流动关系做了综述研究[15],学术界普遍认可这一预想能够缩小城乡差距的途径,但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因此,本文利用1996—2011年数据,构建城乡收入差距、城乡人均固定资产投资差异、城乡人力资本差异和人口流动的协整方程,来研究中国日益严重的城乡收入差距问题。
中国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突出表现为两个特征:一是整体上城乡收入差距在新世纪中央高度重视 “三农”问题的背景下并没有呈现缩小的趋势,综观改革开放以后的城乡差距历史,1978—1984年是我国农民收入增长最快的阶段,随后出现连续三年徘徊的情况。如图1所示,1994—1997年是我国城乡收入比缩小的时期,城乡收入比(当年价格)由 1∶2.86 下降到 1∶2.46,但随后从 1998 年开始至2009年,连续12年农民人均纯收入的增长率低于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增长率,到2009年城乡收入比峰值达1∶3.33,如果考虑到城乡福利性收入的差异,城乡实际差距将更大;二是考察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与城乡收入差距间的关系,欠发达地区的城乡收入差距普遍要高于发达地区,以2011年中国省际人均GDP为横轴,以当年省际城乡收入差距为纵轴,绘制散点图(见图2),可以粗略地得到一条向右下方倾斜的拟合线,这说明就中国不同区域而言,贫困地区的城乡收入差距问题要比富裕地区严重得多,关注贫困地区城乡收入差距问题应当成为缩小城乡差距政策的重点。
图1 中国城乡收入差距:1990—2012年(当年价格)
图2 中国省际经济发展水平与城乡收入差距关系图(2011年)
对于世界许多地区普遍存在城市的物价上涨水平年复一年地高于乡村地区的现象,这样日积月累后就会形成巨大的城乡物价“鸿沟”,城市人在享受高收入所带来快乐的同时,也遭遇着高物价的痛苦,而农村人虽然仅有较低的收入,但也享受了自给自足和低物价的乐趣。因此,未经价格指数处理的城乡差距可能会高估现实中的差距,如中国甘肃省2011年农村人均纯收入仅为3 909元(月均330元),这对于生活在北京市的人均可支配收入32 903元的城里人来说,简直难以想象。万广华(2006)曾分别使用未经过去物价指数处理的和经过指数处理的数据分别计算中国城乡收入差距,结果显示,不考虑通货膨胀因素影响的城乡收入差距有明显偏大的倾向[16]。
将未经过价格指数处理与经过价格指数处理(统一以1978年价格指数为100)的城乡差距,共同绘制在图3中,从图中可以得出:一是二者所反映的城乡收入差距变动趋势相同;二是经过价格处理后的城乡收入差距要小很多,2009年这一比值为2.325,相比未经价格处理前减小了30.2%。
图3 价格变动对城乡收入比的影响
为了准确地把握我国城乡收入差距长期存在的原因,本文尝试建立城乡收入差距与其影响因素之间的协整方程模型,以探讨它们之间的均衡关系。因为影响收入的因素较多,所有这些因素都可能对城乡收入差距产生影响,但在建立模型时不可能穷尽所有变量,因此在参考以前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选取城乡人力资本差异、城乡人均投资差异、人口流动等变量进入模型,分别说明如下:
城市居民和农村居民在收入来源构成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城市居民的收入以工资性收入为主,2011年人均21 089.78元的可支配收入中,就有15 411.91元是工资性收入,约占总收入的73.1%;而2011年农村居民6 977.29元的家庭人均纯收入中,工资性收入为2 963.43元,所占比重为42.5%,农民经营性收入所占比重为46.8%。虽然农村居民工资性收入在总收入中的比重一直在提高,但由于城乡分割的二元经济体制,制约了农村居民工资性收入增长的速度,农村居民相对于城市居民较低的人力资本水平是制约其进入城市高收入行业的关键性因素,从而导致农村居民在进入城市后只能选择一些进入门槛和技术含量低的行业就业,其结果必然是较低的工资性收入。选取城乡人均受教育年限比值(EADBUR)代表城乡居民人力资本差异,人均受教育年限根据《中国人口统计年鉴》数据计算,《中国人口统计年鉴》上提供了上一年的分市、镇和乡村6岁及以上人口总数、未上过学、小学、中学、高中和大专人数,将市和镇人口数据进行合并为城市人口,分别将未上过学、小学、中学、高中和大专设定为受教育年限为0、6、9、12和15年,进行加权平均得到城市和乡村各自的人均受教育年限及比值。
二元经济结构表现为偏向城市的固定资产投资,以财政资金引导的社会资金大量地投入到城市,而广大农村占全国人口一半以上的农村居民只享受了很少一部分投资,很多经济学家都用实证分析证明了高投资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持续增长的关键变量(吴敬琏,2006;陈彦斌,姚一旻,2010)[17][18]。农村低投资导致经济低增长,低增长带来农村居民收入的低增长,因此本文选取城乡人均固定资产投资比值(FCITBUR)作为城乡二元结构变量,《中国统计年鉴》提供了每年的城乡固定资产投资总额,分别除以城乡居民人数,就得到城乡人均固定资产投资的比值。
中国大量农村人口向城市迁移表现为中国城市化率不断提高,2011年中国城市人口首次超过农村人口,城市化率达到51.27%,根据发展经济学理论(谭崇台,2001)[19],中国正处于城市化加速发展的阶段,未来20年中国农村还将有超过4亿人口转移到城市。但是中国这种人口由农村向城市的单向迁移是否会带来城乡收入差距的缩小,在理论界是有争议的。本文选取城市化率作为中国农村人口流动(MPRA)的代理变量,考察人口流动带来城市化率的提高是否会有利于中国日益扩大的城乡差距的缓和。
将城乡收入差距(IGBURC)设定为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与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之比,收入分别经过城乡两套价格指数调整,统一调整到1990年价格,所有变量时间序列数据所选取的时间区段为1996—2011年共16年数据,所构建的考察中国城乡收入差距的计量方程设定为:
只有具有相同阶数的序列才有可能构成协整关系 (如果至少两个解释变量的单整阶数高于被解释变量单整阶数,也可能存在协整关系),因此首先检验各变量序列的平稳性,对IGBURC、EADBUR、FCITBUR 、MPRA等4个时间序列进行单位根检验,以判定他们是否满足进行协整检验的条件。使用Eviews6.0软件对这4个时间序列进行ADF检验,最佳滞后阶数按照AIC准则确定,单位根检验结果见表1。
表1 变量单位根检验结果
由表1中ADF检验结果可得,设置5%的置信度,城乡收入差距(IGBURC)、城乡人均受教育年限比值(EADBUR)、城乡人均固定资产投资比值(FCITBUR)、城市化率(MPRA)4 个时间序列,均为一阶单整,即I(1)序列,因此可以使用这4个时间序列进行协整检验,以考察它们之间的协同性。协整检验采用Johansen非约束(Unrestricted)协整检验,检验选取序列为没有线性趋势但协整方程有截距项类型,检验滞后阶数设为1,检验结果见表2。
表2 Johansen非约束协整检验结果
表2的Johansen协整检验结果表明,在5%的显著性水平下,根据轨迹统计量和最大特征根统计量均拒绝零假设,得到这4个变量中存在3组协整关系,选取包含全部4个变量且特征值最大的一组协整方程来表示变量间的长期稳定关系,方程为(系数下面括号内数据为系数的t统计量):
根据协整检验所得到的协整方程式(2),可对其解读如下:
首先,城乡人均受教育年限比值(EADBUR)、城乡人均固定资产投资比值(FCITBUR)、城市化率(MPRA)三个变量对城乡收入差距(IGBURC)的影响方向均为正,也就是说城乡人力资本差异的减小,城乡物质资本投资差异的减小,都会降低目前相当大的城乡居民收入差距,但人口流动所带来城市化率的提升并没有对日益扩大的城乡差距起到缩小作用。相反,它促进这一差距的扩大,其原因在于现阶段我国人口流动是乡村人口向城市的单向流动,而不是城乡人口之间的双向流动,特别当这种流动带有较强的选择性时,农村一大批知识高、有头脑、能创业、会致富的青年人成为向城市流动主体时,他们带走了原来在农村的资产,也带走了未来农村发展的希望。
其次,城乡人均受教育年限比值(EADBUR)、城乡人均固定资产投资比值(FCITBUR)、城市化率(MPRA)三个变量对城乡收入差距(IGBURC)的影响存在较大差异,从自变量的系数分析,如果城乡人均受教育年限比值降低0.1的话,它会显著地缩小城乡收入差距比1.1;如果城乡人均固定资产投资比(FCITBUR)降低1的话,它仅能够带来城乡收入差距比缩小0.064,而从1996—2011年共16年间最大的城乡人均固定资产投资比仅为9.15,即使这一差距全部消除,也只能够消除全部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约25%;而近十年来中国加速的城市化进程,扩大了城乡居民收入差距,2010年中国城市化率提升了1.61个百分点,为近16年来城市化率上升最大的一年,因此增加了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比0.1855。
再次,从1996—2011年影响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的三个自变量变动情况分析,城乡人均受教育年限比值总体上呈现下降趋势,由此带来的是城乡人均居民收入差距的缩小;城乡人均固定资产投资比变动分两个阶段,在1996—2008年是稳步小幅上升的,对城乡居民收入差距起扩大作用,但贡献不大,在2009—2011年是大幅度下降的,对城乡人均居民收入差距起缩小作用,但作用有限;城市化率表现为年复一年稳步上升,对城乡人均居民收入差距起扩大作用,贡献了较大部分的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增量。
最后,既然城乡人均受教育年限比是一个显著性的变量,那么什么原因导致城乡人力资本的差异?其影响因素很多,城乡分割的二元体制是首要因素。当大量优质的学校、师资还有巨大的教育投资都倾向于城市,而中国农村还在为解决日益上升的辍学率发愁时,中国农村以386 199(妇女、儿童和老人)为主体的人口,其收入增长和发展前景堪忧。本文使用格兰杰(Granger)检验来寻找变量间的因果关系,检验结果见表3。由表3的结果可以得到,在5%的显著性水平下,可以得到城市化是城乡人力资本差异的格兰杰原因,证实了人口流动所带来的城市化水平的提高,但这种城市化进程中乡村人口有选择性地向城市单向流动,会导致乡村人力资本的大量流失,这一后果是严重且长期的。
表3 变量时间序列Granger检验结果
本文通过构建城乡收入差距(IGBURC)、城乡人均受教育年限比(EADBUR)、城乡人均固定资产投资比(FCITBUR)和城市化率(MPRA)四个变量的协整方程,使用1996—2011年的时间序列数据进行实证分析,结果表明,这四个变量间存在长期均衡关系,城乡二元结构所带来的城乡居民间巨大的收入差异,导致农村优质人口单方向城市流动,较大的城乡人力资本差异,对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带来长期影响。这对于寻找缩小中国日益扩大的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提供了以下可供选择的政策:
第一,改善长期存在的城乡二元结构体制。发挥乡村人力资本提高、加大固定资本投资力度对减少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的正面影响,包括提高农业生产人员的科技水平,发展农村职业教育,提高农村劳动力受教育年限;提高财政支农的力度和结构,以发挥国家财政资金在引导市场资金进入农村投资的先导性作用;改善农村的教育环境,让农村孩子可以低成本、就近接受来自城市较好师资的教育等。
第二,构建城乡生产要素对流的机制,以改变目前乡村优质资源向城市单方向流动的现状。我国当前发展水平已具备“工业反哺农村,城市支持农村”的经济条件,但要真正实现城乡互动发展,而不是城市在剥夺农村发展机会的不均衡发展,尚需要建立一整套鼓励城市生产要素向乡村流动的机制,这一方向在大城市的城郊已见端倪,但在广大农村腹地,还未见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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