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坷垃村野史三题

◎陋 岩

土坷垃村野史三题

◎陋 岩

黄五爷

黄五爷发育正常，粗喉咙高嗓门的，走起路来噔噔有声。但奇怪的是他老人家上嘴唇的胡子昼夜疯长，一天不刮就会成了荒草，而下巴却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在山西这疙瘩地方，男人们一有了孙子，就该蓄下巴上的胡须了。下巴上的胡子，美不美倒无关紧要，关键是象征着自己后继有人、子孙满堂。

黄五爷的儿子已三十多岁了，生了四个孩子，全是不带把子的。黄五爷从自家的主根上，向上盘查了几代人，没有做过什么孽呀。他又从侧根上下了一番工夫，把妻子和儿媳妇的娘家人盘查了几辈。最后得出结论：和黄家有关的老祖宗们都没有干过什么坏事，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奇怪，既然老祖宗们没有做过什么孽，为什么偏偏就生不下孙小子呢？

黄五爷觉得脸上无光。年轻时候看同龄人天天刮下巴上的胡子，自己下巴上没有胡子，自己还觉得挺省心的。现在，他看着同龄人都不再刮下巴上的胡子，都欢欢喜喜地在下巴上蓄起了胡子，欢欢喜喜地抱着孙小子逗乐，他坐不住了。

黄五爷就上庙里许了愿，上了高供，烧了高香。无论如何，黄家不能断了后呀！

后来，黄五爷就把没有孙男孩的原因，归结到自己的身上。是不是自己的下巴上不长胡子，影响了孙小子的降临。

黄五爷开始四处打听下巴生胡子的妙方。黄五爷认为，什么时候自己的下巴上长出胡子来了，孙小子就有望了。偏方吃了一剂又一剂，银子花了一打又一打，黄五爷愁得不仅下巴依然寸草不生，连头上的毛发也开始掉了。黄五爷那个失望呀，整天抱着个酒瓶子喝闷洒。

那天，有亲戚介绍了一个江湖郎中，说他能保证黄五爷下巴上长出胡子来，不过，需要的银子数目也大。

黄五爷猛喝了一大口劣质白酒，认了。

那药果然顶事。一周以后，黄五爷下巴上的胡子终于“破土”了。黄五爷喜极而泣，他认为这是吉祥之兆。黄五爷在心中默念着：孙小子哟，你快点来吧。

然而，好事多磨。不久，黄五爷就又开始烦恼了。原来，那江湖郎中的药顶事是顶事，但现在的问题是黄五爷浑身上下都开始长 “胡子”了。黄五爷周身上下的毛发就像春草一样，可着劲儿开始疯长。哎哟哟，黄五爷都快成了一只老猴了。

总算是苍天有眼，儿媳又有喜了。儿媳妇日渐隆起的肚子，冲去了黄五爷浑身长毛的烦恼。

十月之后，一声男孩的啼哭声，几乎和黄五爷的喜泣声同时发出。

黄五爷每次抱着孙小子出去前，总要拿剃须刀在脸上划拉一阵子。不过，他不是整理胡子，而是刮脸上的毛。

孙子六岁那年，黄五爷又找到了那个江湖郎中。黄五爷首先感谢郎中为他送来了孙小子，然后，低声问有无脱毛之方。毕竟，他不能天天刮脸啊！而且，黄五爷那脸已刮得黑青青的，太不雅观了。

这江湖郎中还真有法子，也不说银子不银子了，笔走龙蛇刷刷刷又为黄五爷开了一副方子。不久，黄五爷的头发和脸上的毛发全部消尽，唯有下巴上的胡子依然生机勃勃长势喜人。

黄五爷去世后许多年了，他儿子才告诉别人，黄五爷下巴上的胡须是假的。原来，江湖郎中后来为黄五爷开的脱毛方子，让黄五爷全身的毛脱落得一根不剩。黄五爷为了证明自己有孙小子了，用一种土胶硬将下巴上的胡子固定了下来。

骆驼刘

土坷垃村的东面，有一条山沟名叫黄石沟。黄石沟里有一块平展展的地方，人称骆驼场。如今骆驼场已是骆去场空，但骆驼刘的爱情故事却留了下来。

这骆驼场解放前是地主晋厚家的，几十头骆驼整天起来搭运货物，晋厚家很是发了一笔大财。刘七因常年给晋厚家饲养骆驼，人称骆驼刘。

说起来，这骆驼刘也是个可怜人。小时候从冀北讨饭来到黄石沟，晋厚家看他可怜，便收留他专职喂骆驼。骆驼刘因房无一间，地无一分，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有人传言骆驼刘和寡妇变云有“问题”，但终因没有真凭实据，只能当一个笑话说了。变云也不是本地人，和丈夫躲避战乱的路上，丈夫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后，她草草地埋了丈夫，便只身一人来到了黄石沟。黄石沟的人可怜她，就合伙为她盖了间草房，用篱笆圈了个院子。变云平时给晋厚家干点杂活糊口。骆驼刘来到黄石沟后，变云偶尔便帮他缝缝补补地做些活。骆驼刘呢，也断不了帮她干些劈柴挑水的活儿。日子一长，两人就有了感情。后来，骆驼刘悄悄地请一个阴阳先生算了一卦，阴阳先生说两人属相不对，如成婚必然大难临头。此事便搁了下来。

黄石沟临解放那年，骆驼全被国民党的部队强行牵去拉运武器弹药。这一拉走，就再也没有一头骆驼回来。第二年，黄石沟顶上插上了红旗，骆驼刘因为无亲无挂，不会牵扯进宗族利益的纠纷之中，竟被选举当上了村长。

骆驼刘当了官，还分到了房子和土地。就有人张罗着要给他娶媳妇。但对象说了一长溜，人家女方倒是没挑他什么，可是不知为什么，骆驼刘一个也没有看准。

有一天晚上，村民小富子找骆驼刘办事，走到骆驼刘的家门前却隐隐听到有一个女人在哭泣，再仔细一听，是寡妇变云的声音。小富子没有敢出声，悄悄地听两人说话。只听骆驼刘说，咱俩明打明地把事情挑明的话，别人本来就有猜疑，乡亲们肯定要笑话，就这么凑乎着过吧。变云说，这样偷偷摸摸的啥时候是个头呀……小富子本来对骆驼刘当上村长就有些不服气，要是没有骆驼刘的话，他那当副村长的哥哥小祥子，说不准就能当上村长。小富子当下就离开骆驼刘家，纠结了一帮人前来捉奸。一帮人手执火把吆喝着将门叫开，冲进去搜了十几遍，也没见寡妇变云的影子。骆驼刘说，你们这是污陷革命干部，说不清楚谁也不能走。这帮人一看下不了台，只好把告密的小富子痛打了一顿了事。

寡妇变云哪里去了呢？原来，骆驼刘因常年给晋厚家喂骆驼，骆驼场夜里常年有狼偷袭，骆驼刘练就了一双好耳朵。你想想，狼走路的声音他都能从杂乱的骆驼蹄声中分辨出来，何况小富子那么大一个活人的走路声呢。小富子一走，骆驼刘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便将变云送出了门。

小富子捉奸不成，反挨了一顿打，心里当然不服气。过了一段时间后，他每天晚上都爬上离变云家不远的一棵大树上盯梢，希望二次捉奸能够成功。果然不出小富子所料，有一天晚上，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潜进了寡妇变云的院子里。小富子心里好生高兴，骆驼刘呀，骆驼刘，这下子我看你往哪里跑。小富子立刻悄悄地爬下大树，又叫来了一帮子人。不一会儿，一帮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变云家。隐约听见变云家有打闹声，小富子心想，哼！这俩人还顾得上闹别扭哩！

一帮人发一声喊：“抓奸夫淫妇喽！”哗一下就冲了进去。用脚踹开门，用火把一照，果然有一个男的正在地下蹲着瑟瑟发抖。这个男人把脑袋钻在两大腿间，小富子过去狠狠踹了一脚，“骆驼刘，这回我看你还有什么说的？”招呼俩年轻人过去把那男人往起一提，小富子傻眼了，“哥，怎么是你？”

变云披头散发扑上来，就要挠小祥子的脸，“就这德性还当副村长呢，俺差点今晚就没法子活了……”

众人拉扯住变云，三下五除二就将小祥子捆了起来。小富子自己抓了自己的亲哥哥，心里虽然后悔，但当着众乡亲的面也不好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把小祥子押了出去。小富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伙儿回头望见小富子那副狼狈样，有的人想笑，却没有笑出声来。

原来，小祥子早就眼馋变云的姿色。几次调戏没成，当他听兄弟小富子说变云和骆驼刘的事情后，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扮成骆驼刘进行骗奸的办法。没想到却落在了弟弟的手里。

小祥子丢了官帽挨了打，臭名声不几天就传遍了十里八乡。小富子呢，他再也不敢盯骆驼刘和变云的梢了。

两次捉奸，骆驼刘虽说大获全胜，但他和变云却从此彻底断了来往。

上世纪70年代初，寡妇变云因病而故。就在埋葬了变云的第二天，村民们忽然找不见了骆驼刘。又过了些时日，有个放羊的人说变云的坟好像有人动过。就有大胆的村民合伙去看，在坟墓上扒开了一个小口往里一瞅，只见变云的薄棺旁躺着一具男尸，“骆驼刘！”众人尖叫了起来。

神三

神三和我是邻居，女娃子身体，男娃子性格，从小上树偷果子，掀瓦掏鸟儿，下河摸鱼虾，皆如履平地，手到擒来。

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三，街坊邻里都称她是神三。

神三学习成绩极差，马马虎虎上了个小学差点毕业，早早就回到了家里。十二三岁的时候，神三学会了猜拳喝酒，经常和一群酒友哥俩好、四席菜地猜拳喝酒。喝醉了就回去骑着家里的老母猪，一只手揪住老母猪的耳朵，一只手拍着老母猪的屁股，在村子里闲转。那头老母猪倒也听话，驮着她东奔西走，居然没有丝毫的反抗。

生下这样的女儿，神三的母亲很是着急：“不得了啊！你这样泼皮，咋转个女儿身呀！将来谁敢娶你啊！”

神三也不大清楚男人和女人是怎么回事，说：“妈妈，我不出嫁，我给您娶个媳妇，生一堆娃娃。”

神三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总算是知道男女的事情了，看准了本村一个种地的小伙子，每天在半路上截人家，要人家娶她，吓得小伙子天天绕道。

小伙子越躲，神三的好奇心和占有欲越是强烈，后来干脆抱了铺盖，直接去了小伙子家。小伙子家有四个儿子，母亲正在为儿子娶媳妇没有钱没有房子发愁，见神三主动送上门来，又是相隔只有几里地的本村邻居，知道神三除了爱猜拳喝酒，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就劝慰儿子应下了这门婚事。

婚后，神三发现家里没钱太受罪，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一册教人学习裁缝知识的书籍，如获至宝，昼夜查字典，在不认识的字上标注了拼音，便摇身一变成了裁缝大师，在邻村办起了裁缝学校。

后来听说，学生们见她讲课只是疙疙瘩瘩照着课本念，遂起了疑心，觉得遇上骗子了，就有学生拿来一块布料，让她示范给裁条裤子，结果，她把人家一块料子给糟蹋了。

学生们群起而攻之，叫嚷着要退学费。神三灵机一动，说谁要是能猜酒拳喝倒她，就给谁退学费。结果神三不仅拿回了所有的学费，还白喝了好几天烧酒。

办不成裁缝班，神三看准了村里的戏班子，缠着村长要去唱戏。村长被缠得烦心，觉得神三也许能演个武生，就让神三进入了戏班子，没有想到神三啥台词也记不住，教个武打动作，也是前边学后边忘的。

后来，神三就跟在 “皇上”身边，身前身后举着个肃静、回避类的牌子，还常常站错位置。好在恰逢神三有了身孕，从戏班子请假后，连着生了三个娃子，总算是没有时间缠着唱戏了，戏班子的负责人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神三已经年近花甲，却又迷恋上了草班子戏团，每天和一群戏曲爱好者，东家暖房唱几句，西家出殡歌几曲，因为唱得特别难听，反而成了一大亮点和乐趣，谁家请戏班子要是没有请到神三出场，会觉得很没有面子。

责任编辑/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