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双
腻了
从同事小晴家吃完饭回到家,段乔顿时觉得从天堂回到了地狱。
公公醉倒在沙发上,犹如一滩烂泥,屋子里酒气冲天;婆婆在电话里跟三姑六婆聊八卦聊得没完没了,像1000只苍蝇到处乱飞;老公李郁潜正昏天暗地打着游戏;4岁的双胞胎儿子大宝和小宝坐在离电视机不足一米的地方,看着熊大、熊二追着光头强。
段乔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关掉电视:“你俩眼睛还要不要了?今天的作业做完没?拿给我看!”
大宝、小宝低着头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大宝才大着胆子说:“爸爸说今天晚上不用写作业,可以看一个小时电视……”
“快去刷牙,准备睡觉吧,让爸爸来跟妈妈说!”李郁潜站起身摸着两个小脑袋说。两个孩子一溜烟地跑出房间。
“孩子们很久没看电视了,应该放松一下……”
段乔“啪”地把手袋扔到地上:“放松?像你这样放松吧?你不管孩子也就罢了,别妨碍我管孩子!”
“我咋不管孩子了?”李郁潜不高兴了。
客厅里传来酒醉的公公的声音:“来,过来!嗯,我的乖孙子……”
段乔憋着一口气,快步走到客厅门口,看见两个儿子,一个拽着爷爷的头发,一个捏着爷爷的鼻子,正嘻嘻哈哈地闹着。段乔恶狠狠地盯着孩子,冷冰冰地说:“我数3个数:1、2……”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跑进卫生间洗干净小手,然后小跑着回到自己房间。十几秒钟后,房灯灭,兄弟俩在被窝里躺着不吱声了。
段乔蹲在马桶上,想起在小晴家做客的情景。小晴的先生是银行职员,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小晴的公婆,一个是退休教师,一个是离休干部,对小晴爱护有加。家里整洁干净,书卷气浓浓,孩子乖巧听话……这分明是自己想要的家呀!
想着想着,段乔生气地把用剩的小半卷卫生纸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这种日子,腻了,腻了!
孤军作战
段乔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为何变成一团糟。公公几乎每天都喝醉,婆婆则迷恋彩票,一天到晚研究中奖规律。
李郁潜在一家私企做管理,做了3年还是一个车间主任,事业平平。他平时没啥兴趣爱好,就是打打游戏、钓钓鱼、看看电影、睡大觉。
李郁潜在教育孩子方面信奉顺其自然,所以,段乔只有孤军作战。每天下班,忙完家务,她就开始教孩子唐诗、写字、奥数、钢琴……
李郁潜说她是瞎折腾,段乔一把将琴谱扔到地上,问孩子:“你们自己说,还想不想学?”
小宝连忙捡起琴谱放回原位,说:“妈妈,我想学!”“我也想学!”大宝看懂了她的脸色,也急忙表态。
段乔说:“看清楚妈妈的手势。”然后她一提气,弹起了《梦中的婚礼》。
段乔梦中的婚礼,绝对不是和李郁潜举行的那场。段乔跟李郁潜谈恋爱时,李郁潜勉强算是一个富二代。李郁潜父亲拥有一家五金厂、几套房子和一处别墅。
他们的婚礼充斥着当地的土鳖习俗,就是公公在当地小镇的土豪展示。白色婚纱完全被遮盖住,外面围了两层红艳艳的围裙和一大把桂叶、柏叶和若干红包串成的行头,古怪异常……
后来,在好友小仪的婚礼上,段乔忍不住落泪。新娘小仪和新郎在浪漫的音乐和闪烁的镁光灯中,走过布满鲜花和气球的梦幻拱门,上台切蛋糕、开香槟,姐妹们穿着洁白的纱裙抢着接花球……
段乔无数次想,因为没有举行一个美好的婚礼,所以他们的婚姻没有开个好头。
村上春树与风水
婚后一年,公公因为经营不当,工厂破产,房子也抵给了银行。做生意本来就有赚有亏,段乔觉得没什么,建议公婆搬来和他们同住。况且,年近60岁的公公也到了退休享福的年龄,正好含饴弄孙。更何况李郁潜是独子,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扔下他的父母。
婚后,段乔和李郁潜在市区供了一套房子。双胞胎儿子出生后,6个人的共同生活,开始让段乔透不过气来。公公总埋怨80平方米的房子太窄,不及他以前的别墅住着自在。他动不动就沉浸在过去呼风唤雨,一群人吃吃喝喝的回忆里,很快就寄情酒精,没有个清醒的时候;婆婆面对家家户户都闭门紧锁的邻里关系很恼火,面对成天醉生梦死的丈夫,有倒不完的苦水;李郁潜倒是很满意目前的生活,有房子、妻子、儿子,一动不如一静。
段乔觉得老公太满足现状,不上进。正要对他洗脑时,公公却醉醺醺地过来了:“儿子,43岁之前,不易动,做好现在的工作;43岁以后再考虑要不要做点生意吧。你老爸我也是40多岁才起家呀。”段乔没一口老血吐在电脑上。
段乔极少带朋友回家吃饭。因为公公要么醉酒,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要么拉着客人整晚谈自己的发家史。他很少看新闻,不知道人大和政协的区别,也不知道村上春树是谁。更要命的是,公公最后还会把一切的问题,归咎为风水不好。这让段乔常常觉得难堪羞赧。
段乔偶尔会对闺蜜埋怨,没文化的家庭,真会亮瞎你的眼。
总要每个人都做出一些妥协吧
或许是因为生活节奏太快,心中的火气太大,段乔得了急性阑尾炎。入院时,她疼得要死要活,不管三七二十一到处乱抓,李郁潜却怎么也不放开她的手。就像段乔当年生大宝小宝的时候,疼得呼天抢地,李郁潜在产房里也死命握着她的手。至今,李郁潜的双手还有淡淡疤痕印儿。
段乔住的是单人病房。醒来时,妹妹小声对她说:“姐夫跟在主任屁股后面一直唠叨,说你爱清静,有洁癖,足足跟人家磨了一个多小时,硬是给你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正说话的时候,李郁潜进来了,拎着一个保温瓶。他盛了一碗香喷喷的汤,舀起一勺喂段乔:“咱妈到早市买的鲜鱼,熬了几个小时,她没放陈皮,知道你不爱闻那个味。”
“大宝和小宝呢?”
“今天是周日,爸带他们去波海公园玩了。”李郁潜一边细心地挑去鱼刺,一边回答。
段乔顿时紧张起来:“你爸没喝酒吧?”
“没呢。他说看大宝、小宝是大事,不能喝酒误事。对了,新一期《读者》给你买了。哪篇是我老婆的新作呀?”
“不鄙视咱这故作矫情小资的人了?”
“没。同事都赞我老婆有文化呢。我要有多大的福气,才娶到这么一位能干的老婆……”
这是一个温暖的午后,段乔和李郁潜两个人待在病房里,絮絮叨叨地聊了好多,都是些鸡毛蒜皮毫无营养的东西。
“妈……”门突然开了,大宝小宝冲进来,手里各抱着一个巨大的奥特曼,大宝红扑扑的脸蛋笑成了一朵花:“这是爷爷给我们买的,爷爷带我们去了波海公园,还去了东门广场放风筝……”
“妈妈,如果下个周日也不用去奥数班,而是和奥特曼一起放风筝就好了!”小宝一边挥舞着奥特曼,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她。
“行,下周咱们一起和奥特曼放风筝!不上奥数班,天也塌不下来!”
李郁潜在窗边的洗手盆里帮她洗苹果,细心地削皮。段乔忽然觉得,那些一直积压的怨念,正一点一点地随着斜射的阳光消失。
虽说嫁人嫁的是一种生活和态度,可是,既然有缘成为一家人,总要每个人都做出一些妥协吧。何况其实生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柴米油盐在前,风花雪月在后。
随他的便吧,天塌不下来。段乔想着想着就笑了。
李郁潜转过头问她:“傻笑什么?”
“没,就是想笑。”段乔说完,咬了一口他递来的苹果。endprint
婚姻与家庭·社会纪实2014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