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见过风信子

2014-07-08 21:59申仪蕙
少年文艺 2014年8期
关键词:风信子兔子教授

申仪蕙

有人天生肤白胜雪,有人天生智力超群,有人生来拥有卓越的语言天赋,有人生来带着疯狂的艺术细胞……

与此同时,也有人天生相貌平平,有人天生伴随疾病,有人天生感知力低,也有人努力与回报永不成正比……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他人穷尽一生也难以获得的一切。

这就是基因差异。

基因差异永远无法磨灭,人类生而不平等。直到2516年,基因优化工程的诞生。

“邓教授,这些样本我放进冷冻柜里了。”萧音站在实验室门口,怀里托着两个盛满淡黄色液体的环形玻璃管。

“好的。今天又忙到半夜,真是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邓教授从实验室后方的矩形照明灯旁探过头,蜷着手指向萧音挥了挥手,白色无菌手套的食指和拇指捏着一团粉白色絮状物。

那是每天需要接触上百遍的实验用豚鼠的毛发。萧音瞧着那团絮状物,空空如也的胃里一阵反酸,快步离开了实验室。

这是两个月以来头一回在凌晨一点前结束实验,萧音拖着疲惫的步伐沿着空无一人的校园慢慢走着。

“梦之期”基因优化工程的动物体实验已经到了收尾阶段,经过二十六个实验室长达四年的反复观察和数据收集,针对动物进行的基因优化实验全部取得了显著成果。

这意味着,这一技术即将真正在人类身上实施。

作为15岁考入F大并跟随邓教授投身于基因优化实验的天才少年,萧音对这工作算得上非常热爱。他似乎天生就要成为生物学专家,他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毫米进步都毫不吝惜地交给了F大生物实验室。

最近,随着忙碌的收尾阶段到来,萧音越发强烈地感觉到身体上的疲乏。高强度工作外加长期饮食不规律,胃溃疡的老毛病又来造访,萧音很想请假休息几天。

不过是否要在这个关键时期甩手休息,他还犹豫不决。

关键时期是指,“梦之期”工程的首批人类体验者将在这个阶段选出。萧音是候选人之一。

如果能够成为“梦之期”基因优化工程的人类体验者,就意味着将拥有世界上最完美的基因。你没听错,是完美,不是优质;是经过变异处理后的、毫无瑕疵的、没有任何遗传缺陷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完美人类基因。

也就是说,你会由内而外地脱胎换骨。外貌、躯体、健康、智力、天赋乃至视网膜上的一颗细胞,都完美得让全世界望尘莫及。

身为项目组成员的萧音深知这一机会难能可贵。全球共47人将在六个月后接受基因优化治疗,项目组成员仅有1个名额。其余46个名额属于46个天才中的天才,他们来自包括门萨(世界顶级智商俱乐部)在内的各类高等协会,拥有全球最优质的基因群。

“这些基因优质的人,是世界运转的核心。”邓教授曾对萧音说,“我们的目的,是从中选出最好的47个,将他们的基因优化至完美,让他们协助加速世界的运转,从而优化整个世界的基因,让人类从此远离疾病、灾难和丑恶。”

“我希望你能是其中之一,”邓教授看着眼前面容清秀、聪慧至极的男孩,“这将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萧音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拿到这唯一的名额,即使邓教授已经私下向他透露,按照严格到变态的分级评判标准,他已经拿到了项目组候选人的最高分。

他当然和所有人一样渴望成为那百亿分之一的完美人类,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是如此伟大的一次生物学实验,它将成为人类历史和生物学史上一次永恒的体验。在萧音年轻的生命里,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更伟大、更值得付出的了。

离开实验室的萧音走在昏暗的深蓝色电子草坪上,胃隐隐作痛。他微弓着背,两手交叠揉着腹部,右臂下夹着一只装着零散资料的红色文件袋。

经过图书馆门前的喷水池时,雾蒙蒙的夜色里忽然冲出一个跑得飞快的女生,将环抱双臂低头走路的萧音撞倒在地。

“你……你……你没事吧?”女生跌跌撞撞地围着萧音打了个转。

萧音双手撑地站起来,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资料。他抬头看了看女生,个头不高,似乎还有点胖,五官小巧,一对深绿色瞳孔明亮得很是诡异。深绿色瞳孔……来自LED电子调色隐形眼镜,可以随时更换瞳孔颜色,女生们几乎人手一副。

“这些乱七八糟的妆扮方式真让人难以理解啊。”萧音冷冷地扫过这对可笑的深绿色瞳孔,自言自语道。

随后,视线停在女生紧捂着的胸前。

她怀里是一只兔子。眼睛血红,毛色纯正,脑袋顶部有一小块显眼的黑色标记。她搂着这只兔子,生怕它跑掉似的微微前倾身子,手臂又不敢太用力,整个人显得十分无措。

“真的很抱歉撞到你,我只是……只是刚捡到只受伤的兔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女生搂着怀里的兔子向萧音微微鞠了一躬,“同学,你能帮我弄点吃的来吗?它太可怜了,你看,它头上还有个‘+字标记,该不会是食堂要拿来煮了吃吧……”

萧音认得这只兔子,哦,不单是这只,而是它所有的兄弟姐妹。这是生物实验室作为实验体的白色雌兔,那块“+”字标记正是实验对象的记号。

不过那不是“+”,而是“×”。意思是,被淘汰的品种。

这是一只参与“梦之期”动物体实验的雌兔,但基因质量不够好,没有被选中接受基因优化实验,而是准备处理掉——耳缘动脉注射空气,会让它死得不太痛苦。

“这雌兔怎么会在你手里。”萧音整理好文件袋时顺带说道。

显然不是个问句,更像是责备。

“刚刚在那边墙角看见它趴着,瑟瑟发抖,背上还缺了一小块皮,真的很可怜……”女生几乎带着哭腔。

萧音仿佛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从来不为任何人浪费时间,尤其那些在他看来简单愚蠢、庸碌平凡、根本不了解这世界如何运作的人。换句话说,那些基因质量不够好的人。

他捂着胃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那女孩的叫喊。

“喂,站住!”声音尖得吓人。

萧音没有停下脚步。

“你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啊?没看见这兔子受伤了吗?你也太冷血了吧!”

萧音依然保持着匀速前进的步伐。

“喂,冷血动物!祝你有一天也像它一样。”声音渐渐低下来,像是泄了气。

萧音停了下来,转身,走回喷水池。

女生蹲在地上,双臂揽着兔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拯救一只可怜兮兮的兔子,会让你觉得自己简直善良极了。而医院里那些被病痛折磨欲死的人们,也需要一份‘善良的药方,一支‘善良的针剂,一次‘善良的化疗,一场‘善良的生物技术革新。这些都需要……牺牲。”

女生仰着脸看着他,深绿色的电子瞳孔睁得很大。

“别太同情心泛滥。当好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但那根本不够。”萧音冷冷地说完,迈出一大步从电子草坪跳到了石子路上,把女生和兔子远远扔在了身后。

再次见到这女孩,是一个月后。

她在喷水池旁遛兔子。是的,那只捡来的实验用雌兔。她已经把它养得又白又胖,受伤的皮肤渐渐痊愈,毛色也比原先光亮,只是那个“×”形标记依然刺眼地涂在它脑袋上,洗不掉的劣等基因的记号。

萧音从图书馆里出来,视线越过怀里那摞快要高过鼻梁的书,看见了她。

“喂,你看,这只兔子现在长得很健康呢!”女生蹲下来把兔子捧进怀里,走到萧音面前冲他一笑,把他挡在了图书馆外墙的一侧。

萧音有些惊讶她的不计前嫌。他点了点头,侧身想从她和墙壁之间穿过。

“不过就是食物难找了点儿!可惜啊,电子草坪的虚拟植物不能吃。听说五百年前人类生活的地方到处都是真实的毛茸茸的绿草地,有小芦苇,有三叶草,还有风信子……你见过风信子吗?”这女生像是根本没看见萧音打算走开,仍然絮絮叨叨地说着。

萧音双手环抱一摞厚书,用胳膊肘推开她,“同学,麻烦让一让。”

女生忽然身子一侧,紧靠在墙壁上,彻底堵住了萧音的去路。她扬起嘴角,“你就是F大大名鼎鼎的天才少年萧音吧?”

“你要干嘛,我赶时间。”萧音抬头看着她。她穿着蓝色尼龙连衣裙,电子瞳孔换成了黄色,像只没睡醒的猫。

“我知道你赶时间。”女生依然紧靠墙壁纹丝不动,“你总是在赶时间对不对?其实我挺崇拜你的,高智商天才,明明和我一样19岁,却已经修完所有学分,做着我们望尘莫及的事情。可是,我也挺可怜你的,你从来没有过童年、少年、青春期——”

“谢谢你的关心,我真的赶时间。”萧音打断了她。

女生顿了顿,挪开身子让出一条道。

萧音快步从她身边穿过。

她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沉默片刻,说道:“……你见过风信子吗?”

声音很轻,他已经走远,她怀疑他大概听不到了。

“没见过。”萧音的声音远远传来,“另外,你身高不够,还是不要穿连衣裙比较好。”

夏天快要到来,白昼微微变长,对于萧音来说唯一的变化是每天早上顶着晨光去图书馆的时间随之提早了一刻钟。

“喂,萧同学,我叫南一,郑南一。”

“喂,你别走那么快嘛!”

“萧音,我请你吃酸辣粉好不好?学校后门巷子里的酸辣粉超棒的。”

“你理我一下会死啊?”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图书馆门口,浑身裹着泛白的晨光靠墙站着。萧音一旦从图书馆里出来,她就挂着大大的笑容迎上去,瞳孔颜色每天一换,不过没有再穿过连衣裙。

萧音只要看到她,立刻果断加快离开的脚步。

郑南一并不会追上来,她通常跟在他身后走一小段路,走到学校南边的百花湖就转身回去。这一路她的破球鞋底在石子路上敲出一连串有节奏的吧嗒声,响亮得刺耳。萧音从来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第二个月零四天,球鞋发出的吧嗒声没到百花湖就戛然而止。

萧音心里稍稍困惑。他走出四五米,停住,回了一下头。

在他身后不远的一树虚拟玉兰花下,穿着黄白格子上衣的郑南一正鼓起脸颊,对他做了一个非常滑稽、略带怒意的鬼脸。准确地说,是对着他的背影。她没想到他会回头,于是那快要成形的鬼脸僵在半空,噎了回去,变成一个笑。

“你终于肯回头啦!”郑南一满眼惊喜。

“你过来。”萧音对她说。

郑南一像是得到了恩准,迈开步子一溜烟儿小跑到萧音面前。

萧音把怀里的书堆在路边,腾出手解开书包搭扣。他从包里翻出两个白色塑胶袋,面无表情地递给郑南一。

她撕开塑胶封口,发现是一包新鲜菜叶和一包压缩兔粮。

“太棒了!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冷血!”郑南一笑得像朵花儿,今天她的瞳孔是蓝色,“你哪儿弄的鲜菜叶啊?这玩意儿现在可难找了!”

“拿着就是了,”萧音弯腰重新抱起散落的书,“我赶时间,先走了。”

郑南一在他身后笑出声,“喂,赶时间同学,可否查查你的日程表给我排个档期,我带你去看真正的风信子?”

萧音没有回头,在郑南一看不到的那一侧,他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好。”

夏天好像就在这时候平静地到来了。中央温控系统让整座城市保持着永恒的温度和湿度,没有炎炎热浪也没有真实日光,电子草坪跟随时钟变换着十七种颜色,虚拟花朵开过了整个冬天,又轮到整个夏天。

客观世界的一切都被科技程序改造得如此完美,接下来,轮到人类了。

实验室里,邓教授正熟练地往一只雄兔的耳缘静脉注射空气,大约两管空气能够处死一只雄兔。看见萧音走进实验室,他推送针管的动作停了下来,“好消息,萧音,体验者名单下来了,你入选了。”

萧音勉强点点头,“太好了,邓教授,不过我……能请一周假吗?最近身体真的有点吃不消了。”

“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你了,没问题,回去好好休息一周,回来就可以为‘梦之期体验做准备了。”得意门生即将亲身参与全球最伟大的实验,邓教授难掩欣慰的笑意。

萧音在门框边靠了半分钟,将入选的喜悦和胃溃疡的疼痛稍作平衡,随后收拾东西回到宿舍。

“喂,萧音,你答应我要去看风信子的!”郑南一尖锐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萧音躺在床上,乏力地蜷成一团,“我胃疼得厉害,还是改天吧!”

“改天改天,你都说了无数个改天了!我不管,你今天非得跟我去看风信子不可!”

“我都说了我根本爬不起来,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又是一阵难挨的胃痛,萧音哑着嗓子喊道。随后挂断了电话。

半小时后,郑南一发来一条信息:

“风信子的花期就要结束了。”

萧音盯着这行字,仿佛直升机的尾烟划破天空似的。他有些难过。

他确实没有见过真正的风信子,不仅如此,他也没有见过任何真正的花朵。从出生起,永不凋谢的虚拟植物就包围了整个世界,他没有机会去偏远的植物博物馆看一看长在泥土里的花,他的时间太少了。

“真正的花朵是有香气的……”郑南一曾在一个晨光泛白的早上和他说起。

从某个早上开始,郑南一不再远远跟在他身后。她和他并肩走过早晨那段路,手舞足蹈地向他描绘那个他错过了的世界。

“你连植物博物馆都没去过?太可怜了,真正的小雏菊很美很美,有让人怦然心动的细碎花瓣,博物馆里有脸盆那么大的一片!可以摸的……

“你踩过石子吗?不是咱们学校路上铺的有机玻璃制品,是被太阳晒过、被河水打磨过的真正的山石,郊外有那么一小片,光脚踩上去,又暖和又滑溜,好像踩在一大片快要下雨的云朵上……说了你也不会懂。

“你知不知道躺在真正的毛茸茸的草地上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到电影里,五百年前人们是躺在草地上看书的,阳光会把草地烤得发烫,清早还有露珠挂在叶子尖儿上……”

走到百花湖,郑南一便回去上课,萧音把从实验室冰柜里偷拿出来的新鲜菜叶和压缩兔粮交给她。每天,他们交换两个不同世界里最精华的部分,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萧音渐渐明白,这世界的精妙之处并不只有透过试管、烧杯和玻片才看得到。那些他曾以为平凡得可怜的人,却品尝过他从未察觉的甜美,拥有过他不曾拥有的光彩。这挺奇妙的,萧音想。

可惜,他还是错过了风信子的花期。

他在宿舍里天昏地暗地睡了一周,只有外卖小哥敲门时他才从床上下来,迅速站着扒完一份果蔬配比精良的盒装食物,就着冷水吞下胃药,回到床上继续昏睡。

一周之后,郑南一把他堵在了宿舍门口。

“萧天才,你终于出门了!”叫声猛然止住,她发现萧音的脸色惨白得可怕。

“萧音,你怎么回事?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按时一日三餐。”萧音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像嗓子里长了鬃毛。他深吸一口气,肋骨下方折断般生疼。他蹲下身,一阵晕眩伴随剧痛袭来。

郑南一眼睁睁地看着萧音像个木桩似的倒在地上。

“候选人有胃癌家族病史,为什么从来没有备过案!”检查报告只有一页纸,它在“梦之期”项目组总监乔治·盖福思手里发出清冽的一声脆响。

滚烫的茶水顺着邓教授的手指滴下来,他的手颤抖得厉害,但沉默着。

四年前,15岁的萧音考进F大,邓教授将他招进了自己的实验室。他清楚地知道这孩子在基因工程方面有着任何人包括自己都无可比拟的天赋,他会成为自己最优秀的学生、最完美的作品。

他将所有心血都花在了萧音身上,直到两年前,“梦之期”工程开始挑选首批人类体验者,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萧音满足候选人的全部要求,除了他的……健康状况。

为了让萧音顺利进入候选名单,邓教授悄悄从他的档案中删去了“胃癌家族病史”这一条。

然而萧音最终还是没能拥有健康——这一项全人类最简单平凡的梦想。高强度工作下,一直被误认为胃溃疡的疼痛感,实际上是胃癌病征。母亲、姨妈和外婆都在较年轻时罹患胃癌去世,萧音从一出生,遗传基因里就带着高癌变几率。

他是个天才,却带着缺陷。

讽刺的是,这二者都是“基因”书写在他身体里不可磨灭的标记。

邓教授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也同样知道,只要萧音能够成为“梦之期”基因优化工程的体验者,他的基因就会被改写,他的家族遗传病史将永不存在,他会健康地活下去,带着使命,带着荣耀,完美无瑕。

只差一点点。

“也许完美并没那么好,你说对不对。”有一个早上,泛白的晨光里,郑南一对萧音露出一侧浅浅的酒窝,“比如我啊,你看,我不漂亮也不聪明没什么过人之处,连穿连衣裙都不好看,可是,你不还是一样愿意和我分享每个早晨?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那时候萧音只是笑了笑。他没有告诉她,她带给他的,远远不止那些美丽的早晨。

在萧音忍受着非人疼痛的最后一刻,他最遗憾的并不是没有参与梦寐以求的实验,也不是无法再长大,完成成为生物学家的梦想,他只是很遗憾,没有和郑南一去看一看真正的风信子开花是什么样子。

项目组工作人员前来取消萧音的体验者入选资格那天,守着遗体的邓教授亲眼看着他们用黑色记号笔在萧音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灰白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潦草的“×”。那代表着,被淘汰的品种。

就像那只雌兔。那些白鼠。

如果没有人善待我们,那么我们和它们并无分别。

萧音去世后,邓教授辞去了F大生物学教授的职务,也离开了“梦之期”基因优化工程项目组。工程仍在继续,完美的人类基因即将被创造。他们说,这世界离远离灾难、疾病、丑恶的那一天不远了。

老教授告别了与他相伴四十年的实验室,临走时,他在空荡荡的实验台上留下一封信。

萧音,有件事情可能是我弄错了,基因很重要,但并没有那么重要。科学永远无法取代人性,光与暗也都有它们存在的意义。无论生命长短、智力高低,善良和快乐才是人类世界最珍贵的语言。祝你在那个世界,过得快乐。

邓长天

2516年7月19日

“你见过风信子吗?”

郑南一坐在病房窗台上,两条腿来回晃荡,窗外阳光把她勾勒成一个渐变的金色影子,她边自言自语边叠手指玩,左手食指去碰右手拇指,右手拇指再去碰左手食指,然后是中指、无名指……

萧音的病床已经空了很长时间,有些早晨她还是会到这里来坐坐,陪伴他。

她很想念这个不小心路过她平凡生命的完美男孩。

如果他能不那么好就好了,她想,就做一个平凡人,也许就能活下来,和她一起去踩云朵般的石头,去摸碎花瓣的雏菊。

她伸手举过头顶,对着空空的病床比划出一支花的样子,“喂,你见过风信子吗?”

“我知道你没见过啦,没关系,没见过风信子一点也不丢脸,我带你去看嘛,博物馆里有好多好多的风信子,长在有泥土的玻璃罐子里,风一吹,会有像小鹿跑过雪地一样浅浅的花香,反正你也没有闻过花香,不过我可以偷偷告诉你,它是甜的,凉的,有光芒的,很轻很轻,还有一点点苦涩,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一滴眼泪划过郑南一的脸颊,她的瞳孔今天是黑色的。

发稿/赵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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