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勇
早几天,清华小友刘超博士发来《讲台上的民国》书稿电子版,希望我抽时间为这本书写几句。我当然知道“人之患好为人师”,更知道“学之患在为人序”。我素来相信真学问是非常私人化的事情。写作者用几个月、几年甚至更长时间打磨出一本书,批评者想在一个短暂时间里说出个子丑寅卯,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批评者只是读了人家的书,而没有也不可能读人家为了写这本书而阅读过的书,更不要说人家多年来的阅读了。
我没有办法对《讲台上的民国》发表批评性意见。读过几章后,却觉得应该说点赞美的话。古人说后生可畏,我们年轻的时候体会不到这句话的真切意味,到了一定年龄,再看这些后生晚辈,不得不承认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一代“老三届”、“新三届”,大约只是“过渡时代的过渡人物”。中国学术的正常发展,应该寄希望于接受过完整训练的新一代。
刘超的这本书,从书名上,我一开始没有悟出究竟里面说了什么事,因为“讲台上的民国”太容易引发其他联想了,打开后方才知道是在为民国学术大师作传记,几十个在民国大学讲台上的大师被写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对于大陆读者来说,“民国”只是一个遥远的记忆了。由于现实的教育不尽如人意,我们大陆的读者,甚至许多作者对民国的记忆越发浪漫,近乎想像了。巧的是,我这个学期正在台湾一所大学里教书,对大陆读者来说的历史回想,在我的眼前就是正在发生、发展的现实。民国的讲台依然还在,民国的大师也没有走远,台湾今天的教育实际上接续1949年前民国教育往前走。
以台湾的大学比照我们今天大陆的大学,究竟差距在哪里呢?今天大陆的任何一所大学,如果从硬件说,可能都不比台湾差,所差的,只是“软实力”。还有一个重要的差距,就是传统。比如说今天的北大、清华,尽管还在北京,清华甚至还在自己的老地方。但1949年实际上将清华、北大的历史分成两截。我们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说1949年“获得了新生”。必须承认,从历史主义的观点看,这样的判断确实不错,因为一切都在那个时候改弦易辙。
对于大陆的读者来说,民国确实渐行渐远了。“讲台上”或许依然活跃着许多新一代的大师,但这批新人与1949年之前的“旧人”比,总觉得缺少一点个性,缺少一点故事,因而这些年不经意间流行起来了一股怀旧思潮,甚至出现了“民国范”这样的概念。刘超的这本书,大致可以归属于这一类,以温情和敬意讲述“民国讲台上”的那一代大师。
与坊间流行的“民国范”读物稍有不同,刘超属于学院派,或者说是学院正儿八经培养出来的新一代历史专业人才,他们受到严格的学术训练,也有长达十几年的专业潜心苦读,熟悉基本史料,具有相当学术功底。他们这一批新生代写作者的加盟,可以预期,要不了几年,大陆文史出版物会在学术品质上有一个提升,学术品位一定会渐渐不一样。
对于年轻一代专业史学人才介入大众历史书写,学术界褒贬不一。我个人倾向于支持。我觉得学有余力,且有比较流畅清新文笔的,抽时间为大众写上几本具有学术厚度、深入浅出的作品,对中国社会来说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个性化的书写,一定会潜移默化改变着一个社会的思维,提升社会的品位。
从另一个方面说,学术史从来不会因为书写样式去判定一本书是学术的,还是通俗的,不会因为通俗的不加注释的表达就判定一定是没有学术内涵的。古典的中国学术不必说了,即便近代新学术出现之后,我们去读梁启超的《清代学术概论》,读周予同的《经今古文学》,读张荫麟的《中国史纲》,读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即便到了当代,我们读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读唐德刚的《晚清七十年》,读黎东方的“细说”,我们从来不会因为他们的作品没有注释、没有引文、行文通俗简明而忽视而贬低。我们从他们的著作中获得无穷的启示,知道做学问的甘苦,知道什么叫做举重若轻,怎样才能举重若轻。
读了刘超兄这本《讲台上的民国》,引发几句感想,如若不妥,还望作者、读者不吝赐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