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走来话史实

2014-07-07 07:11田长焯
书屋 2014年6期
关键词:日本

田长焯

我是从抗战中走来的旅美华人代表。世居湖北省黄陂县(今武汉市黄陂区)柳树店、田家大湾与县城民主街,1928年生于汉口法租界,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

祖翁田庆芬(字之勋,号赞襄)京师法政大学堂毕业,1912年在选拔地方官的考试中,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委任为地方法官,历任贵阳与四川高等法院审判厅庭长、四川合川县知事、湖北黄州知府等职。在四川合川县任知事期间,“四川王”刘湘统领军队,他负责行政,两位性情中人还义结金兰,留下一段佳话。家父田永谦,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物理系,后与吴国桢在国民党地方政府共事长达二十多年。吴任汉口市长时,他是税捐稽征处长;吴任上海任市长,又聘他任上海市财政局长兼银行董事长;吴任台湾省省政府主席,再请他任省政府主任秘书与台湾银行董事长。美国一流大学的首任华人与亚裔校长田长霖就是我的六弟。

1938年,日本人轰炸汉口时,我是坐着小火轮逃难到上海的。抗战胜利后,我又从上海回到武汉,当时中国满目疮痍的景象让我终生难忘。

1949年,我随父赴台,继续在台湾大学深造。不意,家父刚刚被任命台湾银行董事长,还没来得及上任就猝然去世了。顿时,家道中落,家庭重担全压在我母亲一人身上。

由于赴台前,我看到战后的中国百废待兴,所以我就读台湾大学时选修的是土木建筑,希望有朝一日学成重建祖国。1954年,我怀着这一理想,凭着借来的二千美元赴美国留学。

刚刚从台湾到美国,一下飞机我就懵了,加上语言不熟练,连美国的电话不会用,在异国他乡,举步维艰。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就这样不断给自己打气。到美国的第二天,我一边开始找工作挣钱,一边攻读学位。终于在1955年获得了美国普渡大学土木建筑硕士学位。

本来,出国前,我打算尽快拿到学位后,重返台湾帮母亲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但当时的麦卡锡主义的“白色恐怖”在美国盛行,华人科学家遭到歧视和迫害,强烈的危机感使我改变了初衷。于是,我决定留下来一搏,要为贫穷的中国争一口气,而且当时美国的收入比台湾高,与养家糊口并不矛盾。所以,我就应聘到一家美国公司搞设计。工作实践使我深深懂得,要适应未来社会仅仅靠一点土木知识是不够的,必须要掌握多学科的技能。于是,我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因此相继在华盛顿大学、西雅图大学又取得了学位。

当时,经济危机困扰着美国,一些公司纷纷大量裁员。我供职的公司裁员达百分之五十,其中华人高达百分之九十。正是由于我通晓多种语言、能熟练掌握多种技能,自己不仅幸免出局,反而老板给我加薪晋升。

我当时觉得人不能过得太舒适了,于是我又想,中国不缺修桥梁的人,最缺乏的是搞航空的工程师。于是,我又迎接挑战,于1961年进入了美国波音公司。把这一行当成是自己迈向成功的一次机遇!在接下来的三十五年里,经过一番打拼,我终于成为从事颤振和振动设计研究与实验方面的首席工程师,参与了波音707到777的设计。还在波音的全套计算分析、模型设计与振动、颤振设计和实验,以及指导飞行实验等方面,尤其是在主持波音727的程序设计,波音737系列的600、700、800型这一针对二十一世纪航空市场的飞机设计方面,做了一些开创性的工作。

与此同时,从1962年起,我相继与同仁一道,在美国发起成立了华美航太工程师学会、中国工程师协会、全球华人航空协会、美洲中国工程师协会,并在其中担任理事长、会长、理事、常务理事等职。以此来团结海外华人工程师为祖国的振兴献计出力。从2001年开始,相继担任了美国华侨协会副会长、全美中国工程师协会总会长、美华航太工程师协会全美总会理事长等。

自1979年以来,我一直与国内的航空界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多次应航空工业部和家乡政府的邀请回国,在北京、西安、武汉、云南等祖国的大江南北进行技术交流。为推动中美与海峡两岸科技交流与合作,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2005年9月16日,我会同有关方面促成了第三届全球华人航空科技研讨会在西安阎良国家航空高技术产业基地召开。我在致词中,期望全球华人加强互惠合作和彼此交流。2007年9月,我又专程前往深圳参加了大型飞机关键技术高层论坛暨中国航空学会2007学术年会。我就“分析制约我国大飞机发展的技术瓶颈,借鉴国外发达国家发展大飞机的经验,探讨大飞机关键技术的解决途径”等,发表了一管之见。

2009年3月,我应邀到北京就祖国制造大飞机进行了技术讲座,并与同人协商到台湾办一届研讨会。经我与台湾同行的共同努力,促成第四届全球华人航空科技研讨会,于2010年11月1日到8日首次在成功大学成功举办。作为大会主席,我呼吁全球华人科学家、工程师团结起来,为促进祖国航空事业的腾飞贡献心力。同时,大会决定第五届研讨会将移师香港举行。今年5月25日,我将应邀再次到上海,参加中国外国专家局与美洲中工会合办的航空会议,并做专题报告。

自1995年从波音商用飞机公司退休后,我就参与发起创办了美国华州西雅图抗日战争史实维护会,现在仍是该会的联络人。

抗日战争虽然以日本投降告终,但日本不仅从未认罪,反而极右派的军国主义更有再度抬头之势。例如日军庞大的军备、日内阁成员祭“靖国神社”、篡改历史教科书、侵占钓鱼台及独岛之争等事件,充分暴露了一部分军国主义者企图再度向外侵略的野心。

1992年,一批留美的爱国朋友深怀历史的责任与民族的情感,在旧金山成立了“抗日战争史实维护会”,其宗旨是“维护历史真相——日本侵华罪行(1931-1945),支持相关的研究及教育工作,联合全球华人,要求日本政府正式道歉、赔偿、建馆、立碑”。

1994年底,又成立了“世界抗日战争史实维护联合会”,简称“世联会”。到了2000年,“世联会”共有四十六个社团参加。这些社团及成员来自法国、加拿大、美国、日本、马来西亚等国,以及香港、台湾等地区,西雅图也是成员之一。endprint

“世联会”每两年有一次大会。2004年的大会,是9月18日至9月20日在卢沟桥博物馆举行的,海内外到会人士近六百人,其中海外华人参加者近二百人。此次会议颇受中共中央的重视,国家领导在人民大会堂亲切接见与会者时,握手寒暄。

会后,明月下,夜景如画,在桥上徘徊沉思,万分感叹;不能忘记百多年来,国家人民所遭受的灾难浩劫。今天,唯有国家强盛,才不会让悲剧重演。这必须人人都要有民族复兴的认识,这也是“世联会”在海外的愿望,尊重历史,开创未来!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2005年,在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之际,我们兄弟自美国回汉祭拜在武汉保卫战中英勇牺牲的中国空军英烈,并参加胞弟田长霖铜像的揭幕仪式。“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银幕上,当一群老者手捧蜡烛唱响《松花江上》时,我也是泪流满面,不能自持。

历年来,“世联会”在各地举办许多活动,例如“九?一八音乐会”、黄河大会唱、南京大屠杀纪念会,公演《放下你的鞭子》、《中国人》等抗战话剧及《血肉河山》、《八百壮士》、《飞虎队》(英文史实片)等悲壮抗日电影。2007年12月,我们同仁全力协助宣传英语纪录片《南京——日军暴行实况》在美国十二大城市轮演。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1994年,反对“日本天皇访美”的万余人大游行,及1996年“保卫钓鱼台,中华儿女一起来”的两万人示威大游行。这两次活动,都是在旧金山,由民间团体联合举办的,场面浩大,引起了美国媒体的关注及重视。

近年来,又有两件重大政治意义的事:一是反对日本进联合国任常任理事国的网上签名活动;另一桩是美国众议会通过法案,要求日本向所谓的“慰安妇”道歉、赔偿。

2005年,日本想成为扩大联合国安全理事会中的常任会员,来提升国际地位,美国国务卿赖斯3月19日在东京上智大学演讲时,表示支持日本入会。这时,“世联会”及各地抗日组织反对日本进入联合国安理会,号召成千上万在美国的中国、韩国及东南亚的人民,发动网上及书面签名反对4月初已有三千万人签名。最后,收齐四千二百万“反日入常”签名后,6月30日正式送交联合国秘书处。

9月13日,是联合国首脑峰会开幕的日子,全球一百三十多万《纽约时报》读者打开当天的报纸时,都被一则广告所震惊:广告正中央,一个中国街头卖糖的十一岁小男孩,只因口袋里有一分钱,就遭到日军侵略者砍头的史料照片震撼人心。通栏大标题的黑体字写着:

“Japan started the war in Asia 75years ago.Its time to end it.”(日本七十五年前在亚洲发动战争,该是了结的时候了。)文内则是日本和德国两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国,战后关于“二战”暴行的态度和处理方法进行鲜明对比,以此抗议日本政府无心悔改及推卸罪责。

《纽约时报》是美国中、高层甚至是全球政要关注的一份报纸,这则广告占用了《纽约时报》最受全球决策人士关注的黄金版面——社论版的四分之一个版面,共耗资五万七千美元,每一分钱都是我们“世联会”会同来自海外华人的自发捐赠。

果然,“世联会”组织的发布这则广告在欧美引起了轰动,让更多的人尤其是欧美国家上层听到了来自中国、来自亚洲的抗议声。2007年7月30日美国众议院无异议地通过了《决议案121》,案文谴责日本侵略战争的暴行,为受害的“慰安妇”争取公道,要求日本向这批高龄的受害人道歉赔偿。决议中特别指出了国会的忧虑——目前日本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历史仍然持不正确的观点。

令人寻味的是,此议案是由日籍加州众议员提案,更由加州众议员们全力推动,才有这结果。而且在美国众议院通过决定之后,又有荷兰、加拿大等国议会通过同样的议案,谴责日本暴行,并强调日本必须道歉赔偿。

这次震惊世界的行动,可谓历史上的创举。这也是加州史实维护会的朋友们多年来的努力,在社会中与政府及学校合作,使美国人民了解“日本战时的暴行,战后又不肯诚意认罪、道歉,不肯对受害者作适当赔偿”的真相,才有这可贵的结果。

近年来,我也接办了《美华论坛》英文杂志,每期均免费赠送给白宫高层、国会议员和各州州长,让他们倾听华人的呼声。

在这里,我必须提到,在国际政坛、在东南亚人民及全球华人心中,极受敬佩的张纯如(Iris Chang)女士。

张纯如的父母张绍进、张盈盈,与我的家庭背景类似,是一个典型的科工家庭。且我们均是随父母先从大陆迁至台湾,后又留学美国。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张绍进夫妇双双到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张绍进获物理学博士学位,张盈盈获生物化学博士学位。张氏夫妇毕业后,分别在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担任物理学与微生物学研究教授,直到荣休;随后,他们定居在加州圣何塞。

张氏夫妇在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大学做博士后研究时,爱女张纯如于1968年出生,伊利诺州长大。张氏夫妇竭力保持自己孩子对中国文化的兴趣,让他们清晰地了解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的根。夫妇俩在家里和女儿纯如以及小儿子纯恺说中文,在外说英文。他们还在伊利诺伊为华裔孩子开了一个中文学习班,教繁体字,却用大陆的拼音方法,这也是一种独创。

张纯如1989年从伊利诺大学毕业,1996年出版了《蚕丝》,讲述了华人科学家钱学森为美国火箭科技作出的贡献,上世纪五十年代因麦卡锡主义而回到中国,后在中国发展起中国原子弹的历史。1994年12月,她第一次参加“世联会”在史坦福大学开的年会,听到了中国在二战中所遭受到的浩劫,深深感动,愤怒,尤其是南京大屠杀的残暴,更使她决定要把这段历史写出来让世人知道。我就是在这次会上有幸认识了她的。长发披肩、身材高挑的张纯如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智慧、端庄、优雅、秀丽。

1995年夏,张纯如到了南京,去采访了好几个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和受害者,获得了第一手资料。这一手资料都一一证实了她在美国档案馆中所见到的日记、信札和报道的记载是正确无误的。endprint

次年,张纯如找到John Rabe(约翰?拉贝)的外孙女。John Rabe是德国商人,是1937年南京安全区的负责人,John Rabe也是纳粹成员。纯如惊奇地发现John Rabe的外孙女拥有她祖父的一些日记、报道和原始资料,John Rabe的日记已经被翻译成英文、中文和其他一些国家的文字,日记记录了日本军国主义者于1937-1938年间在南京犯下的滔天罪行。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历史学家都承认这部日记的价值,并被视为第一部翔实记录南京大屠杀的最可信证据。

《不能忘却的历史—南京大屠杀》一书,花费了张纯如两年时间,她收集了来自中文、日文、德文和英文及一些从未出版的日记、笔记、信函、政府报告的原始材料,甚至查阅了东京战犯审判记录稿和采访了劫后余生的受害者,也通过书信联系日本二战的老兵了解情况,经过整理研究后才下笔成书。

纯如在她的书中,从三个不同角度叙述了南京大屠杀的事实:日本军队在南京的暴行、中国受害者受到的戕害、欧美国家组织的安全区拯救上万中国人民的事迹;被保护的中国人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包括妇女和儿童。书中除了揭露了战争的暴行,还揭露了日本惊人的掩盖事实的行为。我们一直没有意识到,直到纯如的书写好,才知道日本利用美国和中国的沉默,试图掩盖整个屠杀的历史,欺骗大众的良知……

1997年,她用英文撰写的《不能忘却的历史——南京大屠杀》出版后,引起强烈反响。该书书从三个不同的维度讲述南京的暴行。首先是从日本人的角度,讲述了一次有计划的侵略——日军奉命干什么,怎么干,为什么干;第二个是从中国受难者的角度出发,讲述了当政府面对外来侵略无力保护市民时,一个城市的命运,这部分收录了一些中国人的故事,有失败、绝望,也有背叛和生存;第三个是从美国人和欧洲人的角度,作为外来者,这些人至少在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时刻是英雄。在大屠杀期间,很多西方人士冒着死亡危险帮助中国平民,并向外界发出警报,通报发生在他们眼前的浩劫。在本书关于战后时期的章节中,我们再讨论美国人和欧洲人出于实用主义,对他们曾身临屠杀现场的同胞的话所持的漠然态度。在书中,她引用了George Santayana的话:“忘记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日本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读后如是说:“日本必须向侵略过的国家道歉并作出赔偿。这是最基本的条件。很多有良知的日本人会这样做,但是有些保守派和官僚及一些商业领导人却拒绝。”

而且此书面世后,洛阳纸贵,当年就销了五十万册,并荣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名单。接着,又译成多国文字,在世界各地销售,终于在国际上引起波荡与重视,从而为唤起世人关注二战日军在中国的罪行,使世界各国对日本军国主义罪大恶极的真面目有进一步的认识。因此,引起日本政府的反对及极右分子对张纯如的恐吓。

刚开始,她不为所动,继续拿起手中的笔奋笔疾书,完成了另一部力作《美国华人》,专家们称此书比任何以往有关美国华人的书更引起重视。

可是,罪恶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她的心头,日本军国主义的幽灵仍然在刺激她的神经。张纯如的精神经受不起如此强烈打击,结果于2004年11月8日在加州自杀,年仅三十六岁。一个生长在美国的华裔女子热爱祖国及同胞,用血泪书写历史向世界申诉,她把自己的心血倾注在这本书里,来贡献给祖国及所有受难同胞。为纪念一代女杰,旅美同仁立即出版了纪念文集《永远的张纯如》。

张纯如英年早逝后,其父母张绍进、张盈盈化悲痛为力量,接过女儿手中正义的火炬,成立了张纯如纪念基金会,继续为捍卫世界和平与人权而奋斗。张盈盈在忆文中说:“失去如此一个美丽、聪明、有爱心的女儿,没有人能想像作为母亲的我的悲哀心情,每当想起纯如,悲痛就会吞噬我,但是我为她骄傲,为她一生为人类做出的贡献自豪。……纯如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良师益友。她为正义和和平而战的使命现在也成为我的使命。”

如今,每当我打开张小姐送给我的书,看着她亲笔书写的:“希望世界永远不忘记‘南京大屠杀!”我内心不禁呐喊:张纯如女士,请你放心,我们不会忘记那段惨痛的历史,也不会忘记你!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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