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宏春
(中国海洋大学社会科学部,山东青岛 266100)
自然科学向社会科学研究的渗透
——原因、模式与限度
江宏春
(中国海洋大学社会科学部,山东青岛 266100)
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三大知识部类之间互相影响、互相作用,其中的一种情形,是自然科学向社会科学研究的渗透。社会科学介于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之间,兼具“科学”与“人文”的双重性,前者为自然科学的渗透提供了条件,后者为自然科学的渗透设置了限度。渗透的模式包括主体、客体、工具的渗透,精神理念的渗透,概念术语的渗透,研究方法的渗透,通过横断学科进行的渗透,通过交叉学科进行的渗透等。
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渗透
在学术研究当中,不同的学科之间并非彼此隔绝而是相互影响的,概念术语、思维方式、研究方法的相互借用,研究者本人的跨学科研究,都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如果把不同的学科归结为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三大类别,它们彼此之间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互渗现象。其中比较突出的一种情形,就是自然科学向社会科学研究的渗透。其原因、模式与限度,值得进行系统的探讨和深入的分析。
在探讨这一问题之前,需要就几个重要的概念作出约定:自然科学,指的是以自然界为研究对象的那些学科的总称;社会科学,指的是以人类社会为研究对象的那些学科的总称;人文科学,指的是以人的精神、心理、价值、意义为研究对象的那些学科的总称。单独使用“科学”一词,作狭义的理解,指的是依赖于观察和实验等经验资料,使用理性方法构建的实证性知识,也指获得这种知识的方法,以区别于通过直觉、信仰、思辨等其它方法及通过其它方法获得的知识,以自然科学及其方法为代表。与之相对的是“人文”,指的是关注人的生存、精神、心理、价值、尊严的知识体系及与之相应的情感、直觉、顿悟、移情、思辨、信仰等方法(上述概念的定义及其争论十分复杂,需另文讨论,此处的约定仅为研究提供方便)。所谓渗透,指的是一种学科或知识体系的研究者、研究对象、研究工具、理念、思维、方法等等向另外一种学科或知识体系转移、移植、辐射,或者前者对后者产生影响或借鉴意义的现象或过程。
自然科学向社会科学的渗透,原因是多方面的,学科自身的原因最重要。
(一)世界的连续性以及学科之间的内在联系
从世界的发展来说,从原子、分子、天体的产生到生命的出现,从生命的产生到人类的出现、社会的演化,是一个连续的过程。因此,自然现象、社会现象、人文现象之间,从时间的维度来说具有连续性,从空间的角度来说具有交互性。世界的结构与反映这一世界结构的学科结构之间,具有同构性。自然界、社会、人的三位一体的连续性必然要反映在不同学科之间的联系上。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作为三大学科部类,也就不可能彼此隔绝、相互孤立,而具有内在的连贯性。这从本体论层面为自然科学向社会科学的渗透奠定了哲学基础。
(二)“发达学科”的扩张效应与“不发达学科”的效仿行为
由于社会历史条件的影响和知识积累的特点,不同学科的产生时间、发展速度和成熟的程度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在一些学科基本建立了自己的体系的时候,仍有一些学科尚处于积累经验资料和提出初步设想的阶段。例如,牛顿1687年《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书发表,标志着经典力学的框架已经基本构建起来,而当时的化学学科和生物学科依然处于极不成熟的时期,化学还没有搞清楚燃烧现象,生物学离19世纪40年代施莱登、施旺提出细胞学说还差150多年,遑论基因理论。就当时而言,力学属于“发达学科”,而化学和生物学则属于“不发达学科”。
不仅自然科学内部的不同学科之间在成熟的程度方面存在着差异,自然科学作为一个整体,与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相比较,更是存在着成熟程度的差异。总的来说,自牛顿力学体系建立以来,自然科学不断繁荣发展,并在工业革命期间使科学家的理性主义传统与工匠的经验主义传统合流,转化为空前的生产力,展示了其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巨大能量,宣告了人类理性的无比威力。与之相比,社会科学的发展则要显得滞后,“社会科学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体系产生于19世纪,是为适应大工业生产等大规模社会结构的管理需要而产生的。是近代社会结构化的产物,它把近代以来产生的结构化的社会组织、社会群体、社会关系作为研究对象,其主要研究对象都是近代才得以形成和发展的社会现象”①张华:《科学精神: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必然属性》,《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第23页。。其体系的成熟度和方法的完善性不及自然科学。
学科成熟度的差异就像电势差产生电流、水位差产生水流一样驱动知识的流动,促使发达学科的思维、理念、方法向不发达学科渗透。这其中的原因在于:其一,发达学科鉴于其巨大的成功,产生方法和理论上的自信,往往不自觉地突破自身的界限,扩张势力范围;其二,不发达学科由于问题意识、方法手段和学科理念都处于起步阶段,产生向发达学科效仿和借鉴的行为。例如,力学比光学、电磁学更早成熟、更早形成统一的范式,力学中的“质点”思维对光的粒子说、电磁现象中的“电流体”、“磁流体”理论(把电现象、磁现象归结为某种微粒)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自然科学向经济学、管理学、社会学、政治学等社会科学的具体学科的渗透也非常明显,例如,孔德就曾模仿物理学的方法建立社会学的体系,并将其分为“社会静力学”、“社会动力学”。
总的来说,如同发达的“帝国主义”国家向外输出产品、资本、技术,并在全球扩展自身的影响力一样,相对成熟、完善的自然科学学科充当了知识领域的“帝国主义”角色,向不成熟、不完善的社会科学进行渗透,社会科学的一些学科,出于学习先进的目的,主动“对外开放”、自觉进行仿效,用自然科学的方式改造自己,促进自身的发展(其中被自然科学成功渗透的经济学又成为社会科学领域内新的“帝国主义学科”,其理念和方法进一步渗透到社会学、政治学等社会科学门下的其它学科)。这一过程,从牛顿力学体系建立或者更早的文艺时代就已经开始,直到今天,仍然表现为不小的一股潮流。
(三)社会科学的特殊性
之所以自然科学的思维、理念和方法可以向社会科学研究渗透,与社会科学自身的特殊性有关。
首先,社会科学介于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之间,属于二者之间的中间区域和过渡地带,兼具“科学(Science)”和“人文(Humanity)”双重特征。其主要的原因在于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具有“物性”和“人性”的二重性。所谓的“物性”,就是被研究的客体是“物”,没有思想、感情、意志和能动性,不因为主体的研究活动而有意识的改变自身的行为。物理学、化学等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具有这种性质。所谓的“人性”,此处指的是被研究的对象是人,具有精神、情感和自由意志。人文科学研究人的生存、人的价值、人的意义和人的精神世界,直接关注的就是人的内世界,这样的人,不能被当做“物”来对待。
图1 社会科学的双重性
社会科学研究社会现象和人的活动,离不开人。但社会科学所研究的人,则具有一定的物化特征,即物性,因为社会科学所研究的人,已经抽象化、理论化、类型化了。例如,经济学研究的人,并非一个“有爱有恨”、“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理性人”,某种程度上类似于一个计算器:在约束条件下追求目标函数的最大化。其他社会科学的学科也多关注人的总体的、统计意义的、平均意义的特征,而非人的个体差异和丰富多彩的一面,即注重同质性而不是异质性。此外,社会虽然是由个人组成的,但作为个人的集合,其整体行为难以被任意一个单独的个体行为所改动。这种“平均人”、“总体人”,理想化、类型化、抽象化、代表性的人,使得社会科学的客体具有“物性”的一面,研究者可以将其视作自然客体,采取类似于自然科学的方法加以处理。这正如迪尔凯姆所指出的“应该把社会事实作为物来研究……凡是社会事实,都具有物的性质”。①迪尔凯姆:《社会学方法的准则》,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35-50页。其次,虽然人类社会不断发展变化,社会现象处于变动当中(例如,从自然经济到计划经济、市场经济;从君主专制到民主政治),但给定一个有限的时空范围,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界限之内,社会现象是近似稳定的,具有可以观察、可以描述的性质,研究者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对其背后种种要素的“稳定”联系进行研究是可能的。
总而言之,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具有“物性”的一面,这为自然科学理念、思维、方法的渗透提供了前提。
(一)主体、客体与工具的渗透
主体指的是研究者,客体指的是研究对象,工具指的是研究者所使用的仪器、设备等。主体、客体、工具的渗透,是一种外部的、表层的渗透。
所谓主体的渗透,指的是学术研究人员跨越学科界限,从原学科领域进入新学科领域的行为。此处特指自然科学工作者从事社会科学研究的情形。由于知识结构的原因和思维的惯性,原从事自然科学研究的学者转而从事社会科学研究时,会自觉不自觉地将已有的知识结构与思维方法与新的学科进行“嫁接”,从而使其社会科学研究带有或多或少的自然科学的痕迹(至少部分学者如此)。如原从事物理学的人员在从事经济学、管理学研究时,多喜欢使用数学模型方法。原学习或研究自然科学的学者在研究哲学时,多从事科学哲学领域。
所谓客体的渗透,指的是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技术化、产业化之后,引起人类生活方式、生产方式的改变,从而导致新的社会现象的出现,扩大了社会科学的研究范围。比如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使得人类进入信息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信息的传播、舆论对政治的影响,都出现了新的发展,对社会科学提出了新的课题。
所谓工具的渗透,指的是自然科学研究成果技术化、物化、产业化之后成为科研设备和仪器,并为社会科学所用。例如,电子计算机和各种软件都已广泛应用于社会科学研究,并发挥着重要作用。
(二)科学精神的渗透
自然科学以物作为研究对象,注重客观、理性、逻辑和实证,使得自然科学的学科具有一种普遍的精神、理念、气质,这种精神、理念、气质,可以概括为“科学精神”。1942年,科学社会学家默顿提出了科学的精神气质,即科学的规范:普遍性、公有性、无私利性和有组织的怀疑主义②Morton,R.K.,The Sociology of Science:Theoreticaland Empirical Investigations,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Press,1973,pp.254-266.。有学者认为,默顿的科学规范表达了科学的精神③马来平:《默顿科学规范再认识》,《自然辩证法研究》2008年第5期,第94页。。还有学者认为:“科学精神是从科学这门学科的精华中凝结和提升出来的文化精髓和价值观念体系。其大致内容是:以物(外在对象)为尺度,追求真实,探索规律,推崇理性,重在获取真知,注重实证判据,实现最大功效。如果以‘精神’作为后缀来表述,就是所谓的客观精神、理性精神、规律精神、实证精神、实效精神等”④杜也力:《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研究综述》,《哲学动态》1999年第10期,第16页。。科学精神最初是从自然科学当中发展出来的,自然科学研究也内在地蕴涵了那样一种精神和理念。社会科学作为一门广义的科学,显然也必须追求普遍、公有、无私利和有组织的怀疑主义。此外,社会科学的一些学科深受理性精神的影响,也注重逻辑和实证,而非单纯的描述、感悟和思辨,体现了科学精神的渗透。
(三)概念术语的渗透
所谓概念术语的渗透,指的是社会科学的学科使用类比和隐喻的方法,移植、借用自然科学的概念、术语,运用于社会科学研究。比如经济学研究中所使用的“均衡”、“波动”、“熵”等名词,均来自于自然科学。
这种形式的渗透,一是需要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在结构、功能、表现形式或作用方面的类似性;二是需要对原有概念进行适当的改造或“转译”,以适应新的情境。比如热力学中的“熵”,是克劳修斯提出的一个概念,意指热力学系统中能量分布的均匀程度,即“无序度”,并给出了熵变化的具体表达式。经济学、管理学当中借用这一概念时,需要对“能量”、“无序”等概念进行类比、引申、重新定义。例如,有学者给出了“管理熵”的定义:“管理信息与概念系统在传递过程中的传递效率与阻力损失的度量。就是对管理系统输入物质、能量与信息转化成管理功能的转化率度量,即管理计划目标与实际效果差别的评价,从反面对管理效率进行度量”。此种做法就是概念术语的借鉴和移植⑤宋华岭:《广义与狭义管理熵理论——管理学的新研究领域》,《中国煤炭经济学院学报》2002年第1期,第47页。。
自然科学的概念运用于社会科学研究,一是可以借助于该概念的原有含义,增强人们对新现象的理解;二是使得相关的表达更为形象、生动;三是为自然科学理论与社会科学的嫁接作好准备工作。因为理论是概念编织起来的网络,没有概念这个纽结的转换,理论的借鉴将失去桥梁和依托。
(四)研究方法的渗透
自然科学向社会科学的渗透,最重要的就是研究方法的渗透。
一是数量化方法。数量化方法方法常用于自然科学研究,但也可以为社会科学所用。数量化研究方法,就是定量研究。“‘定量研究’的基本原则是:知识的发现要依靠归纳法,检验研究的结果所形成的假说或理论要以‘假设─演绎’的(hypotheticodeductive)模式所需求的逻辑程序给以检验”①沃野:《关于社会科学定量、定性研究的三个相关问题》,《学术研究》2005年第4期,第44页。。这种研究方法为自然科学所常用,尤以物理学为其典型。社会科学当中的经济学、管理学等学科运用量化研究的方法非常普遍,社会学、政治学等学科受行为主义方法论的影响,也在量化研究方面取得不小的进展。
二是自然科学的实验方法。所谓实验方法,就是用模型代替原型,在人工控制的条件下对客体实施研究的一种方法。模型是人们对复杂的客观世界的一种简化的建构,用以替代原型,以给研究活动带来方便,分为实物模型、思想模型和计算机模型三种类型。自然科学的实验装置是一种实物模型,思想模型则可以用数学符号、图表、文字等加以表达,计算机模型是用计算机建模或者软件模拟的方式来对现实世界进行研究,介于实物模型与思想模型之间。相应的,科学实验有三种:实物实验、思想实验和计算机模拟实验。对于社会科学而言,实物实验并不多见,因为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是人,虽然可以用实验的方法研究人的行为,但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因为这涉及到人的心理因素、过程的不可逆性、人的行为的复杂性以及道德伦理等方面的原因。思想实验和计算机模拟实验则可以用作研究的辅助工具,加速研究的进程。尤其是计算机模拟实验,本来只是在自然科学领域使用,后来也在社会科学中受到推崇,前景非常广阔。“目前,计算机实验方法已经在经济学、社会学、人口学、历史学等社会科学领域得到了广泛的应用,甚至在哲学领域也开始运用这一方法来解决传统的哲学问题或对哲学的理论进行检验”②孙明贺、郦全民:《论社会科学研究的计算机实验方法》,《东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第22页。。
三是自然科学理论和具体研究方法的渗透。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尽管研究的对象不同,但在某些方面也具有相似性。这就有可能采用类比的方法,将自然科学的理论和具体研究方法运用于社会科学研究,从而将社会现象纳入自然科学的视野和框架,进行一种特殊视角的审视,取得某个侧面、某种层次、某种程度的认识。物理学的理论和方法对社会科学的影响很大,“苏联著名哲学家E·M·凯德洛夫总结到的解释原理、简单性原理、物理学世界图景的统一原理、数学化原理、守恒原理、对称原理、对应原理、互补原理、可观察原理和基元性原理,它们都是对物理学方法论的抽象概括,对社会科学影响深远”③周田:《物理学方法论在社会科学中的应用与发展》,《科技信息》2008年第17期,第307页。。生物学对社会科学的影响也至为深远。例如,美国加州大学大学经济学教授杰克·赫舒拉发(Jack Hirshleifer)就讨论过优惠、利息、市场、竞争、分工等概念的生物学基础,并为一些经济、管理方面的问题建立了生物学模型。
(五)通过横断学科进行的渗透
所谓横断学科,“是以自然界、社会和人类思维的某些共同属性作为研究对象的学科……是研究客观世界的多种运动形式中某些特定共同方面的学科”④王续琨:《交叉学科、交叉科学及其在科学体系中的地位》,《自然辩证法研究》2000年第1期,第45页。。横断学科并不以某个固定的具体客体作为研究对象,而是截取不同学科研究对象的共性,研究这种横贯于自然、经济、社会、政治等领域的现象背后的普遍机制和一般特征,其研究的客体是“关系”而非“实体”。一般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耗散结构理论、超循环论、突变论、分形理论、混沌理论等被归类为“系统科学”的学科就是典型的横断学科。这些学科的创立者基本上都是自然科学家,学科建立之初也主要以研究自然科学为主。例如,贝塔朗菲是从研究生物学出发进而发展出一般系统论的;维纳是在研究自动火炮的过程中创立控制论的;普利高津是从研究化学反应着手,提出耗散结构理论的。由于系统科学的这些理论在本质上注重关系而非实体,故能超越客体的物质属性和具体形态,延伸到社会科学领域。这就好比架起了一座桥梁,沟通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有利于人们发掘社会现象中类似于自然科学的那些属性、结构、关系,进行系统视角的研究。这种类型的渗透,是一种较为特殊的情形,即原来专属于自然科学的研究模式,后来被发现具有普适性,从而扩展到社会科学。
(六)通过交叉学科进行的渗透
自然科学的具体学科与社会科学的具体学科交叉,形成一门新的学科,是学科深度渗透的一种模式。如神经元经济学、计量历史学、管理控制论、政治地理学、生物政治学等。此种类型的交叉学科中,有的偏向于自然科学,有的偏向于社会科学。在偏向于社会科学的交叉学科中,自然科学作为客体,社会科学作为主体,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合为一体,为社会科学提供工具、方法和理念,进行全方位的、深层次的渗透。
(一)社会科学的“人文性”成为自然科学渗透的壁垒
前已述及,社会科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双重性,既有“科学性”(指接近自然科学的“物性”特征),也具有“人文性”(指接近人文科学的“人性”特征),其人文的一面会阻隔自然科学的介入,越靠近人文科学的那些社会科学,受到的这种阻隔就越强烈。也就是说: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相接近的一面,是自然科学渗透的壁垒,为自然科学的渗透设置了限度。
从方法论的角度来说,研究人与研究物存在着重大的差异,研究物可以采用一种较为客观的“解释”的方法,而研究人,则需要投射感情进行“理解”。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在方法论上的一个重要的区别,就是“解释”和“理解”之分。“‘解释’与‘理解’这两个概念,在西方哲学史上分别被用来代表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不同方法论,并经历了长期的争论。新老实证主义者皆主张一元的方法论,认为人文社会科学的方法也应以自然科学的精确方法为楷模,它们的目的都在于把握规律。新康德主义、后期维特根斯坦哲学主张‘理解’的方法论,强调从‘意义’、‘价值’的角度来把握人文社会科学的对象。”①陈嘉明:《科学解释和人文理解》,《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第72页。总的来说,自然科学注重“理解”,人文科学注重“解释”,社会科学则是介于二者之间,“理解”和“解释”都很重要(但在其不同的具体学科当中,二者的分量和比例存在着差别)。
比如,历史研究就不能过多的模仿自然科学的模式,它有着自己的特点,更加依赖“得体感”、“直觉”和“神入”等人文科学的方法。对此,马克斯·韦伯指出:“历史学家的‘得体感’或‘直觉’,而非一般化和对于‘规则’的意识揭示了因果联结。其与自然科学研究的区别恰恰就在于:历史学从事事件和人物的解释,而这些事件和人物是直接依照我们自己的精神本性的类推而‘解释’和‘理解’的;在历史学家的描述中,最重要的还是‘得体感’和历史学家报告的富有启发的鲜明生动,它们使读者‘神入’所描述的事情,一如历史学家自己的直观体验和亲历这些事情,而非挖空心思的把它推论出来一样。”②马克思·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韩水法、莫茜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第123页。历史研究的这些特短,体现了其与自然科学的差异。
(二)社会科学的不同学科具有不同的渗透“壁垒”
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三大知识部类之下的具体学科,可以按照“物性”和“人性”的差异、客体运动的层级、从“经验”到“超验”的过渡、现象的复杂性等指标,大致地排列成一个序列,例如,其部分学科可以排列如下:
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经济学-管理学-社会学-政治学-历史学-文学-艺术学-哲学-神学
在这个序列(注:数学、哲学的地位和作用较为特别,此处暂不讨论)当中,社会科学处于中间的位置。属于社会科学类别的具体社会科学,离左侧自然科学的距离存在着差异。大致而言,离左侧越近的那些学科,自然科学的“穿透力”就越足,对其的渗透就越深入,离右侧越近,自然科学的穿透力受到厚厚的“壁垒”的阻挡,渗透的程度就会弱化。例如,经济学与管理学离自然科学的距离最短,受自然科学的渗透也最为强烈。有作者使用文献计量方法,对CSSCI中共同标注“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与“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论文进行分析,定量描述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交叉发展情况。经统计,十年间,经济学与自然科学的交叉研究成果为1137篇,管理学与自然科学的交叉研究成果为447篇(其它学科均在100篇以下)③袁翀,禇怡春:《近十年我国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交叉融合研究》,《科技进步与对策》2012年第21期,第11页。,这也可以看作是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自然科学向社会科学的渗透程度,经济学与管理学受渗透的程度最大。而在历史学当中,除了一些简单的计量分析和类似于“历史决定论”的分析模式,自然科学的渗透程度就弱得多。在同一学科当中,因研究问题不同,自然科学的渗透性也会存在差异,涉及到探求“客观规律”、“因果模式”的问题,自然科学就有更多的用武之地,涉及到价值判断问题,自然科学的方法、理念就会无力处理,社会科学将转向人文。
(三)自然科学的不同学科具有不同的渗透能力
自然科学中的不同学科,对社会科学的渗透能力不一样。相对于其它自然科学而言物理学和生物学尤为突出。
对于物理学而言,这可能存在三点原因:第一个原因是物理学堪称最为“经典”的自然科学学科,学科成熟度高,抽象化、定量化的水平均超越了化学、生物学、地理学等;第二个原因是物理学是更为“基础”的学科,物质运动层次深入到原子以下的水平,而天文学、地理学等等,需要部分地建立在物理学研究的基础上;第三个原因是物理学的研究模式非常具有代表性:提出假说、建立模型、观察实验验证等一整套近代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最初是在物理学的领域内得到最广泛的使用的。物理学也受到科学哲学家的格外垂青,无论在认识论、方法论还是本体论方面,以物理作为案例是最多的,这和物理学的上述特质有关。既然物理学是自然科学的典型的代表,其对社会科学的渗透性最强,就不意外了。
对于生物学而言,由于社会科学关注人的行为,而人的生物属性是人的行为的深层决定因素之一,生物学的思想和方法对研究人的行为的社会科学的渗透,自然会非常强烈。经济学、管理学、社会学受生物学的渗透尤为明显。例如,神经元经济学这门交叉学科的出现就是生物学理论向经济学深度渗透的结果。
(一)既向自然科学学习,又要注意保持学科的独立性
自然科学向社会科学的渗透,既是一种客观存在的事实,也包含着主体的自觉努力。这既包括自然科学工作者向社会科学领域推介自然科学的成果,也包括社会科学工作者有选择的吸收和借鉴自然科学的思维、理念和方法。自然科学在其长期的发展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知识、经验、方法和理论,其影响已经超越了自身的范围。作为晚熟的社会科学,向自然科学学习可以缩短学科的差距,加速研究的进程(当然,自然科学也应吸收、借鉴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的成果,这是问题的另一方面,此处不讨论)。而且,既然社会科学介于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之间,具有“科学”的一面,借鉴、模仿自然科学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但是,社会科学毕竟是一门独立的学科部类,具有自身的特点,尤其是它的“人文”的一面,是自然科学难以介入的。简单地、过度地模仿自然科学,不仅不能促进社会科学的研究,还会“物极必反”,导致“唯科学主义”和“形式主义”,使社会科学误入歧途。
(二)区分不同性质的问题,“科学”、“人文”各得其所
社会科学的双重性,决定了社会科学的问题具有两个侧面、两种不同的性质。其中的一个侧面,属于“事实判断”的范畴,研究事实是自然科学的优势,可以吸收和借鉴自然科学的模式加以处理;另外的一个侧面属于“价值判断”的范畴,而研究价值问题则是人文科学的优势,应采用不同于自然科学的模式人文方法处理。这两个侧面应该加以大致的界定,并分开处理,混在一起,只会带来思维的混乱和研究的迷茫。马克斯·韦伯指出:“作为规范的实际绝对命令的有效性和经验事实命题的真理有效性,这两者是分属绝对不同的领域的问题,如果人们无视这一点并试图把两个领域强行合在一起,那么这两个领域各自的地位都会给毁了”①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韩水法、莫茜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第147页。。韦伯所说的“规范”、“绝对命令”就属于人文的领域,而“经验事实命题”则属于科学的领域。二者的差别决定了自然科学对人文社会科学的渗透只涉及其中的一个面,另外一个面是自然科学的禁区。搞清二者的差别是关键的关键。
研究自然科学对社会科学的渗透,不仅可以把握社会科学研究的趋势,也可以进一步认识两大学科部类之间的关系,更好地把握社会科学的本质,从而促进社会科学的研究。当然,自然科学向社会科学的渗透,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需要更深入的探讨,进一步的研究应从两个层面进行:一是哲学基础的分析,二是渗透方式和渗透程度的定性定量刻画。
Natural science's permeation into social science:reason,patterns and limitation
JIANG Hongchun
Natural science,social science,and human studies are three knowledge categorizations which have interactions among them.One of the interactions is natural science's permeation into social sciences. Social science is somewhere between natural science and human studies which has dual attributes,that is, social science resembles natural science and also resembles human studies.The former aspect provides favorable conditions for natural science's permeation while the latter sets limitations.There are many patterns of natural science's permeation into social sciences,including subject's permeation,object's permeation,instrument's permeation,spirit and idea's permeation,concept and term's permeation,research method's permeation,permeation through cross-cutting subjects and permeation through inter-disciplines.
natural science;social science;permeation
G304
A
1009-9530(2014)05-0012-06
2014-06-17
山东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计划项目(J12WA69);中国海洋大学教学研究项目(814255)
江宏春(1978-),男,中国海洋大学社会科学部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科学方法论、国际政治理论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