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
“地上的一切,一层层屋遮了;山上的,一叠叠青掩了”……每每读着朱自清的《静》,脑海里就会出现童年时的外婆家的院莆,像版画一样把这“恬静”刻在了我心上。
前年的夏天,我曾在英国中部的小城小住过些许日子,竟然仿佛回到了孩童时的外婆家。不得不经常思索着,这是城市还是乡村呢?英国前首相斯坦利·鲍德温爵士曾说:“对我来说,英格兰就是乡村,乡村才是英格兰。”
从住处驱车到小城中心只需十几分钟,一路上,车窗外一片片田园风光闪过,住户人家星罗棋布,宅院大小不一,皆是红砖砌墙,净白的窗纱,木栅栏或门廊前盛开着浓密的花丛……是那样的熟悉,似曾相识,渐渐地与我的外婆家“开窗面场莆”的院子重叠在一起。
岁月给我们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东西,当它远离你而去后才知珍惜。
思乡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为我那故乡曾经的恬静魂牵梦萦。
就要离开这个与外婆家相似的小城了,不知是否还会再来,也带不走一片云彩。傍晚时分,女儿依然陪着我散步,我知道要向美丽的英格兰乡村说声“See You Later”了,还想把这里与外婆家相似的一切都记住。
仲夏的英格兰乡村,从小山坡上向下望,绿地好似一池绿波,周围人家的房前屋后都盛开着着花卉,有的门前的果树上已结出果实,树枝上挂满了小小的青苹果,可爱极了,我拾起一个落在地上小果子,小心地放进了口袋里,好像要把这田园的盛夏都装走。
街对面,一座住宅院子的门廊上开满了紫罗兰,紫色中带些星星点点白花,真是个雅致人家。沿街向前,一棵像“圣”字的树吸引了我。女儿说,这是圣诞树!啊,生平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圣诞树,树长得很有秩序,树枝分布得很有层次,一层一层,越上边树枝越短,每一层的树枝都排列得平整向上,主杆的树枝再没有分枝,像是松鼠长长的尾巴,上面长满了细细的松针,树干有些像金黄色,虽然它没有雪松高大,然而很有气质。噢,它在冬天与雪松一样四季长青的……
看着这圣诞树,交响乐“雪松”曲子在耳边环绕,仿佛看见雪花飞舞的冬日,大道两边高高的雪松树枝上积满了雪,宽阔的大道上跑着归来的马车,随着马蹄踢踏的节奏和玲儿叮铛声声,松枝舞了起来,小松鼠跳跃起来,雪花飘落在人们脸上,落在了地上,好像说着“冬天来了,春天还远吗?”是的,我已盼着春天了,她是万物生长的好季节。
我的外婆家在东北辽宁东部的龙首山下一个小城里,这里的清晨,也曾有过与异国这个小城一样的恬静。那也是夏日的清晨,我出了外婆家的院子大门,太阳还没出来时,看那远处的高高的龙首山像被披上了纱,朦朦胧胧的,看着看着就变成了金红色,像是新娘子的盖头;一会儿,青山掀去了红盖头,露出了青青萃萃的山峦,整条街也热闹起来了。
看着眼前的英伦田园闪过,我更加思念我的外婆家。我经常会梦见在外婆家的后院儿玉米地里,我手里拿着一个网,追逐着飞了停停了又飞的蜻蜓,你来了它们一下就飞了起来,我追不上,我不知怎么也飛了起来,还是没有抓住,连外婆家的院子也找不到了……急得我哭了起来,醒后我的心疼了好一阵。
我小的时候,外婆家的院莆也种满了果树。前年与兄长妹妹一起回去看看外婆的家,外婆家的院子早已去无踪影,密如竹林的钢筋混泥土的高楼已把外婆家封在了记忆里。
那时,外婆家的窗子是木格子糊着白纸,朝南的窗前有两棵樱桃树,树下竖着两只大缸,每次看到外婆拿着木勺子从里边舀着什么,尝了后,一副神秘的样子说:“快好了,自家做的就是香哩。”到后来才知道就是自家手工制做的纯黄豆大酱,比现在的韩国大酱还好吃。
外婆家院子东面种着桃树,秋天季节到外婆家,外婆总是说:“快去摘毛桃吃吧,正是时候。”在樱桃树的对面有一条通向后院的小路,两边种着芍药花,有粉红、嫩黄、蓝白等五颜六色,风吹起时就像蝴蝶在两边飞。
外婆家没有养狗,但有两只肥肥的大白鹅,它们就担当了这院子里的卫士,别看没事时它的步履蹒跚胜似闲庭信步,可是,一看到陌生人,两只翅膀一张,飞一样扑上去,两片长长的嘴把你腿上的肉一夹,然后再一拧,惨剧发生了。一传十,十传百,远近知晓它们的厉害,一般陌生人不敢进院。
外婆家的后院占去了大院的一半,推开外婆家的北面窗子,高粱、玉米一片青纱,还间种着外婆喜欢的黄瓜、豆角,丝瓜,还有小葱,外公经常喜欢边开窗边说:“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外婆呢,经常说:“玉子,到后院去摘点新鲜的……”我就知道外婆要烧饭了,因为外婆经常给我们做面疙瘩汤吃,我就去园莆里采摘香葱、小嫩黄瓜,上面还带着露珠;看着外婆家的炊烟升起,院子里就发散着一股柴禾炼焦的味,我喜欢闻这个味道。我赶紧到水井把带着泥土的葱冲洗干净。
外婆家院子里有一口老井,铁铸的,有半人高,外形像葫芦,有一长柄挂在抽水轴心的钩上,长柄后半部分弯曲的像弓形,压水时要用力把长柄从上向下压,水就从葫芦的出水口哗哗奔流而出,压得快,水就出得快,水清如镜,夏天又凉又解渴,那时我人小,用力地从上向下扳长柄,再向上跳一下,借着身力压下去,终于水从井口出来了,很有成就感,喝着自己压出来的水,爽心怡神。记得有一次到云南,在去芦沽湖的路上,竟然看见与外婆家一样的老井立在道旁边,我激动地抢先去压水井,看着水哗哗的从地下涌上来,当成是外婆家的水井了。
外婆家的后院,若值青纱起高粱时,午后的蜻蜓静静稍息在尖尖的绿叶上或刚刚抽穗的尖尖上,一阵风吹起,十多只或几十只一起飞起,像是一架架停在半空中的小飞机,这是网住蜻蜓最好时机,外婆说,蜻蜓多了,蚊子就少,听后,我们就让蜻蜓飞回到它们喜欢的天空了。
思念是一种心病。前年,回老家探亲,与兄长、妹妹和妹夫及外甥都心照不宣在为父母亲扫墓后去看看我们的外婆的家。方位找到了,兄长说:“那边是周总理曾就读过的小学,再往前边就是小城因外公而专门建造的中医院。”又过一条巷子,走过几百米,兄长说:“这就是姥儿(北方称外婆的口语为“姥姥”或“姥儿”)家的位置了。”
乡梦是解不开的心结。我们几个默默相视,昔日的外婆家院莆早已去无踪影,原以为还可以站在那条街上找到看远处山峦的感觉,而眼前的是林立的钢筋水泥楼房,青青山峦已不再属于外婆家的美景了……外婆家的喇叭花你在何处开放,那些蜻蜓何处去停留,摇摇摆摆的大白鹅你是否逃脱了餐桌上的厄运……莫非它们也在离去之前想念着曾经的主人,才让我梦里与你们相见。乡愁,无法驱散的相思!
让我魂牵梦萦的外婆家的田园已经远去。然而,却在远离故乡半个地球之遥的异乡国度里相逢。在小城小住的日子里,用“舒适”还远远不够表达内心的愉悦,而我不能不说,“英格兰乡村”是人类的宝贵财富,它是生命的家园。这里是乡村,也是城市,不但因为有着美丽的田园,清新的空气,泥土的芳香,毗连的绿地,广袤的树木;它还有着发达的现代公共交通,自家车为每家生活必备,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教堂,有医院、学校、图书室、剧院、运动场、游泳馆等文化场所,还有很多精美的小酒吧,百年的西饼店。感觉这里的人们喜欢把生活中美好的方面展示于他人,贫富差别不大,这样的“乡村”,有谁会不喜欢呢?
阳光和绿地给生命带来了勃勃生机,孩子们在草坪上、大树下玩耍,在绿茵上跑步或踢球,还有几个年青人休闲地躲在草坪上淋浴着阳光,这里的绿地是可以亲近的,处处充满着爱意。小城的英泽名“考文垂”,我喜欢称她“可温水”,因小城之美就像一条静静的溪泉,在心底川流不息。
这里有着我童年时外婆家的影子,这里还有着我钦佩的戈黛娃坚贞与美丽的历史,有着从二战中重生的“火凤凰腾飞”的精神,她从不向人们述说她的磨难,而只把宜人的温暖和方便带给别人,就像是我的外婆。我喜欢外婆,她最操劳,也最关心着我们,她把家经营得那么温暧,把院莆打理得那样美好。有人说过,“真正的权力在于服务于他人。”相信有一天,我的乡梦会变成现实的,因为,我们的国家和我们正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