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语言与个体经验的关系

2014-06-30 04:23陈胄
作家·下半月 2014年8期
关键词:绘画语言

摘要 人们在观看一件绘画作品时,首先被作品传递出的氛围和营造的情景感染,感受画家的作品带给我们的视觉心理体验,或是奇思妙想,或是苦涩,或是灵异,或是孤独。这些绘画作品通过其特有的绘画语言传递画家的思想,让具有相同经验的人产生共鸣。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更多关心的是作品图像带来的视觉快感,很少关心绘画作品其独特的视觉语言是如何产生的,绘画语言与画家的个体经验的关系又是什么。本文试图论述画家的个体经验与其绘画语言的关系,为探索符合画家个体经验的绘画语言提供一种可能性。

关键词:绘画语言 个体经验 绘画观念

当幼儿的手指能拿稳画笔的时候,涂画便成为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墙上、地上、报纸上都成为他们作画的理想载体,看似几根不经意的线条,几个不成形的圈,几块随意涂抹的颜色,在它们背后都具有特殊的含义。一位4岁的小朋友在纸上画了一个弯弯曲曲的大圆圈,然后在圆圈的左右各加上一条很稚嫩的横线,圆圈的下方似连非连的两条竖线,在幼儿心里,这就是人物形状。在儿童语言表达能力尚不发达的阶段,图像似乎成为其与人沟通的重要语言,当你能读出某个儿童绘画里的故事时,他会欣喜若狂!这让我们重新思考绘画的原初,绘画是一种通过图像传播的交流语言。反观今天,为绘画而绘画,为语言而语言的绘画,笔者不禁想说,绘画不只是一种视觉形式的实践,更是与画家个体经验有着紧密的关系。因此,我们有必要对绘画语言、个体经验进行概念的梳理,同时探讨它们之间的关系。

一 关于绘画语言

“绘画语言”一说其实借鉴了语言学的研究术语,语言学中的发音、词语、结构、句子、语法成为人类语言的重要因素,无论学习哪一种语言都无法避开这些语言最基本的元素。语言学家R·L·特拉斯克言:“语言必须通过一定的媒介来表达。主要的媒介有两种,我们比较熟悉的是语言,人说话时,空气从肺经口和鼻腔被挤压出来,声带、舌和其他发音器官及各种方式改变气流产生一连串音来构成更大的语言单位,如单词与句子。”

绘画的语言也有其最为基本的元素:绘画媒介、造型、色彩。绘画常用的媒介材料包括:水彩媒介、油画媒介、岩彩媒介、丙烯媒介、水墨媒介、数字媒介等,每一种媒材所产生的视觉感受各不相同。例如,水墨媒介,通过毛笔的提、压、转、折产生丰富的笔痕,加之水与墨的比例关系在宣纸上留下丰富的浸润效果,形成中国画墨分五彩、笔走龙蛇的绘画语言。再如岩彩,它所用的颜料是五彩矿石研磨而成,用明胶做粘合剂,这种绘画给人一种古朴而色彩艳丽的视觉感受。其次,造型是绘画语言中的一个重要元素,中国传统画论在评论一张画时常用“形神兼备”来形容其极高的造诣。“神”的依托在于“形”的恰到好处。造型方式归纳起来包括以下三种。其一,具象写实造型。这是绘画造型中最常用也是最基本的方式,它以形写神,以形传思。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描绘贵族所蔑視的农民、小市民、手工劳动者、流浪汉等下层边缘人物,造型手法即为具象写实。其二,“意象书写”造型。“意象书写”是中国绘画最典型的造型手法,这个词也是作者本人通过多年的中国绘画研究提炼出来的。“意象”在中国人头脑中的产生与中国诗词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例如,孟浩然的诗“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月明之下,在两岸长满杂叶的江上飘着一叶孤舟。这里没有山石形状与颜色的描写,没有孤舟样式的刻画,完全是心意之象。此情、此象、此景就是一幅美轮美奂的水墨山水画。这样的山水画造型也只能是高度提炼的书法用笔才能完美体现的。以华喦的藏于广东省博物馆的《山水册页》(七)为例,瀑布山峰完全用侧峰写出,快速用笔留下的飞白把石头的质感表现得惟妙惟肖,树叶如写行书笔笔相连。其三,抽象造型。点、线、面在画面的分割,它们的形象组合不以“象”为目的,探索节奏美、韵律美、速度美等。如米罗的抽象绘画、波洛克的行动绘画。色彩在绘画语言中是直接关乎心理与情感的重要元素。紫色给人神秘、压迫的感觉,黑色给人深沉、神秘、寂静、悲哀压抑的感受,蓝色处理得昏暗时,它就象征迷信、恐惧、痛苦与毁灭。挪威艺术家爱德华·蒙克的作品《病中的孩子》色调以深蓝、深绿、深赭为主色调,传达出一种无法逃脱的死亡阴影怪圈,充满生与死的焦虑。

在探讨完绘画语言后,我们必须谈论影响画家绘画语言生成的核心:个体经验。个体经验是一个画家建立自己独特绘画语言的基础。

二 个体经验影响画家的绘画观念

个体经验对个人绘画语言的建构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画家有什么样的个体经验才可能产生什么样的绘画观念。个体经验就是一个画家的生命成长经历,也就是其个人的生活遭遇,这是个人独特的时间感。正如意大利思想家吉奥乔·阿甘本在他的《幼儿期与历史》一书中谈到的时间概念,他认为时间不是用年、月、日、秒来解释的,而是每个人和每个社会自身对时间的遭遇。在同一个时间段里生活在非洲原始部落和中国香港的人,他们所经验的时间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时间是由无数个这样的经验构成。可以说,所有的绘画作品都是对时间的视觉表现,因而画家的个体经验就显得尤为重要。

谈到绘画观念,很多人会把它直接与观念艺术等同起来。其实,观念艺术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西方美术流派。其作品要么将以前所强调的视觉习惯消除,要么完全抛弃长期以来艺术品必须具备的“作品”永恒性,取而代之以对某一观念或思想的反映。采用实物、照片、语言、拼贴等手法。观念艺术更加强调“思辨性”,艺术作品的物化显得不重要,在观念艺术家看来一件艺术品也许就是一次行动过程,也许不会有任何物质的作品留下。例如:The Yes Men在2008“台北双年展”的参展作品是这样做的,他们于全球保险业者在佛罗里达州举办的“灾难损失”年度会议上,以石油能源公司哈里伯顿的名义发表一款能夠抵抗地球暖化的“救命球”影片纪录。这次行动就是他们的艺术作品。

这里所讨论的绘画观念是画家思想所表达出的主体意识,它是在意识中反映、掌握外部物象和在意识中创造对象的形式化结果,它属于精神层面的东西。绘画观念的形成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来源于外部环境的影响与规训,例如,社会背景、地理环境、知识结构、家庭环境、生活经历;二是,来源于个体内部的独特性,就如石涛所说的“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从绘画观念的两个方面可以看出,绘画观念是画家个体经验在思维层面的体现,画家的个人经历、社会环境、知识结构、性格直接决定了他的绘画观念。

有人认为,绘画语言是绘画观念的外在体现,也有人认为绘画语言本身就是一种绘画观念,对绘画语言不停的探索便是对绘画观念的建构。让我们来看看个体经验与绘画语言的关系。

三 个体经验与绘画语言的关系

充分认识画家个体经验与绘画语言的关系,才不至于将绘画语言理解为绘画技术的共同经验(既有的绘画技术传统),毫无新价值。清初画坛“四僧”之一朱耷,从他的画中既能看到他夸张变异的造型,同时又有书法用笔规范制约。其实,朱耷的个人经历极为丰富,他是明朝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宁献王朱权的九世孙,祖父与父亲都擅长山水花鸟。后来经历了明朝的灭亡、父亲的早逝,这让年少的朱耷内心极度的忧郁,从此隐姓埋名剃发为僧,遁迹空山以亡国后裔的身份保存自己。这样的个人经验造就他独特观看世界的方式,既有对亡国的悲痛思念,又有佛家的空灵禅意。因此,朱耷观看外物有一独特的方式,他眼中的鸟、鱼、芭蕉、荷花形象飞扬跋扈造型怪异,但其具体笔墨语言的运用又因长期的书法、人文规范使用笔极为考究耐看。

又如,石涛的绘画语言具有老照片的褪色感,看他的画似乎在阅读一张张具有历记忆史感的老照片。石涛是迫于宫乱不得已而背井离乡,故土的风景就如一张底片嵌入他的心里,有一种透过昨之景看今朝的感觉。记忆的个体经验和此在之间错位,让时间延缓了,表达出那种无尽的期待而又悄然逝去的生命。例如,《黄山八胜图》(之一)画面背景是淡墨山水,就像记忆中的片段,前景小面积点以焦墨的松树,将两个时空的感受叠加。此类作品还有《杜甫诗意图》、《荷塘戏禽图卷》、《河上花并题图卷》等。

再如,出身于官宦之家的陈洪绶早年一心热衷于功名,希望通过仕途实现他的政治抱负,然而仕途却屡屡受挫,现实将他逼入士大夫阶层的“画师”。理想与现实落差之痛苦郁结于心灵的深层。加之1644年崇祯自缢,清兵入关,身处遗民角色的他一直处于“亡国受辱”的生与死徘徊之中,这一矛盾与痛苦伴随终老。这种郁结心中的矛盾与痛苦需要释放,需要获得平衡的支点,用王璜生的话分析:“性格深层郁结着一组组深刻的冲突和矛盾,这矛盾的郁结在他天资和功力也即对于艺术造型及意象的非同一般的创造力催化下,制约其张狂奔脱,恣意不羁的表现。这等等心理冲突不自觉地生发为他造型特点与图式特点。”陈洪绶绘画造型夸张变形,评论他的绘画总会提到“高古奇骇”、“超拔磊落”、“姿态奇秀”、“力量宏深”。

一个画家要建立一套自己独特的绘画语言,首先需有一种新的观看世界的方式。前面我们已经分析了个体经验是建构一个画家观看和认识外部世界的方式,它是个体观看认识世界的基础,而画家的观看和认识方式会影响他的绘画语言。举个简单例子:一个木匠看到一棵大楠木与一个画家看到同一棵楠木时,他们观看的方式会不一样,看到的结果也完全不一样。作为一个成熟的画家而言,任何一种绘画语言背后都有其绘画观念所在,而绘画观念的形成离不开个体经验。所以,我们在欣赏一件优秀的绘画作品时,我们得了解作者的个人经历、社会环境、家庭背景、知识结构以及他独特的精神气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读懂这位画家的绘画语言。

四 结语

“绘画语言”本身是中性的,它就是工具,怎么使用这个工具和为什么这样使用就直接与画家的个体经验相关。一个画家要建立个人的绘画语言必须清醒地认识个体经验的两个方面:共同经验和个体独有。否则,一切为寻找绘画语言而制造绘画语言的劳动都是徒劳的。尽管,偶然所得的绘画语言时常会带给我们思考和认识世界的灵感,这种感性认识也是基于画家的个人经验的。美国享誉世界的当代女艺术家路易丝·布儒瓦就是一个充分利用自己成长经验做作品的艺术家,她的创作灵感与童年经历密切相关。在路易丝·布儒瓦的记忆中,母亲约瑟菲娜就像一只和善的蜘蛛,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后来,路易丝·布儒瓦的绘画和雕刻作品的內容一直是大蜘蛛。绘画作品是一个时代历史的视觉书写,而历史本来就是由无数个体经验建构而成,故此,画家只有本着从个体经验出发建构绘画语言这一角度出发才具有史诗般的价值和意义。

注:本文系西南民族大学2011(2012、2013)年研究生学位点建设项目,编号:2011XWD—S0504。

参考文献:

[1] R·L·特拉斯克、比尔·梅布林:《试读语言学》,安徽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

[2] 沙灵娜译诗,何年注释:《唐诗三百首》,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3] 毛建波、江吟、窦亚杰:《石涛画语录》,西冷印社,2009年版。

[4] 王璜生:《中国明清国画大师研究丛书:陈洪绶》,吉林美术出社,1996年版。

(陈胄,西南民族大学艺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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