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麻雀运动和关山月的反思

2014-06-24 11:49何玉峰
杂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8期
关键词:战利品关山月亩产

何玉峰

1958年5月25日,我参加了广州市区开展的一场特殊歼灭战,要歼灭的是小小的麻雀。这天是星期天,学校老师只让寄宿生在校园里灭雀,其余同学都回家,参与街道的灭雀行动。

是日,天才蒙蒙亮,我与几个同学拿着铜盆铁桶到竹丝岗另一同学家里,再一齐登上三层楼的天台。随着天色渐明,只见四周楼顶上都站着严阵以待的人群。时是夏日,麻雀也起了个早,它们在树桠间和屋檐下跳跃觅食,吱喳之声可闻。死神已向它们逼近,它们却浑然不知。到了预定时间,是6时15分吧,市灭麻总指挥部一声令下,全城同时响起铜铁器的敲击声,还有锣声和鼓声。系着布条的竹竿、披着衣服的假人,也随着人们的呐喊声直向天空左右摇动。那些原本正在吱喳嬉戏的麻雀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分贝数极高的嘈杂声和在空中摇动着的物体吓得“喳——”一声冲上天空逃命。然而无论它们飞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摇旗呐喊声,它们根本就没有可以安全着陆的地方。它们长时间在天空中惊惶地南逃北窜、东闯西突,直到体力不支而坠地,任由人们生擒,再任由人们以各种方法处死。三个钟头以后,再也见不到麻雀从我们头上飞过,我们也就收兵了。

这天人们采用的是“轰”杀战术,在以后的两天里,有人还继续用捕、毒、射、掏的方法歼灭“残敌”。战斗结束后,报纸公布了一组数字:参战人数一百四十万,灭麻三十一万只,从雀口里抢回粮食一百三十多万斤。当年7月份的《广东画报》在转载这组数字的同时,还配了五张人们轰杀麻雀的现场照片,并有一段类似快板表演式的文字:麻雀小,害处大,吃粮食,伤庄稼,全市人民动员起来消灭它!轰轰轰,打打打!轰得它无处躲,打得它无处藏,苦战三天坚决把麻雀消灭光!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在一次美术作品展览会上看到关山月的一幅画,画中画了一大串麻雀尸体,画题好像就叫《战利品》。这样看来,当年有些艺术家也都在为这场歼灭战叫好呢!

人常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五脏俱全的生灵自然也有与人类相似的智慧和情感。1947年,一个叫郭风的作家写了一篇名为《麻雀》的散文。作者通过观察一对麻雀夫妻在自家窗外的土墙洞筑巢、生活的全过程,感受到了这对麻雀夫妻的恩爱与快乐,表达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渴望。远在1878年,俄国文豪屠格涅夫也写过一篇《麻雀》。他记载的是一只作为父母的老麻雀在猎狗面前机智勇敢地抢救下一只不慎从巢穴中掉地的幼鸟的故事。

如上所述,麻雀在人类的眼里的确是精灵可爱的小家伙。可那个时候,国人为什么要以它为敌呢?半个多世纪了,我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只知道当时是先把麻雀定性为偷吃粮食的害鸟,将其推到老鼠、蟑螂、蚊蝇的行列,合称“四害”,而后一起歼灭。现在想来,当年以麻雀为敌是有背景的。那时农村大跃进已进入高潮,各地都提出了“夏收亩产放卫星”的口号,水稻亩产要超万斤。为了保证每颗粮食都能纳入亩产的数字里,就只好来个“雀口夺粮”以充数。如此说来,麻雀倒是首当其冲地成为我们农业大跃进的牺牲品了,真冤啊!

麻雀的冤案终于由民间自动平反了,当年手提一串麻雀尸体当街拍手称快的人也学会了反思。前年年底在广州美院关山月百年诞辰纪念展上,那串“战利品”又惊现于我眼前。不过“战利品”的左上方却多了一大堆文字。细看之下,原来艺术家也学会了反思。关老于1980年在原画上以文字方式指出当年以麻雀为敌是极左思潮所致。他最后写道:“余对笔下此雀之遭遇深感内疚,爱缀数语聊澄是非耳。”

【原载2014年4月27日《南方都市报·历史评

论》本刊有删节】

插图/障碍/康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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