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
中国曾被列强称为“东亚病夫”,而《孽海花》的作者曾朴就曾自号“东亚病夫”。
曾朴(1871—1935),是近代知名的文学家、出版家。他生活的年代,正值中国内忧外患交并、社会思潮急速变化的时代。曾朴一生经历过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曾朴虽从旧垒中来,但他对这些变革社会的前进运动都抱着积极拥护的态度,他所表现的爱国主义立场是值得肯定的。
曾朴早年是个旧式举人,但却十分厌恶封建科举制度,在其少时所作《赴试学院放歌》中就痛切揭露清廷科场视士子如盗贼的现象,对那些孜孜攻读八股文章钻营功名利禄的文士表示鄙夷。光绪十七年(1891),曾朴迫于其父曾之撰的严命赴京参加会试,入场后却故意弄污试卷,并在卷面题诗一首,诗云:
起来狂笑抚吴钩,岂有生才如是休?
身世忽然无意沏,功名不合此中求!
字里行间充满了痛斥科场、鄙薄功名的激愤之情。
尽管曾之撰为他捐内阁中书留京供职,但是傲岸的曾朴不惯于浮沉宦海,常与文朋诗友把酒临风。留京几年,他终觉得小京官生涯不足以偿其志,愤然出都,脱离肮脏的官场。
戊戌变法前夕,曾朴居住上海,与改良派人物谭嗣同、林旭、唐才常、杨深秀等交往,畅谈维新,筹措变法活动。翌年,变法失败,改良派六君子被杀,曾朴适回虞山料理父丧,幸未罹难。这一时期,曾朴诗词有《李花篇》隐讽慈禧偏宠太监李莲英,又有《盆荷》隐叙光绪被囚瀛台,不仅非议朝政,为变法殉难志士鸣不平,也流露出希望光绪脱去桎梏重振国运的愿望。就在这时,常熟名士沈北山冒死上疏请慈禧交出政权,杀荣禄、刚毅、李莲英三凶,曾朴暗中参与其事。沈北山回常熟后匿居曾宅,事败被捕入狱,曾朴仍然百般照拂。1900年,江南知府经元善联名1230人上书谏废立(光绪),曾朴也参与此举。可以说,这一时期的曾朴受改良主义影响是颇深的。
曾朴于1902年至1903年间在沪经营丝业失败,遂于1904年与丁初我、徐念慈创办小说林社,大量发行译著小说以鼓荡新风气,其中也包括金松岑等编著的鼓吹民族革命思想的作品。继而,他又主办发行《小说林》杂志。秋瑾牺牲后,《小说林》发表了不少诗文以示哀悼。在这一时期,曾朴继金松岑原作续撰《孽海花》,鼓吹民族革命与民主革命的思想也由此开始萌发滋长。这不但在文艺创作中体现出来,也在政治活动中付诸实践。当时,清廷赔英款建沪杭南铁路,实则是出卖中国主权,舆论哗然。曾朴与马相伯等鼓动苏浙商界通电请愿,鼓荡民气,誓死反对卖国行为。也就在这期间,清廷将残杀秋瑾的浙江巡抚张曾扬调到江苏,曾朴与上海《时报》主人狄平子领衔发起驱张运动,被清廷密电嘱捕,但他仍然冒死鼓动驱张风潮,终于迫使清廷收回成命。此外,曾朴与资产阶级革命派人物金松岑、黄人、庞壁子、黄宗仰等人交往甚密。
这时,曾朴经营的文化事业因资金周转不灵而中辍,转为两江总督端方幕僚,未见作为。未及一年,端方调任北洋大臣,于是曾朴捐纳候补知府赴京引见后分发浙江,但因并无奥援,也仅仅充任杭州地方的发审委员与宁波清理绿营宫地局会办一类的闲曹小吏而已。
辛亥革命前夕,曾朴参加江苏省教育会,与黄炎培、沈信卿辈相往还。光复以后,他当选为江苏省议员,继而先后担任江苏省官产处长、沙田局会办、财政厅长、政务厅长等职,在这十几年的宦海生活之中,曾朴严拒加征捐税,力争教育专款,后因反对苏省执政军阀孙传芳呈征亩捐未果而称病请辞。
此后,曾朴沉醉于“小红低唱我吹箫”的欢场生活。也许优秀才子的问世,需要美女红袖添香。李白、杜牧、白居易、柳永、苏东坡、秦观、周邦彦、陆游、辛弃疾、唐伯虎、张溥、钱谦益……概莫能免。这里便有一个社会功利的目的包含其间。在儒家正统思想的束缚下,良家妇女被禁锢于楼宇深处,或蹉跎于颠沛流离的困境,很少有机会参加文士名宿的交际场合。从浪漫的文学史角度观照回溯,才子喜欢与妙趣横生媚态千种的妓女交往,这曾经是一种时尚,一种刺激文学生长勃发创造欲望的美好时光。青楼女子用她们青春的光艳和聪慧奇异的情愫拨动生命之弦,这是一架竖琴,经由历代文人慢捻轻弄,与诗歌史、音乐史、小说史息息相通。其实,情欲和真爱很难划分,而作家的高明在于他能点石成金。
1915年12月,曾朴和冷御秋、钮永建等在沪谋划江苏方面的反袁运动,军费匮乏,他慨然负筹款之责,并且输私蓄以充军实。
五四运动发生那年,曾朴资助次子曾耀仲留学德国法兰克福医科大学,并嘱托他收购法国文学书籍,以便着手编写法国文学史大纲。1927年,已经56岁的曾朴苦于自己法语发音不准,特地找到一位法国女士开设的法文夜间补习班,并让儿子陪他一起报名参加。从此,每天吃过晚饭后,父子俩就徒步到校,认真听课,前后足足花了半个年头,留下了一段父子同窗的佳话。
与此同时,曾朴与长子虚白在沪创设真美善书店,创办《真美善》杂志。这一时期,曾朴的主要贡献是介绍法国文学。据现有资料统计,他翻译的法国文学创作和文艺评论有31篇(部),尤其对法国进步的浪漫主义大师雨果介绍最力,雨果反对古典主义强烈倾向的《克林威尔》,反对暴政的《嬉王》、《欧那尼》,暴露资本主义社会黑暗的《笑的人》(今译《笑面人》)、《巴黎圣母院》等戏剧和小说,都是由他最早介绍到中国来的。
曾朴的《孽海花》,历来被公认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中最有价值的一部作品。《孽海花》前二十四回问世以后,仅在1905至1906年间就再版15次,印数达五万册,可见其影响之广大。他又续成三十五回,容纳了从同治初年起到甲午战败大约三十年的社会历史。《孽海花》之所以当时洛阳纸贵,乃由于它的思想倾向是进步的,取材是现实的。首先,曾朴高瞻远瞩,反映三十年来中国政局。曾朴一针见血地指出:“朝中歌舞升平,而海外失地失藩,频年相属。日本灭了琉球,法国取了安南,美国收了缅甸,中国一切不问,还要铺张扬厉,摆出天朝空架子。”小说又具体描绘了在列强环伺不断侵凌下的清廷十年两败,上层士大夫的崇尚空谈、醉生梦死,为日趋崩溃的危局提供了惊心动魄的验证。在述说政潮变化消长方面,凡洋务运动从兴起到失败,改良主义的崛起,资产阶级革命派初露头角,他在小说里都有比较清晰的反映。如此巨大的概括力,实是其它三部谴责小说所不及的。endprint
可以说,《孽海花》是第一部情节超越中国现实社会领域的小说。他描写了德国、俄国和日本的政治生活,尤其是以热情赞颂的态度述说了日本革命者和俄国“虚无主义者”革命运动的一些章节。小说中也出现了伟大的俄罗斯作家赫尔岑、车尔尼雪夫斯基、托尔斯泰的名字,并且述说了他们与俄国初期革命运动的关系;也借俄国人毕叶的话,宣扬了“天赋人权,万物平等”的民主主义启蒙思想,警醒大家正视中国的现状,“看着茫茫禹甸,是君主的世产,赫赫轩孙,是君主的奴仆”,并表示痛恨这个“专制政体”。他又写史事来启发国人觉醒:“只要看元世祖是个蒙古游牧的部落,酋长的国度,一朝霸占了中国,我们同胞也自贴耳摇尾的顺服了九十余年,你们想想如今五洲万国,那里有这种好说话的百姓,本国人不管,倒教外国人来耀武扬威,多数人退后,倒被少数人把持宰割”,这还只是以“蒙古”影射清朝,接着在第四回里干脆公开叙说“满洲入关之始,亡国遗民起兵反抗”的史事,甚至在描写革命党人演说的情节中更露骨地提出“现在的革命,要组织我黄帝子孙民族共和的政府”的召唤。在清廷淫威之下,竟然公开宣扬如此强烈的种族革命主张,实在是不寻常的。《孽海花》中还塑造了孙中山、陈千秋等革命者形象,热情歌颂了他们的活动,这在晚清谴责小说中实为大胆的创举。关于中法战争、中日战争,曾朴借书中人物薛淑云在味莼园谈瀛会上的谈话,探讨了中国处于列强环伺的危殆处境,并且强调指出:“现在各国内力充满,譬如一杯满水,不能不溢于外,侵略政策,出自天然。”他对帝国主义本质的认识是比较清醒的。他明目张胆地指责慈禧挪移海军经费建造颐和园以图享乐之事:“今闻海军衙门军需要款,常有移作别用的。一国命脉所系,岂容儿戏!”由此可见,曾朴绝对是个不宾之士!
曾朴曾说《孽海花》虽也是联缀多数短篇成为长篇,但譬如穿珠,它不是直线穿的,而是“蟠曲回旋着穿的,时收时放,东西交错,不离中心”,“开成一朵球一般的大花”(《修改后要说的几句话》)。诚如《负暄絮语》指出:“近来新撰小说,风起云涌,无虑千百种,固自不乏佳构。而才情纵逸,寓意深远者,以《孽海花》为巨擘。”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称它“结构工巧,文采斐然”,把它列为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之一。遗憾的是,《孽海花》原计划有六十回,曾朴生前仅写到三十回,就因精力、体力不支,再也没有继续下去。好在友人张鸿承其遗志,从第三十一回写起,续至六十回,成《续孽海花》,并在1943年问世。
写到这里,我依稀记起郁达夫为纪念曾朴而写的散文《忆曾孟朴》:“……先生那一种对于无论那一件事情的丰富的知识与判断,真教人一辈子也不会听厌,我们在那一天晚上,简直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窗外的寒风,忘记了各人还想去干的事情,一直坐下来坐到了夜半。……曾先生所持有的一种爱娇,是当人们在他面前谈起他自己的译着的时候的那一脸的欢笑。……他的笑眼里的光芒,在于夏日发放的清风,暗夜散播的光明……”
(责任编辑:巫勇)endprint
可以说,《孽海花》是第一部情节超越中国现实社会领域的小说。他描写了德国、俄国和日本的政治生活,尤其是以热情赞颂的态度述说了日本革命者和俄国“虚无主义者”革命运动的一些章节。小说中也出现了伟大的俄罗斯作家赫尔岑、车尔尼雪夫斯基、托尔斯泰的名字,并且述说了他们与俄国初期革命运动的关系;也借俄国人毕叶的话,宣扬了“天赋人权,万物平等”的民主主义启蒙思想,警醒大家正视中国的现状,“看着茫茫禹甸,是君主的世产,赫赫轩孙,是君主的奴仆”,并表示痛恨这个“专制政体”。他又写史事来启发国人觉醒:“只要看元世祖是个蒙古游牧的部落,酋长的国度,一朝霸占了中国,我们同胞也自贴耳摇尾的顺服了九十余年,你们想想如今五洲万国,那里有这种好说话的百姓,本国人不管,倒教外国人来耀武扬威,多数人退后,倒被少数人把持宰割”,这还只是以“蒙古”影射清朝,接着在第四回里干脆公开叙说“满洲入关之始,亡国遗民起兵反抗”的史事,甚至在描写革命党人演说的情节中更露骨地提出“现在的革命,要组织我黄帝子孙民族共和的政府”的召唤。在清廷淫威之下,竟然公开宣扬如此强烈的种族革命主张,实在是不寻常的。《孽海花》中还塑造了孙中山、陈千秋等革命者形象,热情歌颂了他们的活动,这在晚清谴责小说中实为大胆的创举。关于中法战争、中日战争,曾朴借书中人物薛淑云在味莼园谈瀛会上的谈话,探讨了中国处于列强环伺的危殆处境,并且强调指出:“现在各国内力充满,譬如一杯满水,不能不溢于外,侵略政策,出自天然。”他对帝国主义本质的认识是比较清醒的。他明目张胆地指责慈禧挪移海军经费建造颐和园以图享乐之事:“今闻海军衙门军需要款,常有移作别用的。一国命脉所系,岂容儿戏!”由此可见,曾朴绝对是个不宾之士!
曾朴曾说《孽海花》虽也是联缀多数短篇成为长篇,但譬如穿珠,它不是直线穿的,而是“蟠曲回旋着穿的,时收时放,东西交错,不离中心”,“开成一朵球一般的大花”(《修改后要说的几句话》)。诚如《负暄絮语》指出:“近来新撰小说,风起云涌,无虑千百种,固自不乏佳构。而才情纵逸,寓意深远者,以《孽海花》为巨擘。”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称它“结构工巧,文采斐然”,把它列为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之一。遗憾的是,《孽海花》原计划有六十回,曾朴生前仅写到三十回,就因精力、体力不支,再也没有继续下去。好在友人张鸿承其遗志,从第三十一回写起,续至六十回,成《续孽海花》,并在1943年问世。
写到这里,我依稀记起郁达夫为纪念曾朴而写的散文《忆曾孟朴》:“……先生那一种对于无论那一件事情的丰富的知识与判断,真教人一辈子也不会听厌,我们在那一天晚上,简直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窗外的寒风,忘记了各人还想去干的事情,一直坐下来坐到了夜半。……曾先生所持有的一种爱娇,是当人们在他面前谈起他自己的译着的时候的那一脸的欢笑。……他的笑眼里的光芒,在于夏日发放的清风,暗夜散播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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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朴曾说《孽海花》虽也是联缀多数短篇成为长篇,但譬如穿珠,它不是直线穿的,而是“蟠曲回旋着穿的,时收时放,东西交错,不离中心”,“开成一朵球一般的大花”(《修改后要说的几句话》)。诚如《负暄絮语》指出:“近来新撰小说,风起云涌,无虑千百种,固自不乏佳构。而才情纵逸,寓意深远者,以《孽海花》为巨擘。”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称它“结构工巧,文采斐然”,把它列为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之一。遗憾的是,《孽海花》原计划有六十回,曾朴生前仅写到三十回,就因精力、体力不支,再也没有继续下去。好在友人张鸿承其遗志,从第三十一回写起,续至六十回,成《续孽海花》,并在1943年问世。
写到这里,我依稀记起郁达夫为纪念曾朴而写的散文《忆曾孟朴》:“……先生那一种对于无论那一件事情的丰富的知识与判断,真教人一辈子也不会听厌,我们在那一天晚上,简直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窗外的寒风,忘记了各人还想去干的事情,一直坐下来坐到了夜半。……曾先生所持有的一种爱娇,是当人们在他面前谈起他自己的译着的时候的那一脸的欢笑。……他的笑眼里的光芒,在于夏日发放的清风,暗夜散播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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