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点（外一篇）

沈芮涵

我是阿左。习惯在没有鸡叫鸣啼的清晨醒来，抬手掩住洋洒过窗户的暖阳，裹一裹身上蔚蓝色的丝绒，抖一抖脚上昨夜积攒的尘埃。接下来，本该抚一抚你凌乱的鬓角，共同唤醒新一天的那些或美好或烦躁，但昨夜我和你离得太远，隔了一床的距离，却像分别了天涯海角，我听得见你清晰入耳的鼻息，感受得到你强劲明了的心跳，只是这面前挪不走的责任似的物什，隔开了我眼眸直射心脏的一束激光。

我知道，还要八万六千四百个时间单位的等待，我才有百分之零点五的概率与你相依相偎在那繁星满天的夜晚。不足一米的沟壑谷地，封隔了这一世的喧嚣吵闹，我注目着右前方最大限度倾斜角的空白，期待着妖娆的风姑娘勾起你的衣角，留给我满满的幻想与奢望。

我偷偷穿上了你送我的那只高跟鞋，暗灰色闪耀着隐秘的银泽光芒，你精细手工的雕琢剜刻，引着我的步伐，溅起尘埃点点，斑驳了谁足下的小步舞曲，斑驳了谁圆舞曲的乐章。

喜欢轻轻地踮起脚，再飞快地落下，感受你那边刹那间的支撑力，一踮一落，像是在玩黑暗中的跷跷板游戏，腾高时的喜悦与飞落时的心悸，裙裾摆开蕾丝花絮飞扬，我总是害羞地捂住脸庞，指缝间露出晶莹的瞳孔，直视右前方始终如一的空白。

我无法预测今夜的他会有怎样的举动，是气急败坏地逃离我们的佐佑，还是细细拂去辛劳一日积攒的尘埃，再巧算心机将我们置于两侧，任由那两步宽的床榻横亘于此，任由这前线的战壕里躺满哀尸。

我始终记得，在那银光泽泽的熔炉里的，那些属于我们的稚嫩却又真诚的誓言。我以为我们耐得住相守不相见的寂寞，忍得了不为众人关注的孤独。我以为，我们只要在彼此借力的支撑下步步向前就可以到达远方，却不曾想过我们所选择的他竟这般懦弱畏缩，慵懒在床上避世不语的人终究不会被上天眷顾，或只能同我们置这些无谓的气罢了。

亲爱的你，我是真的有些想你了。我抛开了女孩子家惯有的矜持局促，愿在心里甚至愿意当着你的面，坦坦荡荡地说出我的想念，只要我们得幸能再见一面。我知道你约莫也是在想我的，我也知道我们配合得愈发默契了，而他也不再耍那些怨念似的小性子了，同我们协作起来也认真得力得多。这些不得相见的日子里，你大概是强健了许多吧，每一次交替支撑，我总能感受到你那边稳妥的作力感，我几乎能想象得到你得意的模样，却又无法可想。

你送我的高跟鞋已经磨损了许多，我看得出上面汇聚的记忆碎片正一点点消散，亲爱的你，我们真的好需要见一面，将我们彼此心灵的空白补全，还请你为我再垫高那灵魂的高度。我们的他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了，可到底是什么，让我们越不过空间的鸿沟，时光的亘隔，彼此眺望奢想。

或许我已无力继续等下去，我已将那些时光耗在与他相伴与你相守的繁复中，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去，携着我满怀的思念和郁郁不得其解的困惑，或许会有幸在那最后一刻切着窄窄的倾角，再看一眼你的模样。

再见，亲爱的阿右。

当我瑟缩着想要再支撑一刻的时候，我仿佛就已做好了准备，我竭力将脑袋探得远远的，顺着他前进的惯性，向前跌倒，却只能瞠目不语。右边，并没有你的身影。可即便如此，生命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我只得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心中暗想，或许你会在别处等我吧。或许。

马路上跌坐着一个略带秃顶的中年男子，愤愤地将手边断裂的拐杖丢到一旁，单跳着那一条假腿向前走去，又有些不舍似的，返身拾起了拐杖。

义肢店又迎来了新顾客。

印象与你

老相册翻卷泛黄的页脚，悄然中透露了年岁流逝，沙沙作响的纸页页翻过，张张照片定格着生命中的瞬间，面庞上的笑容几乎令我失神。不经意间，思绪，被记忆的风，牵引回从前。

你还记得吗？那个落叶遍地的清晨，枫叶映红的天空见证了你我的相遇，没有痛声啼哭的轰轰烈烈，没有哑然失色的沉默，你我相望一眼，便在上帝的面前签下了这一生的契约。

你还记得吗？你牵着我的手，经历了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你拍打着节奏，鼓励我步步向前。你挥动双臂，为我呐喊加油。多少次在极限边缘挣扎，只一眼你的期待，便充满勇气继续咬牙走下去。

你还记得吗？蔷薇花开在窗前，却温暖不了屋内的你我，临近夏至的日子已经微热，我们却只能瑟瑟发抖地相拥而泣，彼此温暖，熬过那胜似寒冬的炎夏。

你还记得吗？你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的每一丝失望，你的每一份委屈，你每一次内心的挣扎，都通过那一根隐形的钢丝，牵动着我的心。

你还记得吗？蔷薇花几度盛开几度凋零，当仅有我们执手的年轮复增七旬，窗前的蔷薇七度凋零之时，我微笑着看你愈发幸福的脸庞，端详着远方坦荡的大道，鼓励你走向那或许幸福至久的人生新篇章。

你还记得吗？台风来临的那天，你撑伞来接我，卷起裤腿淌过淹没成小河的马路，随着风势站不稳来回摆动，一个疏忽跌倒在地；午夜时我高烧不止，伴着点滴有节奏的滴答声，你紧攥着我的手睡去。

你还记得吗？当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看不清红绿灯的指示，看不清模糊的方向，只能跟着你，跟着你一直走下去。

时光的沙漏颠颠倒倒，命运的年轮圈圈绕绕，这十六年的光阴岁月，你始终伴我左右，如一艘航母，为稚嫩无知的我、年少轻狂的我、不知所措的我，那般尽心尽力地保驾护航。

合上相册的末页，轻轻地抚摸那些沉淀的记忆，回想那些与你一起的日子，那些生命的印象，多想对你说一声：感谢有你，一直陪伴。亲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