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语素评价意义的实例化研究①

李寒冰

（北京大学，北京，100871）

英语语素评价意义的实例化研究①

李寒冰

（北京大学，北京，100871）

语言评价意义是一种主观意义，由词汇、语法手段来体现，根据韩礼德“语言系统的并协与互补”思想，词汇、语法构成连续体，语素作为该连续体的一部分，同样体现了语言评价意义。系统功能语言学中，语言系统和语篇实例是看待语言的两个互补的视角，由此，对系统－实例关系的研究可以从系统到实例，或反之。文章从语言系统潜势出发，采用归纳法，依据“评价语料库”提供的语篇实例，考察英语语素评价意义从系统潜势到语篇实例的体现路径。研究发现，同一语素的评价意义在125个语篇实例中的体现路径各不相同，但可以归纳为五个大的类别；同时，体现过程受三个要素支配：语境范围、语义范畴和语义取向；此外，路径的类型和语篇类型也有一定关系。本研究为考察不同语篇类型之间亲疏关系提供语义参照。

语言评价意义，系统－实例，语素②，意义的体现路径

1.引言

语言评价意义与内涵意义（connotative meaning）和情感意义（affective meaning）（Leech 1981：14－16）类似，是一种主观意义，指使用语言表达自我感受、情绪、愿望、个人视角和态度（Benveniste 1971；Lyons 2000；Finegan 1995），随时代、社会文化和个体的不同而存在差异。主观意义最早见于古希腊的修辞学研究，只是后者侧重言语表达的“劝说功能”（胡壮麟2000；张德禄2005）。语言评价意义体现在特定词汇和语法结构的运用，也称为“立场”（Biber ＆Finegan 1989；Hunston ＆Thompson 2000；White 2003；Martin＆White 2005；Du Bois 2007；高彦梅2012）。其中马丁和怀特（Martin ＆White 2005）是系统功能语言学领域中语言评价意义研究的经典之作，也称“评价系统”（王振华2001）。

评价系统涵盖态度、介入和级差三个子系统，其中态度子系统包括情感（意愿、愉悦、满意和安全）、判断（态势、能力、可靠、真诚和恰当）和鉴赏（反应、构成和估价）。简而言之，其内容涉及评价对象、评价主体及主体间关系、评价内容和语义的力度、取向。与以往主观意义研究相比，评价系统有两个特点：一是将评价对象细化为“人的情感”、“人的行为”和“事物”，每一类都有相应的意义范畴；二是其介入子系统融合了俄罗斯符号学家巴赫金的“对话”思想，突出评价的“主体间性”本质。

韩礼德（Halliday 2008：52－61）在其“语言系统的并协与互补”思想中，提出意义（包括评价意义）是由“词汇－语法连续体”体现的，包括派生词缀（如mal－，anti－，－less，－free等）。派生词缀的评价意义是比较明确的（参见Quirk et al.1985：1539－1566；Halliday 2008：58－61），而词根的评价意义则比较隐晦。本文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词－篇连续体”思想和“实例化”思想，探究英语词根评价意义的体现方式，并试图发现在这一过程中起支配作用的要素。

2.“词－篇连续体”和“实例化”

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法是包括小句、词组／短语、词和语素在内的成分等级结构。每一级阶单位由下一个级阶的单位构成（Halliday 1961，1985／1994；Halliday ＆Mattheiessen 2004；彭宣维2002；张德禄2005），构成关系把语法级阶视为非连续的形式单位。其中小句可以直接参与对人类经验的识解，是意义的最重要体现手段；而语素是最小的语法单位，其意义具有不确定性（程雨民2003；彭宣维2011）。

语素是通过构词并以词的形式体现语义潜势，参与语篇意义建构的，其意义也是在其出现的语境中得以明确化的。具体讲，语素的意义可以在它相邻的上一级及以上各级单位中得以体现。因此，语素、词、词组／短语、小句乃至语篇还可以看作是一个意义的连续体，“作为措辞的语篇”和“作为意义的语篇”（Halliday 1995／2005）具有相同的所指。这是词－篇连续体的思想。

实例化思想是看待“语言系统”和“语篇实例”关系的一个视角（Halliday 1995／2005：247－256；Halliday 2008：82－83）。语言系统是语篇的意义潜势，语篇是语言系统的实例。对实例化的研究有两个途径。一个是从语言系统（词汇语法层构成语法系统，语义层构成语义系统）入手，途经次级系统、语篇类型，终于语篇实例，这是实例化的维度。另一个是选定一个（或一类）语篇实例，考察特定意义范畴的体现方式及相互关系，从而揭示一定语篇范围内语言系统的运作情况，这是逆向的实例化维度。两个研究途径是相辅相成的。

在语言系统的实例化过程中，“词－篇连续体”提供了形式和意义的双重载体，语言层次之间的“体现”关系使得“词－篇连续体”上的单位以“形式－意义－形式”的路径往复，为语义的实例化提供了物质基础。

与“实例化”有关的两个概念是语言的“概率”和不同语篇类型之间的“亲疏关系”。系统功能语言学中，概率的本质在于对语言实例使用情况做量的描写，语料库所提供的文本实例及检索、计算功能便于研究者考察特定意义的体现方式、所在的语篇类型及出现的概率（胡壮麟等2005）。在文体学研究中，不同的语篇类型是描写、分析文体差异的物质基础之一，我们可以依据特定语义范畴在不同语篇类型中的分布和频率来确定它们之间的“亲疏关系”（Biber ＆Finegan 1989；张德禄2005）。平衡语料库正是切合这一研究目的的理想工具。

3.研究设计

如前所述，作为形式单位的语素，其意义是在词以及更高语法级阶所构成语境里得以体现的。因此，我们从特定语素形式入手，依据字典提供的实例，得到这个语素所构成的词表，然后在语篇实例中考察这些词的评价意义，形成“语素－词－词组／短语－小句－小句复合体－语篇”的路径模式。本文所采用的语料来自“评价语料库”③。

以语素“duct”为例（为方便起见，下文采用三个变体形式中的｛duct｝来涵盖另外两个变体｛duc｝和｛duce｝），基于《朗文当代英语辞典》得到｛duct｝的词表，我们用AntConc 3.2对词表中的词逐一检索，得到符合条件的7个词汇及派生形式共125个实例，保留小句以内的语境及评价单元，必要时再提取更大范围的语境作为判断意义的依据。

以列表中的“misconduct”为例，分析过程如下所示：｛duct｝的字典意义是“to lead”，其评价意义（情感、判断或鉴赏意义）在语素层面还无法体现（用“？”表示），因此沿语法级阶上行至词汇，如“misconduct”，根据字典释义，misconduct：bad／dishonest behavior by someone in a position of trust and authority⇒［＋immoral］、［＋illegal］④，语义取向O（Orientation）为负向（－），是对人行为恰当性的负面判断。

前文提到评价系统的12个主要语义范畴，下文用数字代码代表相应的范畴：1－意愿性，2－愉悦性，3－满意性，4－安全性，5－态势性，6－能力性，7－可靠性，8－真诚性，9－恰当性，10－反应性，11－构成性，12－估价性。下文语料分析中主要涉及到6、7、9、12四类。此外，为行文简洁起见，我们用字母代表各语法级阶，m－morpheme，w－word，gr－group，phr－phrase，clclause，clcx－clause complex，tx－text；用“→”代表路径前进的方向；用“？”代表评价意义的不确定状态。因此，｛duct｝在实例misconduct中的评价意义体现路径（T）为：m？→w－9。

4.研究结果

检索结果中符合条件的7个词汇及派生形式构成的实例共计125个，分布如表1：

表1 语篇实例的分布情况

分析发现，语素评价意义在词一级的语境中得以体现的情况不多，包括3个词汇及派生形式共6个实例：abduct（2），misconduct（1），seduce（3），其意义体现路径都是m？→w－9，可称为“m－w型”路径。

据统计，由｛pro－｝和｛duct｝构成的词（produce）及派生形式（product，production，productive，productivity）在语篇中实例数量共74个，约占实例总数（125）的60%，下文以produce及其派生形式为例来考察评价意义其他类型的体现路径。黑体下划线部分为语料库中标注的评价单元。每个表格上方的横向箭头表示词－篇连续体维度，左侧的竖向箭头表示实例化维度，见表2。

表2 “m－w－phr型”体现路径

例1：The reform targeted at establishing a socialist market economic system is further promoting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productive forces.（以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为目标的改革有力地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AC－E：J5，text type：Government Report；title：Family Planning in China）

例1中“productive”字典义为producing（crops）a lot，与评价意义有关的语义特征为［＋efficiency］，词义、词组义和短语义依次为：能产的、社会生产力、提高社会生产力，语义范畴和取向在体现路径中保持了恒定，都是对人（主体）行为可靠性的正面判断。这是“m－w－phr型”路径的实例。我们用同样的方法来分析下列实例2、3、4，并在表5中呈现分析结果。

例2：Family planning has created favorable condition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a’s economy and the improvement of people’s living standards...China strives to make the speed of population growth much lower than the speed of growth in the gross national product，thus gradually raising the per－capita level.（计划生育为中国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创造了有利条件……中国力图使人口增长速度大大低于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速度，从而逐步提高人均水平。）（AC－E：J5，text type：Government Report：title：Family Planning in China）

例3：The household contract responsibility system...are the basic management systems...As these systems have effectively promoted the production of grain and other agricultural products，and safeguarded the producers’own decision－making power...（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基本的经营制度……这套制度可以有效地提高粮食和其他农产品产量，并保障生产者的自主决策权……）（AC－E：J7，text type：Government Report；title：The Grain Issue in China）

例4：...the Hebrews，a Semitic people...Their importance in the world due to the fact that they produced a written literature，a world history，a collection of laws，chronicles，psalms，books of wisdom，poetry and fiction and political utterances which became at last what Christians know as the old Testament，the Hebrew Bible.（希伯来人——闪米特的一个民族……他们之所以在世界上占有重要地位，是因为他们创造了书面文献——一部世界历史，其中收集了法律、编年史、赞美诗、智慧篇、诗歌、小说和政治言论，它就是后来基督教徒熟悉的《圣经·旧约》，亦即《希伯来圣经》。）（AC－E：E9，text type：History；title：The Early History of the Jews）

语素意义体现过程中语义范畴和取向在实例1、2、3、4中都表现出较为恒定的特点，很容易从语段本身做出判断；而在实例5和6中，情况则比较复杂，不仅语境上溯至语篇，而且语义范畴和取向的变化非常明显。下文用表3、表4作展示并用文字说明分析过程及对语义范畴做出判断的依据。

例5：People threw away perfectly good clothes or hastily had them made over according to the instructions of European fashion dictators.It seemed dumb to him，and he felt lessened doing the photography.“You are what you produce，”he said as he left this work.（新衣服给扔了，或者急急忙忙按照欧洲时装独裁者们的指令重新改过，这在他看来太傻了，他觉得拍摄这些东西无异于贬低了自己。“作品如其人”，他离开时说。）（AC－E：H5，text type：Novel；title：The Bridge of Madison County）

表3 “m－w－cl－tx型”体现路径（小说《廊桥遗梦》）

例5中作为评价单元的小句“You are what you produced”意为“从你的摄影作品可以看出你的才华”，是对艺术创作者才能的判断，但是语义取向尚不明确。小句提供的语境不足以揭示评价主体的真实意图。小说男主人公罗伯特·金凯是一位摄影艺术家，他在早年的摄影生涯中为了追求理想的艺术境界，不甘埋没于时尚界随波逐流的风气之中，毅然辞去待遇优厚的摄影师职位。他认为，为了迎合别人的口味而拍摄的作品毫无艺术价值可言，拍摄这种作品的摄影师其艺术品位也可想而知。因此，从罗伯特的评价立场出发，小句的评价意义是对特定语境中提到的艺术作品价值的负面评估。

例6：Old Tong Bao...was sure...foreign goods appeared in the market town，what he produced brought a lower price in the market every day，while what he had to buy became more and more expensive.That was why the property his father left him had shrunk...now he was in debt.（老通宝……非常肯定……自从洋货出现在市场上，他自己家田里出的东西越来越卖不上价钱，然而他需要买的东西却越来越贵。他父亲留下的一点财产也日渐萎缩……现在欠债了。）（AC－E：H1，text type：Novel；title：Spring Silkworm）

表4 “m－w－cl－tx型”体现路径（小说《春蚕》）

例6中作为评价单元的小句意为“（老通宝）自己家田里出的东西越来越卖不上价钱”，是负向的价值评估。本段选自茅盾的小说《春蚕》，是“农村三部曲”的第一篇。通过对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期江浙地区农村蚕事活动的描写，展示了农村春蚕丰收成灾、农民遭遇破产的现实图景。在这一背景下，一个普通农民老通宝为夺取蚕业丰收而尽心竭力，虽然盼到了丰收，却因遭受进口农产品的挤兑而负债累累。根据语境，例句的评价意义在表层是对农民自家农产品负面的价值评估，在深层则是对造成这一悲剧的统治者和外国侵略者负面的行为判断。这种字面意义与作者真实评价意图之间的“表里”现象就是Martin和White（2005）所说的意义体现方式中的“铭刻”（inscribed）和“唤起”（invoked）。此例中，评价意义的两种体现方式分别是铭刻的鉴赏意义和唤起的判断意义。

依据上述实例的分析方法，我们对所检索的125个实例做了评价意义体现路径的分析，并按照路径终点所在语境类型，将路径（T）归纳为五个类别：（1）m－w、（2）m－w－phr、（3）m－w－phr－cl、（4）m－w－phr－clcx和（5）m－w－cl－tx。其中语篇类型下标J表示“政府文件”，E表示“历史语篇”，H表示“小说”。

表5 语素评价意义体现路径类型及特点汇总

在语素评价意义的体现过程中，实例5、6和1、2、3、4相比，评价范畴和语义取向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此外，实例1、2、3是选自“政府文件”类型的语篇，其语素评价意义体现路径有一个共同点：语义取向恒定。其中2和3的评价范畴在体现过程中发生了变化。对于上述各实例中体现路径所呈现的特点，本文第五部分将详细讨论。

5.讨论

首先，实例1、2、3的语篇类型是政府文件，路径中所涉及的语义取向都是恒定的，其中2和3的评价范畴分别在gr→phr和phr→clcx路段发生变化（见表5），前者是随着语境由词汇逐级上溯至小句，小句过程的出现使此前读者预期的评价对象由事物转为主体行为；后者是随小句参与者出现，评价对象由主体行为转为事物。这一点给我们的启示是：在语篇中识别并标注评价意义范畴时，注意范畴所在小句的参与者和过程等成分、及这些成分随语篇展开而发生的变化，这对于准确识别语篇所体现的特定语义范畴来说非常重要。

再看实例5和6，两者的语篇类型都是小说，其路径的特点是语义取向和语义范畴均表现出明显的变化。实例4的语篇类型是历史，路径的语义取向和语义范畴都是恒定的。对上述六个实例中语素评价意义体现路径所表现的意义取向和范畴的恒定性或许可以作为语篇类型亲疏关系研究的一个参照。

具体讲，文学语篇的特点是“语篇为自己创造语境、并决定语境”（胡壮麟2000：117）。每一部文学作品，尤其是小说，都根植于特定的时代、地域和文化中，具有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关系。语篇所涉及的评价对象、评价主体及相互关系、评价内容的语义范畴和取向都会随着语篇的展开而发生明显的变化。而政府文件则不同，在很大程度上是语境（语域）决定语篇。受语篇所反映的意识形态支配，词汇语法的选择是服务于立场恒定、评价主体和评价对象相对固定、语义范畴和取向单一、均质的语篇整体。本文第二部分提到了文体学研究中的语篇类型之间的亲疏关系问题，基于目前小范围的语篇分析，相对于小说而言，历史在文体风格上更接近于政府文件。当然，这个结论应该谨慎对待并需要量的研究作为支持。

最后，实例5和6同属小说语类，并在语义范畴和取向上都表现出明显的变化，具体变化情形却有所不同，这也为我们提供了某种启示。例如，小说语类中评价主体、评价立场的错综交叠在语篇的不同阶段（stage）、相（phase）所体现的不同模式，以及语篇中评价语义范畴之间的“表里”关系或“连带”效应及其制约条件，都是可以深入探讨的问题。

6.结语

本文基于评价语料库，以语素｛duct｝为例探索了评价意义的“系统－实例”体现路径，归纳了五种路径类型，并发现支配体现过程的三个要素：语境范围、语义范畴和语义取向。三要素在不同语篇类型中表现的不同特点具有文体学意义：作为确定语篇类型亲疏关系的语义参照。

本研究不仅丰富了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系统－实例”思想，而且为探索语素评价意义的明确化途径提供了理论和实践的依据；但所选语素｛duct｝基本上体现了评价意义中态度意义的“判断”和“鉴赏”范畴，没有涉及“情感”范畴，也未讨论评价的介入和级差意义。此外，研究分析的语篇实例数量有限，未来的研究有待扩大语篇分析的规模，以检验所得结论。

附注

①本文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得到北京大学高彦梅老师的悉心指导，在此谨表谢忱！本文中存在的问题一概由作者本人负责。

② 本文的“语素”指英语中不能独立使用的词根和派生词缀，即“粘着语素”（bound morpheme），见Richards等（2000：51）。

③ 全称“汉英对应意义评价语料库”，由北京师范大学外文学院和计算语言所合作开发。关于该语料库的详细情况，请参照彭宣维、杨晓军、何中清（2012：3－10）。本文选取其英语子库（简称“AC－E”，近40万词次）作为语料来源。该语料库涵盖11个语篇类型：百科、科幻、科技、科技史、历史、民俗、散文、小说、新闻报道、政府文件和文明史，是一部对评价意义作全面标注的平衡语料库。

④ 此处借用结构主义语义学的“成分分析法”来提取词汇的语义特征，并借用表示命题之间蕴含关系的符号“⇒”（Lyons 2000：102－118）来说明语素或词汇的字典意义所蕴含的与评价意义有关的语义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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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甄凤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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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674－8921.2014.03.003.

李寒冰，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语言学研究所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功能语言学、语篇分析。电子邮箱：alicepku＠163.com，lihanbing＠pk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