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压胜钱星纹释义

公柏青

在汉代压胜钱中有许多带有星纹，诠释这些星纹的含义是很困难的事情，因为能够用于解释汉代星纹的材料不多。《史记·天官书》记述星座较系统和全面，但文字简练，没有星图，且是一家星说。《汉书》和 《后汉书》《史记》没有更多新的可用内容，《晋书·天文志》关于星座的内容较丰富，但其作者是唐代人，时代有一定的跨度。有关星座的实物资料中，星图壁画、星图文本和汉画像砖石都有一定参考价值。

一

汉代压胜钱上的星纹以北斗七星最为常见。从现有实物看，带北斗图案的压胜钱超过一半。因此，我们首先研究北斗星纹。

第一，北斗与星政

秦汉时期，有过两次大的思想和宗教统一活动。第一次是秦始皇时期，表现为焚书坑儒，但由于始皇过世早，秦朝二世而亡，这次统一活动并不彻底。第二次是汉武帝时期，表现为封禅郊祀，兴立祠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吸收阴阳五行和天人合一理论，借用各派方技，推崇谶纬之学，力图实现国家层面上的政教合一，用官方宗教规范民间普世宗教。汉武帝时，国家实现了思想上的大一统，国家宗教也实现了对民间信仰的控制。

在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下，地上的人们非常重视上天的意志。天高高在上，决定了人世间的政权更替，个人的生死荣辱。武帝时建立了以太一为核心的星官体系，太一就是“帝”，是众神之神。在这一星官体系中，北斗是非常重要的星宿。如果将天空比喻为一个表盘，二十八宿就是刻度，北斗就是指针，而太一是机芯，北斗按太一指示行动，使其成为了太一的代言人。地上的人们很重视星象的变化，认为是上天给的一种预示，即上天垂象。《汉书·五行志》云：“易曰 ‘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武帝时，星象的变化更多的与政治相联系，上天的预示集中于政治领域，故称星政。星政是一个庞大的神秘体系，由于北斗旋转的特殊功能，使其成为了帝的重臣和使者，在这个体系中北斗占有重要地位。

《史记·天官书》云：“北斗七星，所谓 ‘旋、玑、玉衡以齐七政’”。“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淮南子》云：“帝张四维，运之以斗，月徒一辰，复反其所。”“紫宫执斗而左旋”。《白虎通》云：“北斗，主变化者也。”《石氏星经》云：“北极星，其一明大者，太一之光，含元气，以斗布常。”此外，还有大量涉及北斗功能的记述，其中，纬书最多。北斗是太一的理天工具，太一作用于北斗，北斗的变化，是太一意志的具体化，是星政的重要内容。

第二，北斗的神祗崇拜

西汉末年，社会开始动荡，等到了新莽时，武帝时的思想和宗教大一统局面被打破，对民间信仰放松了控制。东汉时期，国家宗教和民间信仰各自发展，民间借术立教，小教林立，神仙术、针药、服食、行气、导引、符箓、幻化、厌劾之术大行其道。但是，无论在国家层面还是在民间，无论哪种思想和教派，都信仰和崇拜天神。在这一时期，对北斗的信仰和神祗崇拜，是最重要的内容，特别是在民间。

在武帝的天官体系中，北斗就有很高的地位，它是天枢，是帝车，还是帝的代言人。在东汉时期，北斗的地位进一步提高，在民间信仰中，北斗的神祗地位超过了其它星辰，很多时候甚至超过太一及后来其他的帝。其实北斗的崇高地位，来源于帝。东汉时人们习惯将神符号化，就象 “胜”代表西王母一样，北斗成为了帝的代表，它不仅是原来北斗，现在还成为了帝的符号，它也就不仅有原来的神权和神力，还有了帝的地位、权利和力量。北斗不仅是天枢，还成为了天纲。《汉书·律历志》云：“玉衡杓建，天之纲也。”《汉书·五行志》云：“斗，天之三辰，纲纪星也。”张衡 《灵宪》有：“众星布列，一居中央，谓之北斗，动变挺占，实司王命。”纬书中关于北斗作用的语句更多，如：“斗为帝令，出号布政，授度四方，故置辅星以佐功。斗为人君之象，而号令之主也。”（春秋元命苞）；“圣人受命，必顺斗。”（诗纬含神雾）；“圣人用极之数，顺七宝 （注：七宝，北斗七星）”（论语阴嬉谶）。这些都充分反映北斗神祗崇拜。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北斗主人生死，则更加重要。 《搜神记·卷三》云：“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凡人受胎，皆从南斗过北斗。所有祈求，皆向北斗。”北斗已经从一位天官，被看成具有人格神形态的大帝。所以，人们可以通过祈求和礼拜北斗，以趋吉避凶。

第三，北斗的厌胜功能

《淮南子》中就说：北斗所击，不可与敌。《史记·孝武本纪》记载汉武帝为伐百越，绘画灵旗，作为兵祷。在灵旗图案中就有北斗。《汉书·王莽传》记载：“莽亲之南郊，铸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尺五寸，欲以厌胜众兵。”厌胜即压胜，北斗有厌兵、辟兵的功能。值得注意的是，《汉书·蒯伍江息夫传》有北斗祝盗法，“以桑东南指枝为匕，画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被发，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盗。”1972年，陕西户县朱家堡曹氏墓解谪瓶上的朱符中有斗字；2001年，咸阳市渭城区聂家沟村北发现的东汉解注瓶上就绘有北斗七星。以此来看，北斗厌胜功能具有广泛性。从厌兵、辟兵，到防盗、驱鬼、祛邪，它庇佑了人民，给人们带来了福、寿、平安，所以，自然最受世俗众生的崇拜，其地位也很高。

东汉时道教兴起，它吸收了百姓信奉和喜爱的各类神仙，道教将北斗神祗的祈福、厌胜功能进行了整理和加强，北斗信仰在道教的经典中不胜枚举。如： 《北斗本命延生真经》、《玉清无上灵宝自然北斗本生真经》、《北斗治法威武经》、《太上北斗二十八章经》等等，北斗在道教中成为了元君，凡祈命皆拜北斗。道教祛邪避鬼的符箓、法器、法衣上都绘画北斗图案。从魏晋道教大发展以后，北斗七星甚至成为了道家特有符号。

汉代压胜钱上铸造北斗七星纹，正是北斗信仰和北斗崇拜在钱币上的反映，是那个时代社会思潮和世俗观念的体现。对北斗的认识，为压胜钱星纹和压胜钱性质、断代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依据。有北斗星纹的压胜钱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钱币上只有北斗星纹，另一类是钱币上除北斗星纹外，还有其它星纹。我们先讨论第一类。

钱币上北斗的画法来源于两个基本图案。第一种：斗口向下，斗柄在右，如图1。此种北斗画法，同敦煌发现的天文图乙本 （敦煌县文化馆藏本）中的北斗画法一致；第二种：斗口向上，斗柄在右，如图2。此种北斗画法，同图3北斗画法一样。图4，北斗斗口向上，斗柄在左，可以看作第一种北斗图旋转后的图案。图5的北斗图，是第二种北斗画法旋转的图案。图1钱币背面有 “宜官”二字，图2钱币背面有带钩图案，图4钱币背面有带钩和龙图案，这些文字和图案，表达的都是吉祥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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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钱币正面有北斗和祥云图案；图7，钱币背面有北斗和鱼、带钩图案；图8，钱币正面有 “宜官”二字，背面有北斗图案和 “大利宜子孙”；图9，钱币正面有北斗和带钩图案，背面有 “王子任，日利千万，宜子孙”；图10，钱币正面有北斗和带钩等图案，还有 “乐无事，宜酒食”文字。钱币背面有规矩纹，有 “寿西王母，大宜子孙”文字。这些反映也都是吉祥的意义。

图11，钱币正面有北斗和鱼的图案，钱币背面有带钩、环首刀和类似胜的图案。这些图案既有吉祥的意义，又反应出辟兵厌胜的含义。

这10枚钱币，为我们提供了以下信息：

第一，上述钱币反映的是祈寿、祈福、祈财、宜子、宜官等吉祥含义，在这些钱币上铸造北斗图案，体现了人们对北斗的崇拜和信仰，体现了北斗的神祗地位，人们祈求他赐给人间各种吉祥。

第二，北斗与有辟兵厌胜功能的刀图案在同一枚钱上，反映了北斗具有辟兵厌胜功能，可能在当时祈福和厌胜尚未截然分开，通过厌胜去除凶邪，也是祈福的一部分。

第三，北斗两种不同画法，在当时人们的观念中没有太大的不同，它们都是北斗的神祗符号。在这些钱币上没有反应出道教元素和风格，图12，钱文是永通万国，其时代晚于汉代，钱币背面有北斗、宝剑和玄武的图案，风格与上述其它钱币明显不同，道教色彩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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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汉代压胜钱上除有北斗星纹外，还有其它星纹。

图13，钱币正面有龙虎图案，钱币背面有四组星纹，下部为北斗七星，上部六颗斗状星纹，就是人们常说的南斗，即二十八星宿中北宫斗宿。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两者本是一个组合，北斗因在南斗以北才称为北斗。右边有三颗星，形状呈等腰三角形；左边有三颗星，形状呈一直线。夏鼐在对洛阳西汉壁画墓中的星象图研究后指出①：在二十八星宿中，是三星组合而且经常被画成等腰三角形的是心宿。心宿是东宫的主星，《史记·天官书》云：

图12

图13

“东宫苍龙，房、心。心为明堂，大星天王，前后星子属。不欲直，直则天王失计。”所以，夏鼐认为，正是 “不欲直”，人们才矫枉过正，将心宿如此描绘。心宿在先秦就是最重要的星座之一，甲骨文中就称其为火，《诗经》和 《尚书·尧典》都有相关的语句。心宿可以代表东宫。夏鼐同时指出：参宿中腰的三颗星可以用来代表整个星宿，多表示为直线。参宿属于西宫七宿，《史记·天官书》说 “参为白虎”，虽不当西宫正位，但仍为西宫主体之一。参宿和东宫的心宿东西相对，为二十八宿最引人注意和重视的二宿，和北斗、太阳在古代同称为 “辰”，就是用作标准的星象。

压胜钱器形有特殊性，内穿自然地将钱币分为四个方向。北斗如果代表了北方，那么因为南斗在北斗以南，相对于北斗可以代表南方。根据汉代的方向定位规律，此钱右边为东，左边为西。右边的等腰三角形应是心宿，左边成直线的三星应为参宿，心宿代表了东宫苍龙，参宿代表了西宫白虎，这两个星宿在一起，也体现当时盛行的龙、虎崇拜。

龙虎信仰在中国历史悠久，在新石器的墓葬中就有用贝壳摆成的龙虎图案。到了汉代，龙有了突出的地位，同天上的神和地上的皇家都有了联系。刘邦也是龙的后代，龙崇拜相当流行。新莽以后，青龙白虎信仰盛行，它们成为护佑神。在东汉时的武梁祠的祥瑞图中，就有龙、虎，它们表示祥瑞。图14，钱币背面有两组星纹，一组是北斗，另一组是心宿；图15，钱币背面有两组星纹和带钩图案。一组星纹是北斗，另一组是参宿，代表白虎，带钩是祥瑞器，也可以表示龙②；图16，钱币背面除有北斗和参宿星纹外，还有带钩和胜的图案，胜代表西王母；图17，钱币背面三组星纹是北斗、心宿和参宿；图18，钱币背面有两组星纹，上部是北斗，下部是一组七颗星纹，这七颗星可以看作两组，左边三颗星是心宿，右边的四颗星同心宿在一起，应是东宫七宿中的一宿，亢、氐、房三宿都是四颗星，房宿和心宿是东宫主星，此处四星应为房宿，它同心宿一起来表示东宫苍龙。从图14到图18钱币上的北斗纹，图案大，位置突出，充分体现了北斗的特殊地位。

图19，钱币正面有两组星纹，上部是参宿，下部为心宿。背面也有两组星纹，上部为北斗，下部是呈菱形的四个星。心、参二宿代表了东、西方向，北斗可以代表北方，那么这四颗星应在南宫。南宫轸宿是由四星组成，经常画为六颗星，另外，鬼宿虽是五颗星，但通常画为四颗星，而且是用这种菱形表示。《晋书·天文志》云： “舆鬼五星，天目也，主视，明察奸谋。东北星主积马，东南星主积兵，西南星主积布帛，西北星主积金玉，随变占之。中央星为积尸，主死伤祠祀。一曰鈇鑕，主诛斩。鬼星明，大谷成；不明，百姓散。鑕欲其忽忽不明，明则兵起，大臣诛。”当鬼宿用四星表示时，是去掉了中央的积尸。鬼宿居于南宫中央，同人们厌鬼、厌兵有关，在 《汉书》和 《后汉书》中被大量提及，重要性大于轸宿。故此，认为该四星为鬼宿。图20，钱币正面有两个人像，带胜者应为西王母，另一个可能是东王公。在汉代西王母是一个地位非常崇高的神仙，西王母崇拜在当时非常盛行，民间一直向她祈求长生不老，向她祈福。在东汉的一些时候，祈拜西王母，甚至成为了一种社会运动。背面有带钩图案和三组星纹，分别是北斗、南斗和鬼宿，将三者放在一起，表达的是祛邪避鬼，祈求长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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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1，钱币背面有文字辟兵宜子，钱币正面有两组星纹，上部是北斗，下部是两两相对的六颗星。《史记·天官书》说：紫宫后六星绝汉抵营室，曰阁道。索隐：“乐汁图云 ‘阁道，北斗辅’。石氏云 ‘阁道六星，神所乘也’”。“阁道六星在王良北，飞阁之道，天子欲遊别宫之道。占：一星不见则辇路不通，动摇则宫掖之内起兵也。”这六颗星应是辅北斗的阁道，六星用线两两相连，而且还和北斗有辟兵祈福的意思，这同背面文字内容相一致。

图22，钱币背面有文字 “长乐未央”，上部有一组星纹，从左向右，先是北斗，其后，在斗柄下方有六颗星，左边四颗星，其右是用直线相连的二颗星。在五宫中，四星和两星联在在一起的重要星座是十二次中的寿星，即东宫中的角宿和亢宿。在汉代人们认为寿星有两个，一个是南极星，另外一个就是角亢二宿的结合。这二宿同北斗在一起，表达的是祈寿意思，左边四颗星是亢宿，右边两颗星是角宿。

图23，钱币背面除带钩图案外，其它地方布满星纹，但从左向右看，其实并不复杂。首先是北斗七星，接下来用直线两两相连的六颗星是阁道，然后是呈四边形的四颗星、呈三角形的三颗星和呈一条直线的三颗星，它们分别是鬼宿、心宿和参宿，同北斗一起，表示了四个方向。在汉代流行四象崇拜，即对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的崇拜，此处虽由北斗代替北方，但总体上无大影响。图24，钱币背面有两个带钩图案，其余是三组星纹图。下部为北斗，左边临近北斗的四星应为鬼宿，剩下一组为七星。二十八星宿中，由七颗星组成的是星宿、参宿和昂宿，从形状看，不是星宿和参宿，而且参宿已有较固定的表现方式，此处的七颗星应是西宫的昂宿。《晋书·天文志》云：“昂七星，天之耳目也，主西方，主狱事。又为旄头，胡星也。”昂宿被认知时代非常久远，《尚书·尧典》就有 “日短星昂，以正仲冬”的语句，昂是著名的四仲中星，完全可以代表西方。上面三组星纹表示了北、南、西三个方向，东方可以用带钩表示。带钩所以能成为祥瑞器，是因为使用了龙的造型和图案，因东宫为苍龙，所以，在这里带钩代表东方。

综合这23枚压胜钱的钱文、形制、文字和图案风格看，其主要集中在东汉和新莽时期，这也是北斗神祗崇拜最兴盛时期，钱币上反映出北斗突出的地位，是和当时的社会思潮相一致的。这里没有明显反映出星政的内容，也没有道教的痕迹，人们就是从自身最世俗、最朴素的观念出发，铸造以北斗为核心的各种星宿，祈求财富、平安、长寿等一切吉祥的事物，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北斗是最 “管用”的神。另外，这些钱币也反映了其它神祗信仰，包括了龙、青龙和白虎、四象以及其它的星神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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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3

图24

三

在汉代，星神信仰和崇拜是广泛的，只要某一星神被认为能够给人带来好处，人们就会祈拜它，这些星神除北斗以外，还有很多。

图25、图26，钱币上的星纹是心宿和参宿。图27、图28、图29，钱币上的星纹是鬼宿。图30，钱币背面下部有两组星纹，分别是二颗星和四颗星，是角宿和亢宿，即寿星。图31，钱币背面下部有两组星纹，分别是三颗星和四颗星，应为心宿和房宿。图32，钱币正面上部有四颗星，形似鬼宿；下部有三颗星，是心宿；在五字中间有两颗星；钱币背面有一个吉字。心宿可以代表东宫苍龙，龙为吉物，二者含义相一致。上部四星若是鬼宿，它很少与心宿对应组合，方位对不上，考虑到五字中的另外两星和心宿在东宫，这三组星纹可能都在东宫。东宫中角宿由两颗星组成，一颗星是天门，另一颗星是天田，角宿是二十八星宿的第一宿，在五字中的角宿代表的是天界或天门。东宫中四颗星的有亢、氐、房三宿，角、亢二宿是寿星，组合时星纹多在一起，而氐宿的重要性远不如房宿，房宿和心宿是东宫的主星。所以，该钱的星纹表示的是东宫苍龙，体现的是龙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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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3，钱币背面是规矩纹、吉语和胜，正面有带钩、鱼纹和两组星纹，一组是五颗星，一组是三颗星。五颗星的排列方式，就像是一个房子，它是五潢。《史记·天官书》云：“西宫咸池，曰天五潢。五潢，五帝车舍。”索隐：“文耀钩云：‘西宫白帝，其精白虎。’”正义：“咸池三星，在五车中。”五潢是五帝车舍，与西宫咸池在一起，故另外三星是咸池三星。图34，钱币正面有三组星，上部是五潢，右边是咸池，下部是参宿，参宿代表白虎，正合 “西宫白帝，其精白虎”语句。图35钱币，正面星纹同图34钱币正面星纹一致，背面星纹同图13星纹一致。

图36，钱币正面上部是两两相对的六颗星，下部为六颗似半圆形的星纹。《史记·天官书》云：“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一曰上将，二曰次将，三曰贵相，四曰司命，五曰司中，六曰司禄。魁下六星，两两相比者，名曰三能。三能色齐，君臣和；不齐，为乖戾。”文昌宫的形状就是近似字母 “C”的半圆形，钱币下部六星是文昌六星，上部是三能。五字中二星可能代表天门，铢字上的点，无法辨别是否为星纹。铸造文昌宫星纹，体现了人们尚文的思想，文昌六星，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福、禄、寿中禄的主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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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7，钱币背面有规矩纹和两组星纹。规矩纹代表的是宇宙框架，两组星纹每组六颗星，平行分布于内穿左右。《史记·天官书》在谈中宫时云：“环之匡卫十二星，藩臣。皆曰紫宫。”朱文鑫解释说： “总上诸星，皆属紫宫，为中官之正位。环极众星之总纲也。步天歌始名之曰紫微垣。”③这十二颗星可以理解是紫宫城垣。那么这两组星纹要表达怎样的含义呢？这里要提及 “位”的概念。在汉代的礼仪中，尊者的地位要突出，在各种场合中，其位置也有相关的规定，无论他是否在场，其位置和由此表现出的尊贵地位仍然存在，不能替代。而且，这种 “位”，是通过其它的物或人的位置表现出来的。巫鸿考察了墓葬的物品摆放、祖庙祭祀和明堂，指出：“在中国古代，这种 ‘座’所标志的是一种 ‘位’，其作用不在于表现一个神灵的外在形貌，而在于界定他在一个礼仪环境中的主体位置。”“在界定统治者权威性时并非是依靠对他的实际权力的描述，而是通过确定他被朝臣、诸侯、蛮夷首领层层环绕的中央位置。”④此钱上的星纹，体现的就是紫宫的中宫地位和对 “帝”这位众神之神崇拜，虽然在画面中没有表现它们，但我们能够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图38，钱币正面有龙虎图案，钱币背面有三组星纹和带钩图案。这三组星纹上部一组是鬼宿，左边是参宿，右边是东宫中的房宿。房宿本为四颗星，另外两颗星据 《史记·天官书》云：房 “旁有两星曰衿”，这种用六合星组合在一起表示房宿的画法，在后代的墓葬壁画中都能见到。图39，钱币背面有四组星纹，上部是参宿，下部是鬼宿，右边是省略一颗星的房宿，左边有直线两两相连的四颗星应是北宫的室宿和壁宿，《史记·天官书》称其为清庙，是离宫。图40，钱币正面下部有三颗星，是心宿，上部是带钩图案。钱币背面上部是胜的图案，代表西王母，另外的三组星纹是：下部是参宿，右边是鬼宿，左边是南斗，即北宫星宿。图41钱币的星纹同图40钱币的星纹大体一致，背面上部的图案或星纹无法辨清。在上述的四枚钱币中，星纹都表示了不同的方向，代表了四方，代表了四象崇拜，而四方是相对中宫而言，四象崇拜也是中宫崇拜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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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代的星图中，有许多地方采用场景式的表现方式。如：西安交通大学西汉墓葬壁画二十八宿星图中，穿长袍男子引领星座图代表牵牛星，毕宿中有奔跑的小兔和追赶的人，箕宿则是一男子席地而坐，手做执箕状。山东肥城孝堂山石刻画像星图中，织女星座就是一个在纺织的女子形象。压胜钱上虽然没有这么具体的图案，但在表现 “位”的概念时，除通过前面方位表示外，也用场景加以表现。

图43

图42，钱币背面有三组星纹和一个有光芒的 “胜”。“胜”代表西王母，是汉代人崇拜的重要大神。上部是心宿，下部是参宿，左边是一组从中心向外发散的星纹。图43是东汉的西王母画像砖，其主场景是西王母端坐在中央的龙虎座上，右边是龙，左边是虎，头顶是一个华盖。该钱币背面的星纹与上述场景十分相似， “胜”的右边是心宿，代表龙；左边是参宿，代表虎；对面的像伞顶的星纹，代表的是华盖，这反映的就是画像砖的场景。钱币正面有龙的图案和两组星纹，右边的星纹四鬼宿，左边的呈一环形的六颗星从形状看应是六甲，它与鬼宿在一起，有压镇之意，这与西王母主人长生意义吻合。图44，钱币背面上部是一个北字，另有三组星纹。对于汉代人而言，天空的北方最为重要，因为紫微宫在北方，帝在北方，北斗也在北方。可以说，上天地位崇高的帝和最重要的天神主要都在北方。所以，在汉代，特别是东汉时，形成了尚北的观念，这也是后来道教中玄武大帝位置很高的原因。该钱中的北字，可以是帝的代表。钱币的右边有六颗星，左边为四颗星，下部为为七颗星，其最后一颗星和右边六颗星最后一颗星靠的较近，且星不是很清晰。下部七星是北斗，它是帝车，同上部北字联系在一起，就是坐在车上的帝。右边六颗星是勾陈，左边是四辅。勾陈代表大妃和后宫，四辅为辅臣，它们都在中宫，《晋书·天文志》、《史记·天官书》和其索隐对此均有说明。此钱币背面的场景是帝坐在车上，后宫皇家和辅臣左右相随。图45，钱币背面有四组星纹，上部六颗星，是勾陈六星；左边四颗星，是四辅；右边六颗星，是阁道；下部三颗星，应是三公。《史记·天官书》云：太一 “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属。”上述四组星纹要表达的场景同图44相似。图46，钱币背面有三组星纹，上部七颗星，是北斗；下部三颗星，是三公；左边六颗星，是阁道。

图47，该钱币出土于四川茂县。钱币正面上部有九颗星，下部是一把刀，在五字中，有四颗星。钱币上部九颗星排列复杂，判断困难，但图48给我们提供了重要的依据。这是一枚钱形配饰，其上有星纹，而且星纹的排列方式和星数与图47钱币完全一致。图48正面星纹通过直线相连，被分为三组，即左下三颗星一组，左上二颗星一组，右边四颗星一组。这种组合方式的三组星纹，最常见的就是前边所提到的东宫角宿、亢宿和心宿，角、亢二宿是寿星，心宿代表东宫。五字中的四颗星联在一起为Y形，李零认为是太一图⑤，它具有厌胜功能。这样，钱币正面的太一图、寿星和刀图案就联系起来了，它们体现的是辟兵、祛邪、长寿、平安的意思。钱币背面右边有一图案，不很清晰，结合图49同一位置的图案看，应是代表西王母的胜，在当时的四川，西王母崇拜非常盛行。钱币上部有四颗星，图48中用直线将其连接，应该是南宫的鬼宿，这同西王母主长寿、驱鬼邪有关。钱币下部有十一颗星，图案很独特。由于钱币正面有了东宫的代表——心宿，背面上部有了南宫的代表——鬼宿，那么剩下的两组星纹可能会代表北宫和西宫，下部星纹对应鬼宿，应是北宫中的星宿。将这十一颗星分为两组，左边四颗星为一组，呈方形；右边七颗星为一组，从左向右为两列竖着六颗星，最右边是一颗星。在北宫中女宿为四颗星，与左边星纹的星数相符合。右边七颗星的排列方式，二十八宿中只有昂宿与之相近，但最右边一颗星的排列方式与昂宿差别较大，相比之下，女宿中的扶筐七星的形状与之更加接近。《晋书·天文志》说，女宿主布帛裁制嫁娶，扶筐是盛桑之器，主劝蚕也。从含义上看，女宿和扶筐相关，星位也挨得很近，如果这十一颗星是这两个星宿，那么，这种组合并不多见，可能有一定的地域特色。钱币左边有六颗星，排列上可以看出是各三颗星的两组。在西宫中有娄宿和胃宿各是三颗星，而且相邻。《史记·天官书》云：“娄为聚众。胃为天仓。”正义说：“娄三星为苑，牧养牺牲以共祭祀，也曰聚众。占：动摇，则众兵聚。”“胃主仓廪，五谷之府也。占：明则天下和平，五谷丰稔；不然，反是也。”若将该钱币所有星纹和图案放在一起，就是祈求神灵保佑丰衣足食，辟兵平安的含义。

图44

图45

图46

图47

图48

图49

图49，钱币正面上部星纹同图47，五字中间的五颗星，如果其含义同图47中的太一图相似，从这五颗星排列看，应该是五帝坐，五帝坐主天子五兵。钱币背面右边是有光芒的胜，下部是女宿和扶筐，上部的七颗星，是前文说到的西宫昂宿。昂宿七星是天之耳目，主狱事，也影响兵起。左边星纹不很清楚，从现有拓片看，似为六颗星，中间是呈菱形的四颗星，其上下各有一颗星。如果是这个图案的话，此星纹当为南宫轸宿。《史记·天官书》云： “轸为车，主风。”索隐：“宋均云：‘轸四星居中，又有二星为左右辖，车之象也。’”

图50

图50，钱币正面上部是刀的图案，下部有两组星纹，右边是太一图，左边是勾陈六星，五字中的二星代表天门，表达的是高高在上的太一和陪伴他的后宫。钱币背面上部是带钩图案，下部左边的五颗星是五潢，是帝的车舍，右边六颗星是阁道，它辅北斗，而北斗就是帝车，这两组星纹代表了帝的车仗。右边三组星纹，上面是扶筐，中间是女宿，下面的三颗星待定。钱币左边有三组星纹，上面是两颗星，中间是用线连接的五颗星，下面是用线连接的三颗星。中间的五颗星从连接方式和形状看是天棓当无疑义。《史记·天官书》云：“前列直斗口三星，随北端兑，若见若不，曰阴德，或曰天一。紫宫左三星曰天枪，右五星曰天棓。”“天一、枪、棓、矛、盾动摇，角大，兵起。”“杓端有两星：一内为矛，招摇；一外为盾，天锋。”据此判断，钱币右边下面的三颗星，对应左边天棓，应是天枪。天棓下面的三颗星是天一，上面的两颗星是矛和盾。钱币背面是太一的仪仗，也体现了辟兵的含义。

正如本文开篇所说，汉代压胜钱星纹研究有很多困难。对于具体的每枚钱币来说，当时的铸造者对星纹如何排列和星数多少较为随意，只要能表达出星纹含义就好，这种情况在壁画和画像砖石上就更加严重了。本文中除有明确证据说明有差错外，绝大部分星纹尊重原图，“照葫芦画瓢”地同星图比对。所以，在对星纹释义时，存在错误是难免的，有些甚至是根本性错误，诚望批评指正。但是，以下几点是可以明确的：

第一，在压胜钱上铸造星纹，体现了当时的人们对神、神权和神力的崇拜，希望通过星纹对神的描绘，来得到神的庇佑，给自己带来吉祥。在对上述48枚钱币考察中，极少发现与星政和道教有关内容，这些有星纹压胜钱的性质，是一种祥瑞器。从钱币的钱文、形制和纹饰特征看，其铸造时期应是西汉末年到东汉末年。在此期间，战争频繁，社会动荡，皇家崇尚谶纬，民间迷信盛行，阴阳五行，天人合一得到推崇，人们为了幸福和生存，祈神就成为生活中重要的事情，在自己的日常用品上描绘神的图案或符号，正是这个时期祈神庇佑的主要做法。

第二，在众神崇拜中，人们首先崇拜的是 “帝”，他是太一，也是后来太一的替代者，总之，他是众神之神。正因为北斗是帝车，才有了北斗崇拜；正因为帝居住的紫宫在北方，才有了尚北的观念；也正因为帝在中宫，才有了东、西、南、北四宫，才有了四象崇拜。所以，即使在钱币上没有将他描绘出来，也要通过 “位”的概念和场景，来表现他的存在。此外，这些钱币还反映出了对西王母、东方龙、青龙白虎和其它众星神等崇拜，对百姓来说，多拜一些神也很重要，说不定那个神对他来说更 “管用”。

第三，人们在向神祈求时也要明确自己的要求，正如一枚汉代压胜钱上的文字：富贵昌，乐未央，大吉羊 （祥），命益长。压胜钱使用当时流通货币的形制，本身就是祈财，还要祈神厌兵祛邪保平安，自身长寿及子孙。这些吉祥不仅规模要大，而且愿望还很迫切。所以，钱币上的星纹、文字和各种图案，表达的含义大致相同，即用不同的表现形式表达了同样的主题，这种重复的现象，就称为 “重复率”吧。

注释：

① 夏鼐：《洛阳西汉壁画墓中的星象图》，《中国古代天文文物论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辑，文物出版社。

② 公柏青：《浅谈汉代压胜钱上的带钩图案》，《中国钱币》2011年第3期。

③ 朱文鑫：《史记天官书恒星图考》，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三年版。

④ 巫鸿：《无形之神》，《礼仪中的美术》下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⑤ 李零：《“太一”崇拜的考古研究》，《中国方术续考》，中华书局。

图片来源：

（1）图 1、 5、 6、 7、 8、 11、 13、 15、 16、 20、 21、 25、 26、 27、 28、 30、 32、 33、 37、 40、 44、 47、49采自 《中国钱币大辞典 压胜钱编》第5页至第17页，中华书局。

（2）图 2、 4、 14、 17、 18、 19、 22、 24、 31、 34、 36、 39、 41、 42、 45、 46、 48、 50 采自宋捷： 《浅谈秦汉花钱》，《第三届中国民俗钱币研讨会文集》。

（3）图3采自 《天文考古通论》第98页，陆思贤李迪，紫禁城出版社。

（4）图9、12、29采自 《中国钱币大辞典 压胜钱编》第810、24、285页，中华书局。

（5）图10、35、38采自陆昕：《汉代民俗钱与铜镜之比较研究》，《第三届中国民俗钱币研讨会文集》。

（6）图23采自 《西部金融》2009年钱币研究增刊第265页。

（7）图43采自 《黄泉下的美术》第58页，巫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