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阴谋

2014-05-30 04:50史鑫
当代小说 2014年7期
关键词:小川小林单车

史鑫

A

我骑着单车远远地跟在他后面,死死地咬住他,前面一百多米远的那个男子也骑着单车。他拐弯,我也拐弯;他加速,我也加速。他蹲坐在路边抽烟之际,我则怀着兴奋忐忑的心情在路边的草丛前小便。小便的时候。我抬头望天,月上柳梢头,今晚月色不错——但我不想赞美它了,这阳奉阴违的家伙,我对它彻底失望了,甚至对它充满了无穷的恨意。

经过逍遥桥的时候,他不得不从车上下来。我知道,他那一坨肉实在太重了,不足一米七的个头,居然有一百八十斤重,上桥的时候,估计他喘气如拉风匣,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这逍遥桥是三孔石拱桥,乱石铺基。条石铺面,桥长约六十米,说不定这家伙还喝了酒,我甚至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二锅头的味道。饱暖思淫欲,饮酒更是乱性。这样想来,更增加了我的兴奋感。等到我过逍遥桥时,根本不用下车,直冲而上,动作轻盈,不费吹灰之力。

那天晚上几乎没风。因此,他呼出的酒气也停滞在空中。一个失明的人,仍可顺着那股酒味,轻而易举把他找到。除此之外,在他的作用下,脚踏板每转一轮,车链条都会摩擦护罩一下,金属相接。形成有节奏的“瞠啷”声,估计链条松了,或者护罩的螺丝松了,让护罩发生偏移,与链条短兵相接,因此发出响声。因此,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仅凭着有节奏的“瞠啷”声,也会把你带到他的目的地。

过了逍遥桥,右转,前行二百米,转左,先后经过左边的人民医院与右边的王府商场,过一个红绿灯路口,直行,约五百米,T型路口,转左,约一百五十米,经过一条荒废了的铁路,然后二百米后转左,五十米后继续转左。二十五米后还是转左,眼前一条两米宽的小胡同,里面三户人家,最里边的两间小平房,就是我租住的房子了。

房子里边肯定有人。年轻女子,貌美如花。她在等人。

她倚在小院的藤椅上,有时抬头望月,有时低头玩手指,想着冤家。这是中秋的月夜啊,该是举杯对饮的时光,可那冤家还没回来。她左右的手指缠绕,又白又细,像白虫子面前舞蹈,这样又无聊又期待的时候,门口处响起了沉重的叩门声。

谁?她的声音有些慌乱。

我,王大刚。

她犹豫了一下,把小铁门的门闩一抽,还是把门打开了。先是酒气扑面,然后王大刚推车进门,把破车往墙根上一靠,问张缓怎么还没回来?余小林一边关门一边说过节吧。他的烧烤生意应该不错。嗯,有没有酒?日,还有花生米。于是,余小林搬出小方桌、两只矮凳,端出一碟花生米。又拿出一瓶二锅头和三只酒盅。他们一边喝一边等张缓。王大刚仰脖饮酒的一霎,看见了空中的一轮满月,他情不自禁地说:

今晚月色真好啊。

是啊,真好。余小林旁边附和着,声音很小。在余小林起身给王大刚斟酒的空当儿,王大刚一把将余小林揽在怀里,一个娇小的身躯坠在一个肥大的怀抱里,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她挣脱着。口里说着别别别……忽然。她停止了轻声呼喊。手中的酒瓶子“瞠啷”一声跌落地面,他的舌头钻了进来,如蛇入口,搜索着,搅着,抽动着,那么有力,她几乎要窒息过去了,开始阶段,她的小拳头还捶打着他的肩头,后来,就软了下来,衣衫凌乱地吊在王大刚的怀里,再也不能自控了。最后,王大刚站起身,抱着余小林向屋内走去,脚步有些踉跄。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上演一出淫乐大戏……

我站在东村二街3号懦弱的院子里,邋遢的想象场面无法收拾,我咬牙切齿,泪流满面,无助,无力,像一个战败的匹夫。这一回,余小林彻底把我抛弃了。或者说,我再也找不回余小林了。

B

本来,傍晚时候余小林可以待在报社宿舍里,与几个外省同事一起共度中秋的,可她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也不说话。室友阿芳问她,你这是怎么啦?她想了想说,我想家想爸妈了。这下,阿芳的眼里便流露出想家的忧伤,阿芳来到余小林面前,两手搭在她的肩上,说快了,再有三个多月,就可以放年假。就可以见爸妈了。余小林听罢,默默点头。

余小林想着张缓,一刻也不能停止。她要在晚间见到张缓。与他举杯对饮,把憋了一肚子的话说出来。然后,再享受他粗犷的爱抚,然后做爱,最好,在想象中的火车经过时那一声巨大汽笛声中达到高潮。

余小林与张缓相识于夏日的小城街头,转眼间一年多了。那时,张缓还没有下岗。王大刚还没有考上公务员。他们在傍晚的街头,怀抱吉他弹唱,唱完民谣唱摇滚。张缓一头长发,刚大学毕业的王大刚则意气风发,他俩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也让余小林停止行走。当二人弹唱结束。余小林走了过去:

你们唱得不错啊。在下余小林。

余小林跟张缓、王大刚一一握手,张缓的手掌踏实温暖。王大刚的手掌滑腻腻的,大概是肥胖汗多的缘故吧。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娇小精致的家伙,他俩显得非常兴奋。张缓提出喝两杯去,走啊,没料想余小林爽快地答应了。旁边的王大刚小眼睛滴溜溜转,一声不吭。

他们来到河滨大排档。落座后,经过详细介绍。余小林才知道张缓是一名工厂诗人,他现场朗诵的诗句中带着初中毕业后便参加工作的十年沧桑,而一旁的王大刚正准备着公务员考试,这位北京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明显点缀着飞升的光环,而张缓则是陷落:对工作厌倦。并且面临着下岗的危险。

既然这样,今后你给我们投稿吧。我跟副刊编辑关系不错。余小林对着满脸通红的张缓说。

他早些年就在外省的大刊上发表组诗了。王大刚插进话来,这家伙酒量不错,面不改色。

呵呵,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咱们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张缓脸上的笑容闪了一下,端起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

他们一直喝到河滨大排档打烊,才起身离开。三个人都骑着单车,马路上传来吱吱呀呀的单车运转声。张缓明显喝多了,蛇行的骑法让人担心。王大刚和余小林把他挡在人行道的外侧。经过逍遥桥时,他们都从车上下来,推车过桥,当抵达桥中部时,张缓停靠在桥栏杆上,把一串呕吐物抛入河中,似乎舒服点儿了。骑车继续前行。到了光明路口,张缓与他们道别。拐到另外的路上,由王大刚护送余小林回宿舍。在路上,余小林想着张缓,她问王大刚:

张缓结婚了吗?

结了,有一个女孩。王大刚停顿了一下,不过,他们夫妻现在分居。

啊,为什么?

性格不合,加上家庭纠纷,诗人嘛,也比较随性,对了,你呢?有男朋友吗?王大刚侧脸问黑暗中的余小林。

C

与余小林认识的当年年底,王大刚就考上公务员了,分配到了县文明办,他一下子变成一个积极的人,吉他也不弹了,挂在宿舍墙上,落满灰尘,再后来,为了打消心底那份闲情逸致,他干脆把吉他送给余小林。但传授吉他技艺的活儿则落在张缓身上。这对于余小林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她可以近距离、频繁地接触这位有文艺范儿的汉子。除了唱和之外。还可以切磋诗歌。还别说,在余小林的撮合之下,张缓真的重操旧业。写起久违的诗歌,并在余小林的那份报纸副刊上整版发表。顿时,张缓成为小城一颗冉冉升起的文学新星:只不过,大家对张缓缺失了解,让他的诗歌在一段时间内蒙尘,现在,又被余小林给擦亮了。

任何事物,只要时间久了,感情自然发生。对于余小林与张缓来说,也不例外。他俩这么一来二去。眉来眼去,就情投意合、耳鬓厮磨起来。当然,这事瞒不过王大刚,虽然他转身成为一名积极分子。但那时尚未与张缓断绝联系,偶尔也会跟张缓、余小林见面。有时是三人一起,有时是与余小林二人。在王大刚看来,余小林就是一匹爱意泛滥的母兽,随意抛撒柔情。王大刚清楚这点。也未急于求成。而是将他的野心包裹起来,隐藏起来,要等待一个适当的时间。是的,要等待。否则,小不忍则乱大谋。

最终,中秋节来了,在王大刚的期待之中,顺着一条气喘吁吁的道路,在酒精的作用下,在月光的氛围里。唤醒了二人内心深处的欲望之神,这老人家几乎是破门而出,伸着火红的小舌头,在中秋之夜,在月光下酣畅淋漓。一发而不可收了。

王大刚站起身,抱着余小林向屋内走去,感觉余小林身体很轻,也很烫,像个小火炉,末了,发现余小林更像一只注射了麻醉药剂的小兽。在王大刚的怀抱里瘫软了。抽搐着,醉眼惺忪的样子,面部绯红,朱唇微启,简直就是一颗熟透了的葡萄,王大刚馋涎欲滴,恨不得一口就把余小林吞食下去。

亲吻爱抚的环节在小院里已经进行过了,到了床上,王大刚想直奔主题,但遭遇障碍,他在余小林的裤裆部位摸索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余小林防护私处的纽扣与拉链,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没用,最后,在余小林手把手的牵引下,王大刚才在余小林紧身裤的右边外侧找到突破口。王大刚不禁暗自叫绝:设计得真好,真够聪明,应该大力推广才行。障碍解除之后,才轮到王大刚像剥葱一样,把余小林的衣服一件件从她身上剥离下来,直到面前的余小林赤条条地裸露在床上。那晚没有开灯,月光穿过窗棂照射进来,照在余小林身上,用什么比喻好呢?就叫玉体横陈吧。在剥余小林衣服的时候,王大刚也把自己剥了个精光,那衣服几乎是扯下来的,某些部位肯定受到了损伤。就在王大刚打算采用传教士姿势进入余小林体内时。外面忽然传来“啪啪”两下敲门声。二人大惊,抖抖索索寻找衣服往身上按。在整理了一下情绪之后,余小林用她不太纯正的略带沙哑的山东口音问道:

谁呀?

白晃是的院子外,居然无人应答。

D

那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

余小林和王大刚先后问起过我。回答却有所不同。是的,那晚我去哪里了?现在想来,连我自己都有点模糊不清了。那晚。我像一匹迷途的野马,带着愤怒与忧伤。马不停蹄,去了不少地方。开始,确实把烧烤摊给摆出来了,而且先自个灌下两瓶啤酒。烧烤摊摆在河滨大排档的隔壁。这个地方我觊觎已久了,没下岗的时候我就瞅着这里,但下岗这鸟事来得没想象中的早,捱过了一个冬季和一个春季,在渐渐燥热起来的初夏时节才耷拉着脸到来。我并不是非选择这烧烤档不可,关键我喜欢喝啤酒,酒量虽不大,但就爱这一口,那么在解决我喝酒下酒菜的同时,也把再就业这事儿给解决了。岂不两全其美。当然,还隐藏着一个理由,河滨大排档是我跟余小林初识的地方,我可以每晚对着它回忆一遍怀念一遍,有时还会对着那些嘻嘻哈哈吃我烧烤的妙龄女郎进行一番对比,个子、身段、脸蛋、嘴巴、发型、穿着等,找出她们踉余小林的差异,找出一百个余小林胜出的理由;虽然这数字日后逐渐减少,虽然那美貌那回忆像渐渐暗淡下去的火炭。

那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余小林说这话的时候,是中秋节次日下午。她到来的时候,我还在蒙头睡大觉,她的到来让我很不爽,她嘟嘟嚷嚷坐在床边,揪头发、挠脚心、扒眼睛,我照旧不理,直到她问起这话的时候,我才恢复一点清醒,一下子爬了起来,靠在床头,掏出一根烟点上:

我摆摊去了啊,我能去哪儿?

那后来呢?怎么没回来?

生意不好,早早撤摊了,连个人都没有,最后才知道是中秋节,他娘的,估计我是中国最后一个知道这节日的傻逼。

撤摊后你去了哪里?

到了家里一趟,跟老爸吵了一架,又出来了。

怎么又吵了?

问个鸟儿,就是吵了,很烦啊,别瞎鸡巴问了,你以为是采访啊?我扭过头去,透过玻璃窗,几只麻雀在梧桐树上撒野。

你是不是有了其他女人?想不到,这厮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简直把我气炸了。

你他妈的,神经病是吧!

肯定有外遇了,不然为什么没回来。余小林揪着不放。

是啊,我有外遇了,人家貌美如花,对我紧追不舍。

哇的一声,余小林就哭了,紧接着,带着哭声跑了出去,推单车的声音,开门声,以及瞬间消失的哭声。我的耳朵跟随着,冷不丁的,听到_个三十岁男子的抽泣声。

两天后,见到王大刚,这回是在胖妞饺子馆,他抽着烟,左手食指在杯口上绕来绕去。

你跟余小林吵架了吧?听说你有了外遇?

她的话你也信?她纯粹是没事找事,自找没趣。

好好待人家,她挺不容易的。

这年头,谁容易啊?

呵呵,也是。还写诗吧?

写,一直没断。

哦。难得啊!对了,中秋节晚上你去哪了?王大刚抬起眉头,一双黑洞洞的小眼睛里藏着狡黠。

E

中秋节晚上,张缓真的回了趟老家。这还得感谢河滨大排档何老板的提醒,他说小张你怎么不在家中秋赏月。还出来赚钱啊?张缓这下才如梦方醒,怪不得没客人光顾呢。这猪脑子。他一边埋怨着自己一边忙不迭地收摊,将杂物寄存在何老板那里,然后,提上两瓶玲珑春外加两包隆升酥,在月色中,他骑着单车,从西向东,穿过整个县城抵达爸妈的住所。他们正在观赏中秋晚会呢,老父亲拍着大腿骂骂咧咧的,这是一条经常喷火的老烈龙,对诸多事物看不惯,以至于让发火成为一种习惯。

吃了吗?老龙停止愤怒,把目光转移到儿子身上。

吃了。

今晚还摆摊吗?

摆,一会儿就去。妈妈听罢,把张缓拉到一边,老是不吃饭,怎么不早来个电话?那边没有电话亭。嗯,厨房里有饭菜,我给你温一下。不了,妈,我这就走了。说完,张缓转身而去。瞬间,感觉一股幽怨的目光投射过来,当然,还有一束若无其事的目光,片刻地停留后,又回到电视晚会上。

从爸妈家出来,张缓居然觉得无处可去了。心里面涌起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打小在爸爸的巴掌与辱骂下长大,高中辍学就参加工作,本想当一辈子的工人,不料。这想法被该死的下岗打破了。至于婚姻。更是一言难尽,话不投机,心猿意马,到头来,他提出分居,随即被爸爸从家里赶出来,只得将身家暂且安置在出租屋里。至于余小林的出现。则是给张缓爱情路上的一个惊喜,可惜好景不长,张缓产生巨大的危机感,总担心着丢失、分离;并且,他隐隐察觉到了跟余小林做爱时她那叫床声与所谓性高潮的虚假。

罢罢罢,不如打马归去。张缓骑着单车,在月光照耀的秘境里穿行。他突然想象出王大刚此时正前往他居所的途中,看见他吸烟、喘息,闻到他浓重的酒气,听见他胯下单车链条“瞠啷”击打护罩的声音。张缓看得真真切切,他要追究下去,于是,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到了东村二街巷子口,张缓迟疑了一下,把单车架在附近的一棵杨树上,怀着异样的心情徒步向家门口走去。他掀开铁门上的小盖板,里面门未锁,有两辆单车一横一竖呈交叉状摆在院子里,很明显,一辆是余小林的。一辆是王大刚的,除此之外,地面上的酒瓶子,小方桌上的酒盅、花生米都在,人却消失了。这是不正常的。张缓急了,并不开门进去,而是举起手掌对着铁门“啪啪”两下。

谁呀?

从卧室方向传来余小林尖细、沙哑混杂在一起的询问声。张缓有点后悔了。不该敲门,何必呢?强摘的瓜果不甜,君子成人之美,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随他们去吧。想到这儿,张缓掉头而去。在经过废弃的铁道口时,他看见了空中一轮满月。月光真好啊。可惜它是别人的。于张缓而言,那月亮是孤独的,清冷的,像一个注定要形单影只的女人,或是一个居心叵测、行为诡异的大胖子。

F

中秋之夜的县城火车站候车大厅内乘客稀少,多是一些异乡客和无处可去的人,张缓买了一张开往省城的车票,连夜赶往那里的目的。无非是暂时离开这伤心之地:当然,也不排除另外的因素。

两个小时后。张缓抵达省城,然后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办理了入住手续,半个小时后,一个行色匆匆的穿着时髦的女人敲响了张缓的房门。

你怎么突然来了?

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们,张弛呢?

我妈搂着他睡了。

好久没见他了。说完,张缓低下头去,大颗的眼泪流出来。

到底怎么了?张缓坐在床沿上,女人走过去缓缓搂住他的头。

这是张缓与妻子小川分居两年以来第二次重逢,虽然隔了两个小时的路程,但就像两个国度的人。时间在消磨他们的思念和忧伤。想当初,与小川婚姻的起始源自于性饥渴,与小川婚姻的危机则来自于性冷淡,三年的婚姻生活恍若从热带丛林走到冬季沙漠,冥冥之中,儿子张弛维持着这场婚姻的平衡。不至于那么快就发生崩盘。

那一晚。其实就只剩半个晚上了。小川没有回家,被张缓留下了。开始,两人相拥而卧,后来,张缓躁动起来,伸手打算褪去小川橘黄色的小内裤,却被小川阻止了,我来例假了。张缓一下子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自己很卑鄙无耻。似乎自己掌握着生杀大权,决定着定罪与赦免。往日里。他对面前的女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对爱恨任意挥霍,一会儿像贪婪的暴君,一会儿又像委屈的孩子。当时他蜷缩在小川的怀抱里,是一条伺机跃起攻击善良人的蛇。回想至此,张缓禁不住呜呜大哭起来,把小川弄得好不焦灼,对她怀里的男人哄了又哄,抚慰复抚慰,直到沉重的梦魇袭击了他们。

早上,张缓醒来的时候,小川已经离开了。张缓明白,她要回去负责跟老人家解释,要安抚孩子早上醒来对于妈妈丢失而造成的惊慌,还要重新整理心情,面对未来扑朔迷离的生活。

折腾了一晚。张缓彻底无力了,但也平静下来了。

他能够像往常一样,能够面对一个黎明的到来,他意识到爱恨情仇生死别离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洗漱完毕,走出房间,办理退房手续,然后吃了三根油条喝了一碗豆浆,这才坐上开往县城的列车。

正午时分。张缓拎着两瓶啤酒回到东村二街3号,天气若明若暗,时隐时现的太阳照着这个破败灰暗的小院子,单车不见了,小方桌连同桌上的杂物不见了,地面似乎还清扫了一下。打开房门,一股潮湿沉闷的气味撞了过来,这让张缓稍稍有些不快,走进卧室,床上的被褥收拾得整整齐齐,看不出任何挣扎摇摆的痕迹。嘿嘿,张缓干笑了两声。紧接着走出来,把两瓶啤酒快速灌下,然后。衣服也未除下,把自己摔到床上,这样,在酒气的掩护下。就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了。就这样,半梦半醒的辗转在床上,直到余小林的到来。

在余小林到来之前,张缓脑子里反复浮现一系列关键词:不忠,鬼混,虚假,菜刀,毒药,勒索,筹备,下手,诽谤,质疑,出走,逃离,自首,归案,从良,生活,真实……

G

两年之后。某天,我去了一趟医院,医生建议我,多休息,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我觉得他的话纯粹是瞎扯淡,我才不管什么病呢。不过,我喜欢独处是真的,经常忧伤,记忆力下降,也敏感多疑,。杂志社的领导也建议我回家休养治疗,基于我在创作上的成就,还给我留了退路:等你康复后可以再回来。对此,我虽说不上感激涕零。心里面也在默念阿弥陀佛了。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时代啊。再说,我也想家了,顺便可以回家看看他们。在一个阳光和煦的上午,我告别了南方这座繁华都市,坐上领导给安排的软卧打道回府。在列车上,我给自己制定了颇为详尽的生活计划与行为指南。

首先,我要跟小川复婚,把她跟张弛接回县城,与老爸言归于好。最好来个大大的拥抱,最终,让我们这三口之家生活在爸妈身边。伺候二老颐养天年,让小川重新获得爱意,陪伴张弛成长,让他获得良好的教育,让他品尝到父爱与家的味道,而我,则像海子所写的诗中那样——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其次,跟远方的余小林通一个电话,向她表达我的歉意,跟她提及我的病情(作为一种惩罚吧),告诉她当年我绝情的种种,逼得她远走他乡,把我对那段时光的美好回忆与无限眷恋也告诉她,给予她祝福,祝她早日找到白马王子,早生贵子,祝他们幸福和睦,祝她生活的那个所在像天堂一样。

再次,我要和王大刚见面,进行一次长谈,我对他当年为了“创文”而拆除河滨大排档以及禁止我摆烧烤摊的做法既往不咎。然后。将那个“中秋风波”摆在桌面上,问问他到底有没有睡过余小林,如果我们和解了,那么就有可能醉一场,大醉,不醉不归。

……可事到如今,我被四周白色的墙壁围绕,空气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医生与护士在我面前穿梭来去,我陷入巨大的惊恐与不安之中。

根据我此时的记忆,爸妈确实把我从车站接回家的,老龙突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妈妈在旁边搀扶着我。爸爸拎着重物,秋风把他秃顶上的一圈银发吹得摇

摇晃晃,我们走在落叶翻滚的大街上,仿佛壮士归来。

回家当日,我用爸妈的电话拨通了小川的手机号码,电话里她正在喘息,声音也柔软得稀里哗啦,喂!张缓,有事吗?我说没事,我回来了。哦哦,那好,抽空来我们家做客,先挂了啊。噢……电话尾音里,传来小川那熟悉的床上呻吟。我看了看挂钟,时针正指向十三点。看来,小川拥有了崭新的爱情或是婚姻生活了。

致电余小林没有成功,电话里传来: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我意识到与余小林失去联系了。这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没事先做好心理准备。我压抑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不让思维走上邪路,心里想着:她在远方应该是好的,凭她年轻貌美,又不乏文采。肯定能获得高富帅们的垂青。

王大刚得知我回来后,次日便赶了过来,眼睛还是那么小,但身体却胖了一圈,他笑眯眯地前来,提着礼物,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我恭喜他升迁,对此他避而不谈,倒是同我聊起那些陈年往事。

对了,问你一件事情,两年前的中秋夜,你是不是到出租屋来找我了?

怎么会?那天晚上单位组织中秋汇演呢,县电视台有直播。

啊!不会吧?我记得那晚的月光很好。

嘻嘻。兄弟你记错了吧,那晚阴天呢,我用手电筒护送一位女同事回的家。咳咳,妈妈在旁边咳嗽了两声,王大刚马上噤声了,我则沉入无边的虚幻。

甚至,此时。我感觉到面前的病室也是虚构的,包括窗外的天空,有可能是一张巨大的背景画,偶尔飞过的鸟儿,也可能是某个少年手中放飞的一只纸鸢……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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