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凤凰

林晓兰

翠翠是谁？

翠翠只是一個理由。

一个我们去凤凰最重要的理由，去寻找渡头、白塔、黄狗与那个“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的摊送。

出发

跌跌撞撞，迷迷糊糊，踏上了一段旅程。1月19日的凌晨，在K408上，夜行的火车，让人混淆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我所拥有的，只是对凤凰这座古城的无限想象。我想象不出她的面容和声音，却知道她活在每一个知道《边城》的人的内心：每一个思维，每一个呼吸，都有着她的影子和气息，挥之不去，缠绕绵长。

人生最美好的当儿，尽是在离开和到达之间，此时对于那个地方有的是欲说还休、欲明还暗的憧憬。让梦想慢一点兑现，差不多是每一个寻梦者的本能。这种快感里交织着几分痒痛，但旅人总是在最后的时刻不经意地放慢自己的脚步。很多事情都不曾阻挡他们匆促的行脚，目的地的旗幡，却可以让他们怯步。因为这一刻来得太迟，又因为这一刻来得太快。此刻，对于未到达的地方，可以喜悦地期待，从容地接受。

在无人的清夜里，我们潜向了梦中的小城，延续着自己的想象。天竟落起雨来，道路愈发迷蒙不清，世界一下子只剩下雨声。车开得慢些，再慢点；思绪被长夜拉得更长，情感受着一点甜蜜的折磨。微雨，对面山与倾泻出的灯光的房屋浑然一体，几乎拥抱整个天空，怀抱着我们脚下的石板地。此刻，我们站在这座古城的身体里，想象着在亘古年代里，这里的青涩腼腆和大胆神秘。

那景

我们到达的似乎正是我们所未到的，一个城市的到达，只是一个瞬间。走在沱江边，像个偷窥者，悄悄窥视着这座城的夜。不过七点，整座城已和居民一起就着青苔的气味半睡半醒了。石板街——被时间照过的镜子，照出每个人心中的故事。每一个来凤凰的人，总有自己的梦——纪念、遗忘、追逐或迷失。踏在微湿的青石板上，整条街只有我们几个人。身影倾斜在地上，凝注了生命的浓度，脑袋抽空，被一街的宁静所劫持。没有了存在感，没有了历史，在那一刻，如同墙边的横木，只是观景者，观凤凰的夜。就这样在长长的石街上行走，不讳言自己对行走的喜爱。行走是因为需要，是为了寻找。至于找什么，谁也不清楚，或许找的就是这个过程，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在寻找。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总是有定分的，而人与地的缘则是错入了另一个世界的奇缘，可遇不可求。

不紧不慢，每个人踏着步伐在街上沉浮凸现，撞见整座城的娇容——宛若昔日的情人，安静地坐在木桌旁，容颜正好，有着令人着迷的隽永缠绵。而我们，一群迟到的仰慕者，错过了青涩的年华，却刚好碰上了她明艳动人的娇俏样。

一叶舟，几好友，伴着水声，游在沱江的早晨中。两边的吊脚楼模模糊糊，在雾中只是一个轮廓，但却浮现而出，仿佛可伸手去触摸。屋子镶嵌在山中，而我们，醉倒在沱江的满腹温柔心意中，像它一样悠悠缓缓，忘记那些在闹钟催促中开始的日子，撞见了另一个自己。

凤凰的夜与夜互不相连，我们在沱江边，是微醺的，醉醉的。夜里的梦不属于凤凰，我们已经被劫走了，跌入这个只有轮廓却无法忘怀的城里。生活总有些时刻是微醺的，不是小酌，而是在这里，撞见了隔江而望的城门以及与它紧紧相邻的密密麻麻的吊脚楼，在屋顶灯光与腼腆的红灯笼下，整座城深厚而奇异，像是“天竺葵的火照亮了煤炭”。站在桥上，俯瞰整个凤凰城的星光轮廓，看凤凰的青春剪影，在那个瞬间里坚信不疑——哪里有灯，哪里就有回忆。

不是万家灯火，只是每一个绵绵密密的想，念。像是惦记着一段旧事，温暖而又凄凉。

每个人在这里都落寞迷离，怕是想起了那些潮湿的回忆。眼前不只是凤凰的夜，是缤纷、落寞、陌生而疏淡的自己。有一种旅人，他们成了风景身影映在青石驿道，叹息在远山的夕阳中，习惯了让自己惆怅，同时又行走在别人的心襟，涌出一种情愫，淡淡的迷愁。

一杯杯暗红的红酒，一段段永远不能见光明的想念、追忆和习惯，在沱江的夜灯中浮动，旁边是人头晃动的夜景，窗内是你细腻的、来不及说出的温柔和那段终结在城外或开始于城内互相嬉戏的时光。

那店

Bear-room，一间客栈，门口的有玩具熊和一句话——遇见你，就是旅行的幸福。老板是一个与凤凰恋上了而不肯归家的浪子，把窝筑到了山水间，他甚至为来到这里的人创造梦想。那日，恰好有一对外地的情侣想来这里附近的店工作，刚刚付给老板住宿费，已身无分文，连交工作押金的钱也没有。当下他就许诺免费提供食宿，借给他们工作的押金。“新生”，他谦虚地自称自己是生活的新手。或许，凤凰是他新生活的开始，在这里，他找回了第一次来凤凰的回忆。

原来，不只是我们把回忆丢在了这里，很多人，都在这里丢失了回忆。

八个人就在那里絮絮叨叨，一言一语地搭着，不是“把酒论英雄”，却是闲话家常。

那是青年遇见中年的故事。

走在凤凰的青石板路上，捕捉着街上每一个特别的人和那些特别的味道。凤凰的小巷，跟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一条街，一条窄弄，一弯溪流一样，载着它的过客和故事，来来往往地度过缓慢流动的年月。

玻璃酒瓶堆砌的酒吧，珍藏着凤凰的胭脂晚霞、魅力夜色，也留意到了旅客唇间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墙上各色懂得贴纸，写满了各色的心声，把每一丝情愫都牵连在墙上，另一头牵着心，一举一动，都是涟漪，都是时光。

那人

从不同的时间出发，从不同的地方启程，却遇见于这座城。旅途中快事之一当然是不期而遇的旅人。因为同样爱这座城，我们成了朋友。不是凤凰，我们也许只是陌路人，永远平行的两条线，却在这里擦肩遇见。一起在小道上走走停停，留下微笑和记忆。冬季的凤凰，属于雨和情，友情、爱情。悄悄在城内的大街小巷中滋长。成为了昆虫，存在着相互联络与唤醒的美丽暗号。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以识人。

坐在沱江边，发呆，人声渐远，微醉中消散眉目间的酸苦痕迹。平静与秀丽只是江河的表象，连最好的水手也不能准确地说出水面上一个细碎的波纹隐含的深意，一切只能等待时间去证明。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未发生，而从此，人是新的……

那一城，清沫浓淡，一江悠久，徒然留着冬季的记忆。很多年以后，还记得某一个季节，某一个地方，某一个人，甚至某一个时代，那些遥远的细节，就像拧开水龙头一样，画面和声音就出来了。时间是最模糊的，也是最清晰的。

回程

去过，便不曾离开。

于是，没有回程。